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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外传 永不相负

侠道行 造化斋主 410221 2025-02-10 18:44

  夕阳西下,余辉照射在幽静的山林,给这片树林染上一层金色。

  马无疆背着一大捆干柴,手里拎着两头小狍子从山上下来,一天的打猎令他脸上浮现少许疲惫。

  “在这村镇上休息有将近一个月了,没想到伤势还没恢复,看来金丹境的恢复力,根本没有书中记载的那么厉害。”

  他伸展了一下身体,发出骨骼摩擦的声音,抖擞精神,再度迈开脚步,这次用上了兵家武学步法,每一步皆是杀气腾腾,迅疾如风,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来到了村镇中。他来到一间卖布匹衣饰的商店,走了进去。

  一个月前,他因遭遇一场劫难,被人打成重伤,坠落河中被急流冲走,幸亏被这家店的人救下,才没有溺死。

  马无疆将干柴和两头狍子在厨房放下,这时一名长得眉清目秀的姑娘从里屋走出来,看见他的模样皱眉道:“你大伤初愈,怎么就出去打猎了呢?还干这么重的活,是嫌身体太结实吗?”

  马无疆见到她,笑了笑:“放心吧,我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

  姑娘担心道:“胡说,哪有人好得这么快?明明半个前连床都下不来。”

  “哈哈,我是修武之人,身体当然好得快。”

  “是啊,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身体自然好得快……”

  姑娘脸色复杂的嘟囔一句,随即看了四周一眼,确认没人后,放低了声音道:“今天白天你出去的时候,县府的师爷来了。县太爷北边胡州打起来了,好像是鞑子打过来了,北军府那正在招兵,师爷说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委屈在咱们镇里可惜了。这次北军府的招兵那个谁,是县太爷的亲戚,所以县太爷修了封书,想让你带着这信去胡州,也为咱们县争光。”

  一听到这话,马无疆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胡州战事?这不正是自己一直等待的建功立业大好机会吗!

  但姑娘又接着道:“可是爹没有答应,说你是林家铺子的人什么什么的,师爷只好留下了那封信,说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去拿这封信去北军府。”

  听到这马无疆笑了笑,他倒是明白掌柜的想法,自从前几天自己小试拳脚,带伤单手将一群路过小镇的流寇打翻在地并押送官府后,掌柜就对他视若珍宝,甚至隐隐有招婿的意思……

  那封推荐信对他而言并不怎么重要,自己是西北边疆马家的子弟,相信对方也不会怠慢,甚至就算不用家族的背景,光靠一身金丹境的实力,对方也一定大家欢迎。可是,自己真的要离开吗?

  马无疆也不禁有些犹豫,这些天的安闲日子过下来,令他觉得生活在这个镇上也挺不错,邻居们亲切热情,善良纯真,不像家族里那般利益相争,称得上是一处桃花源。真要打算隐世避居,这里是个好地方。

  可自己多年来的心愿,就这样放弃未免也太可惜……

  这时姑娘怔怔地看着萧天,忽然幽怨地道:“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是做大事情的,那些流寇都被你轻松解决,甚至还是带伤出手,他们根本不在你的眼里,更不要说林家铺子了。”

  马无疆正要解释,她又拿出了一封信:“县太爷的信我帮你偷出来了,等你伤好了,就去吧,偷偷的走,别让爹知道了伤心。”

  说完她就转过身子走了出去,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这时候马无疆的目光并没有在那封信上,他一直在看着前面的背影——这份情义,自己又该如何对待呢?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凭借强大的恢复力,马无疆的终于将实力恢复到顶峰。其实在几天前他的伤势就已经痊愈,只是一直在烦恼,究竟是不是该离开。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建功立业?安享一生?

  这段时间,姑娘越来越显得郁郁寡欢了,做的饭菜许是心不在焉,口味根本没有以前好了。马无疆与她见面也很少谈话,说的话不满十句,两人心中清楚,他的伤好的越快,离开这里的时候也就越近了。若是等到这次走了,也许就再没有机会回到这个地方了。

  可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这一天,姑娘突然的就把一个包裹放到了马无疆面前,脸上一点表情也都没有:“这里面有你换洗的衣服,师爷留下的信也在里面,一包烤鸭可以在路上吃,还有十两银子,你带在身上花销着,听说那些当兵的可黑着,记得去了以后要多加小心点,别再急躁的跟人打架……”

  当兵不止打架,还要杀人……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姑娘最后道:“刚刚我爹支开到县城去进货,趁这个机会,你走吧!”

  千言万语,都在一个“走”字中,马无疆无言的拎起包裹,也不知该怎样表达心里所想,甚至连自己也想不清,究竟是想留下来还是想离开。

  这时姑娘已经转过身向内屋走去,没有回头,可是马无疆仔细注意到,当她跨进门槛时,手悄悄抬起抹了一下眼睛。

  “那个……”马无疆心头一热,伸出手道,“其实,其实就算我留下来,也没有不愿意的,只要你肯……”

  “不要!我不要这样子!”姑娘大声拒绝,转过头来,眼眶里已经溢满了泪水,“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我不要拖累你。你走!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走啊!”

  也不等马无疆回话,姑娘就急急忙忙用力推搡着,将六神无主的马无疆推出门外,然后把门板上好,将他关在了门外。

  马无疆愣愣看着眼前封堵的大门,注视许久,然后从怀中掏出两枚玉佩,拿出其中一枚从门底塞进去,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两人都没有给对方留下承诺,也没有要求承诺,这是不愿用承诺来束缚住对方。

  姑娘从门底拾起玉佩,只见这枚玉佩正反各刻着一个字,分别是“永”和“相”。

  她双手捧着这块玉佩,背靠着门,慢慢滑坐下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双手却是越握越紧,仿佛手中握着的,就是整个世界。

  第三卷 寻路问道

  群仙会上聚仙才,妖尸窟中识妖经。一身恨血红袍染,九阴汇邪轮回空。

  几番波折,终获大胜,庆功宴上一片喜气洋洋,觥筹交错,尽是庆贺恭喜之言。

  宴会上喝得最尽兴者乃是袁副帅,见人碰杯,杯来酒尽,喝了足可让常人久醉不起的分量,仍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散发着千杯不倒的风采。

  对于孙副帅的意兴高涨,旁人倒也清楚,有嫉妒也有羡慕。此番大战,若说出力最多的,乃是东方易等一干正道盟的修仙者,然而他们不属军队,纵然立下功劳无数,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奖励,军功自然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袁大帅重伤未愈,几个排得上号的将军也亡于阿摩罗手中,结果这一来二去,最后这击败狄族的最大功劳竟是落在了管理后勤辎重的孙副帅身上。

  此次大战,足以在史册上留名,而能够在这次大战中取得最大军功,无论怎样也要被人提及,如此名利双收,怎么不叫孙副帅乐而忘形?

  大战的几名大功臣虽然也出席宴会,但并没有参与到其中气氛。

  刑无私板着一张判官脸,目光扫视到谁,谁的酒意就会散去大半,不自主的一抖索。众人也听闻他手刃至交好友的事,能参加庆功宴已是出人意料的给面子,自是不敢在这敏感时期触他眉头。

  东方易也不必说,凶名在外,诛杀神可汗阿摩罗,以天人境的修为消灭虚空境,虽说不是前无古人,可也是凤毛麟角,这一功绩将他的名望再度推高,在场的将士自忖身份相差太远,又没什么交情,也不好腆着脸皮来劝酒。

  剩下的两人,齐无憾是不能饮酒,对酒精过敏。白庸则是有向刑无私靠拢的迹象,明明身处火热欢庆的宴会中,他四周却明显有一股悲伤寒意,别人劝酒也只是无言的摇摇头,虽然没有开口推辞,却比任何辞令都有用。

  齐无憾知他心思,但也知晓自己的劝说不起作用,还是等待高人出马。

  宴会进行到结尾,人群开始散去,白庸等人本就对此不感兴趣,是第一批退场的人。

  明月当空,映照焚烧后的雄关。一场大火,并没有让这座雄关化为废墟,反而炼沙成砖,使得它更添几分威慑感。火焰的痕迹,最终也会化为历史的沧桑,成为雄关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找了个机会,白庸来到东方易身边道:“师尊,我想要举办一场法事,安抚阵亡将士的亡魂。”

  东方易看了他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道:“就算你这么做,狄族人也不会感激你。启颜族会恨你,捏古斯族会更恨你。”

  “这我知道,我只是想令自己心安。”

  “不必想太多,世上没有完美的存在,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纵然你做的十全十美,真正能媲美圣人,看不惯的人依旧看不惯,要骂你的人依旧会骂你,不会因为你做得更好而改变态度。”

  “若是我没有被仇恨蒙蔽,或许会做出更理智的判断,不至于令那么多人死亡。是我想得太轻忽了,陷于兵书战史,将人命当做书本上的一个个数字了。”

  “人的选择是没有对和错的,因为咱们需要做的,就是将作出的选择变为正确。你的计策在启颜和捏古斯人看来是罪大恶极,或许,一些自诩仁义之师的卫道士也会责骂你,但,那些被保护的百姓们会感谢你,咱们的将士也会为你的妙计欢呼,甚至草原上的许多部落族人都会感谢你除掉了两大恶霸。”

  “……真正的罪过应该是幕后操纵者,底层的士兵不过是他们争权夺利的棋子,将一切罪责算在他们头上,难道也是理所当然吗?”

  东方易反问:“杀手是无辜的吗?他们只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并不是真正想杀人,但你敢说他们是无罪的吗?既然选择了杀人这条路,就不存在无辜不无辜。路是自己走的,刀是自己拿的,怂恿者固然罪大恶极,执行者就能以非所愿而脱身事外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事负责,无论欺骗者还是被欺骗者。”

  白庸看着高挂在夜空的月亮,眉头紧皱,似乎脑海中在进行激烈的争斗。人向来是很难被他人用言语改变观点,似他这样有智慧的人更是有着坚定的价值观,若非劝说者是东方易,根本不会动摇。

  在沉默片刻后,他的眉头终于松开,似乎是妥协接受了,不再拘泥这场战争的牺牲,而是从另一方向问:“难道一切纠纷都非要用暴力来解决吗?如果事先能通过言谈交流,双方各自退一步,也许不用战争就能达成和谈。战争,暴力,牺牲的究竟是谁?”

  “你的想法很好,可过于天真,现实从来都是理想的壁垒,一味遵守这一理想只会不断的碰壁。你要和谈协商,拒绝战争,自然要做出退让。你若退让,那便是养虎为患,终有一天会恩大成仇;你若不退让,他们便能占据道德制高点,挥舞‘难以生存,不得不反抗,守护生命’的大旗来发动侵略。”

  东方易毫不留情的摧毁白庸美好的理念,冷酷道:“世人不知足,欲望无尽,强求而致祸乱。欲望引祸,却无法将欲望自人心之中铲除,权力人人皆想掌握,这家方落,那家又起,争权夺利,终无止休。有时候就算和谈对双方都有好处,那些想谋权的野心家也不会答应,举眼下的例子,大萨满会愿意妥协吗?阿摩罗会与咱们和谈吗?他们不是不知道,和谈或许比战争更能替部落带来利益,可他们不会这么做,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白庸脸色苍白,喃喃道:“难道真的只有付诸暴力这一条路吗?就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吾之行事受许多人攻讦,可那又如何,荡魔道君依旧是荡魔道君,屠戮邪魔,以杀止杀。这并非吾所愿,现实终究有太多无奈,暴力是最简单的方法,但不是最佳的方法,这是吾对现实做出的妥协。或许……不,是肯定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但吾能力有限,难以达成,你若不惧会被理想溺死,就尽管去尝试吧,探索出一条更好更完美的道路。”

  师徒两人一直谈话到第二天金乌东升,直到最后,白庸都没有全盘接受东方易的理念,他仍想探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东方易也没有强求,一个人有理想是好的,纵然这一理想过于天真,可白庸虽然举过冠礼,可在他眼中依旧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年轻人犯错天经地义,有个美好的理想也不是什么坏事,非要从小就满腹阴谋诡计,想着要做人上人,这等人才是他最不屑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不妨到这世界上多看看,多与人交流,或许真能让你找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四年一度的万道争锋大会即开在磐沙神宫举行,你不妨去参加试试,或许有别样体会。”

  白庸应诺,然后去准备祭奠亡魂的法事。

  待他离开后,刑无私来到东方易身边,感慨道:“让他去参加万道争锋,前辈有心了。不过我看以白君龙的坚持和智慧,并不轻易改变立场,恐怕是难以继承前辈的道统。”

  东方易摇头道:“他与吾并无区别,只是吾向现实妥协了,他还没有。他并没有迷失,也看清楚前方的路是怎样,只是不愿意再走下去,转过头想要寻找另一条路。只要出发点与目的地相同,走过什么样的路,用什么方式走,这些都不重要。倒是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刑无私沉默一会,然后道:“我要带成一快的骨灰回他的家乡,他曾跟我说过,他最留恋的地方就是童年时期成长的小村庄。死者为大,纵然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可人既亡,一切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毕竟是多年至交。”

  “成一快生前行侠仗义,可惜了……一步踏错,晚节不保。人啊,最难渡过的便是自我欲望的心魔。”

  “前辈呢,接下来是要暗中调查磐沙神宫之事,还是先针对末枭组织。”

  “不了,前者就作为劣徒的考验,后者有刀皇与诸葛军师负责,静观其变吧。吾在借齐无憾的原始仙鼎疗伤时,曾有所机缘,明白了上古丹鼎宗的一些奥妙,同阿摩罗一战中有所领悟,已经捉摸到其中关窍,正好趁大战结束的机会,闭关参透这一缕造化。”

  “既是如此,那我便在此恭祝前辈神功大成,等前辈出关后,若有所差遣,务必通告一声,我必定前来帮忙。”

  两人一抱拳,刑无私便带着成一快的骨灰离开了,东方易也在留信袁大帅,交代一些事情后,相继离开。

  这一日,白庸在孙副帅有意报答的全力帮助下,半天功夫就建设好祭坛,设香案,铺祭物,列灯四十九盏,扬幡招魂。

  祭坛建造在战场中怨气最深的一处,也就是常说的青杀口,夜夜可闻鬼哭神嚎,特别是自黄昏至天晓的时间段,还会自生瘴烟,阴鬼无数,血气旺盛的军人也不敢在夜间行走。这些狂魂怨鬼并不单单是这一场战争中的亡卒,汉狄两族经常会有摩擦,三百年间也发生过不少次交战,只是规模上远远比不上这次来得厉害。

  有一名俘虏的萨满建议说,可以用狄族四十九名处子为祭,便能驱散怨鬼。

  这等方法白庸自然不会采用,他采取历史上有过先例的方法,让军中随行的大厨宰杀雌马驹雌牛犊,和面为剂,塑成人形,然后用牛马等肉填充,作为代替。

  然而这等替代之法并没能成功,反而激起亡魂的愤怒,有不少御旗的小道士反被怨鬼操控。

  白庸叹息一声,启动事先埋设下的玄门阵法,暂时驱赶怨鬼,散开怨气。然后拿出那串慈海禅师送给他的佛珠,配合五莲圣功,念转往生咒,道佛结合,渡尽怨鬼,使亡魂再入轮回。只见愁云怨雾之中,隐隐有万千鬼魂,皆随风而散。

  最后他直接将十八颗佛门舍利扔上半空,作为镇压阵眼的法宝,直接用阵法封印地下阴脉,从根源上断绝怨气的产生,并念动祈天祭文。

  “……生则有勇,死则成名,今凯歌欲还,献俘将及。汝等英灵尚在,祈祷必闻:随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国,各认本乡,受骨肉之蒸尝,领家人之祭祀,莫作他乡之鬼,徒为异域之魂……”

  当日慈海禅师送他这串舍利,或许也是算到会有这么一用的处境。

  在念祭文时,白庸似乎冥冥中领悟到了什么,五莲圣功竟是突破到了第二层,识海之中开启了第二朵白色莲花,全身佛元暴涨。

  浮在半空中的十八颗佛门舍利似乎也有所感应,流泻下许多金光灿灿的佛念,进入他的识海,不停的壮大第二朵白色莲花,从小小的花骨朵快速盛开,直到跟第一朵相互持平。至此,第二层五莲圣功也直接进阶圆满。

  不过白庸并没有为此而感到多大欢喜,他舍弃那串珍贵的佛门舍利时,没有半点可惜,此时功法突破,也没有因此高兴。

  这正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无上道家心境,可遇不可求,对以后理解大道真理有莫大帮助。看来,似乎冥冥中的天意,也在赞许他的举措。

  五莲圣功不愧是储量三星的七品功法,第二层已经令白庸这金丹武者感觉体内充满元力,甚至有许多容纳不了,溢出体外。他估计了一下,想要完全容纳所有佛元,恐怕至少要开启两重窍穴才可以。

  相比第一层的初窥门径,第二层算得上登堂入室了,两者相差极大,毕竟一般功法的第一层都是属于人人可以修炼。第一层的时候元力都不够用,经常要以自身精气转化,现在到了第二层,却是肉体境界太低,容纳不下,这种情况是相当少见。

  这场法事做完后,白庸同孙副帅告别,离开边境,向西而行。不过在去漠州磐沙神宫前,他还要先去一个地方,替古人办一件事。

  ……

  一座不显眼的小镇。

  白庸根据留下的线索,加上胡州官府的帮忙,很快就找到了这座马无疆留恋的村镇。他本来还在思考该怎么去寻找那名姑娘,又不引人注意,结果一到边上,立即就找到了目标。

  一名眉清目秀的姑娘正站在村镇门口,不停的眺望官道上的行人,俨然一副等待人的模样。

  虽然没有上去确认姓名,可眼前的一幕比任何证据都有效,能令人毫无疑问的确定,此女便是所要找的人。

  白庸握着手中的玉佩,苦笑一声:“马无疆啊马无疆,你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这叫我如何忍心说出真相呢……”

  漠州位于神洲的西北方,因有一半土地为沙漠而得名。磐沙神宫位于漠州中心,被无尽沙漠包围,以刀法以及荒漠术法闻名天下。

  作为大门派中排名末流的宗派,本来像承办万道争锋这等全天下门派共举的大事是轮不到磐沙神宫的,但它以一座上古遗留下来的遗迹古城为代价,答应凡是参加比赛入围的修者,都将获得进入其中探险的资格,而且在探险过程中获得的宝物,全部归为个人所有,不必缴纳给主办方。考虑到这座遗迹古城是上古时期,一位有名的大能所留下的洞天福地,正道盟的法德院经过商议后,也就将这一期的举办权转让给磐沙神宫。

  白庸在横穿数州地境后,也来到了漠州,此时正停留在无尽沙漠边缘上的一座城镇的酒楼里,补充一下随行的食粮,准备打听好准确方位后再行动。毕竟一入无尽沙漠,天地茫茫全是黄沙,很难分清东南西北,更遑论探索磐沙神宫的准备方向,迷失在无尽沙漠中的修者不知有多少,个个自以为神通超凡,不想进去后就被这天地牢笼所囚禁,叫天不应唤地不灵,成为无穷黄沙掩埋下的白骨尸骸。

  “谎言与真相,究竟何者才是残酷?”

  白庸饮了一杯凉茶,看着满座解暑的凉菜,却是毫无胃口,心中回忆起数日前完成马无疆交托之事的情景。

  于他而言,实则不想撒谎,一来败坏马无疆的名声,二来欺骗了那名姑娘,就真的能得到一个好结果?万一起了反效果,刺激得对方心如死灰,只怕这种结局也未必是马无疆所乐见。

  可无论如何,终究是亲口答应的事,倒也不能反悔,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思量再三,他便采用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先是依照马无疆捏造的谎话说了一遍,然后送上一封婚宴请帖,请帖中写清了事实的真相。

  结果如何,就看那名女子的选择了。如果她看也不看,直接一把火烧掉或者扔掉,自然是放弃了真相。反过来,若是不相信白庸的话,有勇气亲眼去看请帖内容,也就能获得真相,如此也不算违背当日的承诺。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白庸摇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他心中揣测师傅东方易令他参加万道争锋的用意,是要让他散心,不再拘泥愁绪,没想到这一路行来,仍是不能放下。当然也是因为这一路上没有遇见奇特的事,能勾起他的兴趣。

  思索间,店中议论声忽然一停,随即嗡嗡的响起来,同时目光也全部闪烁着看向店门。白庸心感好奇,也随之转过头,所见之景,令他也不由得停下手中倒茶的动作。

  只见一名青年男子,头顶爵弁大红冠,冠上插一对花翎,苍白脸色,身着一声火红礼服,胸口处着一大双喜花纹。

  简而言之,就是新郎官的大红袍。

  白庸也不禁哑然失笑,怪人见多了,穿着新郎官的衣服走江湖的怪人倒还是头一回。江湖人的身份,从对方在大红袍里面藏兵刃的痕迹就能看出,另外此人的修为也甚是特殊,居然是一名身怀妖元的金丹武者。

  青年似乎早已习惯被别人目光注视,一点也不在意,在店小二震惊的目光中,轻声点了菜,结果店小二的目光更显呆滞。

  最后还是掌柜给了小二脑门一下,才把他敲醒。作为开店纳客的商人,这种注视客人的不礼貌行为是大忌,尽管掌柜本人也偷偷多看了几眼。

  白庸也觉得这种行为不大礼貌,本想就此收回目光,可见到店小二上来的饭菜后,却是兴趣更加浓厚——上来的是五大碗阳春面!

  虽说武修者食量大,别说五大碗,十大碗也是轻松,可五大碗全是无菜肴配料的阳春面,清一色高汤白面,也实在是太委屈了自己。除了对阳春面有特殊味癖的人,实在很难想象有人会这样吃一顿饭。

  怪异的着装,怪异的修为,怪异的行动,这叫人想不在意都难。

  白庸一时间也忘了礼貌的修养,目光时不时瞥向那人,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面,哗啦啦像喝粥一样将面“喝”进肚子里。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喝骂声,一群带刀的江湖人士走进酒楼,店小二上前搭话,却被一掌推倒在地。然后这群人很明显的散发出敌意,并全部集中在那名红袍青年身上。

  酒楼的客人立即意识有麻烦即将发生,虽然大家伙都喜欢凑热闹,可如果是会被伤及性命的热闹,还是会远远避开,或者离开一段距离后再行观望。

  这群江湖人士服装统一,显然出自同一门派,其中带头的两人是金丹修为,还有四人是肉身五六重。

  客人们全都乖乖离开酒楼,白庸人在二楼却是不愿离开,摆明了一副想继续看下去的表情。那群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扫来,他也不在意,展示出自身修为,作为威慑。

  四名跟班想要上来赶人,被一名金丹武者阻止,他可比那些跟班有经验多了,知晓这时候不宜多惹麻烦,于是抬头道:“这位少侠,在下荒刀门长老方立,现在是荒刀门处理事务,还请给个面子。”

  荒刀门,不曾听闻的小门派。既没有交情又没有实力,白庸自然不愿离开,只是摊开双手,表明两不相帮的立场。

  见此,方立虽然不喜,却也不再强求,他知晓自家荒刀门没什么名气,镇不了别人,只是仗着强龙不压地头蛇警告外人而已,随即便将目光转回那名吃着阳春面的红袍青年身上。

  “小子,你我无冤无仇,但上面既有命令,我们便要照办,不想多受苦头,乖乖交出兵器,束手就擒吧。”

  然而红袍青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继续“呼啦啦”的吃面,甚至从一开始,他就不曾对外界多花费一分注意力,似乎相比眼前这些人,他更对桌上的阳春面感兴趣。

  “小子,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另一名金丹武者怒目一睁,就要大打出手。

  面对威胁红袍青年不为所动,放下手中的空碗,接着又拿起最后一碗面,就这样无视眼前众人的动筷子。

  这等行为自然更加激怒众人,方立为人老持沉重,在没有探清对手实力前不愿鲁莽交手,劝道:“叶长老不可冲动。”

  “他的年纪不过二十,能厉害得到哪里去,方长老过滤了。”

  不等方立再说话,叶长老拔刀出鞘,使一招力劈华山,从出鞘到挥刀如行云流水,毫无滞碍,这种千锤百炼的手法显示他基本功的不凡。

  红袍青年双脚一蹬,直接退到屋子的角落,靠着拉开距离避开这一刀。他仰起头,一手高举起碗,一手持筷,张大嘴巴直接把整碗面往肚子里灌,这等好似瀑布般的吃饭令人膛目结舌。

  只一会他就将一碗面喝光,随意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汤汁,抬起头,仿佛刚刚发现有人存在一样,用不带半点起伏的语气问:“你们是谁?”

  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当我刚刚的话是放屁吗?

  叶长老简直被气爆了,见对方此时已再无退路,狞笑一声,扑身而上。方立见状也觉得不好再劝,何况也有心想试探下对方的实力,不过为求小心,做好了随时援救的准备。

  交手的刹那,便见寒光一闪,一只握刀的断臂倒飞而出,刀锋插入地板,摇摇晃晃发出嗡嗡的声音,刀柄上还有一只断掉的手紧紧抓着不放。

  叶长老保持着挥刀姿势,用呆滞的目光看向空空如也的袖子,仿佛这时才感受到迟来的痛楚。

  “啊啊啊——”

  他痛苦的握着断臂,鲜血缓缓渗出,濡湿衣袖,踉跄着向后退去,一不小心被凳子绊倒,向后坐倒地上。

  好快的刀!

  坐在楼上观战的白庸眉角一跳,刚刚那一刀竟是连从上往下俯视大局的他也没能看清楚,如何拔刀如何挥刀全然不明。这样的速度,便是凝练了手与臂两重窍穴的武者也达不到,砍断敌人的手,连血也来不及喷出。这样的刀速,只怕一般的防御灵宝都未必赶得及反应。

  防御法宝的自主护体是依靠器灵的反应,而器灵也是有其极限反应速度,一旦超过这一速度,就能在法宝启动自主护体前,先一步斩杀法宝持有者。防御法宝一般都重视外在坚固,对内在神通无什么要求,因此鲜少有能达到宝器级别的,而灵器级别的法宝反应速度虽然快,可并非不能超越,高高那一刀的速度就差不多达到极限了。

  神洲大陆的修者不重视器修也是因为这一原因,法宝再多,对方比你法宝的反应还要快,那就无可奈何了。器修在修行前期还能纵横一时,越往后越是吃亏。

  方立第一个从刚刚那刀的震惊中回过神,连忙对身边跟班道:“快扶叶长老去见大夫,记得将手捡回来。”

  以金丹武者肉身的强大,即便是断臂,只要能及时救治,还是能够轻松接回来。

  几名跟班面面相觑,最后一人出来,一边高度紧张的盯着红袍青年,一边小心翼翼的靠近断臂,捡到后飞快逃了回来,生怕被追杀。其实以红袍青年的刀速,真要杀人他就算是用四只眼盯着也是徒劳,刚刚方立随时准备救人都来不及,恐怕被杀了也不知道是何时出的手。

  白庸旁观者清,倒是知晓红袍青年是不会出手,因为刚刚那一刀明明能直接取叶长老性命,他却不杀而改为断一臂,显然还是有所留情。面对挥刀取自己性命的人都能放过一马,何况是手下这等不要紧的跟班。

  果然红袍青年并没有因此而动怒,他有一种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漠然气质,没有出手阻拦,甚至懒得多加质问,依旧是刚才的那句疑问:“你们是谁?”

  叶长老被扶着出了酒楼,面如死灰,断掉的手臂纵然能接上,只怕以后也难以全力用劲,这可是自己最惯用的一只手。怒上心头,悲愤交加,一时间忘记刚刚那一刀的恐怖,彼此拉开的距离给了他不少勇气,破口大骂道:“小子你死定了!负隅顽抗,上面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逃过一时,也逃不了一辈子,首领的可怕,不是你小小的金丹武者能够抵抗……”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种冰冷的触感正紧贴着他的喉咙,那是刀刃,并不算锋利的刀刃。

  叶长老的刀不是什么高级的神兵,仅仅是中品利器,他以前曾抱怨这种兵器配不上自己的身份,可眼前这一把连下品都算不上的普通刀器,正威胁着他的生命,并随时都可以取走。

  那名红袍青年以不逊色刀速的身法来到他面前,仿佛瞬移一样穿过大门,一群人都没能察觉他是何时行动的,连“一阵风经过”的印象都没有,只有旁观的白庸微微捕捉到一丝踪迹。

  “你的上面是谁?说!是不是魔首指示你来抓我的?”

  红袍青年的模样与先前截然相反,愤怒的眼中包含浓烈的杀意,宛如尖锐的冰锥,随时可能夺人性命。

  命悬一线,叶长老才回想起刚刚那一刀的恐怖,由悲愤积聚起来的勇气顿时化为乌有,讨饶道:“我、我、我不知道。我只是照命令行事,上面的事情不是我能管的。”

  “魔首在哪里?说!”

  刀锋向前,入喉半寸,叶长老感觉到致命的危机,忙不迭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魔首,我们是外围的小人物,上面的人一个也不认识。”

  方立也赶紧帮话道:“少侠请住手,我们只是奉令行事,连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也没资格过问,更别说知道上面的人。”

  红袍青年却是不肯接受这样的答复,不依不饶道:“看来,你们是坚持不肯说了……那我自己去找!”

  语气一冷,手腕一转,刀刃一扬,好大的一颗头颅飞起,口中仍是委屈的喃喃:“我的不知道……”

  鲜血喷洒,些许沾在衣服上使得那一身红袍更加鲜艳,青年转头看向剩下等人,嗜血的双目,不复之前的漠然。

  “说,魔首在哪里?”

  红袍青年环视众人,又问:“魔首他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人不会是疯子吧?怎么老是问同一个问题,还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根本没人知道嘛!

  眼见无人回答,红袍青年杀意再盛,方立连忙大喝一声:“大家先离开!”

  他自知对方刀速奇快无比,难以捕捉,干脆抢在对方出刀前先出手。与其等出刀时再行观察,不如提前预判攻势,避开刀法比拼,以绝招定胜负。

  “荒刀千回影!”

  早在先前方立便已饱提真元,此时一鼓作气释放,刀刃回旋,卷起沙尘化作一道五丈高小型龙卷风。只见漫天狂沙飞舞,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隐匿消失,难以辨识位置。

  此招与地形环境默契相关,若在室内根本发挥不出效果,可在处于沙漠边缘的道路上,就能发挥出八成的威力,如果换成沙漠,就可以爆发出二十成的威力。

  此招乃是荒刀门镇派绝技,纳身法与刀法为一体,攻势强大又能自保,粒粒沙砾携带刀气,一旦将人卷入其中,立即会被分割成千万块碎肉,沙风暴既能克敌又能用漩涡之力限制敌人身法,端的神妙非凡。

  然而红袍青年却是不为所动,劲力催动,妖元勃发,挥刀一斩,蕴含灾祸之力的浑厚妖元汇成一道灰色刀罡,飞斩而出,竟是将龙卷风拦腰截断!

  一力降十会!

  竟是硬生生用根基破去了对方的绝招!

  一旁观战的白庸也为这一刀的强悍感到吃惊,明明同样是金丹境,此人的内元浑厚竟是还在自己之上!

  这怎么可能?要知道他可是凭借第二层的五莲圣功将全身丹海填满,早已无法再容纳。就算此人功力比自己深厚,那也应该同样无法再容纳而溢出去才对。

  白庸的疑惑来不及解开,便见方立被这一刀从沙风暴中击飞而出,仿佛断线的风筝,重重坠落在地上,生死不明。

  其余的跟班见方长老轻易被打败,顿时吓得肝胆欲裂,转头就跑,仗着地形熟悉,找个巷子就钻了进去。

  可红袍青年的身法何其之快,只见身影一晃,便无声无息的赶到其中一人面前,冷漠的问:“你是哪一派的?”

  那人来不及求饶,以快要哭出来的语气道:“我,我是荒刀门……”

  话音刚落,红袍青年便消失不见。

  没想到还能保住小命,自以为从鬼门关上绕了一圈,这人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顿时吓得他脸色发白,刚松懈的神经再度紧绷,僵硬着脖子一寸一寸的转过头。

  “请问,荒刀门该怎么走?”

  问路的人不是红袍青年,而是白庸,却是将对方吓得半死,差点昏过去。

  问清路线,白庸向着荒刀门疾驰而行,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名红袍青年在之前面对叶长老蛮狠的夺命攻击时,没有任何愤怒的反应,可在那之后,却因为一句话而失去理智,几乎毫无道理地将叶长老斩首。现在看来,无论那“魔首”跟荒刀门有没有关系,恐怕都要遭劫了。

  其实江湖寻仇,杀人偿命,本来也是情理之中,平常白庸遇上了也只能叹一口气,不会插手管事,可现在那人分明陷入疯狂之态,只怕会伤及无辜,不得不跟上去。

  飞快赶到荒刀门的驻扎地,入眼便是两具尸体,无力的倚靠着大门,被人一刀夺命,鲜血流了一地。

  “唉,没想到还是来晚一步。”

  白庸自知速度不及对方,本想凭着问清地点,能够在对方找到前先一步上门提醒,没想到仍是功亏一篑。他听见门内还有打杀声,连忙进入。

  荒刀门的门主看着眼前一身红衣打扮的煞星,喉咙一片干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人一进门内便逼问“魔首在哪里”,不容人拒绝,一旦回答不知道就开杀戒。偏偏这个疯子武功又高,奇快无比的身法,加上同样奇快无比的刀法,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是一刀割喉,鲜血四溅,最后所有门徒一起上,居然也几近全灭,这根本就是屠杀。而现在,连自己也被拿捏住要害,生死不能自主。

  门主看着对方长相,想不起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惹得这位煞星。但他也不是傻子,很快就联想到刚刚出去的两位长老至今还未归来,恐怕就是这一命令惹上的麻烦。他虽不知道对方问的“魔首”究竟是谁,可也能猜到是上面的大人物之一,然而他不敢交代。

  先不说这人面色疯狂,就算交代了未必就能活命,哪怕此次逃得一命,知道被出卖的上面人物也不会放过他。这真是无妄之灾,莫名其妙的命令,引来莫名其妙的煞星,结果遭难的却是自己这不相干者。

  门主心中如此抱怨着,却是将自己的责任一推四五六,全推干净了。反过来想想,如果不是平日行事太过霸道,在底盘上想拿人就拿人,习惯做上面的走狗,也不会惹上这一麻烦。

  “说,魔首在哪里?”红袍青年手握几近卷刃的刀,驾着对方的脖子,问着同一问题。

  门主深吸一口气,道:“我是知道消息的一人,杀了我,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红袍青年沉默了,但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一刀砍过去,看来他虽然进入疯狂状态,可只要对所问问题有关联的事情,都还能唤醒理智。

  门主见第一步成功,斟酌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见对方猛一挥刀,发出刀气斩向身后的书架,他心中顿时咯噔一跳。

  只听轰隆一声,书架连同后面的墙壁也一并被毁去,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密室。而在密室中,一名妇女正抱着手中婴儿瑟瑟发抖,听到动静,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无助而又恐惧的表情。

  红袍青年将视线转回,依旧用同样的语气问:“说,魔首在哪里?”

  “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被查出来以后一样会死。除非你能答应我一件事……”门主绞尽脑汁,想办法拖延时间。

  可惜眼前之人根本不吃一套,见人质仍不肯老实交代,直接挥出一刀,斩向抱着婴儿的妇女。

  “不——”

  在门主惊呼声中,便听一声利响,刀气被坚硬之物挡下。

  “此事,做得过了。”

  掷出了墨阳剑的白庸闪身来到破毁的密室中,挡在妇女和婴儿面前。

  白庸虽知此时不好出手,可终究不忍心,哪怕有恩怨交杂,牵涉婴儿和妇女未免太过残忍。

  “势不可去尽,话不可说尽,福不可享受,规矩不可行尽,凡事太尽,缘份势必早尽。这对母女既然与此事无关,便放一条生路吧。”

  红袍青年看了白庸一眼,随即便收回目光,似乎对他阻止自己的杀招毫不在意,也没有多说什么。

  门主慌张大喊:“此时与她们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冲我来就行了!”

  他真没想到,眼前这年轻人手段竟是如此决绝,不留一丝余地,稍微一违逆便要以杀开道。

  红袍青年握刀的左手食指一跳,似乎对这话有所感应,首次开口说了一句不是追问魔首的话:“两百七十三天……”

  “唔?”门主一愣,一时间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两百七十三天前,你为什么没有手下留情。”

  红袍青年明明是质问门主,言语中却没有半丝起伏,不带任何感情,仿佛早已知晓答案。

  “两百七十三天,九个月前,还有这样的打扮……你是那时候的新郎官!”门主眼睛猛然瞪大,仿佛回想起来,语气中充满震惊,“不对,你的长相不对,还有你的体形。就算是,你也应该死了。”

  “是啊,我也以为自己死了,可惜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从地狱中爬出来。”

  红袍青年的声音虽是一如既往,此时听来却令人手脚发凉,他弯下腰,贴到门主的耳边轻声道:“现在,我要拖你们一同下去。”

  无情的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仿佛恶魔的微笑。

  门主浑身颤抖起来,脸色发青,一副绝望的表情,眼光瞥见一旁的妻儿,以及护在她们身前的白庸,心中有所决定。

  他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用力地磕头,哀声切切的求饶:“求你放过她们母子吧,一切罪过在我身上,与她们无关,她们与这件事根本没有关系。是我该死,可她们是无辜的,求你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红袍青年看着门主在那不停磕头,甚至将地板撞破,磕出血来,缓缓道:“那天我也是这么哀求的,然后,你们放过谁了?全村庄的人,都是无辜的,然后,你们放过谁了?如果你我立场对换,你说,你会不会放过她们呢?”

  门主身体一颤,随即又继续磕头,于他而言,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白庸听着两人对话,虽不知事情真相,可也大致上能推论出来,若真是如此,对方报仇也是天经地义……

  他心中不免觉得苦涩,目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母子,其中母亲已经昏死过去,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正憨憨入睡,尚不知大祸临头。

  ——就算真的是寻仇,我就应该弃这对母子于不顾,眼睁睁看她们丧命?

  以白庸的聪慧,又岂能不明白荒刀门的门主不顾尊严求饶的用意,是为拖自己下水。看似在向红袍青年求饶,实际却是在求自己帮忙,声声句句的无辜,都是为保住这对母子。

  可就算知道又如何,难道自己能因一时赌气而袖手旁观?还是说装作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冷冷发笑?如果此时讲一个明哲保身,那自己在师尊面前争辩的理想岂非成了一个笑话?

  白庸思绪百转,心中已有所决断,毅然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我不阻拦,可这对母子我要保下。你怨恨此人滥杀无辜,遭受其害,可现在你的所作所为,又和那些被你怨恨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红袍青年握刀的手一颤,似乎对刚才的话有所触动,他抬起头,首次正面与白庸目光相对。

  这也是第一次,白庸从正面看清了他的双眼。

  那是何等空洞的一双眼睛!

  混浊不明,没有任何神采,既非愤慨命运,也非冰冷观世,而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对世间任何事物都不在意,既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也不在意他人的生命,除了仇恨,便再无牵挂,仿佛活着,便只为了复仇。

  白庸为这一双眼而恻隐,可战场上哪容分心,这一眨眼的功夫,危机已临其身!

  毫无征兆的,一道刀罡破空袭来,注意到的时候已经降至面门。快如闪电的速度,真正的迅雷不及掩耳,纵然察觉也来不及防御。

  这时一朵白色莲花盛开,在他的身前绽放,灿烂光华,如梦如幻。刀罡斩在白色莲花上,震得一朵朵花瓣飞扬,却是难以深入。

  这是进入第二层的五莲圣功,拥有自动御敌之效。醒觉的白庸立即出手一点,卸开刀罡,引向一旁。

  未能一刀功成,红袍青年丢下被封锁穴道的门主,闪身而上,挥刀疾斩,绝快的刀速竟是令整个刀身消失不见。

  一波刚停,一波又起,白庸来不及拔出地上墨阳剑,气劲一催,忘忧拂尘上手,运转乾坤拂袖功。拂尘画太极,以柔克刚,以慢打快,拦下消失不见的刀刃,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摩擦出四射的火星。

  这是红袍青年出手以来首次失利,他再催妖元,速度更提三分,这下子更是整个人变得模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轮廓,至于手腕的动作根本无法观察,令人无法从中加以预判。

  然而即便如此,仍不能攻破那一抹圆弧。忘忧拂尘所画的太极,守得滴水不漏,明明看上去速度缓慢,不可能守住全身,却偏偏挡下了电闪雷鸣的攻势。而刀身上携带的妖元,被那一股清圣佛元克制,反而受到影响而减速。

  这还是因为白庸小心谨慎,没有将五莲圣功转换成万屠诛邪元功,否则对付这等暴虐的妖元克制效果更大。因为顾及对方神秘莫测的速度,为防百密一疏才没有这么做,毕竟万屠诛邪元功可没有护身效果。

  “死!”

  浑厚妖元从红袍青年身上散发,弥漫四周,形成一堵看不透的气墙。在这气墙影响下,无视了空气的阻碍,他的速度又提三分,这下子更是连身影也看不见了,整个人消融在气墙中,无形的刀刃如隐匿草丛中的毒蛇,不知会从何种方向发动偷袭。

  面对这种远超自己极限的速度,白庸干脆闭上眼睛,脚踩八卦,手画太极,拂尘银丝飞散如网,护住他跟那对母婴。

  他判敌动向,不是靠眼睛观察,也不是靠耳朵听音,而是以身体来听劲。

  红袍青年的速度已经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甚至跳出了空气的限制,无论是用眼睛还是耳朵都难以判断行动。

  一般修者想在战斗中捕捉对手的存在,都是以气机以及元气变化来锁定方向,具体细节上的动作变化则是以肉眼和听觉,配合武者第六感来识别。

  白庸现在则是以听劲之法代替视觉和听觉,运转混元破虚劲,在每一次与对方接触碰招时感应上面力道的变化,以及从空气中传递来的气流变化,进行下一行动的预判。

  也就是武者间的对决才会着眼细节动作的观察,若换成术者的比拼,一般就不在意动作上的变化,直接感应到存在位置就施展术法攻击。

  不过这名红袍青年的攻击方式颇为特殊,散发妖元于四周,形成气墙来隐匿自身气息,藏木于林,一般术者遇上了恐怕也同样要烦恼如何捕捉位置的问题。

  过招片刻,白庸以那对母婴为中心,双脚不离方圆,守得天衣无缝。可受制对方的速度,难以反击,完全是十成的守势。

  随着渐渐摸透对方出招的规律,他发现对方的刀法固然占了速和力的大优势,可在技上却是毫无值得称道的地方,与前两者相比更是一个天一个地。杂乱无章的攻势,根本是瞅哪里防御弱便攻击哪里,完全不考虑虚招实招的变化。

  这并非是传说中返璞归真的境界,压根就是不懂武学,没有一点武者经验,以非凡的根基施展着最粗浅的招式,甚至可说是没有招式,俨然是混混打架的模式。

  这不禁令白庸纳闷,若他真是一名新手,可这一身金丹境的修为究竟是从何得来?莫非是那种只修大道不修小术,习武只为强身健体的隐者?

  可观对方气态又显然不是。

  这时因久攻不下,红袍青年也不免有些焦急,这也是初入武道的新人常犯的毛病,没有耐心,一旦战斗陷入僵局,就会变得心浮气躁,急于求胜,出招更显凌乱。

  他猛然一抽身,停止那一味连绵不断的攻势,饱提妖元,凝聚刀身幻化出一柄巨大罡刀,一刀斩下。

  这一招更是显露出他毫无武学经验的弱点,没有经过特殊的运气,只是单纯的使用体内的力量,一如之前用刀罡强行破去方立的绝招。非是他要以蛮力立威,仅仅是不懂得运用技巧。

  白庸心中更加确认这一判断,可手上不敢大意,虽说这一招毫无技巧,可威力强大毋庸置疑。有道是一力降十会,真要在力量上存在巨大差距,也就没有技巧干涉的余地,方立长老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运气于拂尘,三千银丝张狂飞扬,如有意识般缠上罡刀,并非强行阻挡,而是旁敲侧击,以缠困的形式发动渗透力。罡刀立时龟裂,在即将砍到身上前瓦解成粼粼碎片,消散空气中。

  此招正是乾坤拂袖功的第二式——二袖江山平,笑尽英雄向天行。

  乾坤拂袖功的三式,一式化力劲,二式化元功,三式化虚空。白庸以前靠着第一式,便能安然行走江湖,如今在师傅东方易的指导下,又加上战争的淬炼,总算参透了第二式的奥义,若他一心死守,普通绝招根本破不了他的防守。

  一刀失利,红袍青年再无耐心,恼怒地瞪了一眼白庸,随即就决定抽身离开,离开前反手一刀,劈向没有反抗之力的荒刀门门主。

  这一刀太过突然,白庸来不及阻挡,只能是看着门主命丧黄泉,他再抬头,已然看不见红色的身影,知晓就算想追也追不上,转头看了一眼背后安然的母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江湖多无奈,纵然有心,也有许多不如意之事。

  “那红衣青年执着于对仇人亲身的折磨,并不在乎是否斩草除根,现在人既已死,应该是不会再向这对母子下手。”

  白庸想了想,此事发展至此,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插手了,接下来便是报告官府了。

  这时,忽然响起了婴儿哭泣的声音。低头看去,那名即便在激烈打斗中也能呼呼大睡的婴儿,如今正陶陶大哭,仿佛感知到了血亲的离去。

  “希望你不会像那人一样,一辈子活在仇恨的阴影下。”

  白庸弯下腰,用手指拨开被带,在婴儿的额头上画了一个祝福的法印。

  这孩子长大后,是否也会踏上复仇的道路呢?纵然是他父亲先犯的错,可难道就能对这满门的血仇熟视无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真的能轻易放下?

  江湖便是一个大染缸,伦理情仇道德搅在一块,谁也分不清是是非非,对对错错。

  “大胆贼子!居然犯下如此罪孽!”

  突来一声娇喝,白庸抬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衣女子御风而来,七彩云绫缠绕双臂与后背,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正怒意昂然,显然是将他当做了屠门凶手。

  “姑娘误会了,这里发生的惨案并非在下所为。”

  白衣女子手一挥,不由分说:“是不是你做的无需狡辩,做过一场便清楚其中是非了。”

  只见她葱手一指,七彩云绫破空袭来,携带五行之力,术法中有一股阳刚之气,显然是经历过雷劫的元神境修为。

  白庸在心中叹了一声无妄之灾,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运转溯流同源法,转为道门真元,双手结印阻挡在前,背后显现一尊镇狱法相。

  砰然一声响,不动如山的真意,击溃五行之力,将七彩云绫弹了回去。

  “哼!紫溟天霜!”

  见贼子如此顽强,白衣女子鼻息一哼,再催元功,冰冷的寒气笼罩四野,六角雪花飞舞,气息扩散,地面上的血水瞬间结冻,一股冰冻大地的寒流从天降下。同时她手中再接法印,紧随而下。

  白庸一见此招气势,便知轻易不能接下,于是再转内功为万屠诛邪元功,脏腑五行元素统统转为火行,全身燃烧如同活人,右手高举,打出一掌宛如火云构成的大手印。

  这一掌苍茫浩然,携带无尽赤炎火能,雄厚非凡,撞上寒流好像一块巨石砸向湖面,掀起十丈狂澜。

  冰火冲击,碰撞出灿烂的光华,一时间水汽蒸腾蔓延,遮掩双方视线。

  白庸所用之招乃是烈火流云掌的最终一式——火云神掌,本是刚猛之招,配合万屠元功正是如虎添翼,本该千军辟易才是,然而此时却是难如开山。赤炎火能被寒流包裹,无法突破,层层叠叠压挤在一块,无处发泄。

  对方真元绵绵不绝,既有寒冰坚固强硬之刚,又带水波绵和深蕴之柔,一波一波压逼下来。万屠元功虽是爆发凶猛,却是不擅持久,一时间竟有真元逆冲之像。

  这是白衣女子身影从空中降下,一掌打出。她这招本是借着寒流之势,增强掌力,趁对手因抵挡寒流而消耗疲乏时一举致胜,可惜现在却是用错了时机。

  白庸的功力积蓄是建立在第二层的五莲圣功上,本来就不弱,反而因为身体容纳不下而白白浪费,虽然转换成万屠诛邪元功后气量削减不少,可依旧充沛。只是万屠元功擅长对掌破功,并不擅长纯粹的元力比拼,以寒流层层包围的损耗之法恰好击中弱点,若是僵持下去说不定真要落败。这也是他不曾亲自修炼《万屠诛邪录》,只以溯流同源法转化,不明白其中关窍所累,换成他师傅就绝不会犯下这等错误。

  可惜的是白衣女子也不明白其中变化,只是顺势打出招式后续,一掌而落,却是给了白庸逆转的机会。

  对掌刹那,万屠元功汹涌而出,如脱笼猛虎,一点也没有疲乏的姿态,与对方溟水真元对冲,轰然一声响,两人同时被震退。

  “万屠诛邪元功!”白衣女子震退同时发出一声惊叹,随即稳住身形,“荡魔道君是你什么人?”

  白庸见对方比自己先稳定身形,知晓根基上逊了一筹,不止如此,她的内功居然能跟万屠元功对碰而不落下风,虽说对掌时借助了寒流之势,可也能推断出她的内功法门必定修炼到极高深的地步。此女年纪轻轻,修为却是颇高,武道双修,武修凝练三重窍穴,道修估计也在三四重雷劫之中。

  他运转元功绕体内经脉一冲,瞬间将进入体内的寒劲击散,然后道:“正是家师。”

  “我想也是……”白衣女子停顿片刻,脸上闪过异样表情,随即道,“既然是道君前辈的徒弟,必定不会是大奸大恶之辈,看来是我误会了。”

  她一句误会就将自己的鲁莽出招轻轻带过,不加道歉,也不自报名号,透露出一股傲气。若是换成一般人恐怕是要恼怒,可白庸向来大度,并不放在心上,何况刚刚对招中,他已猜出对方的门派,跟玄宗也是关系亲密。

  “道友修炼的溟水幻真诀,已经是千相无形的境界,离大圆满的万相一体也不过一步之遥,玄虚剑派中恐怕也没几人能达到。”白庸称赞了一句,点出对方的身份,不称姑娘而称道友。

  白衣女子露出微笑道:“过奖了,溟水幻真诀在万屠诛邪录面前也算不了什么,将来道友的成就必定更胜于我。”

  她口上恭维着,脸上表情却仍是为刚才的被夸奖而自喜,自恃修为比对方高出许多,并没有急着报上姓名,而是等白庸先讲。

  可惜白庸没有回应她的心情,而是转头去看身后的母婴,发现安然无恙后松了一口气。在刚刚对招中,他其实可以孤注一掷,将火云神掌的威能凝聚起来,一举击穿寒流,可一旦这么做,就难以保护到这对母婴,必定会被扩散的寒流伤害到,而两个没有神通本领的人沾上寒气,恐怕瞬间就会丧命。

  白衣女子看到他身后的母婴后,不禁偏移了目光,闪过一丝愧色,她刚刚出招时,当真忘了考虑这对母子的死活。

  白庸没有唤醒这位母亲,而是将她送到了附近的客栈,垫付钱后并通知官府。

  其实这等江湖仇杀官府也管不了,一般都是备案,然后将情况上报给正道盟,由法德院判断是否该下定追捕凶手,将追捕之事交给修仙者办理是最为妥当,一些擅长追捕之术的高手,哪怕是躲到天涯海角,化作一粒沙尘都能将目标找出来。

  白衣女子跟在他后面,默默地看他做完这一切,过程没有说一句话,在一切结束后才问:“你跟这对母子是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没有任何关系。”

  “哦,是吗。”

  白衣女子淡淡应了一声,倒是没有继续追问,为什么没有关系也要帮忙,只是看白庸的目光稍微缓和了一些,有了几许认可的味道。

  这时有两道人影从天际御剑而来,转瞬即至。

  “越师姐,请别不留任何讯息就离开,我跟萧林师弟几乎将方圆十里都搜遍了……咦,是上次出手相救的玄宗前辈。”其中年长的弟子看见白庸后眼睛一亮,却是认了出来。

  这两名玄虚剑派的弟子正是当初白庸从摧花大盗射英手中救下的徐豪跟萧林,数日不见,这两人的修为也是突飞猛进,当日相遇时不过肉身三四重的修为,如今年长的徐豪已经完成脏腑的凝练,稳稳踏入第六重,另一名萧林更是将肉身彻底凝练完毕,只等凝聚拳意便能踏入天人境,而且他一身精气澎湃,远超普通同境界的武者。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可异地相遇,不免觉得亲切,于是便找间茶楼聊了起来。相谈之后了解到,这三人也同样是来参加磐沙神宫的万道争锋大会,白衣女子名唤越凌仙,是他们的师姐,也是同一辈人中的佼佼者,同时也是玄虚剑派掌教的关门弟子。年方十九岁,便同时拥有金丹三重以及元神四重的修为,放眼整个神州,能在这一年龄达到这等修为的也不多。

  如此一来白庸倒是能明白对方骄傲态度的由来,除了这一身高超修为外,更重要的恐怕还是那俗定规矩的问题——玄虚剑派、玄天宗跟正气门的弟子若遇到玄宗弟子,是要自降一辈,称一声前辈。

  难怪她不愿多说话也不愿自报姓名和门派。

  而且越凌仙外,那位名唤韩林的弟子也不大愿意称白庸为前辈,言谈中总是有意忽略称呼,而且在谈及自身修为进步时还特意多看了白庸几眼,可惜白庸对此只是毫无嫉妒的恭喜了一句,没有露出令他满意的表情,不免有些遗憾。

  白庸擅于察言观色,倒是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心中觉得这等少年心性应该加以鼓励,琢磨着是否应该重新提起话题,然后以惊叹的语气称赞一声不可思议,满足对方的期待。

  这时就见韩林蓦地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荒漠眼中灵光闪动,双手负于背后,背对众人,口中缓缓吟道:“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越凌仙双眼一亮,微加赞许道:“好诗!尤其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一句。这首诗是师弟所做?”

  徐豪拍手鼓掌道:“肯定是了,师姐有所不知,师弟在上次大病清醒后,脑中淤血被冲散,就变得非常聪明,经常有惊世之作现世,我看就算那些诗中大家也不过如此。”

  韩林谦虚笑道:“随兴而来,突发灵感。”

  他暗中偷偷将目光瞥向白庸,终于看到了令他满意的表情——白庸已是目瞪口呆。

  见白庸震惊的表情,韩林心中自是暗爽不已,但他却不知道,白庸所震惊的并非这首诗本身的意境高远,而是有所记忆,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白庸心中琢磨着,好似是在玄尊从天外天世界带来的书籍中见到过,但一见对方自信满满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确定。

  他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也必须是用心看的方能记住,那时他年纪尚轻,好奇心强,在那些天外天的书籍中,反而是对一些内容奇思妙想,甚至可说是荒诞的神怪小说更感兴趣,至于诗歌集等只是粗略一翻,并没有特别注意,现在回想起来记忆不免模糊。

  他本想开口询问,可一看韩林毫不犹豫的承认这首诗是自己所做,这等确认无疑的态度,令他有些犹豫,毕竟这可是一件关乎名声的大事。抄袭也许仅仅是小错,也如果将抄袭作品的原作者踢开,冠上自己的大名,那就是不可饶恕的大错。

  盗他人名作为己著,这等行为比偷人钱财,甚至偷人性命还要严重百倍,所谓欺世盗名,那可是要遗臭万年的。有大志者尤为忌惮,否则就算将来有所成就,也会被人瞧不起,甚至载入史册,永远被人讥笑。

  试想阿摩罗这样的人物如果做下欺世盗名的行径,恐怕人人提及时都不再敬佩或惊叹,而是嗤之以鼻。神可汗的名声是别指望了,甚至草原之民都要引以为耻。

  当初遇见的魔修者周盗寒,虽然也口口声声称要以掠夺来弥补天道不足,坦言自己是小人,可这等不要脸的事估计也做不出来。

  思虑至此,白庸心想许是自己多虑了,韩林又不是傻子,岂会干出这等不考虑后果的事。

  何况,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无耻的人呢?

  若真是抄袭,他应该有所犹豫才是,而不是现在这般坦然自若,受之无愧。毕竟羞耻心人皆有之嘛!

  韩林能在数个月内连续突破境界,这等修行速度世所罕见,肯定也有气运加身,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又怎么会得到上天的青睐呢?除非他是老天的私生子……

  白庸微微晃了晃头,将这等乱七八糟的念头清除掉,这时便听见越凌仙在品评诗中名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句诗大巧若拙,前者听上去似乎毫无道理,烟又怎么可能会是笔直?后者听起来太俗,因为太阳自然是圆的。可闭上眼一想,直烟圆日的情景就浮现出来了。要说另寻两字来替换,却是再也找不出。这就是诗的绝妙之境了,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看上去似乎无理的形容,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

  韩林露出既谦虚又有一种为自己能做出这等名句而自豪的表情,笑道:“师姐过奖了。”

  倒是旁边的徐豪略带疑惑问:“韩师弟曾经来过北漠吗?”

  “当然没有,这是我第一次……”韩林心中突来警觉,改口道,“哦不,小时候曾经跟长辈来过一次,但印象不深。”

  徐豪点头道:“怪不得会有第二句‘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以雁喻人,出汉入胡。”

  白庸也道:“那你的长辈也一定是官府中人,这最后一句‘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显然是描述汉使出关的情景。”

  徐豪疑道:“师弟不是出身商贾之家吗?哪来的官府中人。”

  “这个,我说的是长辈,并不是指自家亲戚,而是父辈结交的朋友。”韩林略显慌张的问答。

  见此,越凌仙狐疑的问:“这首诗该不会不是你做的吧?”

  韩林神色一定,以坚定的语气道:“当然是我做的,师姐熟读古文诗集,如果真是抄袭,难道会不知道吗?”

  “这倒也是,毕竟这等名作,一旦出现必定流芳百世,迅速传扬开,创作者不会无籍籍名。质疑师弟,是我鲁莽了。”越凌仙也觉得自己这番质疑过于无礼,后果严重,以她的高傲也道了一歉。

  然而白庸心中刚掐灭的疑问再度浮起,思忖着或许有空回玄宗查找一下那些诗歌集,如果真有一样,必须提醒韩林一下。年轻人爱出风头,喜欢吸引他人注意的浮躁心性在所难免,可错误也有轻重之分,有些错犯下还能回头路,有些错犯下就很可能会毁掉一辈子,永远别想在别人面前抬起头。

  不想在这话题上继续深入,白庸有意转移,将众人注意转至如何渡过无尽沙漠上。谈话中,为使越凌仙与韩林不忌讳称呼,主动提出唤字号即可,反正他也不是那种被人唤前辈或师叔祖就会欣欣然的人。而两人也借坡下驴,倒是性情温和的徐豪依旧坚持。

  “白前辈,以你和越师姐天人境的修行,难道这沙漠中还有能困住咱们的东西?”

  白庸不藏私,道:“我打听过,这无尽沙漠除了天灾外,还有两大人祸,一者为厉瞳马贼团,经常在无尽沙漠中拦路截杀过往商队,其首领经叛道六重金丹修为,二首领经国才四重元神修为,两人是亲兄弟,配合无间更兼地利,以前纵然有大门派剿杀也是无功而返。另一人祸其实该称为妖祸才对,无尽沙漠中有一上古凶兽颙,经常掠食过往行人。”

  “颙!”越凌仙似乎也曾听过这个名字,“《诗·小雅》中有一句四牡修广,其大有颙。《山海经》中记载,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四目而有耳,其名曰颙,其鸣自号也,见则天下大旱。”

  白庸点头道:“就是这个颙,作为大旱的灾鸟,沙漠可谓它最适合的环境了。”

  “等一下,师姐你刚说《诗·小雅》,难道是《诗经》!”韩林突然惊讶一声。

  越凌仙微微皱眉,带有不快道:“当然,这还用问吗?《诗经》是天下名著,与《书》《礼》《易》《春秋》并列为儒学五经,是读书人必阅之学问。”

  “……没想到这里也有《诗》《书》《礼》《易》《春秋》。”韩林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

  徐豪帮忙解释道:“师弟经常会犯这种常识错误,大概是生病后忘记了不少东西。”

  越凌仙没兴趣追究,对白庸道:“照你所说,马贼劫掠过往商队,那么便不会对我们下手的,需要小心的就只有上古凶兽颙。”

  “照理是如此,磐沙神宫召开万道争锋,厉瞳马贼如果聪明的话,就不会选这个时间段对修仙者下手,否则会引来天下门派群起诛之。”白庸点点头,忽而想起什么,补充道,“至于凶兽颙,我听附近人说,沙漠中有一名怪人,专门跟颙作对,经常出手从颙口中救人,被过往行人奉为恒沙守护神。”

  炎炎耀日下,灼灼风沙扬。

  无尽沙漠中的一处普通山丘,从外形上看与周围连绵起伏的山丘别无二致,但在这座山丘下却隐藏着一座丰伟的宫殿,这里便是令漠州商队闻之色变的厉瞳马贼团老巢。

  大首领经叛道作为六重金丹修为高手,完全可以到一些大门派任客卿长老职位,却甘愿当起一名声名狼藉的马贼头头,这令许多人不解,很多人猜测经叛道可能是得罪了中原某个大门派甚至武道圣地,不得不退避在绵延千里的黄沙之中。当然,也可能他就是喜欢当马贼,世上怪人多的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偏好马贼职业,在怪人群中只算得上普普通通。

  今日,这座马贼宫殿迎来了一位贵宾,大首领与二首领同时迎客,将客人请入密室中相谈。

  经叛道有一张粗犷的脸,一头乱发不修边幅,他的长相完美栓释了马贼头头该有的气质,甚至连不知道厉瞳马贼团的人,一见到他都能认出这是一个马贼头头。

  相反他的弟弟经国才却是面白无须,羽扇纶巾,穿着整齐有序,端的是仪表堂堂,乍一看还以为是国子监的门生。

  兄弟两人相貌截然不同,行事风格也不同,一者粗暴,一者细心,不过从眉宇间倒是能寻得一丝神似。马贼团的兄弟们私底下都认为这两人绝对不是同一父母所生,要不同父异母,要不同母异父。

  经叛道也不分主客,大咧咧的找了一张位置坐下,然后随意一拱手,道:“一别数年,都不曾见到组织来人,咱还以为主上已经将我们忘了。”

  坐在他右边的是弟弟经国才,在他对面的则是刚来的客人,这名客人身着淡黄色的皮袍,头上顶着草帽,脸上蒙着纱巾,尽管进入密室,也没有摘下来的意思,一开口,却是女性的声音。

  “并非忘了,只是不到时候,没有联络的必要。”

  经国才将手中扇子一合,同意道:“组织的决定没有错,没有联系就没有把柄,近年来也有不少势力想打探厉瞳的背景,可惜顺藤摸瓜也要有藤条才行,若一开始就将藤条斩掉,无论是多么厉害的神探都不可能找到瓜的所在。”

  经叛道哼了一声,随即又问女使者:“照你的意思,组织是要召回咱们了?让咱们抛下这大好的基业,放弃山大王的身份,跑回去做小弟?”

  女使者的目光突然一凛,透过棉纱,散发出冰冷的杀意:“怎么,难道你不愿意?”

  经叛道哈哈笑道:“当然不是,这穷山恶水的地方纵然想发展,也无法扩张出太大的基业,咱早就看厌这漫天飞的黄沙,也受不了这天气,正好趁此机会,回中原见识见识神洲大好河山的风景。咱不过是有心担心,像咱这样生活在穷山恶水的地方,能够离开自然是迫不及待,可换成分布在其他地方的兄弟,恐怕未必肯放下基业,到时候头疼的就是使者你了。”

  “哼,这就不必你来操心,量他们也没这个胆,忤逆帝师的下场,他们清楚得很。”女使者混不在意的回答,语气中充满对帝师的信心。

  这时经氏兄弟暗中偷偷交流眼神,明白试探的结果,那便可以做出该有的应对。

  经国才以恭敬的语气问:“还请使者赐下日期,我俩兄弟也好早做准备。厉瞳马贼团发展至今,虽称不上一方豪杰,也是家大业大,就算是解散也不能突然就下令,抛下所有兄弟独自离开,必须事先交代好所有事务,替兄弟们留一条后路,又或者选定新一任继承人。”

  “新的继承人就不必了,反正以后是不可能存在厉瞳马贼团了。”

  “还请使者赐下命令。”

  “通知要回收的势力,你们是第一个。因为在回来前,还需要你们办一件事。磐沙神宫举办万道争锋大会的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在赶来的参赛修士中,有三名来自玄虚剑派的弟子,其中一位名叫越凌仙的女修士,有人要取她的性命,已经将任务委托给组织了,此事就交给你办了。另外,还有一位名叫韩林的男修士,帝师看中他身上的气运,有一事需要拿他做药引,你们也一并将他擒下。”

  “那第三名修士呢?”

  “随便你们。事情就是如此,回归之日就在这半年内,届时会有信函通知。不来者,视同背叛,决不轻饶。”

  经国才站起来道:“我来送使者出去吧。”

  “不用,我自己会走。”说完这简单的几句话,女使者便转身离开,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凭空消失无踪。

  见人离开,经国才放下恭敬从容的面具,脸色凝重的对经叛道说:“组织这是要一石二鸟,要知道组织一向的风格,是从不对大门派的重要弟子下手,以免招惹过大的麻烦。而据我所知,越凌仙恰恰是玄虚剑派最看重的年轻一代弟子,杀掉她,绝对会引来玄虚剑派的报复。”

  “不止如此,在万道争锋大会中截杀参与者,还会引来天下各门派的敌意。”经叛道此时也一改先前大咧咧的模样,一脸的精明表情,这时再看兄弟两人,竟是出奇的相似。

  经国才叹了一口气,道:“组织这是要行绝户计,一来是将棘手任务推给咱们,二来是不给厉瞳留一丝退路,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试探。任务成败还在其次,如果咱们不去做,那便是有意背叛,他们便可提前下手除掉咱们;如果咱们,那世上就不再存在厉瞳。由此可见,组织对此番回归的态度非常坚决,不留一丝余地。”

  经叛道用拳头砸了桌面,沉默片刻,最终下决定道:“看来要先通知兄弟们一声,该跑路的跑路,否则违逆了帝师的决定……”

  这时兄弟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想起了帝师的手段,饶是两人胆大包天,视人命如草芥,也不由得一阵寒颤。

  “……咱们还是照组织的意思去做吧,叫手下人出去仔细打听,找到那三名玄虚剑派的弟子,做一票大的!”

  在一番交谈相识后,白庸决定同玄虚剑派的三名弟子一起上路。一路上,他大方的同徐豪和韩林交流武学上的心得,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武学,也一并传授,没有拿捏着舍不得。当然,越凌仙对此是不屑一顾。

  玄虚剑派的创派鼻祖出自玄门正宗,虽然并非完全继承,而是结合自身武学另辟蹊径,可这一派的武道修行烙上玄宗的印记是不可避免。一般情况下,像玄虚剑派这样的一流大门派,总会有一股傲气,即便在创派之初不甚在意,可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不可避免想要自立门户,从而想尽一切方法来消除身上的别派痕迹。

  不过玄宗门人少,又鲜少出江湖,没有了那一种两派弟子相见时的尴尬感,而玄宗也从来没拿这件事做过文章,反而看在同源之谊出手帮过不少次,加上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反而能紧紧同正气门和玄天宗绑在一起,因此这种来自玄宗的痕迹他们从未消除。

  双方武学根底相同,白庸的见识又远超自身修为,一路上的指点令两人受益匪浅。温软性格的徐豪先不说,韩林此人虽也是心高气傲,可在请教武学时能够放下身段。不过白庸看得出来,他想要凝聚拳意,跨入金丹境恐怕非常简单。

  韩林的肉身力量已经相当强大,也不知道有过何种其余,能够和普通金丹武者相媲美,打起来甚至能越阶击败敌人,可惜他的杂念太多,就算能静心也无法进入清明之境。武道修行可不是灵气足,用丹药堆就能进步,特别是凝聚拳意这一关,不似肉身淬炼和窍穴凝练,用时间堆积就行,也不能靠冲关来突破。

  有些人能轻松跨过这一关,比如白庸,几乎毫不费力,也没有任何危险,简简单单就成功了。也有人就极为艰难,似韩林这般脑中杂念万千,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也没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凝聚拳意最是困难。他好似什么拳意都想凝聚,结果却是什么也凝聚不成。

  四人一路北上,三个男人全部换上了渡过沙漠专用的行装,越凌仙则依旧是穿着那身白衫,腰间缠着七彩云绫,她本身修为高绝,凝聚真气于体表,寒暑不侵。凝聚真气护体其余三人同样能做到,不过韩林和徐豪没有突破天人境,真气没到生生不息的程度,难以持久,白庸是不愿意太显眼。

  这无尽沙漠地如其名,一眼望去黄沙漫天,看不见尽头,一峰连一峰的山丘,初看时还会被这壮观的景象而吸引注意,看多了就只觉得厌烦。四人御使法宝,飞行一日仍未看见磐沙神宫所在的城市。幸好地上有一排胡杨树的官道,顺路前行倒是不至于迷路。

  这一日早晨,四人从休息中醒来,正准备上路。越凌仙却像是感应到什么,柳眉蹙起,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白庸察觉到她的表情,于是问:“越道友可是发现什么,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参详。”

  越凌仙随口道:“说不上发现,只是突来一阵不祥之感,大概只是我多虑了。”

  白庸却不这么认为:“可能并非多虑,越道友已是渡过四重雷劫,离第五重的前知之境也不过一步之遥,有种能预知吉凶的感觉也在情理之中,或许我们可以改道,小心避开。”

  韩林不以为然:“我想,所谓的预知应该只是一种可对可错的东西,不可能次次都准确。否则高手都有这等能力,懂得趋吉避凶,历史上又哪里会有那么陨落的绝世强者。”

  白庸摇头道:“非也,元神突破第五重前知之境后,确实会有一种察觉到冥冥中气数变化的感觉,这种感觉的准确性非常之高,接近十成。事实上历代太平盛世的高手都很难陨落,因为他们有这种预知凶吉的能力,很难被暗算。真正会让绝世强者陨落的,都是在那种两军对垒的大战之中,因为双方本就敌对,敌人自然会无时无刻都在暗算你,你所预知到的全部是凶兆,这项能力也就失去效用。”

  徐豪不解道:“可是危险会从哪里来?照之前所说,马贼是不敢攻击我们,难道是那头上古凶兽?”

  白庸沉思片刻,分析道:“应该不是来自凶兽颙的危机,颙的智慧虽然如人类,可凭本能也可以看出猎物的强弱,对它而言,强大的猎物和弱小的猎物入肚后的感觉是一样的,自然最是欺弱怕强。我猜测人为的灾祸更大一些,看看我们所处的环境,四处荒漠,干渴无水源,这样的环境对越道友的功体克制效果最大,而越道友是我们中的最强者,若我是埋伏者,必定会选这里下手。”

  “可如果是人为,不怕会遭到全天下门派的敌视吗?”

  “这也是一处可利用的盲点,我们认为没人敢这么做,他们却偏偏反其道而行,正要来一个出其不意。”

  越凌仙冷哼一声:“我倒是想看看是谁有这样的胆子,利用沙漠就想对付我?笑话,溟水幻真诀的奥妙,早已跳出五行的限制。”

  她提气一运,一马当前走在最前方。

  眼见起了反效果,白庸后悔的摸了摸鼻尖,却是一时间漏算了越凌仙的性格,这么一分析反而激起她的斗志。当下对其余二人道:“我们还是做下准备吧,总归有备无患。我记得在小说杂文中有这么类似的剧情,某个角色感应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或者看到了不祥征兆,却没有放在心上,结果故事往后发展就立马遭难,后悔莫及。”

  对这话徐豪没太大反应,韩林倒是心有戚戚的点点头,很是认同这一想法。

  如此三人都准备了一些护身手段,一边赶路一边小心观察四周。这样赶了半天的路,一直过了中午,却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就在徐豪跟韩林都松懈下来,怀疑早上做了无用功的时候,危险降临了。

  越凌仙等人的分心是在情理之中,因为四人是御物飞行,照估计敌人就算是要伏击,也只能是以天人境的高手中途发难,不可能让普通修士出手。如此一来,身处空中四周没有任何阻挡之物,一旦有人突袭便能立即发现,然而眼下的变化却是出人意料。

  狂风怒卷,将地面上的狂沙吸引而上,形成四条接引天地的沙柱,封锁东南西北各方。隐隐约约可看见沙柱中心风眼处,有许多马贼悬浮在半空,个个手持利弩巨弓,只听一阵破空之声,无数箭矢从龙卷沙柱中攒射而出,铺天盖地的箭云受到风力牵引,全部向着中心的四人飞去。

  照理说,以龙卷风向中心吸力的作用,箭矢由内向外射出,必定会减弱力度,甚至在沙尘的干扰下直接脱离目标也是极有可能。但这四条沙柱的吸力相互牵引,形成一种莫名的阵法,不但没有减弱箭矢的力度,反而大大增强,甚至在箭矢射出时附上沙尘,使之变成巨大的石箭,威力更是难以估量。

  有这等诡异的阵法,难怪厉瞳能纵横荒漠而无人可治。

  身中埋伏,越凌仙惊而不慌,柳眉一挑:“哼,雕虫小技。”

  她双掌一开,寒气扩散,形成一方巨大的菱形冰块,将四人保护其中,力道无比的石箭撞射在上面,虽是震得冰块不停抖动,冰屑四溅,却是无力破坏。

  “来而不往非礼也,受下吾之礼物。”

  越凌仙一声低喝,菱形冰块崩然爆碎,分裂成千万冰锥,带着呼啸的寒流,如陨石坠落般向着四条沙柱砸去,比之方才石箭有过之而无不及,所过之处,沙砾尽皆冰冻成冰晶。

  然而如此威力的冰锥却未能突破沙柱的防御,撞在上面纷纷消融。回旋起来的沙柱除了增添箭矢的威力外,更大的作用在于形成沙之壁垒,保护中心的人。

  越凌仙见此招无功,心中并不气馁,却是通过返回的寒流摸清了这层沙柱的防御能力。她所修行的溟水幻真诀是一门可通过对招时,感应寒流变化来迅速摸透对手实力的功法。眼前的沙柱虽是坚固,但也并非不能靠蛮力强行破坏,刚才的冰锥群因为将力量分散开,所以没能突破防御,下一次只需凝聚功力攻击一处,便能破阵。

  心思百转,一念即动,越凌仙正欲凝功出招,突然正下方的地面传来一声轰响,只见又是一条沙柱向天冲去,这一次却是直接冲向她本人。

  这五条沙柱本来就是一套阵法,而布置这套阵法的就是厉瞳的二首领经国才,布置在四方的沙柱只为困敌,手下们的箭雨也只为迷惑,为的就是要掩盖第五沙柱的动静,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天才的陨落,总是令人惋惜,但若是能亲手造就这一切,则是无比荣耀的战绩。”在第五条沙柱的风眼处,经国才脚踏玄位,手持法剑,真元激荡如雾。

  “天才的成长,总是要用一个个成名人物来做踏脚石,过程越是艰辛,最后的成就越是伟大。”

  避无可避,眼见来势汹汹,越凌仙不敢大意,全力提起元功,溟水幻真诀运至巅峰,身影渐渐趋向朦胧,四散的寒劲,竟是让这炎炎沙漠中飘起雪花。

  “紫溟天霜!”

  同样的招式,威力却是比先前与白庸过招时强上数倍。庞大的寒流凝若实质,与沙柱一接触,立时冻结成纷乱的冰块,宛如绽放的梨花,夺取控制。

  后续而来的沙柱冲击冰块,两股庞大力道冲击,仿佛两道对冲的浪潮,迎头撞在一起,溅射出滔天的浪花。

  两人同为元神四重境,但越凌仙又兼金丹三重窍穴,加上所练功法比对方的强大,总体修为却是压了经国才一头。

  可经国才拥有地利优势,溟水幻真诀虽是玄妙,依旧受到环境的压制,发挥不足八成,加上阵法辅助,却是拼了个不相上下。

  一般而言,阵法招式与个人绝招碰撞,占优势的都是阵法,因为阵法在于运转不息,能够源源不绝的汲取后续力量,只要不是一击溃败,便能缓缓取回优势。可紫溟天霜此招同样胜在后劲持久,并非一招打出就完事,而是不停的输出寒流压制对手。

  正是针尖对麦芒,棋逢对手,双方拼起了后续力。越凌仙胜在回气迅速,真元浑厚,经国才则有阵法作为后援,吸收另外四条沙柱的力量,不落下风。

  这时四周仍有石箭飞出,四条沙柱里的马贼试图射出箭矢来干扰越凌仙,可惜射出的石箭还没进入十丈,就被激荡的寒流凝结成冰块,随即瓦解成碎末。

  高手对招,哪里有喽啰的插手余地。白庸等三人似乎也明白这一道理,安静地待在一旁,没有出手。

  就在此时,忽见一道辉煌刀芒从沙柱中闪现,一条人影借助沙柱向上的劲力,朝着越凌仙疾速冲来。

  这人正是厉瞳大首领经叛道,此时也只有他能够插手对决。

  要说经氏兄弟的心计着实厉害,明明对付的是实力比自己弱的猎物,却是小心布下阵法,没有半点骄傲大意。先以手下们的攻击作为遮掩,然后经国才发动绝招,最后再由经叛道一举杀敌。

  明明对方的修为比自己要低,经叛道却自降身份采取偷袭之法,不惜用前两项声势浩大的攻击作为掩护,当真是雄狮扑兔,犹尽全力。

  这一下越凌仙真正陷入危机,与经国才的对招已经是令她全力以赴,无法再分出半点功力应对这一刀。在这致命之际,她嘴角闪现一抹冷笑,竟是挥手一拉,将白庸等三人拉扯过来,然后向着经叛道推去。

  好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决断!好个残酷无情的女人!

  经叛道心中暗叹,却没有感到不对劲,他以己度人,觉得在这种时机自己也会出卖朋友。他这一刀早已运至顶端,正要一举斩杀四人,忽想起使者嘱咐要活捉其中一人,刀尖气势不由得一缓。

  便在此时,越凌仙忽然断掉真元,不与经国才对拼,任凭沙柱冲过来,只以寒流包裹全身,再度形成菱形冰块。

  一见此景,经叛道心中突起警觉,却是迟了一步——

  三声惊爆,震天动地!

  这三声惊爆的来源是被越凌仙推出去的白庸三人,被推出去的时候三人体内各自闪现一道符箓,在离经叛道不到一丈的地方轰然爆炸!

  这便是白庸之前为防范凶兆所做的准备,以三道无涯师伯制作的符箓来作为替身,这符箓既能幻化迷惑,又能引爆其中的灵力来伤敌。符箓的效用越是单一越是强大,越多反而越分散,这道符箓虽同时具备两样功能,却是以削弱攻击手段来强化迷惑作用。

  比如火龙符就是形成一头火龙来攻敌,既有强大的威势,又有灵活性和追踪敌人效果,然而这道幻化符箓就没有这等奇妙手段,仅仅只能爆炸而已,不过也因此威力强悍无比,以越凌仙之能也要用冰块保护自身不受波及。

  只见庞大的灵力在四条沙柱中心暴走,引得周围的气流为之混乱,沙柱的旋转也被迫减缓,至于经国才驱使向上冲的沙柱更是直接崩溃,甚至本人也不得不全力抵挡冲下来的暴走灵流。在石箭雨攻击下稳如泰山的菱形冰块也在灵流激荡中,崩碎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堪堪抵挡住冲击。

  被波及的人都要受到如此影响,首当其冲的经叛道承受的伤害可想而知,以他六重窍穴,堪称半步踏入金身不坏的修为,也被炸得血肉模糊,呕血连连,直直从空中坠落。

  就在爆炸发生的同时,四条沙柱的外围,偷偷跟随在后方的白庸等人也抓住时机出招。

  “混元八卦掌!”

  “虚灵剑罡!”

  白庸凝聚八卦能量,汇同韩林与徐豪的剑罡之元,一并打向其中一条沙柱。这沙柱的防御虽是坚固,却也同样有困阵的弱点——对内防御强,对外防御弱。

  掌气合剑罡,一举击溃沙柱,飞散的剑气在龙卷风中无头乱窜,藏于其中的马贼们顿时惨叫连连,一时间鲜血狂飙,更有无数不通飞行的武者,直接从半空摔落在地,虽有沙尘作为铺垫缓冲,依旧重伤无数。

  一条沙柱破毁,整个阵法就被破除,另外三条沙柱虽没有就此消散,但旋转之力大大削弱,防御的沙尘不再强大,在沙柱中悬浮的人群也随之摇摇晃晃,纷纷慌张起来。以韩林和徐豪的实力已经能够击溃防御,于是两人各自扑向一条沙柱。

  徐豪所御驶的是一柄厚实的玄铁大剑,黝黑的剑身,朴实无华,舞动时携带山岳的沉重感,一剑将沙柱拦腰截断,内部马贼纷纷摔落。

  韩林所御驶却是三柄相互配合的灵剑,暗合三生万物之意,这三柄灵剑都不是凡品,分别名飞景、流采、华铤,流光烁烁,暗藏王者之气。

  不似徐豪强行斩断沙柱,韩林驱使三剑窜入沙柱之中,如鱼游大海,四处串走,洞穿内中马贼的肉体,取走一条条生命,毫不留情。在他看来,破不破坏沙柱是其次,重要的是击杀敌人的有生力量。

  白庸没有跟他们两人一起攻击沙柱,而是将目标放到经国才身上,心知经氏两兄弟才是最强大的敌人。他正欲冲向,却见越凌仙抢先一步,运使掌力,卷动寒流从天压下,逼得经国才与她对决。

  见此,白庸只得叹息一声,他本想以田忌赛马之法,由自己拖住经国才,让越凌仙快速收拾重伤的经叛道,等彻底解决经叛道,两人便可联手一起对付经国才,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以越凌仙的智慧自然也想到这一方法,可惜,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对重伤者下手,纵然刚刚不得已用暗着对暗着,此时也要主动揽下强大的那一个,而将虚弱的经叛道留给白庸。

  对此,白庸不得不迅速调整方针,对付经国才是要用拖和磨,但对付经叛道就要全力以赴,力争速杀。刹那间,下定决心,新学的最强之招上手。

  只见他饱提内元,万屠元功升至巅峰,杀意凌然,邪魔辟易。左手一压,汇聚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八股阴极能量,右手向内一吸,回收先前释放的混元八卦掌残余能量——以他的修为不足以完全施展,于是采用了取巧的方法。

  立时正逆八卦阴阳相对,十六种能量两两相应,双手一合掌,气息笼罩墨阳剑,上将十六股能量尽数转入剑中,墨阳剑发出一声高昂的尖鸣,光芒直关苍穹,此招正是——

  “混元剑罡八阵灭!”

  白庸双手向前一推,墨阳剑带着洞穿天地的威势,拖着长长灵流尾巴,散发七彩光华,向着经叛道俯冲而下。

  感受到此招威力,知晓是生死之刻,刚刚身受重伤的经叛道勉强运转元功,调整气息,此时的他可发挥实力不足平日的一半,身体更是受到重伤,根本不能使用厉害的绝招,只得举起手中宝刀,凝聚出巨大的罡刀,由下往上扑斩。

  纵然经叛道的修为远超白庸,五成实力也能稳稳压上一头,但若以普通招式应对东方易的得意极招,即便白庸所施展的不足三成,也是毫无胜算。

  八卦剑罡瞬间击溃罡刀,劲力传递至刀身,上品的宝刀立时崩碎毁灭。墨阳剑余势不减,继续冲刺。心知命悬一线,经叛道暴喝一声,气势陡然上升,一时间回到十成状态,凝掌为刀,刀意凝若实质,用力劈向墨阳剑。

  交手刹那,难以承受的力道从剑锋传入,经叛道只觉整条手臂失去了知觉,努力侧开身体,避开致命伤。

  他的挣扎总算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墨阳剑在这一击之下,被打得稍稍偏离位置,将经叛道右臂整个粉碎,却没能伤及更危险的地方。

  极招一处,白庸顿觉身体一虚,一时间疲惫无比,甚至感受到劲力反噬,不得不快速转换成擅长护体的五莲圣功,抵挡反噬。他稍稍一探查,发现这一招过后,体内真元已经去了四成。这等恐怖的消耗,倘若换成修炼的是万屠诛邪录,只怕连用都用不出来。

  沙漠中的战斗渐渐趋向尾声,越凌仙已全面压制住经国才,一身寒流内劲冰封四野,强悍掌力的后劲绵延不绝,一时间荒漠成冰漠。韩林屠杀马贼来得飞快,操纵三柄上品灵剑,威力无穷,无物不破,剑光一绞杀,便连人带兵器一同毁灭。

  经叛道捂着右臂的伤口,脸色苍白,看着一面倒的战场,不明白究竟为何会造成眼下的局面。要说是实力的比较明明是己方占优势,而且也没有犯下骄傲大意的错误,不惜自降身份采取偷袭的方法,可怎么就变成现在的局面了呢?

  他想不明白,白庸也不给他想明白的时候,以五莲圣功抵挡余劲反噬后,立即又转化回万屠元功,驱使墨阳剑发动进攻,剑气纵横,不留喘气余地。

  好个经叛道,纵然身负重伤又断一臂,面临险境反而爆发潜力,他以掌为刀,发出刀罡抵挡剑气,虽然被打得节节败退,却没有致命危机。

  旁观的徐豪看得焦急,他对屠杀马贼并无兴趣,见师弟一人就足以压制,于是分散心神观察周围战况,突然就看见白庸大发神威,用出一招惊天地泣鬼神的极招,打得经叛道伤上加伤,堂堂凝练六重窍穴的大人物居然被区区金丹境打得无招架之力。正是因此他才愈发觉得焦急,认为白前辈若是能再现刚才的极招,必然能一举杀敌,而一旦经叛道身亡,马贼们必定士气大落,越师姐也能轻松拿下经国才。

  可惜想法虽好,白庸却知道这是难以实现,倒并非担心动用极招时会被打断,凭经叛道如今的实力,不出绝招无法攻破他蓄力时凝聚的护体罡气,可若是出绝招,必然也要耗时间。他所顾虑的,是混元剑罡八阵灭这招必须要在施展者拥有两倍消耗功力时才能使用,像现在他使用一次要耗去四成元功,那么想要驱动就必须要先拥有八成元功,如今的他已是无法发动了。

  但即便无法发动极招,白庸依旧稳占上风,万屠元功刚猛的破功属性,附着在剑气上,每每一次碰撞都会钻入经叛道体内,搅得他的丹海一阵翻腾滚浪,令他难以积蓄力量反击。白庸采取稳大稳打的压制方法,不求又功但求无过,哪怕经叛道露出破绽,也不会特意抓住攻击,无论是真破绽还是故意为之的诱饵。

  遇上这等谨慎小心的对手,经叛道也是大感吃力,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真真假假掺杂破绽,试图靠着自己丰富的经验来欲擒故纵,哪知对方年纪轻轻却如此沉稳,完全不为所动。他以重伤之姿勉力作战,体力快速流失,一时不慎,左肩头被一道剑气洞穿,左手行动立时受阻。

  经叛道心下大惊,知晓此时偏差一毫,下一刻便会命丧黄泉,在这千钧一发之机,急中生智,顺势脚下一崴,做出要摔倒的姿势。果然,对方按照一贯的谨慎,担心是故意装出来,没有抓住机会补上致命一击,反而小心防范的拉开一小段距离,侥幸捡回一命。

  其实白庸在刚刚的瞬间,有九成把握判断对方是真的露陷,然而此时他出于上风,只要再耗下去必定能赢出,所以即便只有一成失败的可能,也不愿赌注,为此宁可放过对方一命。现在的他就好像是用网捕捉到猎物的大蜘蛛,时不时的刺探猎物,慢慢消耗其体力,稍有反应就立即后撤,决不强上。

  因此,就算经叛道靠着急中生智避开了一时的危险,处境却比刚才更加危险。而他故意为之的表演,不但骗到了白庸,更骗到了自己的亲弟弟。

  经国才本来见对付兄长的只是一名金丹武者,虽然知晓刚刚的爆炸令兄长受了重伤,可两者境界相差太大,受伤的老虎也比兔子厉害,哪知这小子修为不高,用出的招式却是惊天绝地,一招就奠定了局势。眼见兄长险象环生,刚刚还差一点丧命,他终于是忍不住了,一声高喝,猛出强招逼退越凌仙,然后迅速向着经叛道飞去。

  “想救别人?先救自己吧!”

  越凌仙哪里肯放过,虽然是她将容易收拾的经叛道让给白庸,可眼见白庸都要收拾掉对手,自己却还迟迟没能拿下,高傲如她哪里能容忍,一提气,绝招上手。

  “凌云水龙吟!”

  磅礴水汽凝聚掌间,化作龙形,云雾缭绕,虽是液状却厚重如山,一腾尾,长虹龙吟震苍穹,水龙呼啸而去。

  经国才见状,不愿就此停下,双手捏印施展荒漠术法,沙地轰然一响,一尊百丈高的沙人拔地而起,双手交叉格挡胸前,试图阻止水龙前行。

  然而水龙之威远超估算,虽然以它灵活性完全能避开,却是不屑为之,直接一头撞上,轻易将沙人崩解,霎时漫天沙尘飞扬,遮蔽天日。

  见阻挡之招轻易被破,试探到水龙之威,经国才虽是心下震惊,却已来不及再出招,只得双手凝气,强接水龙。交手刹那,沉重无匹的力道涌过来,他感觉自己所接的不是一条水龙,而是一座大山。

  咔嚓一声,肉身并不强大的经国才双手立时骨折,水龙上的极寒元功钻入体内,冰裂静脉,封冻窍穴,只觉仿佛元神也一并被寒气冻住。

  经国才全力护住元神,保住灵台清明,他被一击重创,但也顺势借助水龙的冲力,以更快的速度向着经叛道冲去,同时凝聚真元打向白庸,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有我在此,不准你害我兄长。”经国才扶住经叛道,不顾自身伤势输入真元疗伤。

  “好一对有情有义的兄弟,可惜,奈何做贼!”

  白庸虽为对方的兄弟之情感动,却也知道此二人罪大恶极,有情有义却也是私情私义,他们的情义只对自己讲,对于无辜者生命向来贱视。他虽仁慈,但并非同情心泛滥,该杀不该杀,心中只有一杆公平秤。

  当下白庸汇聚真元,运转烈火流云掌,并将火能全数注入墨阳剑,顿时黝黑的剑身熊熊燃烧,连剑气都带有一股灼热之感。

  就在此招将出之际,突闻一声怪异的尖鸣,一股强烈的妖气从远方传来。转头一看,只见一道黑影遮天蔽日而来。

  “是颙!是上古凶兽颙!”

  马贼们惊慌失措,慌不择路的逃跑,便见那只大鸟如雄鹰般忽然掠下,抓住一名马贼扔入口中,也不咀嚼直接吞入腹中。

  大旱之象征,上古凶兽颙突入战场,带着浓厚的腥气,抓住一个个逃跑的马贼往嘴里送,这意外的变数令在场众人的动作为之一停。

  “趁此机会,走!”经国才见机不可失,运用沙遁之法,带着经叛道就要钻入沙漠中逃走。

  “卑鄙偷袭的鼠辈!负伤了便要像鼠类一样逃走吗?”

  越凌仙冷哼一声,双手各出一掌,左掌击地,冰封百里狂沙,阻止经国才的沙遁,右掌杀敌,激起百丈波澜,寒冰气劲浩浩荡荡袭敌而去。

  经国才见沙遁失效,心知若是抵挡攻招则来不及逃跑,若是解除冰封又无法抵挡攻招,陷入两难之境,他心下一横,先用术法解开冰封,然后元神出体,竟是舍弃肉身,驱使肉身撞向寒流波澜,挡下杀招后随即带着经叛道快速逃遁。

  “好一个壁虎断尾,是个杀伐决断之人。”

  白庸赞叹一声,看了一眼在捕食马贼的颙,虽也有一丝恻隐之心,但并非来自对马贼的同情,而是同为人类的戚戚感。他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马贼的下场也不过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何况此时功力耗损巨大,自保也是勉强。

  他叫住韩林和徐豪,劝告及早动身离开,否则被颙缠上,那就十分的麻烦。这种上古凶兽并非现在的他们能够击杀,即便有心除害,也要细心谋划一番才能成功。

  忽听一声尖鸣,原来凶兽颙见作为猎物的马贼如鸟兽散,它来不及捕猎,于是舞动双翅,扬起狂烈旋风,将向四方逃窜的马贼全部卷回来,然后仗着自身飞禽的优势,于狂风中大快朵颐。

  这阵旋风异常强烈,不逊于刚刚经国才的阵法,于是白庸等四人也受到影响,连忙加紧催动功力离开。这时一名马贼被卷上半空,四肢乱舞,大声哭嚎着,偏偏给卷到徐豪的旁边,连忙张开双手死死抱住徐豪腰间。

  在这种时候多加一人累赘,不仅仅等于多承受一人重量,更困难的是被吸引的旋风之力要强上一倍,徐豪本就是四人中修为最低的一个,一瞬间真气运行窒碍,逃离的身形一晃,就被吸入旋风之中。

  “徐师兄!”见到此景,韩林心中大惊,想要转身救人,可亲身尝试过旋风的威力,担心只怕靠近后连自己也难以脱身,下意识的一犹豫。

  就在他犹豫的瞬息间,一道身影急速飞回,顺风而行,速度快如闪电,用力拉住徐豪,并一剑斩掉那名拖累人的马贼的双手。

  此人正是白庸,就在他看见徐豪遇险之时,毫不停顿返身救人,一手使剑,一手从腰间抽出烛蛟龙脉缠住徐豪,全力运气飞行。

  韩林没想到白庸动作会如此之快,明明跟徐豪毫无关系,竟能不顾自身安危救人,眼中不免闪过一丝愧色。但就在此时,他觑见不远处的师姐越凌仙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白庸,似乎在相互作比较,最后嘴角扬起一丝赞赏的笑容。

  顿时,一股无名妒火从胸中腾腾烧起,刚刚升起的惭愧被妒火一冲,立马消失殆尽,只觉白庸此人可恶至极,为讨好师姐故意装作仁义无私的模样,令他出丑。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修仙者向来自私,又岂会为了一个毫无相关的人陷自己于险地,就算心存善念,也不该反应这么敏捷,就好像一直在等待救人机会一样。

  胸中固然满是妒意,韩林倒也没有就这么表露出来,否则只会越加令人看不起,他一运法诀,驱使三柄宝剑冲去旋风中,目标正是上古凶兽颙,却是打着围魏救赵的主意。

  白庸看见后却是脸露惊慌,大声道:“不可!”

  一声喝阻来之不及,三柄宝剑冲向上古凶兽颙,凭借两两相成的威力,破开颙的护体罡气,打出一个血洞。

  凶兽颙立时被这一剑激怒,大吼一声,放下捕食马贼,转头攻击四人。本来这头凶兽虽然没有开启智蒙,却也知道欺弱避强,只将捕猎的目标放在没有反抗的马贼身上,反正都是一口肉,并非修为越高口感就越好。可它一旦被激怒,那可怜的智慧就会被本能冲散,只想着报复伤害者,在它的认知中,倒是清楚的将四人归为一组。

  白庸见状,心知要糟,趁着风力减弱连忙运一股真元将徐豪送出,转头便见凶兽颙来势汹汹,目标正是距离最近的自己,知晓无法正面抵挡,于是气沉丹田,运转土行拳术不动山王罩,此时身处荒漠,土行之气占据绝对巅峰,运用起来事半功倍,立时整个人重若千钧,快速向下坠落,堪堪避开颙的袭击。

  颙一击不成,也懒得转身攻击,直接将目标转向最大的仇恨对象韩林,这时却觉一股寒流奔驰而来,乃是越凌仙出手相救。

  “大胆畜生,该死!”

  作为干旱之灵的颙天生厌恶与水相关之物,急速挥动翅膀,一张嘴,苍色火焰喷射而出,轻易吞没寒流。

  越凌仙挥掌抵挡,却感苍色火焰十分棘手,除了炎热之外还带有一股灾祸的气息,这是专门带给人类绝望的天灾气息,干枯,灭绝生机。一接触,就察觉到体内生机快速流失,伴随着大量的水分,竟是功体受到压制!

  仅仅一击,战至现在没有受伤的越凌仙呕红,倒退飞出,脸色难掩心中震惊,这头凶兽的火焰居然不但能克制溟水幻真诀,就连自己的天水元神也一并受损。

  韩林也没想到越师姐会这么轻易落败,急忙再度运转道气,飞景、流采、华铤三柄魏天子所铸宝剑,散发浓烈王霸之气,以螺旋形态冲向凶兽颙。

  “三光冲道威!”

  这三柄灵剑皆是上品宝器,并且全部被炼化,韩林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两两配合迸射锋利剑气,三剑合一,由一化二、二化三、三化万千。

  虚虚实实的剑气贯射而来,一时间连颙也觉得分外忌惮,喷吐苍色火焰无法消融,用利爪攻击反而被削伤。若不是韩林的修为太差,无法发挥真正威力,只怕早已受伤。

  被弱小的猎物戏弄,凶兽颙再度生怒,四只眼睛同时睁大,惨白血色,可怖异常,浓厚的妖气猛然凝聚,化为羽毛迸射而出,如万箭齐发,一下子湮灭所有剑气,韩林猝不及防,身上中了好几发,鲜血飞溅。

  然而一切还未结束,射出去的羽毛竟是主动回旋起来,形成更加巨大,更加剧烈的风暴漩涡,将四人笼罩其中。

  上古凶兽颙怒然发威,灾祸气息四散,羽刃组成的风暴席卷当场,扎根地下深处的胡杨树被连根拔起,腾升半空,剩余的马贼本以为侥幸保住了小命,能够祸水东引,不料原来只是死亡时间的延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下子也被一并卷入其中,颙的羽毛坚硬如利箭,在高速回旋中将马贼们统统绞为肉泥。

  白庸运转乾坤拂袖功,挥动拂尘护住周身上下,守得密不透风,但也被限制住行动,难以寸移。韩林狼狈的驱使三柄灵剑,化为护身剑光,却是勉强守住要害,时不时被切入漏洞的羽刃割伤,幸好只是伤及皮毛,以他的肉身强大并不要紧。

  越凌仙修为最高,仍有余力保护徐豪,寒流凝冰,化作守护罩,羽刃打在上面如雨打砖瓦,动静虽响,却无实际伤害。可惜她也仅能自保有余,以凶兽颙的实力,不拿出全力难以撼动。

  四人皆被限制住,无力反抗,颙却仍可行动,它的四只眼睛骨碌骨碌一转,如斗鸡眼般向中心一定,视线集中在韩林身上,韩林顿觉手脚冰冷,恐惧难挡,心知下一波攻击是万万抵挡不住,唯有自求多福。

  这时,一道身影突然从沙地钻出,无视锋利的羽刃,直挺挺窜上半空,速度如风驰电掣,一拳打在颙的喉咙软骨上。

  颙痛嚎一声,挥爪弹开此人,仿佛已交手多次,知道此人难缠,忌惮得拉高距离,飞上高空。

  怪人也不再纠缠,返身去救韩林等人,羽刃打在他身上发出叮叮的响声,仿佛打在重甲上,难入分寸,不留任何痕迹。他并不是直接用手拉人,而是释放真元,当做绳子一样卷住人,然后牵引着遁入地底离开。

  白庸也被此人拉入地底,只见在他带领下穿梭如燕,视沙地如空气一般,毫无阻碍,心中赞叹此人的沙遁之术好生厉害,居然能在携带人的情况下流畅无阻,要知道携带一人逃遁比独自一人施展遁术要难上百倍。

  最后众人被带到一处地下宫殿,怪人才停止逃遁,散开真气,这时才看清他的穿着,上身为鳞甲战袍,下身为胡黄战裙,颜色陈旧,磨损得非常厉害。这身打扮也算相当古怪了,不过天下怪人众多,倒也不算什么。

  “这里是……厉瞳的老巢。”

  白庸仔细观察四周的物品以及摆设,从痕迹上判断出这是一伙盗匪的根基地,而在无尽沙漠中的盗匪,就只有厉瞳马贼团。不过至此以后恐怕就是无主之地了,他想了想,或许可以寻找下马贼们的财宝,要知道厉瞳马贼团纵横荒漠,截杀了不知多少商队,积蓄的财富不说富可敌国,至少也能抵得上一座大城。虽然财宝对他无用,可行游天下也能散发给灾民,多行善德。

  寻宝的念头在白庸脑海一闪而过,知道非是当务之急,于是暂且按下,他对那名救自己的怪人拱手道:“多谢阁下相救之恩,不知能够告知名号。”

  那人缓缓转过身,当看清他的长相,众人不由得气息一滞,此人脸色青黄,瘦骨如柴,头发干枯如草,一双眼睛深深凹陷进去,看不见任何神光。

  若仅仅是长相怪异,白庸跟越凌仙也不会惊讶,只是两人见多识广,已是认出眼前并非人类,而是——旱魃!

  与凶兽颙相同,旱魃也是大旱的象征,甚至某种程度上比颙更可怕,因为旱魃在带来干旱的同时,还会伴随瘟疫。古语云:“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旱魃是僵尸修炼的极致,力量恐怖至极,而且与一般的妖物不同,僵尸的本体是人,同样有窍穴在身,无需经受天劫就可修炼武学。中古时期曾有一头修炼至破碎虚空的旱魃,上能屠龙撼天,下能引渡瘟神,甚至引来旱天瘟疫,连修仙者都抵挡不了,在当时不知有多少元神高手丧命在旱天瘟疫中。

  越凌仙柳眉一挑,杀意乍起,似乎就要出手,白庸连忙阻止。

  “道友还请住手,无论对方是何身份,毕竟救了我们,不可恩将仇报。”

  “旱魃乃天下祸胎,人所尽知,他救我们未必安了好心。再者,就算他刚刚不出手,我也有手段能降服颙,他的出手不过多此一举。”

  一听眼前之人是旱魃,徐豪吓得连退数步,却是不敢离得太近,实在是旱魃凶名太盛,铁骨铜皮,刀枪不入,论实力至少是五重窍穴的金丹高手。

  白庸见连最厚实的徐豪也心生警惕,知道众人心有成见,可他观察眼前的旱魃,并没有相杀的意向,于是道:“旱魃虽然是凶物,可其由来却是正道。据传当年黄帝大战蚩尤,蚩尤请来风伯雨师,使狂风暴雨大作,黄帝则请来女魃,使风消雨止,打败蚩尤。后来女魃没法再回到天上,就在地上住下来。她所居之处,常年无雨,而这女魃就是旱魃。连上古圣皇都愿意借助旱魃之力,可见旱魃并非天生凶残,就如同人一样,有仁德君子,也有卑鄙小人。”

  越凌仙皱眉道:“你怎么能将妖物和人相提并论?如果不是确有其事,旱魃凶名又从何而来?就算旱魃有好有坏,你又怎么确定眼前的就是好妖怪?”

  “他若真要杀我们,刚刚土遁之时就是最好的下手机会。大家可曾记得我在出发前提过的情报,被当地人称为恒沙守护神的怪人,专门跟颙作对,经常救助在沙漠中遇难的行人。”

  “你是说,那怪人就是他?”韩林狐疑地看了一眼旱魃,“世上会有无私救人的妖怪?我不信。这世上,无私奉献的好人都很少,好妖就更别提了。僵尸,本就是被老天抛弃的怪异存在,非人非妖,若不是吸食许多人的精气,如何能进化到旱魃?”

  越凌仙再度仔细打量了旱魃,也发现了几点可疑之处:“此妖精元内敛,不但妖气全无,反而清圣脱俗,显然修为高深,但他双眼无神,也听不懂我们讲话,看来智蒙未启,那么他的年岁应该不高……这世上有什么能让僵尸快速修炼的法诀吗?”

  白庸也在思考这一问题,摇头道:“似乎是没有,可能是有什么奇遇吧。但这也说明了,此妖并非靠吸人精气修炼。”

  越凌仙并非不讲理之人,一开始的敌意也仅仅是出于对旱魃本身赫赫凶名的反应,被白庸一番劝说后,同意罢手道:“它既然出手帮助过我宗弟子,这份情承下,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放过它也无妨。”

  她却是依旧不认为自己受到帮助,说我宗弟子,实则暗指韩林与徐豪,不包括自己。白庸自是不会对此刁难,他暗中观察其余两人态度,徐豪也同意这样的做法,脸上浮现愧色,似乎是因为自己刚刚对施恩者的表现而感到惭愧,而韩林则是在听到快速修炼的法诀时闪过一丝异色。

  其实当场真要打起来,旱魃也没那么好对付,在场四人很可能要折损掉一人。可人最强大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特别在对付未启智蒙的妖物时能占到很大便宜,比如白庸想擒杀旱魃,只要给他时间准备,甚至可以不用动手就消灭旱魃。换成韩林也是相同,正面冲突是肯定打不过,可若能摸清对方的行动规律,暗中布局,提前准备阵法或克邪圣物,又或者拉长辈来帮忙,就能轻松获胜。

  旱魃听着四人的谈话,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有在越凌仙升起杀意时曾加速体内妖元运行。等四人商量完毕后,徐豪也放下对旱魃的成见,表示了感谢,并拉着韩林一同道谢。韩林是他一直照看的师弟,所以敢命令,越凌仙是师姐,自然就不多说什么。

  韩林曾拿出一些灵丹作为答谢,可惜旱魃对此毫无反应,好像是看不上眼,它从一开始就默默地站在旁边,一旦有人想离开就会出手阻拦。白庸推测它是在探听地面上的动静,探查凶兽颙是否离开。越凌仙本来对此觉得恼怒,可一想对方连智蒙都未开,和它较真反而自降身份,也就遂它的意。

  过了一会,似乎确认颙已经离开,旱魃也不再阻拦众人,自行施展遁术离开。

  四人相继而出,重回地面,只见原来战斗地方的官道已经被破坏得乱七八糟,连根拔起的胡杨树纷纷倒在地上。白庸运使气剑,在地面上开出一条坦途,暂时代替原来的官道。

  在飞向磐沙神宫的路途中,白庸故意落在后面,来到韩林身旁,开口说:“韩道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唔?”

  “如果是我冒犯了还请见谅,希望韩道友能网开一面,放过那名旱魃。”

  韩林先是沉默,随即冷冷一笑,道:“白道友真是古道热肠,对一介妖物也如此维护,可你也太小看我了,既然它帮助过我,我又怎么会恩将仇报?倒是道友要小心其他修仙者,尤其是精通炼尸之人,那种特殊的旱魃,见着后决计是不会放过了。我建议道友干脆陪在那旱魃身边,日日夜夜保护它,否则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说完后他一提气,加速前行。

  白庸笑了笑,心知对方已答应不会下手。他这问话确实不大礼貌,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可能够换来一个保证,便已足够。坦白讲,他对韩林的品行并不信任,此人于大处或许有立场,可小节上却透露着不择手段的自私自利,除了上次的吟诗外,从他将三柄宝器级别的灵剑都炼化也可以看出。

  宝器级别的灵剑是可以认主成为魂兵的,只是过程极为困难,如白庸身上的墨阳剑,至今没有成为魂兵,可白庸并没有将其炼化,而是持之以恒的亲近它,令剑灵能够更加深入了解自己。

  没有认主的兵器,使用起来威力往往只能发挥七成,甚至更低。而让兵器认主的两种方法,一者是强迫炼化,一者是等它主动认主成为魂兵,两者区别在于,前者将兵器当做奴隶,后者将兵器当做朋友。因此,世上有一些用剑的高手,对于将兵器炼化的行为十分鄙视,甚至仇恨,看见后往往要大打出手。

  虽然这点事拿来当做断人品性的理由过于牵强,可那名旱魃多行善事,经常拯救遇难行人,被当地人奉为守护神,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善者就该有善报,这点不分人与妖,为此而得罪人白庸也是心甘情愿。

  一路疾行,这次没有再遇上阻碍,四人终于在傍晚时刻来到了磐沙神宫。一座坐落在绿洲中的巨大宫殿,绵延百里,比一座城还要大,其中人烟鼎沸,来往行人川流不息,车水马龙。

  既然能飞行,毫无疑问是修仙者,四人一靠近,就有磐沙神宫的弟子前来引路,安排住宿。万道争锋作为四年一度的神洲修仙界大事,能够举办就是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天下修仙者齐聚一堂,无论散修还是武道圣地门人,可以大大开阔眼界。同样的,对于磐沙神宫而言,如何办好这次大会,在天下修仙者面前建立一个好形象,也是巨大的挑战。

  在自报师门时,越凌仙等人的玄虚剑派引得那名弟子态度更加恭敬,但没有失态,毕竟这几天接待下来,天下的一流大门派也见过不少,增长不少经验。

  可当白庸报出玄门正宗时,那名弟子的表情很明显地一呆,随即欣喜若狂——玄宗弟子已经有数十年不曾参加万道争锋了,偏偏这一次有人参加,不管有何缘由,只要传了出去,磐沙神宫绝对大有面子。

  一想到此处,这名弟子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尽起地主之谊,介绍起四周的景物布置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白庸洞察到他的想法,虽然不远引人注目,可也知晓此事于磐沙神宫有很大益处,不得不妥协,只是为避免引起越凌仙等人的反感,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开。

  因此地有来自各方的修仙者,很少能有这么多人同时聚集在一起,于是各自拿出法宝灵丹,相互交易,倒也热闹非凡。

  “咦,那三个人,不是俞子期、洛红尘以及冼凡心吗?”白庸眼神一扫,却是在人群中见到了熟悉的三个身影。

  洛红尘跺着脚,拿信的手气得直哆嗦:“这到底算哪门子的差事啊!大老远把我们叫到鸟不拉屎的漠州,结果只留下一封信,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有这样当师尊的吗?更过分的是,居然叫我们不要出场,有没有搞错啊?来到磐沙神宫不参加万道争锋,那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打酱油吗?”

  俞子期劝道:“洛尘你的心情我能明白,但也不用叫得这么大声,会惹人注意的。”

  “不,你不能明白!我这一路上可是天天想着要在万道争锋中一举夺帅,名耀天下,甚至连胜利后的五种姿势都想好了。结果这算什么呀,全落空了!我费了五天五夜才想出来的构思啊!你说过分不过分?”

  “这个,用五天时间想这种事情也未免……”俞子期犹豫的吞吞吐吐,显然是不想被误认是同一类人。

  洛红尘认同着点头道:“是呀,光有动作完全不够,还要配上对应的名言才行,其实这我也想出来了——‘不是你弱,而是我太强’。如此帅气的一句话,居然英雄无用武之地,啊啊啊,憋着不行啊,这股怨气要是不发泄出来,我会憋坏肚子的!”

  俞子期无力的叹气道:“还是请你注意点场合,别现场解裤腰带。”

  冼凡心则是瞥了一眼,淡淡道:“肤浅。”

  受到刺激,洛红尘立即指着他说:“就你没资格说我!别以为抱着一把剑,再冷酷的说上一句词,就能装无名剑客,醒醒吧,现在早不盛行这套了!你当我没发现吗,这动作是你在离开门派后才开始出现的,你分明是打算在万道争锋上用这种姿势出场,好给人留下印象。你要感谢我师尊,让你少了一次在天下人面前出丑的机会。”

  冼凡心脸上闪过一道细微不可见的红晕,随即宝剑出鞘,微怒道:“要打吗?”

  洛红尘一边挑衅的做鬼脸一边道:“恼羞成怒了吧,打就打,谁怕谁啊!”

  看他样子就要拔刀,俞子期连忙拦住这两人,心想至少不能在别人面前打,否则太丢玄宗面子了。他正苦恼着没人帮忙安抚这两个活宝,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

  “三位师兄,许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们。”

  “白师弟!他乡遇故知,缘分啊!”俞子期眼睛一亮,随即推了推争吵两人,示意先打招呼。

  “呃,的确是缘分。”白庸没想到俞子期会如此热情,一时间不知该做何等回应。

  冼凡心与洛红尘停止争执,前者微微向白庸点头,算是一种打招呼,后者则是非常热情道:“白庸,不,现在应该叫白君龙了,你也来这里,是要参加万道争锋吗?”

  “算是吧。”白庸想了想,貌似自己是来散心的,参赛反倒其次。

  倒不是他清高看不起万道争锋,而是对名望没什么追求,也不渴望用武力来证明自己。有些人追求财富,有些人追求美色,也有些人追求长生,白庸也有自己的追求,但并非以上三者。

  在胡疆之战中,他运筹帷幄一举逆转战局,倘若想出名,将这件事传播出去即可名扬天下。但他没有那么做,反而要求齐无憾等知情人帮忙隐瞒下来,只要他们不说,下面的士兵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方为中庸之道。

  白庸也并非讨厌出名,名声是把双刃剑,有利也有弊,于现在的他而言,无名气反而是利大于弊。

  洛红尘不明白其中缘由,一脸羡慕道:“真好啊,能够在天下人面前大出风头,以君龙的才慧,天下论道的魁首是逃不出手心了。”

  万道争锋并不仅仅有武斗,也有文斗,比斗项目也有好几个,可不单单是大家一起打擂台那么粗野。文斗内容跟玄宗的每月课题考核差不多,出题辩论简介,会有类似科举阅卷人的评价者,且大多为一方名士。

  白庸讪讪笑道:“我可不敢小觑天下英杰,将魁首视为囊中之物未免过于狂妄,总不能再来一遍‘这是道,这也是道’吧。”

  三人想起当初求是峰上论道的情景,也不由得会心一笑。白庸又道:“何况这一次我是来放松的,天下论道就不参加了,文斗太伤脑筋。”

  洛红尘叹气道:“这真是太可惜了,好好一个打出风头的机会就这么放弃了,若是将这机会让给我多好啊。万道争锋四年一届,到下一届我就年过二十,无法参加旭日争锋。”

  万道争锋中最值得关注的比斗就是旭日争锋,专门由年轻天才参加,规定必须在周岁二十以下方有资格。

  冼凡心给予评价:“势利。”

  “你小子成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哼,大人不记小人过,暂且放你一马。据我打听,这次的旭日争锋还另有奖励,之前不是说磐沙神宫以一座上古遗迹作为开放换得主办权,如今东道主已经放出风声,这座遗迹是上古的奈落之城,传说中的极道强者,殁神的居所。此次大会中,唯有在旭日争锋中入围的参赛者方有进入的资格。如今有许多一脉单传的散修,都放出门下弟子参赛,为的就是能得到殁神的道统。”

  白庸略一思索,觉得其中有些蹊跷,磐沙神宫发现奈落之城这等洞天福地,居然也肯开放给其他人,甚至答应在探险过程中获得的宝物,全部归为个人所有,如此大方绝对另有秘密。

  正推测其中可能的几个理由,他一抬头,却又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上前招呼道:“刑无私前辈,你也来磐沙神宫了。”

  一脸庄重严肃的刑无私在欢快的人群中分外显眼,他看见白庸眼睛一亮,点点头,道:“我是来此报告好友之死讯,终归是磐沙神宫的弟子,也算另一故乡。对了,我这里有一封信,是道君拜托我转交给你的。”

  一旁洛红尘嘀咕:“又是见信不见人,最近很盛行这一套吗?”

  白庸拆开信,看了其中内容后脸色趋向凝重,全部看后将信化去,然后道:“此事我已记下,会用心调查的。另外,我希望能拜托前辈两件事。”

  “何事?”

  “请帮我调查一个人,此人身穿新郎红服,用刀,是前几日荒刀门的灭门凶手,我希望能知道此人的来历。另外还有荒刀门被灭门后,漠州各方势力的动静。”

  刑无私点点头,应下这两件事,接着同白庸眼对眼,一阵沉默,想不到任何可说的话,于是道:“那便这样吧。”

  接着就转身离开。

  白庸告别了刑无私,这时洛红尘用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老实交代,你是怎么认识铁面判官刑无私这位大名人的?”

  “这个么,在之前对狄族的战争中结识的。”

  洛红尘激动地跳起来:“胡疆之战!你居然参加了那么有名的战役,可恶啊,这么令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居然也不叫上我,太薄情了吧!”

  俞子期像安抚处于发春期的宠物般按住他,劝道:“就算是热血也请别在眼下的场合沸腾,另外,那时候我们还在太虚界,和薄情没有任何联系。”

  “早知道该早点出山的,又错过了一次名扬天下的机会。君龙,你给我们说说那场战争的事情吧,应该很激情吧。”

  “……战争向来只有残酷。”

  白庸难免回想起马无疆,不禁意兴阑珊,不过这种事向人抱怨毫无意义,改口道:“不过战场确实很磨炼人的心智,能激发人的潜力,我观方才刑前辈的气息,功力又进一步,已经凝练第五重窍穴。”

  刑无私的进步就在离开胡州的这几天中,想来是在当初与成一快对决后有所突破,即便于他本人而言,宁愿不要这样的突破……

  第五重窍穴是一道重要的关卡,前四重凝练的是四肢,属于就算断掉也性命无忧,可第五重开始就关系到人体的内脏,比起四肢要更加脆弱。而且似刑无私这等大门派的弟子,都是积累浑厚才进行突破,不像之前的经氏兄弟,看上去境界高,实则外强中干,是一味追求境界,忽略积累的弊病。如果真打起来,绝对不是刑无私的对手。

  判断一个人的实力,不能光看显现出来的境界,如果一个人的实力完全符合他的境界,说明此人也就是这样的程度,没有未来可言。对于大门派的弟子,越级挑战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是一个人仗着自己能越级挑战就傲视所有与他同级的修者,那就真正是井底之蛙了。

  洛红尘三人都已突破至天人境了,他与冼凡心是凝练金丹,俞子期则是炼化元神。这点进步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如白庸这样将大部分心力都耗在同狄族战争上的人都能进阶,他们三人专心修炼武道,进步自然更快。

  这天下总是不缺天才,天才的数量也远比一般人想象得要多。

  万道争锋就是一个挑选天才的大舞台,它并不是天下门派大比拼,年长者几乎不出手,统计下人数便能清楚,武道圣地的弟子往往都很少,中等门派也很少,真正多的是大门派、小门派以及散修。

  武道圣地不需要靠这一比赛证明自己,往往只会派出两三名弟子走过场,如玄宗更是连着好几届没参加。小门派和散修则是希望借此机会来展现自己,从而获得高人名宿的看重,最好是一举被大门派或者武道圣地的长老收为入门弟子,散修不用说,小门派也可以此借得帮助来扩张。

  相反,中门派比起扩张势力更在意天才弟子培养,希望靠自家弟子来变得强大,所以对参赛兴致缺缺,甚至避之如虎狼,直接用门规禁制参赛,防止门下弟子被武道圣地引诱过去。

  大门派的弟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除非是自家长辈允许,否则若是以背叛师门为代价,进入武道圣地有些得不偿失,武道圣地也不会为了区区一名可能成长为强者的年轻人而得罪一方大门派。他们的弟子参加比赛,是真正的相互较量门派的实力和底蕴,涉及更多的是颜面之争。

  用势利一点的话讲,万道争锋就是给大门派和武道圣地输送新鲜血液的后花园。

  当然,这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气话,因为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当天晚上,白庸同俞子期三人一起秉烛夜谈,各自讲述半年来的经历。

  在另一边,韩林暂住的房间里,却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是谁?找我有何事?”

  韩林小心翼翼的盯着眼前的蒙面女子,一手藏于背后,暗捏法印,准备随时发动剑诀。无怪乎他会如此小心,实在是眼前之人太过厉害,竟能在他毫无察觉之中来到背后。

  “我是谁不重要,要做的也仅仅是替两个废物收拾残局。”

  韩林也是聪慧之人,一下子就想到其中关键,脸色凝重道:“你是指使厉瞳马贼袭击我的幕后者,你究竟想做什么?”

  “看来你也不算笨。不过我要做的,也不是你这等小人物需要明白的。”

  蒙面女子身影一动,就要上前。韩林连忙运转剑诀,却觉体内气息一滞,竟是无法使用,瞬间被擒拿。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是香气!”

  “少年人装得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终究心机太浅。你,太幼稚了!”

  蒙面女子手中拿出一道奇怪的符文,一掌打入韩林体内,然后松开了禁制。

  韩林脸色惨白,连忙运转神识察看体内情况,却是一无所得,他抬起头,面色狰狞道:“你到底在我身体里放了什么东西?告诉你,我最恨别人要挟我。”

  蒙面女子对威胁毫不在意的一笑,道:“你不必介怀,这是神痕,是能够助你凝练拳意的圣物。此物有益无害,你的气运不差,天赋也不错,可惜心灵太杂了,心灵不纯哪怕有再多的奇遇,也休想踏入天人。”

  “圣物?神痕?我可不相信,一个毫无相关的人会将所谓的圣物送给我。”韩林脸上尽是狐疑和提防。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如果有能力将其从体内拿出,尽管放手去做。总之将来你就会知道得到神痕的好处,到时候恐怕让你舍弃也不肯了。多言无益,现在的你,太弱小了。只会依赖气运的废物,就算是一头猪,拥有了同样的气运,也能达到你的成就。”

  蒙面女子鄙夷的看了韩林一眼,随即悄无声息的离开,身体直接从墙上透过,消失不见。

  韩林气得满脸通红,一双眼睛泛着血丝,上牙紧紧咬着嘴唇,直接咬出血来:“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付出代价,将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大人物统统踩在脚底下!遮天也好、偷天也好、战天也好,总之任何手段都不在乎。”

  这时传来敲门声,却是徐豪的声音:“师弟,你怎么了,突然那么大声。记得好好休息,别太兴奋,后天就是大会开幕,到时候可要为我玄虚剑派争光。”

  “放心吧师兄,我的优势谁也比不上。想赢我,除非某人能将一个见识比我更广的人随时带在身边。”

  磐沙神宫中,专门给九华皇苑弟子准备的休息房间中,一名华服青年小心用神识探查四周,确认无人窥伺后,小心从手上拿下戒指,恭敬的拜了三拜,接着一道虚幻的老者形象从戒指上浮现出来。

  “老祖宗,后天便是旭日争锋开赛之日,不知可有教诲?”

  如果华服青年现在的模样被同门师兄弟看见,绝对会大吃一惊,因为此人是九华皇苑射门当代弟子中的第一人,武虚发。平日态度高傲无比,只要是本领不如自己的,从来不予正眼看待,即便是长辈也少有能令他心服的。

  就是这么一个骄傲如孔雀的人,现在却对着一缕残魂恭恭敬敬,注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生怕有所冒犯,这样的态度跟平时的他判若两人,天差地别。

  残魂老者抚了抚长须,开口道:“在现阶段,武艺上已经没有可以再教给你的了,御天六箭除了最后一箭外,你也尽数掌握,虽然武道境界只有金丹四重,但遇上普通的金丹六重也有相当大的胜算,你的成就即便是我生前的年代也鲜少有人能达到。”

  武虚发并没有因为得到称赞而骄傲,反而更加谦虚低头道:“一切都是老祖宗的功劳,若没有老祖宗一直伴随在我身旁给予教诲,绝不可能达到现在的程度,武虚发能有今日,皆拜您所赐。”

  “呵呵,你不必如此谦虚,能捡到我以寄魂术留下的缠凤戒指,本就是你自身的一大机缘,有现在的成就,也是你一直努力的结果。该教你的都已经教了,剩下的……唔,若是对上月弓洞天的弟子,切记需全力,不必留情。”

  武虚发眼中精光一闪,昂然道:“月弓洞天那群叛徒,乃是射门之耻,老祖宗不说,我也要给他们一个难忘的教训。”

  “不可大意,能叛出九华皇苑并建立一个大门派,月弓洞天的本领不可小觑。”

  “月弓洞天的实力自然不是徒儿能抗衡的,不过旭日争锋中出场的都是年轻一辈,修炼时间就是最大的限制,若说这先天优势,恐怕天下无人能胜过我。随时有一名绝世强者在身旁给予教诲,天下没人能有这样的奇遇,想胜过我,除非是打从娘胎就开始修炼。”

  ……

  玄虚剑派暂住的某个房间中,越凌仙闭目双腿盘膝,双手结万相真如印,并在不停的变化,似虚还实。她是在消化上一次战斗后收获的经验,无论是跟经国才的过招,还是与凶兽颙的对战,都令她收获颇丰,找到了不少运用溟水幻真诀的窍门,领悟程度上更进一步。

  过了一会后,她睁开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在出来后竟是凝而不散,在空气中变换着形状,一会是青龙,一会是白虎,一会是朱雀,一会是玄武,变化得惟妙惟肖。

  “离万相一体又更近了一步,这次大会上英才济济,不乏精才艳艳的天才,我若与之较量必定能再度获得突破,真正将溟水幻真诀练至大圆满。到时候,我就能恢复前世的记忆,寻找当年陨落的真相。”

  越凌仙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输入真元后,反馈回一股先天之气,顿时整个房间溢满清新脱俗之气。

  “掌门曾言我是上古水灵陨落后,得冥冥中的一缕造化,转世成为胎儿,并本能懂得修炼,在孕育期间保住母体的一缕先天之气不散,尚未分娩就已经开始修炼,从诞生为婴儿一直到成人,勤练不辍,比普通人平白多上七六年的修炼时间。可惜,先天之气终究只是真气,并非真元,踏入天人境后效果就大大减弱了。”

  她手中的玉佩,是诞生时就戴在身上的,能够自动将后天水灵真气转化先天水灵真气,在肉身修炼时曾给予极大的帮助。

  越凌仙一直相信这枚玉佩和她前世的记忆相关,所以带在身上,从不离身。

  “此次大会的魁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论天赋我不输给其他人,前世的修为虽然尽数为空,可影响还在,毕竟曾经达到过那样的高度,修炼时常常能无师自通,比长辈在身边指导都更有效果。自己悟得终究比他人指导来得更珍贵,知道的越多,领悟的就越少。论修炼时间,更是没有一人能比得上我,从胎儿就开始修炼,平白多出数年的时间,想超过我,除非是从上辈子就开始修炼。”

  ……

  月弓洞天暂住的某个房间中,一名紫衣少女正在打坐修炼,而在她的身前,则有一名美少妇在不停的输入真元到一方鼎炉中,真元经鼎炉炼化后,就转变成最纯正的太阴之元,然后尽数被紫衣少女吸收。

  过了好一阵,紫衣少女突然周身光芒大盛,直如耀日一般,幸亏事先有布置好阵法收拢光线,否则必定会引来其他人的关注。

  这阵光芒在闪烁一会后,渐渐缩回紫衣少女体内,显然是大功告成,她慢慢睁开了眼睛,一脸欣喜道:“师傅,徒儿将那股元力彻底炼化了,统统吸入元神当中,如今我的元神就算是一鼓作气冲击第五重和第六重雷劫,也有九成的把握能一举度过。”

  美少妇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想那寒夜道人生前的修为可是达到了七重雷劫,就算是最后陨落,元神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势,可境界还在,冲击前六重雷劫不在话下。若非他元神转世时,恰好被我遇上,一举抹消意识,如今说不定就已经卷土重生。”

  紫衣少女甩了甩马尾辫,笑道:“只可惜最后仍是给我做了嫁衣裳,他一身的武道经验和领悟都被我吸收掉,使我的修为平白增加了一世。”

  “修为平白增加可不是什么好事,若非我用术法将元力封印,只有你达到相应程度才能一点点的解开,恐怕会反过来被他人的修为影响,以后也只能达到跟寒夜道人一样的境界。现在就不一样了,他留下的力量只成为辅助,而不是主体,你的未来不可限量,绝对能超过他。”

  “嘿嘿,师傅你说,此次大会第一名,应该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吧。”

  少女的话不可谓不狂妄,一般这时候做师傅的都要劝告一山还有一山高,不能骄傲自大。然而少妇却是溺爱的摸着她的头,道:“论修为,这次旭日争锋上不会有人比你还要高,毕竟多出了一辈子的修为,而普通的元神转世者是被禁止参赛的,只有你这样的特殊经历才能例外。若不出意外,第一名绝对会落入我派月弓洞天手中。”

  京州,乃是天子门户,自上古圣皇立朝以来,国都便一直定于此处。得益于其政治优势,京州一度是天下九十九州中最繁荣昌盛的州省,时至今日,皇权势落,才让出了第一的宝座。正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京州因政治而发达,却也因政治而颓败,贪污成风的官吏已经成了难以根治的痼疾,京州之势也渐渐没落,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体州力仍保持在前十位。

  对没有居住在国都势力范围的人而言,天子不过是个代名词,没有固然令人不适,有也难以让人察觉他的存在,由谁来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坐。

  在这诸侯林立、仙道鼎盛、州省自治的时代,天子的权利已经被大幅度削弱,无法任命某一州的州牧,即便强行下旨,所在州省也是阳奉阴违,架空名义上的州牧。若非有九华皇苑中的皇权派在背后给予支持,恐怕连京州人事也难以调动。

  数年前天子新立,年号天创,大有胸怀抱负要开创伟业的意思,而这位新天子的作为也对得起这个年号。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得到了九华皇苑的全力支持,从而大刀阔斧地整顿朝廷风纪,使整个京州官场清明不少,除此外还不惜施以重金,训练装备早已名存实亡的御林军,扩充自身实力,并招贤天下能人,不问出身。通过这一系列的手段,使得如今的皇权实力扩张不少。

  不过在许多人眼中,也仅仅是如此而已,想恢复上古时期权倾天下的威势,是决计没可能的,不说各州小朝廷不会答应,就是那些修仙门派也不会允许。

  今日,在京州王城郊外的蛰龙居中,天创天子在院落中修炼术法,只见他每招每式运转起来,邪气飞舞,厉鬼森森,仿佛能沟通阴曹地府。假如白庸再次,就会认出他所用的正是《万邪鬼录》上的术法。

  天创天子将一套术法练完,体内闪现一道怪异符文,蓦地全身邪元回归符文,并随之隐入体内,然后他身上便再也看不出任何一丝练过邪功的痕迹,只剩一身皇龙真气。

  这个院子里除了天创天子外,还有一名灰衣男子,看长相将近不惑之年,相貌极普通,脸色则有一种病态白,看上去就跟常年受痨病之苦的中年人毫无区别,除了那对眼睛。那是一对透彻人情世故的眼睛,沧桑却又清明如赤子。

  天创天子稍微调整气息,转身道:“太傅,这腾格不愧为狄族第一萨满,一身修为高深莫测,朕虽未能完全掌握其中奥妙,可也感受到内中的强大不输给皇族的尊天功。”

  原来这名毫不起眼的灰衣男子便是当今的帝师,他咳嗽了两声,开口道:“陛下,大萨满腾格所修炼的虽然也是玄门正道,可毕竟是邪功,不值得沉迷,论练至深处的精妙不如尊天功。何况,他山之石终究只是他山之石,比不上自身修炼。”

  “太傅不是曾言,将九大神痕全数吸收后,便能斗转星移,将外力与自身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那终究只是理论上的结果,臣从一片记载《荒神录》残篇的龟甲上悟出此法,却也不曾试过,真正会怎样难以预料,臣还是认为将此法转让他人修炼可为保障。”

  天创天子叹气道:“人的经历毕竟有限,朕的心力全数耗在内政国事上,对修炼一途已是难以匀出时间,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既是如此,创神计划已是势在必行,要知道,将来朕与你要面对的,可是天下所有的修仙门派。”

  帝师刚想再劝,忽而一只纸鸽从天而降,落入他的手中,打开后看了信上内容,却是若有所思。

  “太傅,是何消息?”

  “一喜一忧,喜是第九道神痕已然种下,便等开花结果的一天。忧是对冰洲女皇的行刺失败了,末枭对其实力估计错误,经过重新评估,此女乃是破碎虚空的绝世强者。”帝师将手中的信交给天子。

  “破碎虚空!”听到这一消息,城府如海深的天创天子也为之动容,“居然成长得如此之快,朕记得十年前,她不过是一名四重窍穴的金丹武者,在诸多继承人中更是最无可能的一个,这得有多少的奇遇才能达到现在的成就啊!神痕能够引爆种子的气运,看来是真的。这下棘手了,一名破碎虚空的强者,已经不是靠刺客就能杀死的。就算是九华皇苑的支持者,恐怕也不愿意为朕出手得罪这样的对手。”

  “无妨,臣本来就不曾打算用刺客来拔掉种子,拥有神痕的种子,身怀大气运,哪怕你实力比他强出许多,也能依赖各种难以预料的偶然逃命。对付他们,必须用大势碾压,只要在大势的碰撞中,才能将个人的气运压制到最弱。”

  “太傅是指,像对付狄族那样,引诱她进军神洲边境。”天创天子也是精通谋略之人,猜出了对方的意思,“但我方手中有能令她不顾一切发动大军的筹码吗?”

  “陛下可是忘了,当年一同被种下神痕的不止她一人,还有她的胞妹,想来那位女皇功成名就后,对天伦之乐会非常向往。”

  天创天子皱眉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此人既然能以一介女子之身登上皇位,恐怕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何况,她的妹妹究竟流落何方,咱们也不清楚。”

  “我们无需知道她妹妹的下落,这不过是一个可利用的要挟因素。而且正如陛下所言,此人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所承受的压力必然巨大,这并非是破碎虚空的武力就能镇压得了,她迫切的需要用一场大功劳来化消四方压力,而对于君主的功劳,莫大于开疆扩土,她所等待的仅仅是一个机会,而我们需要做的,便是给她这个机会。到时候借刀杀人,自有正道盟对付她。”

  “哈哈,有太傅筹谋一切,朕十分放心。太傅纵然足不出户,也可操控天下大势。”

  “咳咳咳……”帝师猛烈咳嗽数声,摇头道,“非是臣能操控天下大势,而是臣懂得人心,懂得引导大势。如果腾格大萨满没有野心,就算我们给了他复活法轮,他也不敢发动战争,如果阿摩罗没有欲望,就算我们给了他提炼终末之箭的方法,他也会退回草原。一切,不过是人心难平而已。”

  “可惜啊可惜,如果那场战斗现在还在持续,朕就不必替如何给冰洲大军创造机会而烦恼了……原来如此!当初太傅将提炼终末之箭的方法送给阿摩罗,还言必须将战争延长三个月,便是因为算计到了这一步!”

  “可惜,赌局总有变数,臣也没料到,荡魔道君的徒弟会是一名可以逆转战局的智者。”

  磐沙神宫与各方商量后,最终决定在旭日争锋初赛中的脱围而出的一百名年轻修者,拥有进入奈落之城的资格。

  初赛采用的是最传统的一对一擂台制,因为参赛者有一千多人,所以每人需要打上三或四场,其中的赛事安排自然有所猫腻,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只要不太过分,没人会公开异议,本来这是你情我愿的事,若是觉得不公平,大可不参加。

  一般而言,除了东道主会受到优待外,一般也都遵循强强分开的原则,将一名强者放在一堆弱者当中,不让两名强者在初赛就遇上,毕竟大会的意义在于选拔人才,而不是争夺冠军,让两名天才在初赛较劲就失去了大会的意义。

  判断强弱的标准则是名声和修行境界。这两样固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真正实力,但对不知情的评价者而言,这两样的可信度比较高,总不能和参赛者一一打过去,才下定论吧。

  白庸作为玄门正宗唯一参加的弟子,自然也收到了优待,只打了三场不说,遇上的对手也都只是肉身境,实力普通。其实想在二十岁之前就突破到天人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别对散修和小门派而言更是难如登天。只是人以群分,在白庸身边的个个都是天赋卓越之人,才会让天人境看上去如此掉价,哪怕是武道圣地,也难以拿出一百名小于二十岁的天人境修者。

  在一百名入选者中,肯定不会全是天人境,若是按以往的比例,则是对半开,但是今年有所不同,足足有七十名天人境的年轻高手!不少擅长观测天运的观星士,都隐隐感受到,神洲的人道运势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白庸在旭日争锋中的表现,并不算精才艳艳,只能说中规中矩,利用稳压一头的内功和武学,稳扎稳打的赢下了三场比赛。一开始还有不少人因为玄门正宗的名头而去观看,当看完两场后,关注的人数就大大减少了,相比起来,玄虚剑派跟月弓洞天倒是大大出了风头,两名天人四重境的年轻女子,拥有这场大赛中最高的武学境界,无论到哪里都会吸引人注意,每场比赛都是一招败敌,甚至还有不动手,光靠气势就压倒对手的战斗。

  当然了,有点智慧的人都不会因此就看轻玄宗,认为玄宗不过尔尔。有一名强大的弟子,可以认为这个门派未来能够兴盛,可一名不算强大的弟子,并不能反过来推论这个门派就衰败,毕竟又不是参加的弟子就是门派最强。

  事实上,有许多人都认为白庸藏了一手,要看出真正的实力还是要等到奈落之城中的百人混战。不过就算如此,他们的兴致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大会的意义是挑选人才,加入自己的门派,以对方玄门正宗的门派背景,就算肯主动加入,他们也不敢收啊。

  此时在白庸的房间中,洛红尘正笑呵呵的给他打气:“恭喜君龙顺利入围,哈哈,百人混战正是智谋用武之地,我看君龙就这样一直赢下去,赢得魁首好了。最好将那殁神的遗产也一并接受了,我记得门派的它石阁中没有他的典籍,这下正好填补空缺。”

  白庸推辞道:“洛师兄说笑了,我此次参赛可没有争斗的欲念,魁首就让与他们争好了。不过殁神作为一代传奇人物,有过向圣皇挑战的壮举,他的遗产确实诱人,我想大部分的修者,也是冲着这东西去的。若是能继承他的道统,指不定就能一飞冲天。”

  这时一只纸鸽飞入,落入他的手中。

  “这么快就有了回应,刑无私前辈的办事效率真高。”

  白庸称赞一声,打开信纸,仔细看了信上的内容,不由得皱起眉头,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俞子期好奇的问:“白师弟似乎有所感慨。”

  “哈,只是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其实也可以倒过来讲。唔,这件事该怎么着手呢……”白庸摩搓着下巴,进入思考状态。

  一见此景,洛红尘坏笑道:“一看你的这番表情,我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对他的话冼凡心少见的点头,附和道:“同感。”

  “诶,师兄们可都想歪了,我在想的,乃是如何铲除罪恶,弘扬正义,就是找不到足够的人手。”

  “哈哈,那还用找吗?你眼前就有三位高手,”洛红尘豪气十足的拍了拍胸膛,用手一指旁边的人,“子期算一个,我一个顶两个。”

  “嘁!”早就知道会来这么一手,冼凡心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战意凛然,对方自然是不服输地瞪了回来。

  一不注意两人又要动手,俞子期连忙劝架。

  白庸倒是没有火上浇油,直接忽略掉洛红尘的后一句,道:“即是如此,便请三位师兄帮忙了,若是我推算无错,两到三个月内,漠洲会有一场大战。等万道争锋结束后,三位师兄不妨暂时到天沙帮玩上一阵。”

  “天沙帮?那不是磐沙神宫的死对头吗?”洛红尘先是疑问,随即恍然,发出一阵怪笑,“我就说有人要倒霉了。”

  白庸无奈的苦笑,然后又问:“我欲向洛师兄求一刀法,不知有什么推荐的?”

  “哦,难道你要改练刀法?这个么,虽然从我个人来讲是很高兴,但对你而言,最好还是专精剑法一道。”

  “非是我要学刀法,而是要将此刀法作为礼物送人。”

  “送人?比较高深的刀法我就做不了主,六品以下倒是没什么问题,你对刀法有什么要求没?”

  白庸思考了一会,道:“最好是能克制漠州风格的刀法。”

  “这样啊,让我想想……”一说起刀法,洛红尘就变得异常认真,“漠州风格的刀法偏向狂野,走刚猛势,扬风沙,属土行。有了,青帝刀诀,刚中藏柔,以细腻缠绵见长,属木行。这是五品刀法,来自仙缘紫府的武学,送礼也是够分了。”

  “那便有劳师兄誊写一份。”

  通过初赛的百名修者并没有直接前往奈落之城,因为那座城还没有开放,殁神作为虚空造物境的巅峰强者,所留下的遗产又岂是轻易能够得到的。

  磐沙神宫倾全派之力,耗时百年也无能打开禁制,最后意识下没办法独吞,不得不拱手让出,公开天下。以举办万道争锋为契机,请得武道圣地的高手出手,一同打开禁制。如果是在三百年前,他们肯定是不敢这么做,害怕利益熏心,发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悲剧,引得天下门派一同瓜分奈落之城。但如今的神洲,虽然还没到人人君子的程度,可势力大一点的门派,或者有抱负有志气的门派,都是非常重视名声和信誉的。

  武道圣地的人也不是傻子,至少懂得权衡利弊,奈落之城固然是无价之宝,可还远远没到能令他们撕掉脸皮的地步。如果所有遗产被一人所得自然是难以估量,可分摊到整个门派,诱惑力就大大下降了。

  对于奈落之城的出现时辰,磐沙神宫在百年的时间里早已探索得不能再清楚了,就在初赛结束的第二天。一大早,数名来自武道圣地的极道强者,盘坐虚空之中,各自捏印运动法诀,化作一道七彩光华,横跨天际,宛如直达彼岸的天桥。

  七彩光华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古城,有一半部分隐匿在灰色浓雾之中,充满神秘浩瀚的气息,而且从外露城墙上看,没有一丝石头契合的痕迹,就好像整座城池是由一块石头构成一样。

  七彩天桥直直撞向奈落之城的城门,顿时引发了布下禁制,一个巨大的漩涡黑洞出现在城门口,一圈一圈的冥元荡漾开,黑洞中回荡着无数厉鬼王的咆哮声,仿佛另一头便是冥河血界。

  然而奈落之城的禁制虽然无比强大,可此次联手的极道强者中有几名修为甚至不输给当年的殁神,在绝对力量差距轰击下,漩涡黑洞支撑不住,里面的鬼王也发出痛苦哀鸣,于是很快溃散消失。

  奈落之城的城门也在天桥的撞击下缓缓开,就在许多人认为成功之际,奈落之城的里禁制再度发起。

  “奈何落去,奈何落去……”

  一股能引动人之魂魄的幽冥声音回荡起来,伴随着巨大铜钟敲响的轰鸣,交杂而成的声响不但没有恐怖感,反而夹杂着一种宿命的气息。奈何,奈何,无可奈何,纵然是手段通天的殁神,终有一天也要陨落。

  这座奈落之城同磐沙神宫而言根本是远在天边,远远看去根本就是天际的一点,有许多人甚至就看不见。可这股声音依旧穿透了磐沙神宫的守护禁制,传递到每一名修者的耳边,顿时人人心中升起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感——纵然自己得到了整座奈落之城,继承了殁神的全部道统,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会化作黄土一抔。

  这种震撼力直达本心,无关个人的修为本领,一时间无数修者面露丧失希望的死色,其中还包括了许多达到天人五重境的高手。

  那些大门派的长老立即散开神识观察所有参赛者的表情,其实这也是他们精心布置下,挑选人才的一环。有许多散修没能通过初赛,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天赋,仅仅是欠缺了一些机缘,占了先天的劣势。在这些长老看来,一个人的心志比他的修为更加重要,毕竟培养心志远比培养修为,参赛者都还年轻,有着足够的时间来提升修为。

  比起当下,他们更看重未来。

  在这股声音袭来时,白庸仅仅是眉角一跳,却是连半点失神也无,他对自己的信念可谓是到了“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地步。

  他的这番表现,落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引得纷纷一惊,感慨不愧是玄门正宗的弟子,果然不能以境界小瞧,连那两名最高修为的女子都眼神迷茫了一阵才恢复过来。

  不过这一刻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白庸,毕竟他的表现仅仅是一瞬间的工夫,有一人更加耀眼,那便是韩林。

  韩林在声音飘来之时,跟其他没有两样,瞬间沦陷,口中喃喃着许多别人听不懂的词汇,接着突然体内光芒大盛,庞大拳意散发,然后凝聚一成圆坨坨的一粒金丹,却是在这一刻成功排除杂念,凝聚拳意,突破至金丹境。

  观者无不赞叹,此子能遇强则强,接着压力激发潜力,当真拥有大气运。

  只有韩林心里清楚,刚刚那一刻他是真正沦陷,丧失了自我意识,只是体内被种入的神痕产生了反抗,唤醒了他渴望力量的欲念,才借此机会成功晋级。

  不过说是大气运倒也无错,若是按照一般情况,他根本无法凝聚出纯粹的拳意,也就是刚才被奈落之城的声音压住了心神,清除了所有念头——当然也包括杂念——又借助神痕唤醒唯一的意志,这才一举凝练功成。

  作为考验,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了,那些极道强者不会任由声音继续回荡下去,否则参赛的修者恐怕要直接少掉一半。他们再度联手,打出一道巨大的圆环,圈住整个奈落之城,立时声音被消除干净。

  脱离针对道心的鞭笞,众修者尚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天空中传来声音。

  “开启城门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内未能进入奈落之城,视为主动弃权。前行路途中,不得动武,否则同样视为主动弃权。”

  主办方居然不负责运送至比赛会场!修者来不及骂娘,纷纷腾空而起,或是化光而走,或是御风飞行,或是借物前进。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要均匀分配功力,稍微有所成就的都能达到,可若是路上遇上一些小障碍,那就不好说了。

  白庸没有急着启程,而是来到韩林身边道:“你刚刚踏入天人境,境界不稳,在运用时可能会遇上些麻烦,不如你我一同飞行,相互借力,既能省下许多工夫,遇上危险又能有个照应。”

  别人主动以善意帮助自己,韩林自认做不到恶言相向,便也同意。这时越凌仙也过来,她本不准备帮忙,可看到白庸这名外人都伸出援手,自己作为同门的前辈,再袖手旁观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三人运转功力,成箭矢形向着奈落之城急速飞行,越凌仙一马当先,成为最顶端的一人。三人中她的修为最高,白庸跟韩林则借着她身后带起的气流,全力跟上,一路上白庸指导韩林如何利用汇聚金丹的法门来使用功力。先将力量汇聚成一点,再进行爆发,这种一张一弛的方式要比持续不断的出力来得更有效,也更持久。

  因为早有警告,参赛修者相互间不能动武,一路上倒也免去了提防偷袭的心力,虽然路上也有作为险关的数道龙卷漩涡,但以三人合力的劲道,根本不能阻挡分毫,何况数日前见过比这更夸张的沙柱风暴,更是半点惊讶也无。

  飞至半路,忽闻一阵打斗声,白庸向着声源处看了一眼,却是不自主的停下行动。另外两人感应到变化,眉头一皱,也停下来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三名修士以一套合围的阵法,绵绵不绝的打出术法,向着一人发动进攻。

  被围攻者,正是当日伸出过援手的奇怪旱魃。

  数日的相处,已经大致摸清白庸的性格,韩林忍不住道:“我明白道友想出手帮忙的心情,但眼下时间紧张,这三人也不是轻易能收拾的,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那三名围攻者,一男二女,皆是凝练出元神的术修者,而且元神中都带有一股阳刚之气,显然都渡过雷劫。不过看相貌年纪,倒不像是二十岁以内,显然并非参加旭日争锋的修者。对修仙者而言,从来只要将长相变得年轻,少有将长相故意变老的。

  白庸沉默了一会,却是没有离开。

  韩林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烦躁感,于是催促道:“看这三人所用的术法,是炼尸一脉,估计是想擒拿这头旱魃作为驱使,不会轻易杀掉。旱魃没有智蒙,是不会感到屈辱的,大不了我们记下这三人的长相,等此趟结束后,再向他们要人吧,这样也算对得起先前的援手之恩。”

  摇摇头,白庸看向韩林,笑道:“韩道友说的不无道理,可是每个人行事都有自己的原则,我现在袖手旁观,恐怕过不了自己内心的一关。所以……抱歉,明明是我先提出要一同上路的,现在却第一个反悔。”

  说完话,他一拱手,转身向着那三名道人飞去。

  越凌仙默默在一旁的没有说话,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是敬佩白庸的品行,又像是在嘲笑他的迂腐。

  韩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的烦躁感涌上来,化为一股莫名怒气,狠狠一呸,道:“这种天真的家伙,活在修仙界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最后肯定不得善终。哼,平白放弃大好机缘,可惜天道无情,好人未必有好报,多管闲事,徒惹麻烦身上,总有一天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的这番话,像是说给越凌仙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走吧。”越凌仙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眼中多一份对他人的兴趣。

  韩林最后再瞥了一眼打斗的方向,不屑地一笑:“看着吧,此回的奈落之城探险,我绝对会大有收获,到时候再叫你追悔莫及。这等天真的傻子,连成为我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讲完他就跟上越凌仙,不再回头看一眼。

  另一边,白庸向着围攻之处飞去,也不多说话,挥手打出一道掌气,崩解掉三人的阵型。

  为首的男子立即将目光转向他,不怀好意道:“小子,就算是想趁火打劫,选的时机也差了点吧?”

  另一名红衣女子也蔑视道:“做坏人也要看实力的,就你这水平,不自量力!”

  白庸抱拳道:“我无意与三位为敌,可此妖曾有恩于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时不得不出手阻止三位。”

  他倒是一眼看穿眼前三人的品性,知道就算解释这个旱魃是恒沙守护神,曾救过许多人也没有意义,这三人是绝对不会放在心上。不过也抱有一丝侥幸,期望眼前三人能听他的劝阻,毕竟他若是跟旱魃联手,想击败有可能,想生擒难度就非常之大了。

  可惜此三人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男道士讥笑道:“连找借口都不会,旱魃这等凶物也会帮助人,那岂不是连母猪都会上树了?你若是也看中了这头旱魃的品质,就坦荡荡说出来,这等伪君子的借口,只会让人更加看不起。”

  绿衣女子狠色道:“跟他废话些什么,直接打残他,咱们快点收了这头旱魃,否则引来更多人的注意,那才真正麻烦。”

  她双手一结印,打开腰间的麻袋,顿时百鬼齐出,哀嚎遍野,各种戾气怨气充塞天地,其中还携带污秽之气,专门克制仙家清灵之气。同时又役使两头铜头铁臂的绿僵,以夹击之势发动攻击。

  白庸预料到会有这番结果,叹了一声无奈,为了去除嫌疑,他转化出跟炼尸最没有关系的佛门五莲圣功,手结除盖障菩萨印。于是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尊菩萨像,左手执莲花,莲花上置摩尼宝珠,右手作施无畏手,一时间金光璀璨,禅唱阵阵,庄严无比。

  其实对鬼怪最有效的还是地藏王菩萨印,可惜佛教中,地藏王菩萨于诸多菩萨中也是神通最强的几位之一,甚至超过许多佛陀,因此地藏王菩萨印也是极难掌握的一招,对使用者要求诸多,以白庸目前的功力难以施展。

  但除盖障菩萨印也已足够,佛门武学对付尸鬼有明显压制效果,百鬼尚未靠近,接触佛光时就直接被渡化,怨气也被转化成清气。两头刀枪不入的绿僵与此招碰撞,被远远打飞出去,身上发出嗤嗤的焦灼声,各自胸口出现巨大的掌印,直接被打得凹陷下去。同时佛元渗透进去,化消体内的阴气,绿僵行动也变得虚弱迟缓起来。

  见白庸用出佛门武学,绿衣女子也为之一愣,实在是他的长相跟和尚搭不上关系,道袍加拂尘,分明就是纯正道家的打扮。而且她原本也是猜测,对方若不是魔门中人,就是道门中如茅山等懂得操尸一脉。至于刚才的说辞,是压根就没想过会是真实。

  役神宗是幽州的一介中等门派,此番参加万道争锋也是图个热闹,并没有要借此出名的打算,也自认没有那份实力。门派内年轻弟子中没有天才人物,支撑门派的宗主与两位长老也不过分别是三重雷劫与一重雷劫,役神宗所擅长的乃是驱使鬼物与炼化僵尸,花在外物上的精力多了,本身的修行难免要延缓。

  等到旭日争锋开始时,三人便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役神宗既没有弟子参加,有天赋的弟子也看不上役神宗,于是在一番游玩后,三人就决定提前打道回府。在回归的路上,他们遇见了这头奇异的旱魃。

  如果是正常的旱魃,三人就算联手也只有逃命的份,可这头旱魃不同,不但智慧低下,而且不懂运用功力来施展厉害的邪能异术,空有一身强悍修为,却只会傻傻地用身体横冲直撞,虽然它的爪子的确锋利,一下就能将铜皮铁骨的飞僵的胸口抓破,可也仅仅只是如此。

  三人临时商量决定,要擒拿这头旱魃并加以炼化,只要得到这头旱魃,役神宗的实力肯定会上升一个层次。旱魃这等凶物,只要稍稍加以训练,绝对不比上古凶兽差。

  可惜凡事总有不如意,在三人摸清旱魃的战斗规律,并以阵法一点一滴将它困入死地的时候,居然有人横插一杠,一掌打破阵法,之前做的水磨工夫统统付诸东流。幸好反应及时,没有让那头旱魃逃走,依照先前的经验,倒是可以再度演绎一遍。

  与白庸鏖战数刻,姜飞菱对他刚才那番报恩的话相信了七分,有这么纯正佛门内功的人,肯定是名门大派出身,根本不可能去学役尸之法,何况她也从未听说过,佛门中有哪个派别是懂役尸的。

  可就算明白这些又如何?对方没有抢夺旱魃的意思,可役神宗却是势在必得,万万不会放手,明知站不住理也要强行动手。

  另一边旱魃固然凶猛,可它的战法过于单调,被摸透后毫无威胁,被五头飞僵牵制着,避开硬碰硬的战斗,借着阵法慢慢将它逼入死地。役神宗的宗主姜逊跟尹师师不时用出一些专门降服尸鬼的法诀,却没能起到应有的效果,似乎这头旱魃体内的元功天生拥有抵抗性,并不受到压制。但这也令两人想降服这头旱魃的心思更加坚定。

  白庸凭借内功上的克制,稳稳处于上风,战胜对手并不难,可他碍于跟眼前之人并无恩怨,不愿下重手,结果反而被拖住。分心一看,发现那头旱魃已经摇摇欲坠,身上缠了一阵又一阵的符文锁链,离被彻底降服不远了。

  他心知此时不能再留手,于是高喝一声:“得罪了!万剑天罡!”

  一手凝玄天罡印,另一手化作剑指向天,立时墨阳剑出鞘,带着金色光华窜入云端,轰然一响,化作千百气剑从天而降。气剑中携带佛门伏魔之力,所过之处,群邪辟易。

  姜飞菱所役使的诸多僵尸,修为差的中了一剑后,立即“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当场灰飞烟灭。修为稍高一些的,也是痛苦难挡,失去战斗能力。在这种群攻招数中,她本人也不得不施法保护自身,可惜作为术修者,她的肉身不强,在挡下数剑后被震得脏腑移位,受了小小的内伤。

  不过白庸的主攻对象并不是她,而是另外的两人,姜逊似乎也没料到妹妹居然压不住区区一名金丹武者。在佛元气剑攻击下,五头飞僵被劈得血肉炸裂,哀声痛嚎,虽然没有当场失去战力,可好不容易再度构成的阵法也崩溃离析。也是五莲圣功对污秽之物的克制强大,才起到如此夸张的效果。

  姜逊修为远高于另外两人,面对零散的气剑攻势,挥手一扬将其挡下,不动不摇。然而他一分心,却是失去了对旱魃的囚禁。当场便听一声厉嚎,旱魃强行挣脱了一身的符文锁链,使用最擅长的沙遁,钻入沙漠消失不见。

  眼见到手的猎物就这么飞走,姜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一转头,却是找到了怒气的发泄口。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非要救那头旱魃,那就由你来代替他,做我们的使者吧!”

  他这番话也只是气话,在如今的神洲,若真是将活人炼化成僵尸,绝对会遭到正道盟的追缉。更何况,他也猜到白庸的背后绝对有一个大门派,招惹上恐怕麻烦多多,可现在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于是存了一个好好教训的念头。

  心知飞僵要受对方的功法克制,姜逊也不驱使,拿出一个骨手链套在右手手腕,一运功,骨手链催化衍生,最后变化成一个百丈高的鬼手,从上而下狠狠砸落。

  “黄泉鬼爪!”

  白庸刚刚用出绝招万剑天罡,此招也是东方易所传,耗力巨大,一时间回气不足,难以蓄力抵挡,于是想要闪躲。这时姜飞菱跟尹师师同时出手,封锁他的闪躲空间,逼得他不得不硬接黄泉鬼手。

  便听砰然一响,硬接千钧的一砸,白庸如流星般从空中陨落,喉咙中涌出一股血腥,强行运功压下。

  姜逊仍不愿就此放过,黄泉鬼手一压,先一步来到白庸的下方,然后一扬,由下往上顶起,威势凛凛。

  眼见白庸又要受创,一道身影蓦地从沙漠中窜出,快速截走,使得黄泉鬼手落空。

  姜逊一见救人者,喜上眉头:“是那头旱魃,它又回来了,快!封锁沙地,防止它再用遁术逃走!”

  那头旱魃竟是去而复返,不顾危险返身救人,一个智蒙未启的妖物,竟也懂得报恩。白庸心中为之感动,暗叹此番出手果然值得。

  姜逊再度以阵法围困两人,他本以为对方会惊慌,哪知佛门小子抬起头来,眼中充满觉悟,满身杀气凝如实质,气息引动天地共鸣,一阵阵扩散开来,看上去就像是要使用玉石俱焚之招。

  “你们已引动吾之杀机,能死在此招之下,你们,虽死犹荣!”

  同样的一招,以白庸如今的修为使出来,比之当初对战周盗寒时要厉害数十倍,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风疾雷鸣云涌,大地隆隆作响,强大的力量如天压下,散发着难以置信的恐怖气息,令人不由得心生无可抵御的错觉,一眼看去,似乎连周围的空间都出现扭曲的痕迹。

  九天十地杀神一式,以运招时引发的天地异变来看,绝对没有半点对不住这个名头,白庸金丹境的修为,竟然使出了堪比虚空境的威势,而且全无破绽,逼真无比。

  戏无涯称此招是他自创的最得意绝招,当真没有半点夸张,虽然只能用上一遍,可也能横行江湖了。面对如此天地惧惊的一招,就算是心生怀疑,认为有可能是外强中干,也不敢亲身试试看,权衡利弊,有点脑子都要选择退避。

  姜逊本就只是打着教训对方的念头,并没有真的非要分出胜负,如今一看对方拼命,心中真是懊悔不已,年轻人怎么就这么冲动呢?也太受不得刺激了吧!

  一边思索着该怎么应付对方背后门派的责任,一边拉着两位同门快速后撤。以姜逊的修为,是不可能看出这一招的玄虚。

  “九天十地杀神一式!”

  将气息运至顶端,白庸不忘报出这一招的唬人名字,全身光华灿烂,携带不世神威,从天而落宛如天神降临。同一时刻,旱魃破开了无人主持的封地禁止。

  令人窒息的一掌逼命而来,姜逊等三人连忙运起全身功力抵挡,一身功力包围得好像蚕蛹一样,并将役使的僵尸放到最外围作为保护。

  “就要来了,凝神注意!”

  强力冲击的下一刻,所有异象烟消云散,骄阳依旧悬空,空间依旧平衡,沙漠的烈风吹起一捧黄沙,带来一股燥热感,三名愣愣发呆的术修者飘浮在空中,面面相觑。

  白庸与旱魃在沙地下急速遁行,白庸的遁术自然是烂得一塌糊涂,不过有旱魃在前方带路,倒也不需要他出力。以这样的速度,除非是掌握空间法则的强者来追赶,否则绝对追不上,沙漠是旱魃最有利的战场。

  经过一路疾行,白庸被带到一处地穴中,乍一进入,便感觉到里面充斥着丰裕的天地灵气,一点也不逊色太虚界。

  白庸身上有伤,正要坐下来打坐治疗,却被旱魃拦阻,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强拉着向地穴深处前进。经过刚刚的去而复返,白庸确定这头旱魃乃是良善之辈,倒也不反抗,老实跟在后面。

  这样一同来到地穴最深处,尚未进入,白庸就听到一阵哗哗流水声,迎面而来的,是浓郁的生灵气息。稍一呼吸,他就觉得全身气血变得活跃起来,体内真元运行变得更加顺畅,受到的伤势也瞬间减轻不少。

  “没想到,无尽沙漠的地下还有这等奇妙之所。”

  进入后视线豁然开朗,芳香的气息扑鼻而来,只见一方透明的湖水流淌在地穴中央,四周尽是花草树木,五颜六色。这里的植被并不仅仅是仙人掌一类生命力顽强的沙漠植物,还有一些娇嫩的花朵,白庸甚至在角落处看见了一簇白玫瑰,在湖水中还有鱼和乌龟在划水。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倒是一眼就能看出,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穴中,有一物正散发着粼粼光芒。

  这是一尊雕像,不知用何物所制,外形是一个人面蛇身的女子,双手捧着一方五色石。尤其她的面孔充满一种古典的美感,肤色呈鹅黄色,带有一种滑腻亮泽。若不是此处黑暗,雕像散发光芒,恐怕第一时间会误认为是活人。

  白庸在看见雕像的时候呆住了,并非感叹造型的惟妙惟肖,也并非惊讶周围存活的生灵,而是一段段的怪异文字从雕像体内散发而出,仿佛粒子般散落四周。这些文字他并不熟悉,但也认得,乃是太古时期的妖族文字。

  这尊会散发妖族文字的雕像,又充满勃勃生机,这令他想起了玄宗藏书中记载的一物。

  “《万灵生死经》,妖族第一经文!”

  白庸深吸一口气,用多年来养成定气功夫压下躁动的心绪,他不曾想过自己居然有缘得见这部早已失落万年的妖族圣经,还是在这等普通平凡的地方。

  妖族共有三部镇道经文,分别是《鬼神无双经》《天地逍遥经》《万灵生死经》,各自代表修炼的三元“精气神”。而其中,又以《万灵生死经》最为珍贵。

  这一点不难理解妖族修炼,除了猿猴一类跟人相视的妖,其他妖族在没能化形之前,不可能修炼武学。武学乃是基于人体开发出来的,虽说龙族等几个少数的强大妖族也有自创的几招武学,但那不过是沧海一栗,真正的武学多是以人体为基础开发的,也只有人体才拥有完整的窍穴,这就是人会成为万灵之主的原因之一,人的身体就是上天赐给人类最大的财富。

  因此对于未化形的妖而言,他们不能习武,也就是不能炼精,而气的储量极限又跟肉体的潜力开发息息相关,虽说妖族的肉体大多比一般人强,可也比不上凝练窍穴的人类武者。因此气的修炼也受到了限制,那么他们所能修炼的就剩下神魂。

  只有修炼出强大的神魂,炼化元神,尝试几次雷劫后,才能安安稳稳去渡天劫化人形,然后再修炼武道。对于妖而言,一开始只能通过修炼神魂来增长修为,所以基本上全部成精的妖都懂得术法。

  《万灵生死经》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它能快速催长妖的进步,才会在同级的三部经文中脱颖而出。如今的妖族早已遗失了《天地逍遥经》和《万灵生死经》,只剩下鸡肋般的《鬼神无双经》,才会被人类压制在区区一州之地,偏隅一方。

  而且不仅如此,除开本身经文奥妙不说,这尊雕像也极为厉害,它所散发出的文字会渗透到各种物体中,从而大大提高蜕变成妖的几率。

  这才是最宝贵的地方。

  白庸瞬间明白眼前这头旱魃怪异修为的来源了,人的尸体想要变化为僵尸,无非是两种方法,人为以及尸变。人为暂且不提,尸变的话除了有浓郁的阴气外,这具尸体本身也要有独到之处,或是先天异秉,或是后天邪修,而且必须是死于非命或者死后没有得到正常的安葬。

  即便满足了以上所有条件,能够自行尸变的,也是百里无一。若非如此困难,这天下早就“尸行遍野”了。尸变出来的僵尸,一开始也是没有智慧的,随着精气的吸收,修为提升,经过至少百年的积累,重现活着时候的记忆,才蜕变出智慧。而一般的旱魃,通常都要经过千年的修炼,所以几乎没有不开启智蒙的。

  可是眼前这头旱魃并非是吸收阴气尸变而成,而是受到这尊雕像影响,无意中修炼了《万灵生死经》才拥有了眼下高绝的修为。它既不像普通生物成妖得到冥冥中的一缕造化,也不是僵尸修炼后恢复活着时的记忆,纯粹是被催化而成。

  真要分类的话,它的变化也是属于人为,不过这个“人”就是这尊人首蛇身的雕像。就好像一个道人催化了一具尸体,却没有注入神念,也没有打上烙印和禁制,顶多就是强迫这句僵尸修炼功法,其余一概不管,放任自由。

  也难怪这头旱魃会去救人,天生善念,完全是受到了《万灵生死经》的影响。这尊人首蛇身的雕像,乃是来自太古的补天神话。以身补天,惠泽苍生,非是大仁大勇者不敢为。这头旱魃没有受人教导,却是本能的接受了这尊雕像的思想。

  白庸虽然识得一些妖族文字,但他不是藏森罗,并没有特别钻研过,排成一行文字就看不懂了。毕竟就算是如今的妖族,恐怕也鲜少有能认识这等太古时期的文字。不过他没有为此而苦恼,而是慢慢靠近这尊雕像,任由散发出来的符文落在身上,接着在脑海中就浮现出了经文奥义。

  大道至简,越是接近大道的经文,越是简单易懂。就像是从布施和尚那得来的《释迦如来经》,哪怕不懂文字,甚至就是个傻子,光看图片也能学会。《万灵生死经》作为能催化生物成妖的经文,哪怕是死人,甚至不是人,就算是没有听觉和视觉的花草树木也能教会,当然花费的时间要更久一些。

  经文一般都是由浅到难再到易,一到三品的经文,都是极为粗浅的,懂点汉语文字的人都能看懂。四到六品的经文则是内容深奥且苦涩,若没有相当的古文功底,以及修行经验是根本学不会的。六品以上的经文,又会渐渐变得简单,但这种简单并非是指道理粗浅,而是易懂难精,上手简单,可真正要参透那就难如登天。

  那种认为极品经文就是要由亿万文字构成,内容高深莫测,不是天才就不可能看懂的想法,无异于在农夫眼中看来,皇帝就是拿着金锄头耕地,馍馍吃一个扔一个那般可笑。

  白庸能感受到从雕像体内散发出来的生灵气息,对疗伤有着奇特的效果,当下盘膝坐在雕像前,打坐入定,一边熟悉经文内容,一边吸收生灵之气。那头旱魃坚持,也来到他的身旁,学着样子坐下来修炼。

  白庸受的伤并不严重,在生灵气息疗养下,很快就恢复如初。不过他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修炼《万灵生死经》。纵然这是一部修炼神魂的经文,可毕竟是八品镇道级别,哪怕是借鉴,也能收获不少,何况白庸并不排斥修炼神魂。

  在他看来,武道也好,术道也好,归根结底都只是证道的手段,而不是目的,他并不执着于以武证道。以前不修炼神魂,是考虑到自身五行失衡,于术法上天赋一般,与其分心修炼,不如专心武道来得更有效率。

  可这些顾虑在《万灵生死经》面前都不值得一提,如果这部经文也只能达到普通修炼的水准,那也太愧对妖族第一经文的显赫名头。

  当专心修炼时,光阴流逝的最为迅速,白庸在人首蛇身的雕像面前,一坐就是半个月。

  突然,他的三魂七魄从体内飞出,一红一黑,流光熠熠。他的肉体充满了生灵气息,散发无穷阳刚之气,活跃沸腾,宛如太阳一般。他的魂魄却是充满了死亡气息,包裹着阴柔之气,宁静沉寂,宛如月亮一般。

  在魂魄与肉体之间却有一股无形之力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生之力与死之力相互接触,一开始还是相互排斥,渐渐的产生融合,就像是突破了生死壁障,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缠绕,化为一方混沌。

  白庸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开始凝练魂魄。

  三魂,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瞬间凝练。天地人三方调合,其中主五行变化的命魂颜色昏暗,乃是受到本身体质五行失衡的影响,不过主阴柔的地魂却是幽邃非常,比天魂和命魂加在一块都要强大。

  七魄,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也是相继凝练,毫无阻碍。七魄乃人身中之浊鬼,白庸的肉身强大,因此七魄也跟着受益。

  三魂七魄凝练成功,白庸却没有就此停手,侠义金丹从体内飞中,拳意勃发,玲珑剔透,以外在圆滑,内在方正的中庸之道作为调和,三魂七魄向内聚拢,炼化成一体,这就是元神的雏形。

  神魂凝练的凶险远大过肉体,肉体修炼,就算拳意凝练失败,也顶多精神受创,可元神若是凝练失败,立即灰飞烟灭。因此一般弟子在突破时,都会让长辈在一旁照顾,可以及时补救。

  像白庸这样单独修炼,可谓是非常鲁莽的行为,不过从另一方面讲,也正是因为他对自身信心十足,才敢这么做。

  就在元神成形的关键时刻,一道跟雕像一模一样的人面蛇身虚影浮现当空,双眼紧紧盯着逐渐变化的元神,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

  这是以《万灵生死经》中的法门凝练元神时必须经历的考验,修炼者会体验到补天神话中的主角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一旦产生抵触就会失败,也即是说,修炼者必须拥有仁爱救世之心方能通过考验。

  这个考验仅仅过了一小会,人面蛇身的虚影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白庸的元神一震,光芒四射,已然凝练成功。

  白庸能如此迅速凝练元神并不算意外,肉身是温养神魂的摇篮,肉身强大,神魂也会得到相当大的资助,而且道家注重修身养心,这对神魂本就有莫大的好处。好比一位通达世情的大儒,就算从来不曾修炼神魂,若是一朝兴起,就能一下子凝练元神,甚至强大到一鼓作气通过雷劫。

  五行失衡体质并没有给神魂修炼带来麻烦,因为五行术法跟神魂完全是两码事,就好像一个人的臂力强大,并不代表他就会刺绣。当初白庸在凝聚拳意时曾发下大宏愿,这对神魂更是有着莫大的益处。

  除此外,《万灵生死经》跟他的契合度也起到了绝妙配合。这本经文简直像是天生为他创造的一样,修炼起来如鱼得水,通畅毫无阻碍。《万屠诛邪录》不说,这种以杀止杀的功夫并非白庸所好,可就算是主慈悲的《五莲圣功》也达不到这样完美的契合度。

  如非白庸长久以来都是坚持修行武道,只怕真的会转投修行术法。如今的话倒是可以用来做辅助,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且神魂的强大也可以反哺肉身。

  元神凝练成功,虚影渐渐散去,半空中悬浮着一尊小小的人首蛇身元神,相貌跟白庸一模一样,全身荡漾着清圣妖气,毫无一般妖功的阴暗污秽,反而充满了神圣气息。

  元神凝练比拳意来得简单,拳意凝练必须剔除其他杂念,保留本心,元神就不需要这么做。元神就是将所有的念头汇聚在一块,融为一炉,不管杂念还是本心,最后的形态除了跟修炼者的意志有关外,也跟修行的功法相关。不过多数都是婴儿形态,因为这一形态最为简单,只需坚守人的意志即可。白庸会凝练出人首蛇身的元神,显然是受到了《万灵生死经》的影响。

  元神返回肉身,静坐了半个月的白庸睁开眼睛,他能清楚感觉到,自身的六识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远比以往要敏感得多,这便是拥有强大元神的好处。

  功法初步修炼完成,不懂的内容也暂时记载脑海中,白庸带着复杂的心情,看向这尊人面蛇身的塑像。通过亲身的体验,他算是了解到《万灵生死经》的神妙,绝对是妖族最珍贵的宝物,没有之一!

  连死尸也能催化成妖,普通的生灵就催化得更快,若非雕像所处的是生灵绝迹的沙漠底层,换成一片树林,早就成为妖族王国了。当然,不排除最早开启智蒙的妖会起私吞宝物的念头。可不管怎样,这部经文能够万倍地提高妖的出现几率,这点无须怀疑。

  如今的妖族为何能会被人类压制在区区一州之地,是妖族没有智慧?还是妖族没有强者?都不是,只是因为妖的数量太少了。

  妖跟人不同,不同的人种可以婚配繁衍,不同的妖种就不行了,老虎跟壁虎能繁衍吗?犀牛跟蜗牛能繁衍吗?

  马跟驴倒是可以,可惜繁衍出来的后代骡也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妖想要无视种族进行繁衍,除非经过天劫化成人形,可世上又有多少能抗过天劫的妖呢?连凝练元神的妖都是少之又少。

  而化成人形的妖,也是不会甘为繁殖后代的母猪。生育后代那是要付出生命精华为代价的,不知是妖,就连修真者也是一样,繁育后代过多,是会自降修为的。

  生物繁衍后代是为了维持种族不灭,可如果某种生物能够长生不死,就同样能达到维系种族的目的,那么繁不繁衍后代就也没那么重要了。

  除了自行繁衍之外,妖的增长就只剩下自然进化,可自然进化成妖何其难哉!不说那冥冥中的造化从而得来,一个不好,尚未成长起来就被路过的神通者收掉了。

  这一切问题,在有了《万灵生死经》后就完全解决了,一个能批发量制造妖的宝物,不说翻个万倍,就算是现有妖的数量增加百倍,神洲大陆也要闹翻天。

  这也是为什么白庸会觉得为难的原因,《万灵生死经》的存在绝对是一个能引发世纪大战的导火索,哪怕是放到玄宗保管也不安全。一旦泄露出去,妖族绝对会不择手段的抢夺。

  留着,埋下隐患无穷。毁掉,断绝妖族希望。

  作为争议的经文本身,却又偏偏不是邪恶之物。更何况,白庸从这尊塑像上学到了神通,凝练元神,算得上有施教之恩,这叫他如何能狠心毁去。

  此事无关道德,仅仅是利益冲突。

  “圣人斩无私,我现在算是明白这句话的道理了。”

  白庸最后下定决心,施展术法将这尊塑像封印起来,变成一粒沙砾,然后随意放逐到沙漠中,随风飘去。未来如何,全凭天意造化。

  封印掉这尊雕像后,剩下的变数就是这头旱魃了,天下间除了自己,也就它懂得经文内容。如果白庸是个铁血无情之人,此时肯定是要为大家而牺牲小家,将旱魃除掉或者炼化成傀儡。然而白庸终究是白庸,只要存有一丝可能,就不愿采取极端。

  经过反复思虑,他决定亲自教导旱魃做人的道理,没错,是做人而不是做妖。眼前的旱魃犹如一张白纸,《万灵生死经》改变了纸质,却没有在上面挥毫写上任何东西,白庸决定亲自执笔。

  他先替旱魃取名为顷师,顷音同青,指对方皮肤的颜色,师音同尸,即指代僵尸,顷师即青尸。此外,顷师又有倾囊传授的意思,既指代自己通过对方学得《万灵生死经》,又指现在自己将会倾囊相授。

  白庸首先将玄心正法传授给它,作为玄门正宗的基础心法,玄心正法不但能调和气息,还能修养心性,能够潜移默化的影响性格。然后又传授了一些基础的五行阴阳拳术,大都为中正平和的武学。

  除了这些培养心性的武学以外,白庸教得更多的还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道理,反正当开启智蒙后,就可以自行学习《万灵生死经》上的术法武道,这些比普通武学更适合妖修炼。

  当然以现在旱魃的智慧而言,很多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并不能清楚的了解,就好像小鸡跟着母鸡学走路一样。白庸对此没有苛求,很多事情就是要一步步来,他将自己读过的四书五经,道藏佛学等,包括自己的理解和注释,都以神识凝聚起来,传递入对方的脑海,方便以后能慢慢学习。

  这样又花了约莫五天时间,白庸终于决定离开地穴,他以元神驱使肉体飞行,感觉比以前单凭真元摆脱地力要省力得多,速度也要更快。

  然而他离开还不到十里路,就听见一阵打斗声,定睛看去,只见一堆人团团包围,刀光剑影闪烁,隐约间可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在人群中心腾挪闪移,努力向外冲出,却又一次次被压回去。

  “哈,踏破铁鞋无觅处!”

  被围攻者是灭门荒刀门的红袍青年,穿着一身红色新郎官的礼服,分外惹眼。此时他被一群武林中人团团包围,从衣饰上判断,这群人是漠州长河派的人,这是一个依附磐沙神宫的中门派。

  长河派的弟子围攻之势看似凌乱,实则暗合天地人三才之阵,毕竟不是军队,这么多人布阵难免参差不齐,若是换成懂阵法的人,只怕瞬间就能破阵。可惜红袍青年显然不懂阵法,只见他左冲右突,挥洒凌厉刀芒,却是难以突破,一次次被逼回阵中,在繁密的人群中,连快捷的身法也难以发挥。

  此人乃是计划中的重要人物,白庸自然是不能坐视他遇难,何况他刚刚凝练元神成功,不禁有些跃跃欲试,想试试自己的身手。长河派的三才阵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一张老渔夫用了十年的烂渔网,到处是破洞,一时间不禁有些为难,究竟该找哪一处破绽下手,效果会最大呢?

  最后白庸还是选择了直击阵眼,无视其他属于人为的破绽。为掩藏身份,也为了试探威力,他运转最新学会的万灵元功。这门内功是《万灵生死经》上记载的七品功法,属性为一三三,毕竟是为术法服务的内功,对于强度并没有要求。此外,这门功法还有一种特殊效果,能够回收用出功力,除非是彻底湮灭,否则打出去的真元将会回收至少五成。

  坐镇阵眼的自然是最强者,长河派实力最厉害的就是掌门,白庸并没有暗藏自身气息进行偷袭的打算,因此他立刻就发觉了从天而降的“程咬金”。面对这种正面挑衅,他豪迈的一声大笑,喝住旁边弟子的帮忙,运起玄功,双腿如老树盘根扎入地面,周身环绕黄沙之气,一张脸变成了金纸。

  白庸借着下落之势,同样将万灵元功催至顶端,周身荡漾一股生之气息,带着破空的音啸声,与如大山般扎根的长河派掌门狠狠一对掌!

  元功对撞,强烈气劲横扫,这是纯粹的内功比拼,毫无花俏可言。

  白庸闷哼一声,倒飞而出,长河派掌门则是双腿下沉三寸。

  胜负立判,长河派弟子一阵叫好。然而他们的叫好声出到喉咙一半,就看见被击退的那人再度反身袭来。

  白庸在受到内伤的同时,催动了《万灵生死经》中最强的疗伤秘法补天诀,刹那间真元流转全身一个小周天,经过之处,受伤的经脉尽数愈合,刚受的内伤立即好得七七八八。于是他元力再催,重生新力,返身而回,又是一招双龙出海。

  长河派掌门虽然靠着修为胜了一合,没有受伤,可也被震得气血翻腾,他的第二口气刚提到一半,就看见被震飞的年轻人再度出击,逼得他不得不以一半的功力对招。

  第二次双掌相碰,这一回白庸依旧被震伤后退,可长河派掌门也被震得难以扎稳马步,不得不后撤数步,化消反震力。他心中感慨对方的狠劲,居然不顾伤势跟自己对掌,正欲回气,就看见白庸又一次冲了过来,依旧是双龙出海。

  怎么还来,他的一口气怎会如此悠长?

  长河派掌门来不及想清这一问题,只能抬起酸麻的双手,纯以力量对掌。在他想来,对方必定是压住内伤,勉强出掌,不可能会有内功。可惜在接触的刹那,那一股不算强硬倒是却相当浑厚的妖元摧毁了他的猜想。

  这一回对掌,白庸身形如苍松稳立不动,长河派掌门却是被震得吐血倒退。第一次落下风,第二次不分胜负,第三次却是占尽上风,越战越强,瞬间镇住了周围的长河派弟子。

  利用万灵元功的快速回气,以及能在一息内快速回复伤势的补天诀,令白庸能以近乎犯规的方式,达到以数掌对拼敌人一掌的效果,这就是他敢以术法型元功跟人对拼掌力的底气来源。若非手下留情,只要再补上一掌,对方就要命落黄泉。

  阵眼被破,本就凌乱的三才阵立马瘫痪,崩溃离析,被困的红袍青年抓住空隙,施展身法快速奔行,凶狠快绝的刀法再逞雄威。

  “快拦住他!”

  长河派的五名长老高喝一声,两人冲向白庸,三人围困红袍青年。

  “妖惑迷踪!”

  不愿继续纠缠,也不想造下不必要的杀孽,白庸催动元神,一身清圣妖元振荡,化作一道光圈散开,细细的光晕如雨飘零,散落开来。所有触碰到光晕的人,只要不曾凝练三魂七魄,就被引发魂魄中的浊鬼,陷入幻象之中。就算是凝练元神,踏入天人境的术道高手,也被牵引得元神一阵激荡,生出一股宛如心魔骤起的感觉,令他们不得不小心应付。

  这一番停顿,加上陷入幻象中的弟子盲目攻击周围的人,引发又一阵混乱,红袍青年一鼓作气,突围而出,白庸看清他逃跑的方向,也紧跟而上。

  两人快速奔出百里,一路上七拐八弯,红袍青年没有展开自己的极限速度,似乎在等白庸跟上,他在确定不会有人追上后,停下脚步。

  “兄台,好久不见。”白庸笑嘻嘻的打招呼,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上次灭门事件的影响。

  红袍青年盯着他看了许久,开口问:“为什么?”

  听上去无头无脑的问话,白庸倒是能明白对方所问,不过他装作糊涂的回答:“想当初人群中惊鸿一瞥,我便觉得与你一见如故,上次未能好好把酒言欢,一直引以为憾,如今再度见面,可见你我缘分未尽。”

  凶狠刀芒乍现,毫不留情的劈向白庸胸口。只见一朵白色莲花盛开,挡下了这道刀芒。

  “哎呀呀,兄台的反应未免太过激动,幸好我早有准备,否则真的会被误伤。”

  红袍青年的目光越趋冰冷,再问:“我要真相。”

  “哈,如此直接,真叫人吃不消啊,好歹帮忙拖下剧情吧。”

  白庸还想接着胡侃一通,眼见对方握刀的手更加用力,连忙道:“好吧,我老实交代,真相就是,我要引你赎罪!”

  回应白庸这句宣言的,是两道凶狠的刀芒,呈“乂”字形奔射而来。这一次白庸倒是早有防备,中指跟食指同时一弹,射出两道剑气。

  这两道剑气力量不强,与强横的刀芒不能相提并论,然而两道剑气一前一后击中刀芒的交接处,第一下崩开刀芒的粘合力,第二下卸开劲力,将刀芒引得偏离轨迹,从白庸身体两侧擦身而过。

  “喂喂,我都已经坦白交代了,怎么没有从宽处理。难道真的是‘坦白从宽,牢房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白庸以夸张的样子叫屈。

  红袍青年再度凝视一阵,静默无语,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过身离开,脚下一点,身影如箭蹿出,刹那后便只剩天际的一个小黑点。

  白庸没有急着追上去,反正以他的身法就算想追也追不上,但他也没有一丝焦急,而是轻轻的开口道:“我知道魔首在哪里。”

  疾风劲吹,因人快速疾奔而带起的劲风卷起黄沙,形成两堵沙墙,左右排开,足足有三丈高。

  “他在哪里?”红袍青年满目血丝,用刀抵住白庸的脖子,厉声质问。

  “呃,我一受到惊吓就会短暂性失忆,尤其是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最是恐慌。”白庸以毫无恐慌,充满调笑的语气道。

  “说!魔首在哪里!”红袍青年不受戏弄,把握好分寸向前递刀,立时在白庸的脖子上划开一道血痕。

  “哈,你大可斩下我的脖子,无需太用力,只要轻轻一挥手,我的人头立马落地。当然了,我并不具备死后开口说话的能力,如果你还能从其他地方找到关于魔首的信息,就不需要留情。又或者,你愿意将报仇的日期无限期地向后延长。”

  “哼!”红袍青年在目光对视中败下阵,收刀回鞘,“现在可以说了吧。”

  白庸运转补天诀,伤口瞬间愈合,他面上带着胜利的笑容,以奸商般市侩的语气道:“这年头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消息可是有着极其珍贵的价值,我向来信奉等价交换,不知道阁下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与我交换。”

  红袍青年一看就是个穷光蛋,连用的武器都是从别人那抢来的劣刀,哪里能有可以交换的东西。他狠狠道:“我拿你的命来交换。”

  “收起你的威胁吧,同一种方法用过两遍就失去作用了,一味的强硬并不能解决问题,有时候适当的妥协会让你收获得更多。再者,于你而言,我的命难道可以跟这则消息相等值,那可真是莫大的荣光。”

  “巧舌如簧的家伙,开出你的条件。”

  白庸露出令对方恼怒非常的笑容,道:“暂时还没有想好,不过我这人惹麻烦的本领一流,只要跟在身边肯定会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

  见红袍青年露出警惕的表情,他从百宝囊中拿出一则手抄本递过去:“此物就当做是定金吧。”

  这本手抄上记载的是《青帝刀诀》,在白庸看来,对方的力量与速度皆为一流,可是刀法却是烂得一塌糊涂,压根就是混混打法,没有章法可言。只是从前都能凭借绝对的力量与速度优势,将敌人一刀毙命,所以才没有显透出来,否则一旦陷入胶着,就难以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这本刀诀的吸引力果真强大,红袍青年虽然抱有强烈的警备心,可在粗略看过书上内容后,就被深深吸引住,视线难以移动半分。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在下白君龙。”

  “……”

  “不回答,是请便的意思吗?好的,那在下就不客气了。唔……穿着红色的礼服,有了,就叫你新郎官吧!”

  回应白庸的又是一道刀芒,显然对方并不喜欢被肆意取称号,然而白庸很自然的将这种反应翻译成不满意这个称呼,于是又道:“红色衣服,惯用武器为刀,那就称呼你为红衣刀少吧,昵称刀少,怎么样?不反对就当你同意,一二三,决定了,就叫你刀少。”

  “刀少”很想给对方当头一刀,奈何有求于人,只得强压下怒气,心中默念:一切以报仇为重,一切以报仇为重……

  这么一通自我催眠,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照着手抄本上的刀诀就地演练起来。

  然而白庸显然不愿意这么简单就放过他,在旁边不停的用手指指点点,如喜鹊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错了错了,这一招手抬得太高,腋下露出空门了。”

  “别光手臂用力,注意腰的力量也是关键,纯粹挥手臂只能发挥不到六成力量。”

  “哎呀呀,别说刀法,连姿势都错得一塌糊涂,下盘如此不稳,难道没练过马步吗?正所谓双肩展平,屈如豹足,虎脊走龙,虎肩束凤。”

  他虽然没有正式练过刀法,可毕竟是玄门正宗弟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步,眼界比野路子出身的刀少高出不知多少倍。虽然实际用刀未必高明,可讲起理论却是一套又一套,也不管对方根本是初次练刀法,自顾自的说着。

  “你的刀法完全是徒有其表,没有内涵,练不出刀意,练上百年也是白练。青帝刀诀的奥义,可以简单的用一句话来概括: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住口,不需要你来教!”刀少终究是忍不住,扬起刀来就是一通乱劈。

  奈何如今的白庸凝练了元神,六识大大增强,虽然还没到看清出刀轨迹的地步,可也大致上能够预判刀势,几番闪挪腾移,轻松避开杀招,同时还能一边摇头晃脑的评价。

  “看吧看吧,你的刀完全没练起来嘛,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记住要将刀法练进骨髓,达到挥洒自如,出掌挥拳皆是刀法的境界才可以。”

  刀少也想到过使用青帝刀诀,可又觉得这么一来岂不是被牵着鼻子走,赌气之下硬是撑着不用。一通乱砍后发现没能伤到对方,直接转身离开。

  “等一会,那不是我要走的方向。”

  白庸连忙运转真元飞快追上,他看着前面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这年头还没有我想交而交不到的朋友。”

  夜晚的树林沙沙摇动,噼噼啪啪跳动的篝火照亮四周,倒映出来的黑色树影在不断的变化。篝火旁,一人在用打来的猎物制作晚餐,另一人沉迷于练刀之中。

  为避开被漠州门派追踪,白庸不得不选择向东离开沙漠,钻入深山老林中。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两人的实力还远没到强龙的程度,行事就更要谨慎了。

  一路上,白庸依旧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然而红衣刀少给的反应就寥寥无几了,从一开始的恼怒生气斥责“不用你教”,到用单字发声“哼”“嘁”,以及如今的无视,态度是越趋冰冷,看来是渐渐习惯了耳边的聒噪,不过在自诩交友无敌的某人嘴里,就变成“从生气到不生气,这显然是一种友好的转变”,甚至还赌咒说,总有一天会让你哭着求我做朋友。

  对此红衣刀少连嗤之以鼻的动作都懒得给,在他看来,这比神迹更虚无缥缈。

  除了两人的相存方式得到“改善”,红衣刀少的刀法也得到了明显的提高。一通刀法舞下来,声威赫赫,劲风割人脸。虽然白庸时不时的挑刺令他讨厌,但不得不承认,对方不愧是玄门正宗出身,眼光独到,总是能发现一些容易出错的细节动作。

  在一般刀客眼里,这些出错的细节动作常常会被忽略,导致练到真正精通后才发觉这些错误,可那时候刀法已经成形,变成了吃饭喝水一般的习惯,想改就特别困难。重视基础,这是真正的大门派会有的目光。

  其实红衣刀少的用刀天赋很一般,被白庸拿给跟同门师兄弟比较后更是落入下乘,奈何他的身体素质着实强大,悠长的气息,惊人的爆发力,远超一般金丹武者,估计能媲美普通的四重窍穴武者。这样优秀的体质弥补了天赋上的劣势,就像一头猛虎不懂武技,依旧可以靠着本能来捕杀猎物。

  虽然没有领悟刀意,可刀法已经熟练,刀势也渐渐显露出来。青帝刀诀属木行,挥洒起来带有浓厚的生命气息,泄露的刀势激荡得篝火越烧越旺。

  不过这种生命气息跟万灵元功又有不同,青帝刀诀是带有攻击性的旺盛生命力,有一股拼命繁殖生长的气势。万灵元功却是包容一切的柔和生命力,带有启蒙智慧的灵性。

  虚有其表,拿来吓唬人是足够了。这是白庸的评价,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对方的内功是妖元,而且是偏向疯狂暴力的妖元,虽然跟青帝刀诀没有冲突,可也不会有加成。

  《万灵生死经》上倒是有不少妖族的绝顶功夫,可惜大多是术法类,武学类的很少,而且也没有刀法,毕竟这是一部修炼神魂的经文。

  白庸倒是想过告知对方一些凝练窍穴的法门,从而达到更高的境界。在他看来,红衣刀少的积蓄足够一口气突破到第三重,到时候战力会大幅度提升。不过他也有自己以及门派的顾虑,放长线钓大鱼,如果一下子将手牌都扔出,不就失去限制对方的筹码,饭还是一口一口的吃比较香。

  倒是对白庸自己,凭借第二重的五莲圣功,打通一重窍穴并不算难,然而他之前因为急于凝聚金丹而将积蓄挥霍一空,现在又要重新开始,反而不能着急。何况他准备进行神武双极法,在肉身打通窍穴的同时,让元神飞出体外去度雷劫,这样一来肉身会得到雷劫的淬炼效果,元神也能吸取到窍穴打通瞬间的先天元气。

  神武双极法本就是他这一师承的法门,比如东方易就是武道双修,奈何到了白庸这一代,只修武道不修术法,反而没有学习这门功夫。当然这并非说他就败了传承,玄门正宗万年积蓄浑厚,双修有双修的法门,单修有单修的神通,只是不能依样画葫芦走东方易的路。

  直到白庸得到了《万灵生死经》,才将神武双极法提上了未来修炼的行程。有了这本可以逆转生死,化腐朽为神奇的镇道经文,他才将不曾重视的术道提上了辅助的位置。那一日他主动放弃去奈落之城碰仙缘的机会,现在看来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冥冥中自有善报,就这么一本经文,比整座奈落之城都要更有价值。

  白庸心中思索着,不知不觉就忘了外物,忽然鼻尖闻到一股焦味,连忙回过神却是晚了,手中握着的棍子上的烤鸡已经变成了黑炭。他叹了一口气,将这只黑炭鸡放到身边,同一堆黑炭鸡堆在一起——可见就算没有失神,他的手艺也是如此。

  红衣刀少停下舞刀,看着这一幕讥讽道:“如果你的手艺有嘴上功夫的百分之一,都能做出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哈哈,你这么讲我会不好意思的。”白庸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

  “……究竟要怎么理解,才能把刚才的话当做夸奖。”红衣刀少觉得跟这人搭话绝对是自找无趣,还是继续无视的好。

  白庸手中拿着数枚鸟蛋,心道等下绝对要让你大吃一惊,好叫你知道扮猪吃老虎的可怕。

  他正思忖着该用何种烹饪方法比较适宜,忽然察觉到远方的天象变化,像是被一个大磨盘搅过一样,灵气混乱非常,充满暴走的疯狂,传达出末日来临的气息。

  抬头望去,只见浓厚异常的乌云堆积空中,不时有如蛟龙的闪电出没,涡流和狂风,带着肃杀一切的肆虐,掠走苍茫一片。闷雷声犹如上古神祗猛烈捶击的战鼓,一声声碾过天际,震颤动摇大地,模糊着人的视线。

  每当耀日的闪电链浸浴一次,乌云就会加厚一层,充斥于整个空间中的天地灵气也跟着以更狂野的怒潮掀起顶天波涛。白庸全力凝聚的视线,根本无法看透这些浑厚的浊云,幕天席地的黑色云层如同最最沉重的铅块,带着摧压万物的庞大气势,汹涌无比地在整座森林上空旋转盘踞。

  这种天地灵气的剧烈迭变,以及从苍穹中传来的灾难气息,能让每一名修者都感觉自己象是在面对擎天巨柱一般渺小和微弱。

  “这是,有妖要渡天劫!”

  在漆黑的夜空中,有一条巨大的身影向着天空冲去,仿佛要抗衡这无边的天威,苍穹仿佛被这只妖的胆大而激怒,电闪雷鸣,一时间山河变色,风云莽莽。

  白庸观测着夜空变化,估测其中天劫的威力,叹道:“九重天劫,究竟是哪头上古异种要化人形?”

  红衣刀少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同样被这难得一见的天地异变吸引住了,看着那一道道凶狠的雷电,下意识地握住手中的刀。

  妖化人形所遭遇的天劫也分三六九等,其中草木树精,以及弱小的昆虫与食草动物,遭遇都是最弱的三重天劫;猛兽、毒物、鬼怪等遭遇的是六重天劫;上古异种,如凤凰、麒麟、玄武等遭遇的是最强九重天劫。妖身越是强大,化形所受得阻力也就越大,同样化成人形后肉身也比一般的妖要强大。

  眼下渡劫的妖,有着长长的蛇形身躯,头上长角,乍一看还以为是龙,不过仔细辨认就能发现,此妖头上只有一枚直角,显然这是一头蛟龙。

  蛟龙虽然不如真龙,可在妖族中的排名也极为靠前,同样是绝顶强大的存在。只见这头蛟龙散发出强大的妖气,直直窜入乌云中,迎向纵横飞泻的狂雷闪电。

  四野茫茫的黯淡光线下,这个伟岸的身躯向天劫发起了挑战,激荡的妖气将无数树木连根拔起,周围的山丘纷纷随之震动。旋转成一个又一个龙卷的狂暴飓风每每掠过此妖的身边,受到妖气侵蚀,立刻变得如情人呼吸一般温柔。

  妖化人形,以肉身承受天雷,借助天雷创生之力改造肉身,从而获得同人类一样的遍布窍穴的身体。这种时候是不能使用法宝抵挡的,毫无取巧的捷径可走,因为一旦用法宝抵挡了天雷,肉身的改造就会出现缺陷,无法获得完美的身躯。同样的,也不能让其他人帮忙抵挡。

  天雷就像一计猛药,全部吃下去化消了,自然是莫大好处。化消不了,自身就要遭殃。没有全部吃下去,药效就失掉了几分,不能尽全功。妖就算准备了法宝,也只会在抵挡不住的时候使用,为的是保住自身性命,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这九重天劫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是天地之威,持续太久会破坏自然平衡,何况拖拖拉拉也只会给渡劫者增加喘气的机会。于是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连八道水桶般粗大的雷电链,带着暴闪的银光毫无间歇地从浑厚积压如墨的乌云中央蜿蜒而下,以最最猛烈的姿态砸击蛟龙的头顶。

  这只蛟龙实力不差,白庸凝练了元神,倒是能够看出术修者的实力。肉体修为不说,但论元神应该渡过了四重雷劫,使得阴沉妖气中散发出阳刚之力,阴阳调和,更为强大。

  然而这样的实力在九重天劫面前显得那般虚弱,令它不得不小心翼翼,事先做好充足的准备。毕竟九重天劫是一道接一道的,不留喘息余地,只能一口气渡过去。

  蛟龙先是用一身浑厚妖元结成的护体罡气接下前两重天劫,然后又借助肉身硬抗过中间三重天劫,接着以雷劫元神挡下三重天劫。

  这八道天雷,威力一道比一道强,最后的三道天雷比前五道加起来都要强,使得那四重雷劫的元神也同样吃不消,被劈回肉身之中。而在经过这八道天雷后,出现短暂的空暇时间,浓浓乌云中闷雷滚滚,却是在酝酿着最强大的一道天雷。蛟龙也仿佛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将肉身缩成一团,不再是嚣张地狂乱扭动。

  突然间,一道比阳光更加两眼的银芒笼罩了一切,这一瞬间的光华闪烁,就连蛟龙身上残余的电流光芒也都被完全遮盖,天地万物只剩下一片银色的轨迹。

  一道天柱般巨大的霹雳斩开乌云,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轰然而下。天地万物在它的面前,仿佛都只存在毁灭一条道路可走!

  明显精疲力竭的蛟龙不屈的昂起头,张开大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这不是临死前的悲号,而是最后的一击——妖丹。

  米粒之光却跟皓月争辉!

  一粒小小的妖丹,散发出无穷的光华,令黑夜变成了白昼,竟是一头撞上第九重的天劫!

  或许只是一刹那,又或许整整持续了一千年。

  天柱般巨大的雷电被打散,化为零落的电蛇四处逃窜,蛟龙连忙张大嘴巴,吞回失去光华的妖丹,然后尽力吸纳散落的电流。伴随着最后一缕黎明般璀璨的闪电光芒在他躯体上深深勒进,妖化人形的过程才真正算是开始了。

  只见蛟龙长长的身体上,每一块皮肤每一个毛孔都突然向外喷发着一潲潲污血,看上去就象是被千万根缝衣针密密麻麻捅穿的水囊。潲溅出的污血是如此的浓厚,如此的稠密,犹如静止的风景画一般,在空气中悄悄凝聚成细细长长的血线。

  这些污血都是肉身淬炼后排出来的杂质,妖一旦渡过天劫,化出人形,便能将妖丹转换成拳意金丹,直接踏入金丹境。所以只要是化出人形的妖,就全部是金丹武者,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无数氤氲浮动地天地灵气环绕在蛟龙的躯体四周,那一片片七彩的光线里里外外将它包住,短短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扯满七彩丝线的蚕茧,如同一颗发光的球体,静静悬浮于广袤无垠的森林上空。

  蚕茧如心脏般鼓动着,一涨一缩,缩的程度要明显大于涨,因此体积在飞快的缩小,最后只要等它破茧而出,就是以人的形态。

  然而就在此时,数道潜藏已久的人影急飞而起,向着悬浮在夜空中的七彩蚕茧冲去,那股急不可待的气势,生怕落于人后。显然,这些人都是预谋已久,趁着等妖渡过天劫后的虚弱期,一举擒拿炼化。

  “这世上,为何总有这等喜欢不劳而获的掠夺者呢?大道非大盗,化出人形的妖,从本质上已跟我们人类毫无区别了。”白庸摇了摇头,也运功向着蚕茧飞去。

  红衣刀少没有跟上,在发愣一会后,慢慢向着那边走过去。

  在白庸之前,向着七彩蚕茧冲去的一共有四道人影,不过似乎四人并非一伙,其中南边的三人施法唤出一张大网,企图网住蚕茧,却被东边的人用一枝利箭割破。接着四人对峙在蚕茧前,充满剑拔弩张的气氛。

  接近后白庸发现其中有三人是熟悉的面孔,乃是役神宗的一男二女。另外一人是一名华服青年,头上是银簪束冠,腰间是琳琅吊坠,脚下是翡翠云靴,他手持一柄雕刻华丽,看上去装饰多过实用的短弓,下巴微微扬起,面露倨傲之色,一看就知道是平日习惯用俯视的目光看人。

  “又来一个分水喝的人,可惜三个和尚没水喝,现在是僧多粥少。”华服青年转动手中的扳指,一点也不将眼前的四人放在眼里,颐指气使道,“别说我仗着门派的势力来欺负你们,这也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就算你们夺走了这头妖,也挡不住接下来的报复。既然保不住宝物,那就乖乖让出来,我也不白要你们,一人一件灵器法宝。”

  姜逊脸部肌肉一抽,随即问:“不知是何门派能有幸拥有阁下这般的徒弟?”

  这话中带有讽刺的意味,华服青年如何听不出,他面色一冷,嘿嘿笑道:“不才是区区九华皇苑的弟子,武虚发。不知诸位又是出自何等门派,还请告知,将来必当上门拜访。”

  听出此话中带有威胁的意思,役神宗三人的表情就变得十分难看了。他们下意识的向白庸靠拢,似乎是要建成联盟,也许在他们看来,之前打过一架场的白庸,至少有些交手之谊,比眼前盛气凌人的小子来得更为熟稔。

  人总是容易接受熟悉的事物,排斥陌生的事物。

  很可惜的是,白庸也不会同役神宗结盟,从一开始他就是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不过这名叫武虚发的青年拿门派压人的行径着实令他觉得好笑,有点像欺男霸女的富家恶少。

  他也仅仅是好笑,而不是看不起。用门派的名头来压人,这是借势的方法,固然许多人觉得不齿,可这的确是正宗兵法。白庸自己从不这么干,不代表就要否定其他人的做法。这种方法也有坏处,就是会给门派带来负面影响,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只要不是九华皇苑的弟子个个都这么仗势欺人,倒也不会变得声名狼藉。大门派虽然爱惜羽毛,可护犊之心人皆有之,对这种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是弟子门人多的坏处了,若换成玄宗,一旦有弟子拿门派招牌做坏事,立马就能查出是谁,到时候一顿责罚是在所难免。不说其他人,如果白庸干了这等事,东方易铁定不会轻易饶过。

  白庸会觉得好笑,是因为一般的弟子这么做倒也罢了,可这武虚发作为九华皇苑的得意弟子,在旭日争锋中曾大放光彩,居然也做出这等小家子气的事。

  役神宗三人见白庸没有同他们结盟的倾向,以为他是怕了九华皇苑的名头,愿意接受武虚发的提议,一时间也变得踌躇。三人目光对视,以神识交流,很快达成了决议。

  姜逊代表三人道:“天降仙缘,见者有份。九华皇苑的名头虽大,可如果我将此事宣扬出去,你今日若是将我们三人击败倒也罢了,否则只怕九华皇苑也丢不起那人。堂堂武道圣地,又岂会为了一名不成器的弟子,跟一个小小门派过不去。”

  武虚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散发出杀意:“哦,这么说诸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同我争抢喽。哼哼,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怕了你们不成。告诉你,今日就算你们四人一起上,也伤不了我半根毫毛!”

  姜逊道:“我们可无意领教九华皇苑的武学,可惜自古不患贫而患不均,阁下想要用区区灵器就想打发我们,未免也太对不起武道圣地的名声了。也许我们赢不了你,可若我们不攻击你,而是选择攻击这只妖,不知道阁下保不保得住?”

  这只妖刚刚渡过天劫,自然是虚弱无比。役神宗的想法也很简单,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一旦三人不顾一切攻击蚕茧,武虚发就会投鼠忌器,光挨打不能还手。

  武虚发不是笨蛋,外表的狂妄也只是装出来迷惑他人,他很清晰的判断出场上的实力,也同样认为自己不能在保证蚕茧安全的前提拿下其余四人,这样的想法没有直接表达出来,而是依旧以傲然的语气道:“你们不要灵器,难道还指望着宝器?灵器和宝器虽然只相差一级,却是天差地别,有十万八千里之遥。你们若是能一人给我一件宝器,我现在扭头就走。”

  灵器晋级为宝器,不比一只野兽变化成妖来得简单。天下的法宝,有九成九都是灵器或者灵器以下,宝器跟神器虽然也相差很大,可那只是十亿跟百亿的区别,对穷人而言都是天文数字。

  姜逊笑道:“阁下说笑了,就算搜遍整个门派,我也拿不出三件宝器。这样吧,你只要给我们三人每人三件灵器,此事就这么揭过。”

  他故意漏掉白庸,却是存了暗中报复的心思。

  “你们每人两件灵器,就这么定了,不要就开打。”武虚发将对方心思看得通明,却是不想再浪费时间,否则等妖化人形成功,再擒拿就麻烦了。

  每人两件灵器倒也可以接受,姜逊见没能算计到白庸,暗道可惜,他也怕夜长梦多,于是点头答应。

  “我也不怕你们反悔,东西先给你们吧。”武虚发大手一挥,八件形态各异的灵器飞出,来到役神宗三人面前。他也是存了一个挑拨离间的心思,要知道先挑的法宝肯定比剩下的法宝好,只可惜错算了一人。

  白庸一直没有发言,静静站在一边,直到等役神宗三人挑好六件灵器后,才开口道:“你的东西我不要。”

  武虚发露出讥讽的笑容:“哦,是看不上眼,而是嫌东西太少。”

  白庸哈哈一笑:“我想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我的目的在于保护这只妖,而不是跟你抢。”

  武虚发先是用愕然的眼神看了一下白庸,随即鄙夷的一笑:“就算是想要坐地还钱,这借口未免找得太蹩脚了。”

  白庸没有解释,直接飞到蚕茧的前方,唤出墨阳剑横亘于前,凛然道:“今日,谁也休想动此妖分毫!”

  “这只妖是你的熟人?”

  “非亲非故。”

  “那为何要保护它?”

  “你要杀飞禽走兽我不拦你,可此妖既然成功化为人形,那便跟人别无二致,人该享有的权利,它同样能拥有。人享有的最大的权利,就是生存。”

  “哈哈哈,可笑的理由,搬出如此蹩脚的借口,你说谁会相信呢?”武虚发又怎么会相信这样的言辞,“好了,既然你不肯说实话,我也懒得问。允你三件灵器,快闪开吧。”

  一旁的役神宗三人若有所思,有过上一次的交手经验,他们倒是有些相信,白庸的话是出自本心。不过这趟浑水他们是不准备下了,反正灵器到手,已经有了补偿,这只妖花落谁家都无所谓。

  白庸没有说话,无视扔过来的法宝,目光直直看向对方。

  面对这种不带任何邪念的目光,不知为何,武虚发感到心中一阵烦躁,散发出来的高傲气势也为之一颓,下意识的偏过视线,不敢与其对视。

  下一刻他就回过神来,不禁为自己心中的怯弱而恼羞成怒,大声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该死!”

  武虚发一扬手,却没有使用手中的短弓,而是凝聚数十支气箭于背后,五彩缤纷,好似孔雀开屏一般,气息一震,一支支气箭破空而去。

  这些气箭并非单一的笔直向前冲,有的走弧形,从侧面进攻,有的绕一个大大的圆弧,直接从背面偷袭。这些射出来的气箭有快有慢,路程短的慢,路程远的快,最后在一时间,白庸竟是上下左右前后同时遭到攻击。

  “全方位的攻击,九华皇苑六艺射门的绝学,孔雀开屏箭吗?”

  白庸饱读玄宗收集至今的典籍,虽然不是认得天下所有的武学,可对于武道圣地的绝响却是仔细看过,一下子就认出此招。九华皇苑的武学分六艺,对应书、乐、礼、数、御、射,射门的武学大多具备破气属性,普通的护身罡气是挡不住的。

  对付这种同一时间全面进攻的攻击方式,最有效的方法是拉长格挡距离,否则等到贴身后再行防御,那就会顾头失尾。于是白庸将墨阳剑一抛,唤出忘忧拂尘,缠住墨阳剑的剑柄,使出乾坤拂袖功,前后扫荡一圈,啪啪啪的将气箭尽数打散。

  “有趣,这等防御之法我还是第一件见过。那你接得下此招吗?”

  武虚发将短弓放置腰间,双手一拍,再一拉,真元凝聚成一柄长弓,弓弦一弹射出一支气箭,然后五指一张,缝隙间夹住四支箭,再一弹,四箭同出。

  这五支气箭看上去普普通通,威力一般,只是后面的四支箭略快一些。然而当这四支箭后发先至,同时撞在前面那支箭的箭尾后,瞬间爆发出灿烂银光,第一支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出,化作一条肉眼难以捕捉的细线,仿佛穿梭在空间的缝隙之中。

  这是射门最著名的绝学九曜恸天诀的基础式,只要是射门弟子都要学这一招,并由此招的掌握程度来判断弟子的实力。九曜恸天诀最终一式自然是九箭齐出,能达到那种程度便是稳稳踏入虚空境。武虚发能不借助任何武器,单凭真元就轻轻松松用出五箭齐出,当真不愧是射门年轻一代的状元。

  白庸在对方起手的时候就认出了这一招,知道一旦五箭合一,自己肯定无法捕捉到轨迹,于是提前以元神锁定第五箭,预判好进攻位置。

  然而这一箭的威力依旧超出了他的估计,墨阳剑虽是碰到了,却是直接被弹开,乾坤拂袖功难以化消这瞬间的爆发力,首尝溃败。接着五莲圣功自动而发,两朵白色莲花盛开,试图阻挡,却是同样难逃一箭射穿的命运,佛元凝聚的花瓣纷纷凋零。

  不过几番阻挡,总算是化消了七成的威力,气箭入体还没来得及引爆,专长护体的五莲圣功立即包裹住纷乱的气劲,将其逼出。瞬间,凌乱的箭气从白庸背后攒射而出,带出一泼血雾。

  这一景象看上去触目惊心,实则没有太大的伤害,若是箭气在体内爆发,那才会真正带来大伤害。

  白庸再用运补天诀,气息疗养受伤的经脉,伤势立时痊愈。不过这一交手,他算是判断出对方的实力,至少凝练了四重窍穴,远在自己之上。而且此人又是武道圣地出身,同样积累雄厚,就算是在四重境里恐怕也是出类拔萃,少有敌手。

  “中我一箭,居然没有爆体,你的功法很特殊,看来也不是散修小门派之流。想来你是有过越级而战的经验,才会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武虚发昂起头来,话锋一转,“很可惜,越级挑战对我而言也是如十指捏螺,反掌观纹,弯腰拾芥一般简单。滚开吧,我今天心情不错,放你一条生路。若是在平时,遇上你这种人,肯定要大大羞辱一番。”

  “既然心情好,为什么不多放一条生路?若你行的是邪魔之道倒也罢了,我今日拼死一战,求一个降妖除魔。可你修行的是儒家法门,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造杀孽对你有害无益。”

  武虚发狡辩道:“谁说我造的就是杀孽?说不定这只妖经常害人,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我杀它是替天行道。”

  “因为这妖可能害过人,所以你就能心安理得的将它杀掉?多么荒唐的理由!我认为你可能害过人,那么就算杀掉你,你也毫无怨言吧?”

  “你——别给脸不要脸!”武虚发气得脸色通红,直接撕下脸皮,“我就是要造杀孽,你又能奈我何?我就是看中了这头蛟龙的妖丹,想要据为己有,还想要将它炼化成法宝,那又怎么样?现在,我怀疑你是这头蛟龙的同党,同样是妖化人形。杀掉你,我看谁敢打抱不平!”

  武虚发注意到那只原本数十丈高大的蚕茧已经缩小到一件小屋大小,显然是快要蜕变人形成功,因此不得不着急地撕下脸皮动手。

  他摘下腰间短弓,不再使用真元凝箭,拿出一支真实的翎箭,目标不是指向白庸,而是指向天空。凝若实质的真元汇聚在他的双手间,握弓的手上凝聚出一个圆盘,拉弦的手上则是凝聚出一个重锤。这看似轻巧的雕龙短弓,竟是如此难以拉开,以武虚发之能也必须全力以赴。

  重锤落下,砸在圆盘上,爆发出剧烈的振荡,一股气流扩散开,吹得武虚发的衣襟呼呼作响。脱弦刹那,翎箭穿梭入云,一声惊爆,黑夜变赤天,如同火烧一般,翎箭化作千百流星陨石,带着炽热的烈焰从天而降。能引发这般华丽动人心魄的画面,此招正是御天六箭之一。

  “赩天一羽,万炎星陨。”

  火焰陨石覆盖方圆十里,渲染天地一片。白庸不敢闪躲,一旦他让开,那只妖就会暴露在攻势中,这逼得他不得不正面应对。于是剑指一样,墨阳剑腾空而起,同样刺向苍穹,最后化作万千剑罡,奔驰而出,与火焰陨石碰撞在一起,激荡出绚烂的光芒。

  凝练元神之后,使用同样的一招万剑天罡,运用起来更加灵活,没有苦涩的感觉。而且白庸在使用瞬间将元功转化成万灵元功,在绝招对碰后,溃散的元力重新回收入体,比起上一次招式用后就筋疲力尽要好上许多。

  因修为的差距,万剑天罡不敌赩天一羽,往往是五六道剑罡连续击中一颗陨石,才能彻底抵消,这便造成偶尔会有遗漏的陨石撞在蚕茧上,被氤氲的光圈震碎。

  白庸心知对方意在擒拿而非击杀,一只活的妖远比妖的尸体更有价值,倒也不担心会痛下杀手。突然一股危机涌上心头,刚刚被击溃的白莲护体佛元来不及抵挡,勉力偏开身体,便觉右胸一痛,一股火热的灼流涌入脏腑之中,大肆破坏体内经脉。

  “火影箭!”白庸惊诧出声,便觉得一抔灼热从肺腑涌出,几乎凝成火焰从口腔中喷出。

  “你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不错,这就是五行无影箭中的火影箭,”武虚发从空中落下,面上带着大局已定的笑容,“隐藏一片树叶的最佳方法,就是藏在树林之中。若是平常,火影箭虽能利用影遁藏匿气息,可难免会被神识强大者察觉,可若是有一片流星火雨为它做掩饰,那么几乎就不可能被发现了。怎么样,这种由内而外的烧灼滋味?能够让人慢慢体验从生肉到烤肉的过程。”

  白庸用手捂住受伤的胸口,以死撑的模样轻笑道:“五行火影箭也不过如此,只是令人热血沸腾而已,这下我的斗志更高昂了。”

  他的话听上去像是死鸭子嘴硬,实质上是故意表现如此,让人误以为明明是痛苦难忍,偏偏要逞强。

  武虚发不怒反笑:“你表现得越是强硬,下场就越是痛苦。我见过凡人中的老好人,但修仙者中的老好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啧啧,为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不,是为非亲非故的陌生妖而付出生命,这么天真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甘愿为他人而牺牲,我是该称赞你品德高尚呢,还是愚蠢无知?”

  若是一般人中了火影箭,恐怕真的无法承受这股由内而外的烧灼痛楚,但白庸是五行失衡体质,火焰一入体,体内五行立即失调,元气涌入心脏,全数转化成火行,顿时伤害程度被压至最低。有着最佳的护体元功,配合疗伤圣法补天诀,他实际受的伤远不像表现的那么厉害。

  “我没有那么无私,为不相关的人付出性命,那已经不是高尚,而是如你所说的,是愚蠢了。圣人斩无私,既然事不可为,就应该保留有用之躯,在未来替更多的人而努力。五指有长短,人情有亲疏,我也一样是个凡人。”

  “哦,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逃跑,还要挡在我身前呢?”

  “若真正事不可为,自然是逃跑没有错,可没有拼命努力过,又怎么知道是真的不可为,还是假的不可为。”

  白庸一边扮演着嘴硬的角色,一边暗中积蓄元功,并估算双方的距离。

  武虚发不疑有他,在他认知中,能挡住火影箭连绵不绝灼烧之能的,只有天生火德之身的人,以白庸刚刚的表现,显然跟火德扯不上关系。

  “还不肯放弃吗?你这般天真的人居然能一直活到现在,真叫我觉得新奇。说实话,我并不讨厌你这样的人,这个世界太肮脏了,能有那么几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算是一种幸事。不过这种人也只适合远观,亲自遇上了还是会觉得麻烦。今日我不杀你,但这只妖我是不放过的,怪只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别说我蛮横不讲理,这个社会的本质就是人吃人,操弄弱者的命运,是强者的权利。”

  白庸长叹一口气:“儒家有四端,是为仁义礼知。仁之端是为恻隐心,义之端是为廉耻心,礼之端是为辞让心,知之端是为是非心。你既无恻隐之心,又失廉耻之心,蛮横无辞让之心,混淆黑白无是非之心。与自家修行偏离甚远,你已经遁入魔道了。”

  武虚发脸色一白,似是有所触发,不过一闪即逝,很快就被压下。

  这短暂的机会,白庸自然不会放过,体内元功一转,就要动用绝招,然而有一人却比他抢先一步出手。

  “好一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将强盗行径点缀得如此冠冕堂皇,你,该死啊!”

  一直都默默无言,冷眼旁观的红衣刀少,突然爆发出冲天怒气,散发出如魔神般的浓烈杀意,扬手一刀,盖天而下。

  没料到还有人潜藏不出,武虚发面对这又快又狠的一刀,来不及闪躲,手中的雕龙弓也不是能拿来防御的道具,只能汇聚真元,出掌抵挡。然而这一刀怒极而出,威力十足,他修行的元功又是擅攻不擅守,立时被震得呕血飞出。

  “去你的狗屁肮脏世界!去你的狗屁人吃人社会!去你的狗屁强者权利!你这种人,就是该死!”

  红衣刀发怒发冲冠,一刀又一刀,刀刀皆是全力施为,罡气卷动风暴,震天裂地,不留喘息余地。

  红衣刀少的突然出手,连白庸也始料未及,那股咬牙切齿,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的气势,仿佛两人间真有杀父之恨夺妻之恨。

  不过调查过对方背景的白庸知道,这两人在今天之前根本就从没见过面,没有一点联系。

  事实上红衣刀少也是一直安分地做着旁观者的身份,对白庸保护妖的行为毫无兴趣,也没有去争抢炼化妖的欲望,他只是漠不关心的看着一切。直到武虚发不经意的一句话,认为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却好像一缕火苗掉进了面粉库,瞬间引爆。

  红衣刀少修炼的元功是妖元,气息被进行天劫化形的蛟龙散发出来的妖气掩盖住,加上他对此妖无欲无求,没有发出任何气机,因此武虚发竟是没能察觉,一招失算,就陷入狂风暴雨的攻势之中。

  武虚发修炼的九曜恸天功,是专门配合射箭而定的功法,以瞬间的超绝爆发著称,能够突然将功力提至巅峰,代价就是下一刻会落至谷底。这种用来攻击自然是无往不利,用来防守却是难以持久。

  他尝试着突然爆发功力进行反击,然而眼前之人如同疯魔一般,竟是全然不顾,任凭一箭贯穿肩胛骨,无视伤势的疼痛,依旧是劈头一刀!

  功力骤降的武虚发勉强接下,刀劲无法全数化消,一部分入体牵动新伤,顿时伤上加伤,脸色刹那间变白。

  “去死!去死!去死!”红衣刀少双眼冲血,面露狰狞,散发怒张,理智已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吞噬,宛如婆夷海中走出的恶魔,机械般的挥出一刀又一刀,哪怕牵动肩膀上的伤口也毫不在意。

  “谁赋予你操弄他人命运的权利!只因为你的力量比人强,就能为所欲为吗?别忘了你也是从弱者开始的,摆脱了奴隶的身份,就迫不及待的去奴役昔日的自己吗?你这种人,死不足惜!”

  红衣刀少已经全然忘记了青帝刀诀,重新用回那种全凭本能的劈砍,不过极端的速度配合极端的力量,却是打得武虚发毫无还手之力。尤其是这种全攻无守,以命搏命的战法,纵然武虚发能找到空隙,一举击杀红衣刀少,可也必须付出重伤残肢的代价。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武虚发被压得苦不堪言,明明实力要超过对方,偏偏不能反击。以他堂堂九华皇苑年轻一代天才的身份,又怎么肯自毁前程,来换得一名疯子的死亡。

  面对这等激烈的战斗,一旁的白庸也只能光看着,没法出手,真要出招,指不定会打到谁。

  另外役神宗的三人也被这意料之外的变化惊呆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压倒了实力超绝的武虚发,似疯似狂,完全不顾江湖规矩。

  尹思思感慨道:“这难道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掌门,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抢一下那头妖。”

  姜逊摇头:“我们既然收下了东西,就不能再出手,若不然就是不讲信用,以后江湖上也难以立足。更何况,我们一旦出手,很可能会引来两边的注意,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姜飞菱问:“那我们要不要帮武虚发?”

  “帮他?你有信心挡下那名疯子的攻击吗?反正我是看着觉得心里慌,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人家都不要命,你还能拿他怎么办?何况另外一个小子也不简单,你发现没有,他是在什么时候跟武虚发宣战的?”

  “这个,好像是在我们收下东西后才挑明立场的。”

  “没错,他就是打着我们收下东西后,不会盲目再出手的主意,我们收下了礼物,就势必要顾及信誉而不能出手,而且武虚发这人心高气傲,他的态度也令人生厌,就算我们帮了他也未必会得到感谢。所以我们最好的立场就是两不相帮,这小子没有付出任何东西,只是找准了时机就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姜飞菱吸气道:“有那么厉害吗?不会是哥哥你多想了吧?”

  姜逊哼了一声:“你被骗了,别看那小子傻得可爱,口号喊的天真,人家城府深着呐!他一直没有报上门派,我料想至少也是大门派出身,而且很可能同样是武道圣地,只是眼下不自报家门比报上家门更有利,才隐忍不说。走吧,这里我们帮谁都不对。再看下去,说不准就惹上祸事,被人灭口。”

  尹师师不无担心的问:“我们就这么离开,事后武虚发会不会找我们麻烦,毕竟是九华皇苑的弟子,真要对付我们,不费吹灰之力。”

  “九华皇苑毕竟是正道而不是邪道,我们若是杀了他们得意的弟子,自然是不会放过,可如果是小小的贪便宜,他们是不会为这等小事而灭人门派的,要不然江湖上还有谁会信服他。何况,你们没发现吗?我同样也没有自报家门,武虚发就算心中不忿,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天下那么大,我看他怎么找到我们?”

  作为一派之主,纵然实力平平,可那是受限于天资和机遇,姜逊的眼光还是非常准确,看清局势后立即带着两人离开,不加犹豫。

  白庸也注意到三人的离开,不过这点没有出乎意料,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三人放在心上,只要三人不全是笨蛋,就该明白此时抽身为上。他更在意的是身后的蚕茧,明明已经缩减到人形大小,却迟迟没有破茧而出,也不知出了何等变化。

  可就在他稍稍的分心的时候,战局突起变化,武虚发的气息猛然壮大,膨胀数倍,硬碰硬,强行靠元力震开对手,接着飞冲而起,悬浮夜空中。他的面色浮现异样的潮红,一身狼狈,英俊的脸庞也出现跟红衣刀少一样狰狞的表情,肌肉在不停跳动着。

  “哈哈哈,居然将我逼到使用碧血丹青秘术的地步,你们今夜死定了,不将你们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武虚发没想到会被一个修为不如自己的疯子逼得动用自毁修为的秘术,心中恼怒至极,手中再扬雕龙弓,真元激荡。

  “耀天一羽,破晓灭罪!”

  全力拉满弓弦,刹那间天地异变,地平线上骤起旭日东升之景,破晓之光撕裂黑夜,令人视线为之模糊。利箭脱弦,带着灼热的炎流以及刺目的光芒,难以捕捉痕迹,令人感觉射出不是箭矢,而是太阳。

  “不好!”白庸见红衣刀少依旧不顾危险冲上去,心道要遭,连忙出手。

  这一箭不似上一箭,赩天一羽是群攻之招,虽然气势浩荡,可对单人的威力并不大,威慑的意义大过实用。耀天一羽则不然,是真正将力量凝聚一处,带有焚烧毁灭的力量。

  在难以目视的红光中,红衣刀少凭借直接,一刀砍中耀天一羽,但普通攻击如何破得了绝招,哪怕他的力道惊人也不行。接触瞬间,刀身崩溃解体,化成碎片溅射而出,刀柄也跟着融化,眼见就要被利箭穿身,一股吸力从背后传来,将他拉扯向旁边。

  白庸一手打出混元八卦掌,抵挡耀天一羽的冲势,一手逆运混元八卦掌吸取散开的元气,这些元气裹着红衣刀少掷向一边——作为替代,他成为了利箭的目标。

  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白庸死马当活马医,全力运转五莲圣功,手结虚空藏菩萨印,立时功德浩荡遍满虚空,智慧无边恒沙难喻。这一招用得仓促,威力不足六成,他暗中调运元神,准备必要时元神出窍,以避免陷入意识昏迷之中。

  就在耀日利箭即将触身之时,一道阴暗从白庸身旁贯射而入,与箭矢碰撞一起,威势浩浩的耀天一羽立时化为乌有,仿佛被黑暗吞噬一般,黎明重归黑夜。

  “盥阴之光!妖族无上秘术!”

  白庸转过头,就看见一名穿着紫色鳞衣的女子平举剑指,正对着他微微而笑,在她的背后,是从内部破开的蚕茧。

  “脱茧而出,居然错过时间了。”

  武虚发恍然大悟,没想到自己与红衣疯子纠缠了那么长的时间,眼下局势已经变得不妙了,一名化成人形的妖,完全有能力在他被缠住的时候快速离开,何况一对三,就算使用秘术能占到上风,可如果在有效时间内不能制服对方,反而会遭到反噬。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本公主居然会被你这种毫无眼光的人威胁生命,真是一生的屈辱。”

  蛟龙女叹了一口气,她双手一开,庞大妖元涌动,牵引四方气旋,包括刚刚从她身上淬炼出来的污血,凝聚成一方幽冥森森的暗潮,一点也没有刚化人形的虚弱。

  “污世妖秽!”

  一股充满污秽气息的暗流冲天而气,它比黑夜都要黑暗,月光照射在上面直接被吸收消化,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生机不存,连空气也变得腥臭难闻。

  武虚发知道这等专门污秽仙家元功的暗流,一旦沾上半分,就会成为附骨之疽,终身落下隐疾。他心中忌惮万分,哪里敢碰,连忙用九曜恸天诀射出连环七箭,一举崩散暗流,然后转身便逃。

  一招退敌,蛟龙女没有因此而得意,脸上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忧愁,月光倾泻在她身上,化作一席薄纱,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刚化人形的她,有着宛如婴儿般的娇弱感,却又天生带有一股高贵优雅之气,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她的体型有着完美的比例,彻底栓释了美女一词,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她的气质给白庸一股熟悉感,有点像上官聆月,但没有聆月那般咄咄逼人,少了一分强势,多了一分柔弱。也许这样的形象,更适合书生臆想中的公主形象。

  “吾乃妖神谷谷主之女,妖祸颜,多谢两位少侠仗义相救。”蛟龙女翩翩一施礼,她的动作合乎礼制,就算最挑剔的礼官也找不出不合格的地方。

  白庸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眼中尽是欣赏之色,人喜爱美好之物,他也不例外。算不上痴迷,就像是对艺术品的欣赏,赞许而不带情欲。

  “少侠……”妖祸颜脸上浮现一抹红晕,这样的羞涩配合她倾国倾城的容貌,当真是粉香处弱态伶仃。

  “哈哈,失态了,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白庸不认为自己欣赏的目光会有错,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至少没有欲逑,但这么盯着人家看却是不大礼貌,尤其是跟旁边的红衣刀少相比较,尤其明显。红衣只看了对方一眼,就漠不关心的收回目光,兴致缺缺。

  “少侠奇怪在哪里?可是我身上有不雅之处?”

  “当然不是,我觉得奇怪的是天上的月亮,它居然没有羞愧的躲起来,实在是不可思议。”

  妖祸颜明白对方在称赞自己,既难为情又谦虚道:“少侠说笑了。”

  “非是说笑,今日若不看个够,来日未必能有机会再相遇。”

  “有缘自会再相聚,吾与少侠一见如故,将来必有再相聚的时候。”

  “哈,承你吉言。到时候在下愿为姑娘画一幅画,还望不要拒绝。”

  “此乃吾之荣幸。”

  “既是如此,那我便先离开了,姑娘刚化人形,想必还有不适应的地方,请小心。”

  几番对话,看似平凡,白庸却能感受到对方言语中的戒备。照常理妖刚化人形,肯定会十分虚弱才是,然而妖祸颜一出来就是两大绝招,很显然是有所准备,她故意延长在化形时的时间,为的就是积蓄力量,恢复力气,这么做显然是对所有人的不信任。

  若换成其他人,明明为救人差点搭上性命,结果反遭被救者的提防,肯定觉得生气才是。然而这种情况白庸已经遇过许多次,心中能够谅解,倒也没有挂怀。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毕竟关乎身家性命,比起强盗与侠士,两伙强盗狗咬狗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人心难免隔肚皮。

  白庸这边豁达了,反而令妖祸颜觉得不好意思,她在蚕茧化形时能感受外界的动静,自然也听到白庸的发言,可这些言语太过正义,太过正确,以至于令她觉得不可相信。

  但万一对方说的都是真心话呢?世间君子是很少,可不代表没有。妖祸颜不敢再想下去,若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的表现实在是太丢妖了。

  “两位请等一下,”眼见对方毫不留恋的就转身离开,妖祸颜连忙叫住,“方才的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妖族并非知恩不报的凉薄之辈,此乃吾小小的心意。”

  她扔过来一本武籍跟一块玄铁牌,白庸接过来一看,只见玄铁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妖”字,气势参耸入云,意境深远,大有逆天之气魄。

  “将来无论遇上什么麻烦,只要少侠执此令牌来妖神谷,必当全力解忧。”

  她说话会有如此底气,并不难以令人接受,妖神谷同为六大武道圣地之一,固然妖族如今势弱,也有相当的实力在。

  白庸开怀一笑,收下两件物品,那本武籍署名“妖刀诀”,乃是当年妖族一代妖帝,妖戾天自创的武学,神妙非凡,就连它石阁中也不曾收藏过。更重要的是,这刀法对他固然没太大用处,可对于修炼妖元的红衣刀少而言,绝对是非常适合的武功。

  双方告别后,白庸继续上路,红衣刀少默默跟在他身后。

  “要行往哪里?”兴许是积蓄已久的怨气得到了发泄,红衣刀少身上那种排斥他人接近的刺猬气质得到减弱,平和了许多,虽然依旧是半天难得发一言。

  “沉舟庵。也就是一座尼姑庵。”

  “为何去那?”

  “救人呗。看来得加快脚步了,刚刚那么一耽搁,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不赶紧恐怕错过事件。”

  白庸急于赶路,一路上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絮絮叨叨,这令红衣刀少松了一口气,他真担心对方会揪着刚刚发怒一事问个不停。可惜稍微高兴得早了一些,如果他能看透白庸心中所想,绝对会为自己的肤浅而叹息。

  一路上,白庸没有急于将《妖刀诀》给他,从方才的战斗就能明了,他一发怒就会了失了方寸,什么武学招式全忘得一干二净,用来用去就那么一招力劈华山,真是平白堕了刀少的称号。就算拼命,青帝刀诀中又不是没有搏命之招,完全可以发挥得更好,要是当时能使出像样的招式,武虚发根本没有使用秘术的机会。

  现在红衣刀少欠缺的不是高深的武学,而是正规的战斗意识,必须学会灵活运用,既不能照搬武学套路,也不能情绪一激动就什么都忘光光。这些战斗意识的培养,还是要从基础开始。

  何况妖刀诀同青帝刀诀不同,完全走的高端套路,没有相当的见识修为根本练不了,不像青帝刀诀有基础刀式,就算不懂刀法的人也可从头练起。

  这本六品武学是妖帝成名之前所创,之后虽有修改,但没有大刀阔斧的改动。妖刀诀共八式,前五式只要是金丹境便能使用,威力看个人修为,第六和第七式必须要有凝练五重窍穴的体质才能发挥,最终式则要达到第七重窍穴才能动用。

  白庸在闲暇之余倒是略微翻看了一下,有模有样的学了前五式。他的刀法天赋还算可以,放在玄宗弟子中也属中游水准,不过他并不想放弃剑法改学刀法,只是觉得妖刀诀配合万灵元功,说不定能成功欺骗许多人,误认为他是妖修,这对他以后行走江湖会有很大帮助。

  现在的他能成功扮演道修、佛修、妖修三种身份,如果再将《万邪鬼录》修炼了,连巫修也能冒充。倒是魔道的功夫虽有一招万仙劫在,可没有像样的魔门功法,顶多是模拟出二流的嗜血魔功,跟万仙劫的档次差得太远,非常不搭配。

  两人一路疾行,经过三天赶路,总算来到了沉舟庵。

  沉舟庵坐落在山林之中,从外表上看不像佛门寺院,反倒像道观。庵中没有袅袅升起的香烟,也听不到敲钟之声,一片静寂,宛如遗世之所,与尘世格格不入。

  沉舟庵在江湖上并没有名气,也不是什么隐世的门派,虽然有些地方很特殊,可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普通的尼姑庵。真要找出特别之处的话,恐怕就是那长长的台阶了,宛如天梯一般绵延而上,也不知究竟有多少级,很怀疑当初的主人决定将院落建在那么高的地方,有没有考虑会给平日行事带来不方便。

  为表示诚实,白庸没有直接飞上去,而是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刀少对此没有异议,而且他就算有不满也极少会表达出来。

  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终于见到了人,那是一名面容削瘦的女尼,瘦如柴骨,看得出来她曾经患过一场大病。

  这名扫地的女尼注意到有人上来后,慢慢抬起头,僵硬的面容产生了激烈的变化,茫然的双目浮现恐慌的表情,就好像是看见之前怒发冲冠的刀少一样。

  “啊,啊——”

  她张开嘴,发出沙哑的嘶吼,然后扔下扫把,慌慌张张的向上爬,双脚并用,那股紧张和害怕的情绪,比看见猛兽更加剧烈。

  “糟糕,没想到会在半路遇见尼姑。”白庸挠了挠头,接着不满的看向刀少,“主要还是你穿的衣服太显眼,男性气息太强大了,令人想忽视都不行。”

  见刀少面露疑惑,他又解释道:“沉舟庵是个救助被害女性的寺庙。在这里的尼姑,除了守护者外,全部是被害者。”

  “被害者?”

  “在战乱或者灾区不是经常能看到吗?被父母卖掉的女孩,被青楼坑害的女子,又或者在权贵宅邸里工作的侍婢之类,因为长时间持续地被男性虐待,导致精神崩溃的女人们。”

  “精神崩溃?”

  “没错。心灵也好身体也好,如果被虐待到了极限还要继续被虐待,就会超过了这个极限,然后导致精神崩溃,当然并不一定就是精神病人,可至少心灵的某一角会残缺掉吧。如果没有暴露出来还好,一旦被发现,就会导致彻底崩溃,陷入癫狂,而无论是青楼还是权贵对这种事采取的措施,要么直接灭口,要么就丢掉任凭自生自灭。所以这里不收留女婴,因为女婴并没有可以崩溃的自我意识。”

  “将这些精神崩溃的女子从被丢掉的地方捡回来,也就成了这里比丘尼。这样就明白为什么她们会怕我们了吧,对她们来说,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恐怖与忌避的对象,与其说她们怕的是你我,倒不如说怕的是你我男性的身份。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她们和你很像呢?”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刀少眼神一凛,气氛一时凝滞。

  白庸哈哈一笑,没有解释,继续着说:“当然她们跟你也有不同的地方,你拥有改变命运的力量,而她们没有。她们中或有人已经认命,或有人坚持反抗,但无论怎样,终究是没能改变。成功的永远是少数人,被忽视的都是失败者。”

  “失败者……”

  “我很敬佩当初建立这座沉舟庵的创始人,能在这么高的山顶建立寺庙,这人绝对不是凡人,她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建立这座尼姑庵的呢?我翻看了门派里收藏的典籍,但是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资料,仅有的一句,也是令人捉摸不透。无名氏,既不求名扬于世,也不求传承道统,建立的是脱于世俗却又并非专注修真的寺庙。对了,听说当代的主持也是一位妙人,我这一次有五成是奔着她来的。”

  可惜,刀少对所谓的主持并不感兴趣,不过他的确是产生了新奇感,白庸能看出来,波澜不惊的面容下掩藏着对这所寺庵的好奇。

  两人再度步行向上,很快就遇见了两名急匆匆赶下来的师太,看来是被刚才那名逃走的女尼惊动了。这两名师太并没有先前那名女尼的憔悴,反而精神烁烁,显然她俩并非是遭难的女性,而是沉舟庵的守护者。

  在白庸说明来意,并拿出一枚正道盟的信物后,两名师太答应带他们去见主持,不过要求必须带上蒙面的斗笠。另外,刀少的红色礼服也必须换掉。这倒是预料之中,不提沉舟庵的特殊,就算是一般的情况,穿着新郎官的衣服去尼姑庵,无论怎么解释都很诡异。

  白庸原本以为这件衣服对刀少有特殊意义,劝他换衣服要浪费不少口舌。然而出乎意料的,刀少很干脆的换掉了衣服,穿上了师太带来的旧袍子,不需要任何劝说,这点让白庸觉得奇怪,默默记在心中。

  攀登完三千六百级石阶,两人来到了山顶,终于清楚看见了沉舟庵。首先大门很漂亮,气势磅礴,很有大门派镇压一方的架势。但经过大门后,里面的院子却很普通,有点像四合院,不过结构更加复杂,院子大多很宽敞,种满了花花草草。估计是盛世的原因,这里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能看见几人,不过都被远远避开,没有一人上前谈话。

  经过大殿后,白庸等人进入内厅,然后见到了传闻中的用庵名作法号的主持。

  沉舟师太是一名高挑的女子,之所以用女子作为定型,是因为在她身上看不到出家人的痕迹。她的年龄很模糊,难以从外表看出来,虽说修炼有成的神通者都能永葆青春,但沉舟师太显然不在此列,她没有特意维持年轻,倒不如说是故意穿上成熟的衣服在扮演长辈。

  白庸估计应该是将近三十而不到三十,但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对方身上充满了矛盾。不过年龄虽然不大,却有着说不出的威严,比江湖上的那些中门派掌门更有气势,至少役神宗的掌门是远远比不上。

  “很不错的眼神,小伙子。”沉舟师太一开口便如此说道。

  “我没有年轻到被你叫成小伙子的程度。”白庸笑了笑,他看见对方将一头茂密的漆黑长发束扎起来,也就是俗称的马尾辫,这种发型显然不适合长辈,更不适合出家人。

  “就是小伙子,在我的眼里。”沉舟师太走近后,细细打量,发出一声哦的恍然,“原来如此,小伙子没有看起来那么年轻,看来也经历很多事。所谓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能在你身上看见一篇丰满的文章,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理想与挫折。我若是考官,就给你评榜眼了。”

  “哦,为什么不是榜首?”

  “哈哈哈,因为你的文章中没有爱情。年轻人不经历爱情,就像是没经过发酵的米酒,纵然用了优质的材料,也难以酝酿出真正的味道。”

  沉舟师太爽朗的笑起来,既没有长辈的矜持,也没有对身份的顾及——称呼用的是我而不是贫尼等谦称。明明是出家人的身份,却能毫不忌讳的谈及“爱情”跟“酒”。

  她最后总结道:“你也许有着内在的年长,不过呢,我也是没有外貌般的年轻。”

  “我想也是。”白庸点点头,承认这一说法。

  对方在无形之中营造出了爽朗的氛围,一见面就留下了自由、阔达、放荡不羁的印象,不过确实有一股脱离俗世的感觉,似乎佛门清规也好,俗人眼光也罢,都不能影响她的言行。她的路,不由外人分说。

  白庸会感到矛盾,是因为这样性格若放在戏无涯这样的牛鼻子老道身上最适合不过,可放在一名年纪不大的比丘尼身上,就显得格外刺眼了。

  尤其是前几天的妖祸颜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委婉高雅的举止,两女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对比起来更是如此——如果双方交换一下身份或许就没那么明显了。妖者典雅,佛者放荡,这真像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将两个灵魂投错了胎。

  也许正是这样的性格才能当上沉舟庵的主持吧。白庸不免如此想到,否则庵中压抑的气氛早晚会将普通人逼成疯子。

  不过他到这里不是为了跟人闲聊的,于是正要说出来意,却被沉舟师太委婉的制止了,本以为是哪里露了马脚,被看出来意,就听她拍了拍手,然后一名守护者走进房间,手里提着四坛大酒壶。

  守护者什么都不说,默默地把四坛酒壶交给师太,然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快步走出房间。

  “在这里都没人跟我对饮,太无聊了,酒这东西,一个人自斟自饮最是寂寞惆怅。”

  拔出塞子,沉舟师太仰头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地豪饮起来,宛如行走江湖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一样,然后发出“哈”的一声,在白庸的面前放下了酒壶。

  “饮吧。”

  “……”虽说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依旧被吓到了,白庸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在下不善饮酒。酒之一物,乃穿肠毒药……好吧,喝酒对脑子不好,对后代也不好。当年的酒诗仙才华横溢,生出来的孩子却一个个是低能儿,这就是最好的明证。”

  沉舟师太很露骨的啧了一声,道:“作为男人却不懂饮酒,你未免太没男子气概了,这就是你被称为小伙子的原因了。”

  “会喝酒并不能代表什么,要不然酒鬼岂非都成了大丈夫?一个会喝酒却不敢杀人的人,跟一个敢杀人却不会喝酒的人,哪边更有男子气概,不言而喻。”

  “那旁边站着跟木头一样,不发一言的小子呢?会不会饮酒?”

  “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角色,负责在英雄决斗至高潮时摇旗呐喊的任务。”

  “哇,那岂不是比反派还悲惨,宁当反面主角,不当正面配角,不然哪有出场的戏份。”

  “哈,也不一定,只要在关键时刻给主角拖一下后腿,还是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

  听着两人毫无目的的谈话,刀少额角的青筋微微跳起。

  “嘁!我这里的规矩就是,只和肯跟我一起喝酒的人谈重要的话题。”

  “师太,这是耍无赖,太孩子气了。”

  “我不管,反正不遵守规矩,就别想从我口中撬出半个字。”

  刚说自己没有外貌般的年轻,现在就表现得跟一个赌气的孩子一样,谁叫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呢?白庸无奈,另外拿起一坛酒壶,仰头痛饮,一口气喝掉了半壶酒。

  “哦,不是很能饮酒吗?对了,不准用内功化消酒劲哦,要不然就没有喝酒的气氛了。”

  “好烈的酒!”白庸放下酒壶,抹掉嘴角的酒渍,脸上涌出一抹血气翻腾的潮红,“能饮酒不等于喜欢饮酒。现在,我可以问问题了吧。”

  “问吧,问吧。”师太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师太为什么要取沉舟这个法号呢?”

  “也没什么太大缘由,只是这样比较方便而已,既然是沉舟庵,主持的名字就应该叫沉舟,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嘛!”

  “这倒也是,名字本身就是一种代号,既然能清楚表明身份,自然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关于名字的话题,我还想问,不知师太在出家前,做杀手的时候取的是什么名字?”

  沉舟师太握酒壶的手很明显的一晃,首次显示出内心的动摇,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像是自嘲的用手指绕起鬓发:“该来的总是要来……这就是所谓的东窗事发吗?哈哈哈,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不过以前的名字我确实记不住,因为杀手是不需要名字的。”

  “沉舟沉舟,既已沉舟,不能自渡,亦不可渡人,何以为?”

  “破釜沉舟,虽不能自渡,却可渡人,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师太是准备牺牲自我,成全他人吗?”

  “哈哈哈,我早已身在无间,何来牺牲的说法。”沉舟师太毫不介意的说着,“你看沉舟庵中的女子,莫不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她们连活下去的动力也没有,更遑论渡至彼岸,怕就算是有舟在她们脚下,也不会摇浆。所以要将舟凿沉,一旦看见有水从洞中咕噜咕噜冒出来,就会激发人的生存本能,不停的向前划船。当然,若是连生存本能也失去了,那只能说声抱歉。”

  “为什么不直接将她们运至彼岸呢?”

  “能够拯救一个人的从来只有自己,若是这个人连自救也做不到,渡跟不渡有什么意义,彼岸跟苦海又有什么区别呢?”

  见白庸还想继续说下去,沉舟师太连忙挥手制止:“这种话题到此为止吧,佛学知识我就懂那么几句,再问下去可就要露底了。我倒是有问题想问你,你既然知道了我原来的身份,所以要来缉捕我归案吗?”

  “非也,我并非为此事而来,但缉捕者另有其人,相信近日就会造访。”

  “唉,这可真遗憾,如果是你的话,我还是很有信心能说服,打动你的同情心。”

  “哈,我相信师太的品行,也相信那名审判者会主持公道,不会徇私。”

  沉舟师太用手拍额头,叹息道:“真糟糕,那岂不是彻底没救了,看来我要提前在监狱里定一个风水好点的房间。”

  “若真是这样的结果,我会帮师太预订好的。另外我到此地一共有三件事,第一件已经完成,便是通知师太做好申诉的准备。第二件是想向师太借取贵寺的镇山之宝九阳珠。”

  “九阳珠?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祖师爷的遗物,放在大殿中观音菩萨的水净瓶中的珠子,拿去吧拿去吧,记得写张借据。”沉舟师太豪爽的同意了,仿佛赠送的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

  白庸很清楚九阳珠的珍贵,传闻是太古天龙颚下的龙珠,但以对方的性格,会如此痛快的答应反倒在意料中。

  “最后一事,是我方得到的一则小道消息,据说你以前的组织要对你下手了,原因不明。”

  “时隔这么多年,依旧阴魂不散……所以,你是来保护我的。”

  “当然不是,以师太的功夫,哪还用得着我来保护,倒过来还差不多。我们要保护的,是这所沉舟庵中的比丘尼,至少不能让她们成为要挟师太的人质。”

  沉舟师太满不在乎的摆手:“放心吧,这是威胁不到我的,对这里的女性而言,死亡也是一种另类的解脱。只有傻子才会对侵略者妥协,人质威胁法,十年前我就玩烂了,怎么可能再中计。”

  “呃,师太的洒脱真令人望尘莫及,不过于我等俗人而言,还是希望能救下更多的无辜者,可以的话请容我事先在寺庙里布下阵法,以防来袭。”

  “随意随意,我会通知其他人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一切安排也交给你,放开手去干,不必有所顾及。”

  “……虽然由我开口有些奇怪,但师太会对我如此信任,不知有何缘由?”

  沉舟师太将最后一坛酒饮光,视线看向远方道:“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有感觉了,你的气质跟我师傅有点像,同样都是无药可救的老好人。虽然我认为这条路很傻很笨,但也希望你能够继续走下去。”

  之后沉舟师太将事情交代下去,整个沉舟庵立即进入备战状态,所有非战斗人员的比丘尼都被调集到后院,如此一来倒也方便白庸布阵,不用担心会惊吓到人。

  刀少对此事同样没有兴趣,如闲人般四处游荡,好似一名观光客。

  “如何,今天晚上的战事愿意参加吗?”白庸试着拉拢他。

  “参加后你就会告知我魔首的下落?”

  “当然不会,这是志愿者献爱心活动,讲的是一种自我奉献精神。”

  “我拒绝。”

  “我猜也是这个结果,到时候还请你待在后殿,别在前面碍手碍脚。”

  入夜,山顶的夜晚格外清净,冷风透骨。

  没有让人多等,一伙黑衣蒙面人飞速上山,因为白庸事先在石阶上布置了禁空阵法,这伙人不得不登完长长的三千六百级石阶,对于武者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可对其中几名术者而言,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然后其中作为头领的那个怪人率先登上了山顶,然后一跃,跳上了迎客大门的木架上。虽然手下尽是一群蒙面人,但这名头领却没有蒙面,甚至没有穿黑衣。从地理位置上考虑,也许他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在鸟无人烟的山顶,完全没有遮掩身份的必要。

  尽管如此,他的装扮还是奇特了点,着装先不论,光是挂在腰间的大斧头就够吸引人目光了。这大斧头的斧柄很短,虽然从客观角度而言是中等的长度,然而对于这把斧头而言实在是短了一些——这柄斧头的斧面大约有门板那么大!这样的巨斧头不像是用来砍人,更像是用来在战争中代替原木攻破城门的。

  如果仅仅武器怪异,倒也不算什么,但这名武器持有者的长相也是非常奇特。一般而言,拿这样巨斧头的应该是一名满身肌肉的壮汉才对,而这个人虽然纵向长度是达标了,但横向宽度却彻底不合格。如果用一件东西来形容,没有什么比“甘蔗”更适合形容他的体型,这个人的瘦弱,比那些身心憔悴的比丘尼更适合用骨瘦如柴这个词。

  “哟哟,虽然早猜到消息已经泄漏,但没想到会受到主人亲自的欢迎,真是不胜荣幸。”

  在宽敞的大殿广场中,站着沉舟师太一人,她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向对方示意。

  “故友来访,虽然当年没什么交情,可总要表现出主人家的气度,那话怎么说来着?贵客来访,未能远迎,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师太用毫无起伏的语气招呼道。

  “真是够敷衍的,好歹说一下蓬荜生辉吧。就个人而言,俺比较喜欢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这句诗。”

  “哈哈哈,出家人的豆腐也敢吃。秦天柱,看来油光发亮的不仅仅是你的脑门,连羞耻心也变得光溜溜了。”

  “杀手留羞耻心做什么?当年杀威赫赫,小儿闻之不敢夜啼的祭天血姬,如今看来也是锐气全失。说实话,听到你去做尼姑头头,俺还以为是手下故意开的玩笑,差点把他脑袋拧下来。”

  这时候,所有的黑衣人也全部爬上了山顶,站在了大门前。

  秦天柱拔出腰间的巨斧,沉声道:“虽然还想继续同你聊下来,但看来时间不够了,手下们也急着回家。最后,俺觉得是没有意义,可出于礼数还是问一下好了,要不要回组织来呢?”

  “过去的组织早已灭亡,现在的组织不过是某人手里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回去又能做什么?还不是死路一条,我知道有人对我体内的神痕窥视已久了。啧,当年将这鬼东西放入我身体中的时候,就觉得是别有所图,没想到是种蛊之法。”

  “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兄弟们,谈崩了,动手!”

  一声令下,秦天柱率先飞扑而出,巨斧轰然斩下,虽被躲开,但此招意在威慑,庞然力道震得整座山峰摇摇晃晃,裂地十丈。

  见首领如此神勇,蒙面人也蜂拥而出,其中有十二人结成阵型冲锋在前。

  沉舟师太将手中酒葫芦向上一扔,冲入十二人阵型中,也不见有多么巧妙的身法,简简单单一人一掌,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轻轻松松杀掉十一人,每一个被打中的,都是胸口塌陷,肋骨插入心脏而亡。只有最后一个,被她抓住脖子用手一折,发出像凳子腿断掉的声音。

  “杀人而已,用得着如此声色俱厉吗?”她将手中翻白眼的尸体一扔,双手拍了拍,像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就如同吃饭喝水那样,“在新东家混了那么久,你的眼光也没有增长,胆子倒是变大了,明知道我的排名远在你之上,也敢上门挑战。”

  秦天柱冷哼一声,扬起手中巨斧:“不过收拾了几名不入流的喽啰,就开始志得意满,你也高兴得太早了。这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磨炼着自己,经历血战无数。而你呢,吃斋念佛喝酒?武道修行如逆水行舟,安享和平的你连当年的杀气都没了,怎么比得上现在的我!”

  话音一落,他身上的气势再度拔高,体内溢出来的元功余劲形成无数条锁链,像蛇一样缠绕周身。

  沉舟师太也感意外道:“你居然将冥锁玄气流练到传说中的化形境界!不对,这不是你的力量……原来如此,你身上也种了神痕。”

  “愚蠢之辈,种了神痕,也就意味着你迟早会被自己人的屠刀宰掉。养蛊之法,一旦蛊虫成熟,寄体也就失去用处了。”

  沉舟师太隔空打出一掌,轻描淡写的一掌,没有引动半点气流振荡。可在秦天柱眼中,这一掌充满了致命的危险,只觉一股无形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截断了自己与天地灵气的沟通。这一掌若是放在从前早已远远避开,不敢碰上半分。不过现在的自己,尚有一拼之力。

  “愚蠢的是你才对!对武者而言,还有什么比提升实力更重要的呢?只要能提升力量,别说是养蛊之法,就算是将我的灵魂出卖给恶魔,我也心甘情愿。”

  秦天柱直冲而上,任凭隔空气掌打在身上,顿时引发体表的冥锁玄气流,一根根锁链猛地向前方聚集,然而在无形压力下向内凹进,变成一个掌印的形状。这股掌力是如此之强,激荡得每一根锁链都发出嗡嗡的声响,扭曲变形。

  但,终究是没能撕裂。

  秦天柱仰天狂笑,光滑的脑门反射着月光,干瘦的身材如同广寒宫中的月桂树清凉冰冷,那种得意劲,便如寡居数十年的老骡夫娶到媳妇一样,终于扬眉吐气,得见天日。

  “哈哈哈,看吧看吧,现在连你最得意的寂灭法印都不能奈我何!这种浑身充满力量,仿佛无所不能的感觉实在太妙了!怪不得当年你能大杀四方,这就是神痕的力量!”

  他压低着身体向前奔跑的,一开始的速度并不开,可踏了十步之后,身体就化作影子如疾风般向前呼啸而去,这样的速度与他干瘦的身材以及巨大的斧头完全不搭。

  “兽奔,加快踏步的频率,每一步的触地都爆发力量,从而不断地加快速度,理论上没有极限,是古代步将用来袭杀骑将的身法。呵呵,用这种过时的手段,你技穷了吗?”同样杀手出身,沉舟师太一言道破对方所用技巧,试图打击信心。

  “招式没有过时不过时,只有有用不有用,能杀人的都是好招式。”秦天柱一斧劈出,在本身速度的加成下,门板大小的卷雷斧带起来的劲风,直接将地面的石砖吹飞。

  “难得说了一句正确的话,但你领悟得太肤浅了。”

  沉舟师太身形不动,接住从天上掉回来的酒葫芦,再饮一口,待斧刃劈到面前后,直接掷出酒葫芦。锋利的斧刃轻易剖开葫芦,残余的酒沿着斧面滑翔,沾在秦天柱的衣服上。

  她伸出右手,用中指跟拇指夹住斧刃,立时整个人就像是粘在卷雷斧上一样,被带动着向后飞起。卷雷斧头砍过多少距离,她就会向后退多少距离,保持伸出的手不弯曲,如此就能永远不被碰到。

  与此同时,她还有空暇以食指在斧面上一弹,引燃上面的酒精,延烧过去,直接将对方烧成一个火人。不过洒在上面的是普通的酒,引燃的也只是凡火,看上去熊熊吓人,可根本伤不到秦天柱分毫,就是有些丢脸。

  沉舟师太借着力量向后一飘,跃上大殿的屋顶,身若无尘之轻,没有引发半息动静:“我早说过,并不是声势越大威力就越大,力之巧妙,存乎一心,运用得当就能四两拨千斤。领悟不了这个道理,就算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没用,十成力量你只能发挥一成,而我能发挥九成,那么你永远也赢不了我。”

  秦天柱运气一震,将身上的火焰震散,他本身虽没有受伤,可穿的衣服却被烧得满是破洞,好似乞丐般狼狈。听到对方的训话,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那么多年没有战斗,没道理会比我修行得更快,一定有哪里不对!”

  沉舟师太嗤笑一声:“武道修行不一定就要依赖战斗,武道起源乃是人类从大自然中学习增强自身的方法,杀人术不过是从上面衍生出来的小道,有时候静坐听禅能比打打杀杀更贴近武道的精髓……罢了,跟你这满脑子肌肉的人,说了也白搭。”

  秦天柱像是重新认识眼前人一样,仔仔细细看了一番:“以前的你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管如何粉饰,武学的本质就是杀人,能最简单有效杀人的才是最上乘的武学’这句话不是你的口头禅吗?脱离杀手生活的你,真的变得不一样了,虽然以前就看不透,现在更看不透了……将大道理扔到一边吧,就算你所说是正确的那又如何,只要俺的力量是你的十倍,就算是一成也能打败你的九成。”

  他大喝一声,卷雷斧上电闪雷鸣,嗡嗡作响宛如群鸟啼鸣的声音,电光顺着斧柄蔓延而上,缠绕周身。瘦弱的身体骤起夺目光芒,电蛇翻腾,下一刻就变得无比强壮,全身粗大的黑筋跳起,在皮肤表面纵横沟壑,肩膀肌肉高高隆起,腱子肉一颤一颤。这时候的他才真正人如其名,宛如擎天柱一样高大。

  “千鸟齐鸣,雷霆交击!”

  秦天柱脚下一动,整个人化作一道轰鸣的闪电,激射而出,速度加快了何止十倍,直接撞上沉舟师太,两个人一同砸入大殿之中,顿时瓦砾横飞。

  接下来也不见人影打斗,只听着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想象得出必是浩瀚巨力的碰撞。一阵电光闪动,气劲横扫,不时有房屋塌陷,断梁飞射,漫天飘洒着砖头和瓦片,在黑夜中成为了杀人利器。

  白庸闪身躲过一块从天而降的板砖,剑锋向后一扫,划过一名偷袭者的喉咙,再补一掌,将临死的反扑扼杀摇篮之中。

  秦天柱跟沉舟师太的战斗显然不是其他人能插手的,因此所有的黑衣人散开,扑向后院,企图控制人质来威胁。十多名护法师尼在藏着女尼的后殿周围布下观自在净魔法阵,狙击一名又一名的来敌。

  每一名护法师尼身上都佩戴一颗舍利,与阵法相互照应,在阵眼处凝聚出一尊观世音菩萨像,每当有术法袭来,菩萨就会挥洒手中竹叶,将其化消。这一套守护阵法,能够同时抵挡武道和术道的攻击。

  虽然事先布下了阵法,但蒙面人中也有破阵高手,之前他们是不愿浪费时间在可有可无的禁空阵法,现在是不得不破解,虽然拖延了不少时间,可东南两个方向已经完全被突破。黑衣杀手趁着夜色,占据天时,暗杀手段层出不穷。

  白庸纵然不惧,可也觉得非常麻烦,天时地利都不在他这边,如果换成空地,早就一招万剑天罡杀过去,而不像现在这样,要防备从各个阴暗角落处冒出来的杀招。

  突闻一声娇喝,原来是后殿的护法师尼中出现了负伤者,蒙面人立即突袭缺口。这群护法师尼武艺虽然不差,可实战经验太少,几番声东击西之后,阵型就开始变得混乱。

  白庸想过去救人,却被两名黑衣武者拦住,这两人实力明显高于其他人,皆是凝聚金丹的高手。杀手组织中的金丹境武者也是很少的,要知道就算是胡州整个大州的边疆大军也不过数十名,金丹武者毕竟不是大白菜。

  若在平时金丹武者能成为带队的首领,但眼下带队的人是秦天柱,他的修为起码有五重窍穴,金丹武者也就显得不够看,只能沦为手下。

  若在平时一对二算不上困难,毕竟白庸还炼化了元神,所学武艺也远超他人,然而此时情况紧急,容不得半点拖延。只一会,护法师尼中又有数名负伤,好几个都受了致命伤,若非阵法保护,早已命丧黄泉。

  眼见情况岌岌可危,白庸急中生智,连忙运转五莲圣功,以护体莲花震开两名黑衣人,然后纵身飞到后殿上空,手结观自在菩萨印,与观自在净魔法阵的阵眼相对应,另外一手指地,引动沉舟庵所处山峰中的佛气。

  原本在梵天诸佛印记载的菩萨印中,观自在菩萨印跟地藏王菩萨印一样,同样是属于天人境后期才能动用的武学,以白庸目前的实力是可望不可及的。然而此时他借助山峰中数百年来积累的佛气,加上佛门阵法的效果,竟是一举催动成功。

  霎时一尊不停变幻的观世音菩萨像在他背后浮现,分别重现千手观音、圣观音、马头观音、十一面观音、准提观音、如意轮观音等各种法相,最后定格为白衣观音。

  只见女相观音身披白衣,一手持净瓶杨柳,一手作与愿印,口中念诵佛经。刹那间浩浩佛光遍照六道三界,一时间天地亮如白昼,金光照耀下毫无死角,所有黑衣蒙面人都无所遁形。

  这一式菩萨印并非以武力称雄,而是胜在对使用者本识的提升。佛光照耀下,白庸只觉灵台一片清明,双眉间开启了第三只眼,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境通,除第六漏尽通外五通齐开,五蕴皆空,迷离幻象不萦于目,世间万物尽系心中。

  “浩浩三藏不可穷,渊深七浪境为风。受熏持种根身器,去后来先作主公。”

  白庸口颂佛儃,单手向天一指,墨阳剑直入云霄,化作万剑天罡轰然而降。这一次产生的罡气剑比以往都要少,然而每一剑降下,都有一名蒙面人毙命,无论对方如何腾挪闪避,都逃不过被刺中的命运,仿佛冥冥中因果早已定下。

  两名金丹境黑衣人试图以剑气抵挡,同样被一剑劈断兵器而亡。

  “南无普陀琉璃世界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所有护法师尼看到这一幕,连忙放下手中利刃,不顾伤痛诵念咒言。只见那尊虚幻的白衣观音灵像挥洒杨柳,降下雨露,轻伤者一律治愈,重伤者也被止住伤势,性命无忧。

  用完这一招,白庸身体一晃,从空中垂直落下,在触地前清醒过来,一个翻身平安着陆,却是脚下一虚,觉得元神异常虚弱,精神萎靡。

  “施主可安好?”一位护法师尼关心的问。

  经过刚才的一招,双方关系拉近不少。毕竟若不是白庸出手,非但自己人中会有大伤亡,连后殿中的无辜女子也难以幸免。

  “我没事,强行运招,有些头晕而已,稍微休息一下就能恢复。”

  白庸摆摆手,突然眼神一凛,抽出腰间的烛蛟龙脉向那名护法师尼面前用力一挥,便听啪的一声,一支弩箭被弹飞。

  “居然有漏网之鱼!”

  转身向着射箭出看去,只见三名黑衣蒙面人,劫持着一个满脸恐惧的女尼,向着众人靠过来。其中一人心有余悸道:“好险,若不是刚刚发现有一个尼姑在打水,特意去捡便宜,恐怕我等也要在方才攻击中丧命。”

  “可不是,本以为劫持人质的事会轻轻松松搞定,没想到是个送命的任务。”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说你们,若不想这个尼姑丧命,就乖乖放下手中兵器,自封窍穴。”

  那名被劫持的女尼同样非常害怕男性,在感受到三人的恶意后,引发出深藏心底的恐惧,一时间泣不成语,浑身颤抖,发出害怕得无以复加的呜咽声。

  所有的护法师尼在迟疑一会后都放下兵器,白庸也跟着照做。

  蒙面人再度催促:“自封窍穴,没有听到吗?”

  护法师尼们在一阵犹豫之后,纷纷照做。白庸则是不为所动,双手抱臂,面露讥笑。放下兵器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的一身本领并不全在兵器上,可是自封窍穴,就是任人鱼肉的下场。他是一心行善没有错,可如果将他的善良当做愚蠢,未免也太可笑了。

  “臭小子,叫你自封窍穴没有听到吗?你想害死她吗?”蒙面人着急起来,将刀一划,在那名女尼脖子上割出浅浅的伤口。

  白庸看到暗中的一条身影,连忙低垂目光,沉声道:“我与她非亲非故,你如何能威胁到我?杀吧,我肯定会替她报仇的!”

  他一抬手,真元一运,掉在地上的墨阳剑应声入手。

  “你——”蒙面人早看出白庸是最麻烦的那个人,因为他不是沉舟庵的人,对庵中女性没有感情。他不了解白庸的性格,以常理推测,一时间也相信了那句强硬的话。

  这时,就在三人不知所措的瞬间,一道刀芒急速闪过。

  “万木丛生!”

  刀芒分裂成千百道,那劫持人质的蒙面人来不及反应,直接被绞杀成肉块。刀少闪身而入,挥刀罩住另外两人。

  “啊啊——”鲜血溅射到脸上,被劫持的女尼恐惧过度,昏迷过去。

  白庸拉回昏迷的女尼,将她交给护法师尼,然后就这么看着刀少跟两名蒙面人战斗,并不准备插手。他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如果是洛红尘等熟人看见了,绝对会大呼中计。

  “呵呵,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也不枉我故意放水。”他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喃。

  刀少躲在黑暗处的表现早已被他看清,从漠视到忍不住出手,也许仅仅是出于同情,但相比上一次被激怒而出手,这一次他是真正为了救人而救人。那渡排斥外物的厚实壁垒,在无意识中被打开了小小的一道口子。

  这可是一步巨大的前进,值得纪念的第一次。白庸在心中偷笑。

  以刀少的实力收拾掉两名未至天人境的蒙面人,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片刻后,他用力挥去刀身上沾着的血水,收刀入鞘,转身就看见白庸正对着他嬉皮笑脸。

  “诶,不是说不帮忙的吗?怎么事到临头反悔了呢?啧啧,救人的感觉怎么样?”

  刀少压制住心中想要将对方痛殴一顿的冲动,装作平淡的语气道:“我只是想练下刀法而已。”

  “哦,原来是练刀法啊,不错不错,很好,以后记得勤加练习。”

  白庸点点头,露出“我懂,你不用解释”的笑容。

  我真想将你也练刀法了。刀少心道。

  这时,沉舟庵前殿又传来一声惊爆,只见一道流光熠熠的强壮身影拔地而起,在黑暗中分外耀眼。

  相比下沉舟师太就显得低调多了,在一番乱战之后,她身上的僧袍也有多处豁口,呈齿形状,这都是被对方身上缠绕的冥锁切割出来的。

  “冥锁玄气流,不愧是排名在佛门金钟罩之上的护体神功,可攻可守,像刺猬一样难以下手,比缩头乌龟强多了。”沉舟师太讥讽道。

  秦天柱哼声道:“俺承认你的实力比我强,但那又怎么样,破不了冥锁玄气流,你永远伤不了我。”

  “我再次得到了确认,你的确是蠢瓜一个,战斗这么久居然还看不出你我的差距。如果说以前的你我,是大人跟小孩的区别,现在的你我,就是人类跟猴子的区别。信不信,就算我不破冥锁玄气流,同样能杀掉你。”

  沉舟师太一合掌,全身佛元振荡,化作一圈圈光晕扩散开,伴随着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音节,好似天龙怒吼一样。

  秦天柱的脸色“唰”的变得难看起来,一身冥锁好像遭到波涛冲击一样翻腾起来。

  “天龙八音!”

  天龙八音是无法以乐器或人的嗓音展现出来的,因此八音施展全仗法力催动,如果使用者本身修为不够,别说八音,就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以沉舟师太的修为,也至多发出七音,可见要求之高。

  沉舟庵虽然是一所类似疗养院的寺庙,不求名不求利,也不属于修真门派,但其先人留下来的绝学着实不凡,连赫赫有名的杀手祭天血姬也愿意为此重修。这也是白庸感到敬佩的原因之一,一个拥有莫大神通的人,却甘于平凡,建立基业只为造福世人,这是何等情操。

  受到天龙八音波及,秦天柱身上缠着的锁链环环碰撞,宛如数条负伤后搅动翻腾的巨蟒,不自主的哀鸣起来。即便是音波攻击,冥锁玄气流也有抵挡的作用,但终究并非所长,对付一些二三流的招式还行,面对天龙八音就显得不够看了。

  喜怒哀乐无尽头,恩怨情仇几时休。秦天柱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意识渐渐陷入混沌,眼前幻象层出不穷,七情六欲纷纷涌上心头,牵引得他的心神几近失守。

  天龙八音虽是音波的攻击方式,产生的效果却是精神幻觉,而且是直接作用于人的脑识,所以就算是聋臌之人也难以避免。想防御这种攻击,道门或者佛门的静心之法是最好的办法,可显然秦天柱两者都不懂,以他暴躁的脾气也不适合学习这些法门。

  “居然用这种手段,豁出去了!”

  面对这样的攻击,秦天柱毫无办法,因为在以往他都是靠着冥锁玄气流来争取时间,趁着机会直接一斧头劈过去,就算砍不死也要打断对方施法。但此时面对的是更加精通运劲之术的祭天血姬,恐怕就算一招劈过去也难以生效。于是他咬住牙关,拼着最后一点清醒的灵识,发动了最强的绝招。

  “天幕齐鸣,雷藏炼狱!”

  只见秦天柱将卷雷斧向天空中一扔,顿时万里乌云遮蔽星空,在黝黑厚积的云层中,不时有雷龙翻腾,一闪而过,充分显示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效果。一声声雷鸣惊天动地,云层中闪烁奔驰的雷电飞速增多,很快整个黑夜被不停轰鸣的雷霆照亮,电弧一圈圈的盘旋开,呈现漩涡的形状,夜空出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壮观奇景。

  不停轰鸣的打雷声一定程序上影响到了天龙八音,使得秦天柱暂时恢复神智,运转元功,再催天地异变。只见积云层的涡眼处,一道晴天霹雳乍然而下,落在他的手中,是被雷电扩大了十倍的卷雷斧,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引动云层中的雷电不断劈落,真正将这座山峰化成了雷藏炼狱。

  “又是这种声势浩大的绝招,也就吓吓小孩子用。不是施加的力量越强越有效,看来不给你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是不会记在心中的。”

  沉舟师太站在屋檐上,眺望能令鬼神胆寒的天地异变,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偶尔有数道霹雳落在她的身旁,炸得飞石乱溅,却不能在她平静的心海掀起半点波澜。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运转绝招,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直到对方将招式威力运至顶点,才缓缓举起手指。

  “孤舟掌灯燃佛光!”

  沉舟师太的指梢出现一点微弱的亮光,好似油灯散发出来的弱小光芒,带有一股温暖的气息,仿佛拥有着善良的人性,在一片黑暗的无涯苦海中点燃一盏明灯,指引他人前进。

  白庸等人明明距离前殿非常之远,却能清晰的捕捉到这一点光亮,在他们眼中,这微不足道的光芒比天上的雷电更加耀眼。

  一指点出,佛光随之出发。秦天柱心中大起警惕,然而招式运至极端,难以中断,只能再分出两成元功,加强守势。护体罡气冽冽绽开,冥锁玄气流受到催化,玄冥锁呼啸沸腾,张牙舞爪好似活物。

  可惜,一切皆是无用。

  那一点微弱的佛光无视护体罡气跟冥锁玄气流,直入如无物,穿透所有守备,落入秦天柱胸口。一瞬间,意识中杂念尽除,戾气化消,心中腾起超然之领悟。

  这样的情况若放在平时,绝对是修行者可遇不可求的悟道之境,然而在眼下时刻,却是杀身之祸。

  “啊啊啊啊啊——”

  秦天柱仰面痛嚎,在关键时刻意念动摇,导致内劲反噬,元功倒流,这种自发的毁灭方式,就算是冥锁玄气流也无可奈何。天地灵气顿时暴走,狂乱的电流四处奔走,纷纷冲向他的身体,连天空中的云层,也劈下一道又一道的雷霆霹雳,贯向他的头顶。

  肉身难以承受强悍的电流,血肉纷纷爆裂,一根根筋脉被涨破,鲜血飞溅,瞬息间他就变成了一个血人。然而逆冲的灵气还有大半酝酿在空中,这等引发天地异变的绝招反噬,就算虚空境高手也承受不起,遑论现在的秦天柱。

  眼见他要被自己的绝招撑爆,忽然体内冲出一道神秘符文,悬浮半空中,吸收游荡在天地间的电流,并同时挡下天空劈下来的闪电。

  沉舟师太看着这一幕,笑道:“神痕护主吗?可惜,这么庞大的能量,尤其雷电具有创生和毁灭的力量,就算是神痕也吃不消,强行催熟的下场,就是直接废掉了。”

  一番暴动之后,被击成碎片的神痕重回体内,现在只留下了一个血人。秦天柱重新恢复了瘦骨如柴的模样,他全身上下都是裂开的伤口,血肉模糊,异常可怖。

  “为什么……你那一招居然能无视我的……防御。”秦天柱心有不甘地吐着血沫,颤悠悠地站起来,此时的他,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沉舟师太大大方方道:“这是醍醐灌顶之招,对人有益无害,既没有敌意,又不属任何元气,仅仅是意识的沟通,普通的防御手段当然无效。不过很可惜,看来你并没有慧根,否则就能领悟到无上妙法。”

  秦天柱一时愕然,过了一会后变得颓然丧气:“将行善渡人的法门运用在杀人上,只是选择了正确的时机,就比任何绝招更加恐怖。祭天血姬名不虚传,这样的战斗意识的确非常人所能及,闻所未闻,秦天柱今日输得心服口服,任凭处置。”

  “处置你……该怎么办好呢?我突然想起以前组织刑讯部的手段,不知道该用哪个好?”沉舟师太本想再调笑几句,可见对方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大感无趣,“算了算了,记得帮我带句话给你们组织的主事者,就说你的计划我一清二楚,如果不想被我宣传到江湖上人人皆知,就别再打扰沉舟庵。”

  “……你今日放俺回去,将来绝对会后悔。”

  沉舟师太哈哈大笑:“以前有十九个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可惜没有一个实现,你是第二十个,但愿你的期待能够实现。失败者啊,我赐予你放狠话的权利。”

  受尽屈辱,秦天柱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伛偻着脚步慢慢离开。

  白庸这时候来到沉舟师太的旁边,问:“就这么放过他?”

  “咦,我还以为你会赞同我的举动,你难道也是属于斩草除根的那一派?”

  “讲慈悲也要看对象,盲目的慈悲不过是伪善罢了,佛陀尚有金刚怒目。这种人一看就是无可救药,我是佛陀我也不渡他,直接送他入轮回。”

  “哈哈哈,这话对我胃口。不过放心吧,这种货色我见多了,失了胆魄不过是丧家之犬,会叫不会咬人,真正可怕的是那种隐忍不发的家伙。何况,我也需要他来替我传达信息,毕竟现在的我不是孤家寡人,也有记挂的事物。”

  白庸看了一下满目苍夷的沉舟庵,感慨道:“如果能找到一件神器,将整座山峰放进去,随时携带在身边就好了。”

  “那还不如练就虚空境,体内自成空间,将所有东西装在身体里面……稍微一想觉得也够恶心的,这同圈养猪羊有什么区别。何况这种人绝对是天下尽仇家,时时担心会有人拿自己的亲人下手,混到这种地步也够掉分的。”

  “不过没能保护好寺庙,许多房屋都毁掉了。”

  沉舟师太不在意的挥挥手:“毁掉就毁掉吧,重新造就是了,反正这里的人整日闲闲没事干,闷得慌,平日里都是将掉落的树叶扫了再扫,现在正好,有事情干也就不会整日胡思乱想。而且剩下屋子暂时也够居住,不用担心会露宿野外。”

  要说起来,除了最后秦天柱的雷霆绝招造成的破坏外,最厉害的还是她跟对方一起缠斗的时候,顺手造成的破坏,由于打得兴起,根本就没注意到,举手抬足间就把许多殿堂拆得七零八落,还是那种彻底的推平式破坏。对此白庸也懒得指出。

  沉默片刻,沉舟师太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对了,你要不要在这里当主持?”

  白庸一个踉跄,差点从屋顶摔下去,吃惊的问:“师太,你在开玩笑吗?”

  “不是啊,我很认真地考虑过了。你的品行不错,本领够硬,修行的也是佛门一脉,大局观也好,临时决断也不错,细细数来,你这是天生做领袖的命啊。施主,你与我西方有缘。”沉舟师太就像是丈母娘看女婿一样,越看越中意。

  “我可是男的呀,男人怎么能当尼姑庵的掌门?”

  “怎么不行,反正寺里也没规定说男的就不能当掌门,放心吧,沉舟庵不比其他寺庙,几乎没有规定,酒肉皆行,你看我就知道了。何况又不是没有先例,我记得当年有个恒山庵就请过男人做掌门,还做得风生水起,中兴之相。”

  “……那本小说我也看过,请不要把小说和现实混为一谈,尤其不要一本正经地好像历史真的发生过一样说出来。”

  “诶,有什么关系嘛,不是常说现实往往比小说更惊奇吗?做个开创先河的人不是挺有意思的吗,说不定还能载入史册。”

  白庸头痛道:“凡事并非有意思就能做,因为这种事情而载入史册,我祖父会杖毙我这个不孝孙的。”

  “到底有什么不情愿的,能有那么多女人充实后院,连皇帝都比不上你呢!所有说我坏话的,全部都是嫉妒,这么一想,那些闲言碎语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抱歉,我向来以柳下惠前辈作为人生的目标,我对柳下惠前辈的事迹也是神往不已。”

  白庸死也不松口,笑话,真当上沉舟庵的掌门,恐怕整天要为如何治理门人的心理疾病而烦恼了,他又不是某个没心没肺,能将职责放在一边整天喝酒空虚度日的人。何况,这里的女尼一见男人就害怕,到时候连正常交谈都实现不了。

  沉舟眯着眼睛一笑:“我刚刚想起来,大殿好像被拆掉了,那颗九阳珠说不定已经下落不明了。”

  “来这一招啊!作为堂堂的一派之主,出此下策未免太过分了吧。”白庸突然领悟了,刀少面对自己胡搅蛮缠时候的心情。

  “为了不负天国的庵主所托,再下三滥的手段我也用得出来,怎么说我也曾经是个杀手,手段什么的都是浮云……哈哈哈,说笑的,不为难你了,年轻人终归要出去闯一闯,太早养老也不好。”沉舟师太早做好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准备,此时正要放出要求,“我不要求你现在承诺什么,只需记得,将来若是有天累了,不妨考虑一下,沉舟庵主持的位置也是不错的去处。”

  “我怎么越听越觉得像是在交代后事,师太未免多虑了,就算是正道盟派人来缉捕,可法理不外乎人情,总有通融的地方。”

  沉舟师太沉默了一下,然后不知从哪拿出一壶酒,饮了一口后,用沉重的语气说:“你相信天命吗?”

  白庸坚定道:“不信天,不信命,这就是我的宿命!”

  “呜哇,一股年轻人的朝气扑面而来,我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许多,怎么办,不服老不行啊。”严肃不到一句话,沉舟师太又恢复平时的散漫语气。

  “当年庵主点化我之时,曾无意中窥到自己的命运尽头,是劫数啊。最近也越来越感觉到,我的天命将至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

  就在白庸想安慰几句的时候,却见她猛灌酒水,一口气将壶中酒饮光,然后一抹嘴角,露出当年的杀手脾气:“话虽如此,但我可没准备就此放弃,就算真是天要我亡,也要搏它一搏,杀出一条活路。我的命也不是谁想收就能收的,就算老天也不行!”

  接着就见她跳下屋顶,用掌劲崩开一处废墟,然后打开掩埋在下面的地窖,从中拿出数坛酒,并将其中一坛塞进白庸怀中:“来来来,今夜不醉不归。”

  “这个,在下不喜饮酒。”

  沉舟师太故作烦恼的揉着太阳穴:“哎呀,那颗九阳珠到底哪去了,好奇怪呀,我居然想不起来了。如果有人能陪我喝酒的话,大概就能回想起来吧。”

  豁出去了,白庸将酒坛子一碰:“舍命陪师太!”

  ……

  翌日清晨,早早醒来的刀少在院子里重新练了一遍刀法,并将昨晚体悟到的经验融入其中,沉思间,忽然感觉有人靠近。

  “谁!”脚步声很轻,刀少还以为是白庸,冰冷的回头一问。

  “呜!”

  然而来者却是一名女尼,大该是被吓到了,全身发抖的躲到一棵大树后面,不敢再行动。

  “抱歉。”

  吓到无辜者,若在以往刀少肯定懒得回应,但出于对这里女尼遭遇的同情,他以尽可能柔和的语气道歉,虽然在旁人听来,依旧是不冷不热。

  过了好一会,那名女尼才慢慢从树后面出来,低垂着头,依旧害怕的发抖,那样子就像是偷食的松鼠一样,相信一旦遇上惊吓,立刻就会逃得无影无踪。

  刀少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默然的看着对方以比乌龟快不了多少的速度来到自己面前两米处。

  似乎这个距离就是极限了,女尼没有再前进,她用双手捧着递出一物,是一道请愿护身符。

  “谢、谢谢你……昨、昨晚救了我。”她以不用内力汇耳听就听不见的声音,紧张的说道。

  刀少稍微记起来,这人就是自己昨晚从三名黑衣人手中救下的人质。对方颤抖的双手,以及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证明她非常害怕自己,可即便如此,依旧强忍着恐惧来表达感谢。

  ——这就是自我拯救的勇气吗?

  为了替对方着想,刀少没有用手去拿,而是反手握住刀刃,用刀柄将护身符挑过来。

  一见礼物被收下,女尼立即落荒而逃。

  刀少看着掌中的护身符,心中升起莫名的感受。

  他正陷入沉思之中,突然一阵警钟敲响,抬头一看,果然,被最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

  “哦呀呀,什么时候冷酷公子也学会接受他人的好意了。”白庸带着令人受不了的笑容走过来。

  “我马上就扔掉。”

  “如果要扔掉的话还不如给我。”

  “给你的话,我还不如扔掉。”

  “那怎么还不扔掉呢?”

  “下山我就扔掉。”

  漠州东部灾荒地区,长达半年之久的干旱,使得当地庄稼颗粒无收,虽说有着官府的调剂,还不至于使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可渐渐也起了恐慌的苗头。

  白庸与刀少离开沉舟庵后,路经此地,他也不急着赶路,而将当初从厉瞳马贼团老巢缴获的财物捐出,同当地的财主和富商换取粮食,开设粥场。这些事全部交给了当地官府去办,对于官府而言,不用出钱就能获得好名声,自然是大为乐意,更何况当地的县长也并非一心捞钱,视百姓死活于不顾的昏官。

  其实面对这种天灾,最好的方法还是降一场雨,开设粥场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可惜无论白庸还是刀少,对于降雨之法都是一窍不通,一者是对五行术法没辙,另一者干脆对术法隔离。更何况改变干旱地区的天气来降雨,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非是有所成就的术修者不能施展,毕竟这也属于天地异变的一种。

  也许在常人眼里,修仙者神通广大,只要捏一个法诀就能化不可能为可能,实际上远远没那么简单。如果是直接施法,没有天人境的修为根本做不到,要是有一件水系法宝,倒是会轻松许多,可惜白庸同样没有这种法宝。

  对付自然灾害,多年来神洲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大都由当地的修真门派出手,稍微像样点的门派,一两个凝练元神的术修者还是有的。所以中原等地,只要没有战乱,太平年代都是风调雨顺,像玄州自从玄门正宗落户以来,就没有遇见过长时间的天灾。保证当地百姓的生活安康,无论是对门派的威望,还是积善德都大有裨益。

  但漠州属神洲边境之地,历来徘徊在中原正统之外,修真门派稀少,难以照顾到所有地方。对于这种没有修真门派驻扎的地区,一般由正道盟出手,派人前往灾区施法,好心点的修士会在当地多驻留几日,自私的直接施一场雨就走人。对这种事正道盟也不好管,毕竟他们只是一个交易跟维和的组织,讲的是你情我愿,无权约束修士的行动。

  就好像哪怕他们下令通缉某人,如果大家都不去抓捕,也就成了一条空文,不像官府下令通文,就会有捕快去缉拿罪犯归案。当年有那么一例,南部蛮洲数族联盟叩关,大军入侵中原,有一修士为护当地百姓逃离战场,不惜以术法大开杀戒,违反了正道盟定下的元神境修士不得参战的条例。本来这件事也不算什么,算算也称得上是民族英雄,正道盟处事还没那么死板,没人提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然而在战争结束之后,也许是为了挽回一点面子,蛮洲的几名修真者就此事提出了抗议,认为神洲泱泱天朝上国,不能自堕身份,罔顾法理,还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话都搬了出来。正道盟的主事者一商量,觉得此人虽然情有可原,可毕竟是冒犯法规,不管怎样明面上也要照规矩办。于是法德院在一番协商后,就给出了此人的通缉,不过报酬却是负的奖励,也就是说,一旦你抓了此人,正道盟要扣你的功德点数,如此自然是没人会吃饱了撑的去干。此事也就成了一则笑话。

  神洲那么大,每天发生的大小事不计其数,区区一个正道盟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难免有遗漏。特别对于大旱的事情,也必须由当地人上传消息,他们才会知晓,然后再予安排。漠州离正道盟总舵本来就远,又加上此地区没有修真门派,也就没人去通报。白庸若不是恰好路过,也根本不会知道此事。

  捡来的钱花出去不可惜,富商跟地主的开价虽然高,白庸倒也不在意,商人逐利,这个时候想让他们别赚钱是不可能的。他寻思着是要发个消息给正道盟,上报这里的灾情。

  “你经常做这事吗?”刀少破天荒的首先开口问。

  “偶尔而已,除非是遇上情况特别严重的时候,才会像这样有大动作。人生在世,难免会遇上困境,总不能都指望着天上会掉下大饼。穷人有穷人的拼搏,贫穷并不能代表什么,除非是那种凭个人之力难以改变,否则我不会出手。”

  “……你认为我一个人做不到吗?”

  白庸反问:“难道你能做到?”

  “哼,多管闲事。”刀少转身离开。

  “喂喂,不要害羞啊,要学会接受他人的善意。”

  “这不是害羞。”

  “也别生气啊。”

  “我没有生气。”

  两人再度上路,一路上凡是经过受灾地区,白庸都会停下来行善,刀少虽然不会参与,但也没有催促,闲暇时也都拿来练习刀法,以勤补拙,渐渐也有了刀者的雏形,他将青帝刀诀练得纯熟后,开始修炼妖刀诀。

  这样又行得数日,两人便来到了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锻器世家——刀剑山庄。

  “记住你我的身份,乃是无意中得到妖帝传承的散修,平常以妖帝传人自居,尽可能傲气一些。交涉的事情由我来,尽量别开口说话,装聋作哑也行,反正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用俯视的目光看人。不懂?回想当日那个叫武虚发的家伙,他的表现就很不错,够臭屁。”在进入之前,白庸再三叮咛。

  “我们到此处做什么?”

  白庸理所当然道:“到锻器世家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请他们锻造兵器啊!你看看你,整天拿着一柄量产式烂铁挂在腰间,我看着都觉得寒酸,三天两头打断刀,节省也不是这么个节省法。哪个刀者没有一柄像样的武器,就算鬼头大刀也好啊,总算有点特色。又不是无刀胜有刀的境界,就算是江湖上有名的三兵极,刀皇、剑神、枪王哪个不是神兵在手,天下我有。”

  刀少有些不相信,经过半个月来的相处,大致摸透白庸的为人,以他的行事风格绝不会无的放矢,做事不可能仅仅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不过知晓了这一点并不能带来任何提示,依旧猜不到对方的想法,也懒得去猜。虽然不愿承认,可在心底,刀少已经认定对方不会害自己。

  妖帝传人的名头确实很响亮,门人听到后连忙进去通报,并恭敬地将两人请入内厅。虽然他们很可能压根不知道妖帝是何须人物,可称号中带个“帝”字,听起来又极有气魄,想来不会是哪个旮旯里的小人物。

  就着现今的刀剑山庄大当家段斌奇就从屋里出来,他可不像门人那么没见识,妖帝名头虽然响亮,可终究是数千年前的老古董,偶尔有遗留在世的武学被人捡到,也属正常。想来只是两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年轻人,一时奇遇就志得意满,拉虎皮扯大旗。

  初见面时,对方区区金丹境的修为,以及那种狂妄不可一世的态度也令他确定了这一想法,直到白庸拿出那枚妖祸颜给他的玄铁令牌。

  “妖神谷的玄铁令!两位难道是妖神谷的弟子。”段斌奇一时间也有些猜不透,妖神谷是不可能收人类做弟子,如果单是妖帝绝学,说不定是两名人类妖修,可如果是妖神谷的弟子,那就是两个经历天劫化形的大妖。

  能够化人形的妖,哪个不是神通盖世,如此一来,对方所展现出来的修为,很可能是经过压抑后的表现,只不过自己看不出来而已。尤其刀少的一身妖气狂暴猛烈,白庸身上的妖气却是温润冲和,截然不同,显然是出自大门派的两种不同修炼方法。

  段斌奇不由得踟蹰起来,考虑刀剑山庄又不是江湖门派,倒也无须在乎面子,干脆小心为上,就将对方当做高手来对待吧。

  “不知两位上仙来我刀剑山庄,有何贵干?”

  白庸鄙夷道:“来你刀剑山庄,当然是打造兵器,总不可能是上门提亲吧。”

  “这倒是,这倒是。两位是要打造什么兵器呢?本山庄内也有许多现成的兵器,要不我先拿兵器谱给上仙过目。”

  “你们用来贩卖的那些烂铁也好意思拿出来,以本妖的身份,怎么可能会用烂大街的兵器。”

  “是是,以上仙的身份,用山庄里制成的兵器确定有掉身份。”

  也不知谁将烂铁挂在身上。段斌奇看了一眼刀少腰间挂着的刀,大为不屑。不过心中也算是放下一块石头,他最担心的就是对方开口索要山庄里收藏的几件名器。

  “看好了,照着这本兵器谱上的模型打造。”白庸拿出一张从《九洲器典》上拓印下来的兵器图,然后又拿出几块石头,“本妖也不白白让你工作,若打造出来的兵器能令本妖满意,剩下来的材料就全部归你。”

  段斌奇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腹诽对方根本不懂锻造,拿石头来做材料怎么可能造得出好兵器,拿那块玄铁令来还差不多。可当他接过石料后,稍稍一抚摸,顿时大惊失色:“妖忏石,居然是早已绝迹的妖忏石!只有数万年来不停歇地吸收妖气才能诞生的妖忏石!”

  这些妖忏石,其实是在沙漠地穴中,受到《万灵生死经》影响才产生的石头,在那座神奇的人首蛇身雕像辐射下,普通妖气需要数万年才能孕育出来的妖忏石,只用了数十年的功夫就诞生了。

  段斌奇现在是真的相信对方是妖神谷的弟子了,这天下除了是妖神谷,还有什么地方能孕育出妖忏石呢?不过这些石头可并不算多啊。

  “上仙是要打造几把兵器,如果是照着此图上的模型来打造,恐怕最多只能打造出一个半的兵器。”

  其实精打细算的使用,打造出两把绰绰有余,不过作为半个商人,哪有嫌东西少的道理,段斌奇就是欺负妖族不懂锻造兵器,信口开河,他也不信眼前这个莽妖会知道其中奥秘。

  “只需一把即可,这次主要是来给师弟打造趁手兵器,本妖早有神兵傍身。”白庸一抽手,拿出了赤麟刀,刀柄上一只小小的麒麟在绕圈跑。

  莫名其妙被降级成师弟,刀少只觉双手发痒,迫不及待想砍人。

  “上品灵器,果然是神兵!而且器灵成形,离宝器只有一步之遥。”

  段斌奇连忙拍马屁。虽然是一步之遥,可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兵器都卡在这一步之遥上,一百件中有一件能晋级的就要偷乐了。赤麟刀虽然也是不凡,但刀剑山庄中也有比它几件更好的兵器,并不足以让他失态。

  白庸连忙摆出十分享用的表情,以他炉火纯青的演技,不是特别熟悉的那几个人,根本辨别不出。然后他又摆足架子,用警告的语气道:“虽然本妖承诺剩下的材料都归你,但也别趁机偷工减料,该用的都用上,若是最后打造出来的刀不能令我师弟满意,哼哼,到时候可别怪本妖翻脸不认人。”

  段斌奇连忙应承:“这是自然,上仙请放心,刀剑山庄百年声誉,老字号有保证,向来是童叟无欺,物美价廉。”

  打造图中的兵器,虽然也需要掺杂一些冥铁秘银等珍稀金属,而这些金属的效用也不比妖忏石差,可终究难逃“物以稀为贵”的定律。翡翠珍珠说到底不也是石头,许多鹅卵石都比它们漂亮,可为什么人人争抢,价格居高不下,还不是一样的道理。

  冥铁秘银虽然珍贵,可始终比不上已经绝迹的妖忏石,到时候就算不拿来锻造兵器,光是当收藏品来卖,也是价值连城,难以估量。

  接下来数日,白庸跟刀少就暂居刀剑山庄,等待兵器完成。在此期间,两人经常演练妖刀诀,这套货真价实源自妖帝的绝学,不用亲眼看见,就已是妖气腾腾,更是让人相信他们妖族的身份。

  为了讨好白庸,刀剑山庄请出了手艺最精深的几名刀匠,连夜打造。段斌奇做好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准备,想着以后能从对方身上再赚一些妖忏石,倒是没有故意节省,尽挑上好的材料,何况若能打造出一柄像样的神兵,对山庄的名声也是有益无害。

  经过七天七夜的打造,就在第九天的中午,兵器终于打造完成,段斌奇连忙拿来给白庸。

  这是一柄黑色长刀,刀身长四尺三寸,偏向细长,乃是为了配合风格诡异的妖刀诀,这种刀型最能发挥威力。而在刀柄上方三寸处,刀身的末端有一凹槽。

  接下来就是试刀,段斌奇命家丁拿上一对废铁疙瘩,这些是锻造兵器后凝结起来的废渣,但坚硬度不输给铁块。只见他轻轻一挥刀,便将铁疙瘩削成上下两半,削面光滑如镜,这就是削铁如泥,至少是下品的境界。

  段斌奇又命人拿来一根冰蚕银丝,对着刀刃轻轻一吹,同样被轻易隔断,这说明已经达到中品的境界。

  最后的一项环节,以段斌奇肉身境的实力无法测验,于是交给了刀少。这次试刀的对象是山庄中从外界引过来的一条小河,刀少凝神聚气,真元汇聚刀身用力一划,立时小河的河流被强行分割开,中间裸露出河底潮湿的泥土,变成上下两截,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一样,上端的河流难以冲下来。这就是上品的境界。

  看到这一幕,那些铸器打造的刀匠们立时欢呼起来。能够打造出上品兵器,也就相当于够资格跻身名匠的行列,因为材料的关系,很多有实力的名匠一辈子也打造不出几把上品兵器。

  极品的境界是不用测试,因为兵器若是达到极品,就会引发天地异变,遭到天雷地火的磨炼,不够格的会直接破毁。现在并没有引来天地变化,显然是没有达到极品的程度。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极品兵器天下间也是凤毛麟角,整个刀剑山庄都没有一把。话又说回来,若刀剑山庄真有一把极品兵器,指不定就被人灭门了。

  白庸用手接过刀,一股冰凉的感觉透骨而入,看来因为用了冥铁的关系,这把刀属阴寒。他打量了一下也是颇为满意,对方能打造出这样的兵器出乎他的意料,可谓邀天之幸,他相信让那些刀匠再来一遍,十有八九是达不到同样的程度。

  这把刀的质量在上品兵器中也是属于上等,比没有吸收赤麟王精血的赤麟刀要好,锋利程度更在如今的赤麟刀之上,而且掺杂了妖忏石,运转妖元更见灵活,使用妖族武学也能够事半功倍。

  不过赤麟刀属于重刀,锋利程度不如是情理之中,要是比坚固程度就是它更胜一筹,而且它还拥有刀灵,这一点也不是新刀能比拟的。

  “此刀尚未命名,还请上仙赐名。”虽然这把刀是给刀少,不过段斌奇很清楚白庸才是两人中的主事者,他在心中恶意揣测,对方会不会起一个类似弑神屠魔、绝世好刀一类的庸俗名字。

  可惜,这柄刀白庸是真的打算送给刀少,自然不能起恶俗的名字,他想了想,将九阳珠拿出来,嵌入刀身上的凹槽,然后道:“此刀就名鬼阳吧。”

  立时,刀器阴阳调和,散发夺目光华,属性更上一层楼。

  “九阳珠!”一旁的段斌奇盯着刀身上的珠子,大惊失色。

  昔日寂寂无名的磐沙神宫,得益于举办了万道争锋带来的名望,一时间风头鼎盛,全面盖压漠州其余门派,长老们一见面就是喜气洋洋的寒暄,脸上的笑容都能挤出蜜来,弟子们平日行走也是个个昂头挺胸,意气风发,见面就大谈特谈万道争锋上发生的事情,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出自哪门哪派。

  磐沙神宫的死对头天沙帮则是被压得完全抬不起头,这半个月来更是约束门下弟子,尽可能不出门,行事之低调,就快让人忘记世上还有这么一个门派。而这种示弱的行为,更是令磐沙神宫上下兴奋不已。门人都发现,当代神宫之首殁孤穷最近年轻不少,要知道像他这样法力通神的人物,早就已经固定相貌,不会改变,能有现在的变化,绝对是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愉悦。

  此时,在磐沙神宫内部的通天圣坛,殁孤穷一脸惊喜:“你所说可是真的!传说中的九阳珠真的现世了?”

  下方的段长老同样难掩一脸喜色,道:“刀剑山庄是我老家,这是大哥段斌奇亲眼所见,之后我亦进行了确认,不会有错。”

  “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在我们寻找九阴之人陷入困境时出现……”殁孤穷尽力压下心头狂喜,不让欣喜冲昏头脑,“这其中会不会有陷阱?是否有可能是正道盟的引蛇出洞之计?”

  “放心吧殁首,我从没在江湖上听过关于那两名修者的事情,正道盟中更没有稍稍相似的人,对方身上散发的妖气绝对不会是假,我亦在门中收藏的典籍中进行过搜查,对方所用的刀法是妖帝绝学妖刀诀无误,妖神谷的弟子是不可能加入正道盟的。”

  殁孤穷喃喃道:“运来天地皆同力,难道真是天助我也!这轮回计划明明是如同镜花水月一样的东西,没想到在我手中居然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天命,天命啊……”

  “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去同那两妖接洽,商谈关于租借九阳珠之事。”

  殁孤穷不愧是一派之主,纵然是面对做梦都想不到的好处,依旧冷静下来,思考其中变数:“等等,等等。越到关键时刻,我们越要小心,万万不能露出马脚。没听说过不代表不存在,永远不要小看正道盟的实力,哪怕这两妖真的不是正道盟的诱饵,少一个人知道轮回计划的存在,就少一份危险。如今知道真正计划内容的,不过我派内部寥寥数人而已,连你大哥也只知道我们在寻找九阴之人,并不清楚其中的意义。”

  “这么说殁首的意思是杀人夺宝,这样做会不会得罪妖神谷的人?”

  “无妨,既然是妖,杀掉后随便安个吞食人类的罪名便是。只要我们动作够快,迅速用九阳珠找到九阴之人,一旦仪式成功,毁灭六道,重塑轮回,而我也将成为六道轮回之主,到时候别说已经没落的妖神谷,就算是其他的武道圣地,也得乖乖向我屈服。”

  “殁首说得极是!”段长老也被这番话鼓励得气血沸腾,豪情壮志无限,“我这就去办。”

  “等一下,为防万一,此时我们还是不要出面的好,干脆委托给杀手组织。”

  “殁首顾虑的不错,我们还是隐藏在幕后比较好,就找江湖上威名最盛的末枭好了。”段长老退下,赶紧去办事。

  在他离开后不久,一名肚子微微隆起的妇人走入通天圣坛,来到殁孤穷背后,此女乃是宫主夫人,相比殁孤穷的容光焕发,她却是满面愁容。

  “殁郎,最近几日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个计划进行得太顺利了,说不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对于揭发之妻兼双修之侣,殁孤穷还是格外怜惜,尤其现在有了自己的骨肉,他握住对方的手道:“放心吧娘子,不会有事的。轮回计划乃是我从先人遗留的手记中找寻到的,不可能会有人知道。”

  夫人摇头:“最近我时常觉得头晕心闷,偶尔占卦得到都是大凶之兆……不如,我们还是住手吧,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开弓没有回头箭,计划一旦开始,哪还有收手的道理?”殁孤穷皱起眉头,“你这是妇人之见,占卦预言难免会出错,何况你我所行乃是逆天之事,出现凶兆也是情理之中。头晕心闷是妊娠的正常现象,记得多休息。”

  “为了这个计划,我们伤害太多无辜,为了你我的孩子,还是积点善德吧。”

  “积善德?哼哼,一旦我成为了六道轮回之主,善恶定论由我来主宰。我说让谁上天堂,谁就上天堂,我说让谁下地狱,谁就得下地狱。生老病死,除非成就圣人,否则极道强者也难以幸免,可能够证道成圣的又有多少人,纵观历史也是屈指可数。谁人不想来世投个好胎,佛门的行善积德,在轮回计划面前又算个什么东西?到时候,六大武道圣地也要来求我,磐沙神宫成为天下第一门派指日可待!”

  “我知道殁郎为了振兴门派付出了许多,可就算不采用轮回计划,我们也可以实现。轮回计划太危险了,一旦被他人知晓,磐沙神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知道什么?不,你什么都不知道。磐沙神宫当年的威仪不是你能够想象的,中古前时期,尚没有六大武道圣地的说法,神宫威望如日中天,神洲北方莫不是以我派马首是瞻,那个时候除了玄门正宗,根本没有门派能与神宫一较高低……后来诸子百家兴起,六法定论,神宫渐渐开始走下坡,正邪大战爆发后,更是将多处基业毁于一旦。到如今,居然成为了武道圣地眼中名不见经传的小派。”

  殁孤穷来到历代宫首牌位面前,点香行礼:“师尊将掌门之位传授于我,我就要担负这个责任,决不能让门派在我手中没落。别看表面上我们举办万道争锋很风光,实际上不知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奈落之城中,殁神刀被九华皇苑抢走,奈落之钟被盘天宗收走,连先祖的道统殁神大法都被玄虚剑派的小辈得去。损失之大,难以估量,哼哼,这些东西吃下去了,迟早要让他们加倍吐出来!”

  他来到祭坛的中心位置,举手解开封印,便见一道巨大光柱冲天而起,沟通苍穹与黄泉,而在光柱的四周,飘浮着八颗在鼓动的心脏。

  “我本以为在生平是不可能实现这一愿望,哪怕从先祖遗留的手记中得知了轮回计划。因为要成为六道轮回之主,必须要献祭九名拥有六阴体质的女人心脏和一名拥有九阴体质的男性灵肉,以及最关键的轮回之匙。这天下间,最多只有十名六阴体质的女人,对应神话故事中的十殿阎罗。可茫茫人海如何寻找,本以为第一步就难以实现,没想到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接连找到目标,轻易就集齐了八颗,现在第九颗也有了下落。奈落之城中的宝物虽大多被人夺走,可最重要的轮回之匙依然还在。最后寻找一名拥有九阴体质的男性的方法,如今也有了着落。没错,若是轮回计划透露出去,磐沙神宫就会成为天下各门派的众矢之的,当年的先祖就是因此被自私的圣皇所杀。但是一旦计划成功,所有的敌人都会变成忠心讨好的奴才,谁人没有私心,谁敢反抗命运轮回,这个世界讲的就是成王败寇。”

  夫人还想再劝,却见对方不耐烦挥手,心知劝说无用,叹了一口气,离开了祭坛。独留殁孤穷一人,看着列代掌门的牌位,默然无言……

  离开刀剑山庄后,白庸与刀少两人顺原路回转。虽然直到最后都没能弄明白这一趟的用意,但刀少也懒得花心思去思考,一路上他对鬼阳刀爱不释手,吃饭睡觉都要放在怀中,一有空闲就拿出来演练刀法,连赶路时都要边走边练。

  白庸这几天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不停的用纸鹤与人联系,来来往往,时常会陷入自言自语的状态,没有多余工夫去调笑刀少,刀少也乐得清静。

  两人一路回到沉舟庵坐落的山峰脚下,在那里白庸遇见了一名熟人。

  “刑无私前辈,没想到会在此处碰面。唔,这么说来,难道前辈此行是为了沉舟师太之事。”

  刑无私先是点头,作为打招呼,然后惜字如金道:“正是。”

  白庸欲言又止,他本想为沉舟师太说两句人情,可又觉得这对刑无私而言恐怕没有用处,而且也不愿以个人感情影响前辈的判断,只能改口道:“之前就听闻法德院会派人仲裁此事,没想到居然是前辈你,哈,数日不见,前辈的修为又精进不少。”

  连续不断进步的情况,一般只会出现在白庸这样的年轻人身上。似刑无私这样修行多年的人,一般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长时间保持修为不变,二是一旦出现进步,就会在短时间内连续加深,显然上一次对决后的好处,并不仅仅在于令他踏入第五重境界而已。

  刑无私看了一眼刀少就收回目光,然后又在一番打量白庸后,赞许道:“凝练了元神,很好。”

  短短几句话,就变得无话可聊,白庸知道刑无私的性格,倒也不会找些没意义的寒暄,反正对方不会在意。三人一同上山,步行台阶至半山腰,遇见了护法师尼,才分离十多天的光阴,都还认得白庸跟刀少,高兴地请三人上山。

  行至内厅,遇见等候的沉舟师太,似乎也料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她没有上次同白庸见面般还没接近就开口打招呼,而且已经沐浴净身,静静地坐在蒲团上,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正经表情,却没有凝重之色,仿佛接待的是一般的客人。

  刑无私一开口便是直奔主题:“你可是当年魔枭组织麾下,排名第二的杀手,祭天血姬?”

  “是的。”

  “竹林山庄,青阳道观以及东海剑宗皆是被你所灭?”

  “是的。”

  “这个名单上的人,都是被你所杀?”刑无私递出一本小册子。

  沉舟师太没有去翻,道:“就算不是也不影响罪名,杀的人太多,我记不得那么多的人名。不过若没猜错,上面肯定还少了一个,上一届沉舟庵的庵主,也是被我所杀。”

  刑无私并无生气,严肃道:“可有辩解之词。”

  “没有,既然仲裁者是铁面判官,博人同情的言辞也就不拿出来献丑了,只是我尚有一个请求。”

  “说。”

  “在扣押我之前,可否从正道盟中找到一名擅长与人沟通、品性善良的人,来担任沉舟庵主持一职。”

  “可以。”

  “如此,我就心满意足了。”沉舟师太欣然伸出双手,等待枷锁扣押,仿佛于她而言,这个是最好的结局。

  看到这里,白庸终究忍不住开口:“前辈,祭天血姬是沉舟师太,可沉舟师太并非祭天血姬。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沉舟师太如今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一种赎罪。对世人而言,一个活的沉舟师太,远比死的祭天血姬更有意义。”

  沉舟师太哈哈笑道:“小伙子,不用帮我说话,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整天就是喝酒赏花,一名罪孽深重之人还能生活得如此愉快,对那些仅仅因为偷东西就刺面的人而言,未免有失公道。能逍遥自在了这么多年,已经是老天格外开恩,如今也是时候该为以前犯下的罪行负责。”

  “可是……”

  白庸仍要再说,刑无私断言道:“法理无情,很多事并非赎罪就能原谅,既往不咎。罪行分深浅,若开先河,则天下罪者皆以赎罪为由,行杀人害命之事,赎罪将会成为犯罪者的护身符。不容人情,是维护法理至高无上的必要牺牲,是令权贵们不能徇私枉法的保证。”

  两道目光对视,久久无言,最终白庸移开目光,满腔说辞化为一口长叹,背过身去。

  “小伙子别放心上,这是我自愿的。你若有心,每年清明节拿壶美酒过来便是。”沉舟师太想得最开,反过来劝解,“事情就这么定了,抓我归案吧。”

  出人意料的,刑无私摇头道:“此案尚未定论,律法规定,自认罪行者必须经由苦主认定,方能断案。”

  沉舟师太皱眉道:“可当年的受害者,我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幸存至今?”

  “无妨,我知道有一人,他是当年竹林山庄的幸存者,请随我来。”

  众人跟随刑无私下山,临行前沉舟师太对满面愁容的护法师尼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随众人一起施法飞行,向东飞了约莫半个时辰,一起降临在一间小村庄中。

  在村庄门口,有一名脸上带有疤痕的中年人等候着,他一看见刑无私,连忙过来行礼道:“仙者终于来了。”

  “我再问你,你可记得当年屠杀竹林山庄的凶手,祭天血姬的相貌。”

  “当然记得!我经常做噩梦回想起当年的惨剧!”中年人连连点头,脸色也变得痛苦起来,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那个女人的长相,早就血刻在我的心头,我无时无刻不期待着,有一天能手刃仇人,她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听到这番话,沉舟师太仍是面无表情,白庸却是又叹了一口气。

  刑无私道:“很好,如今我问你,眼前此人便是你的仇人吗?”

  中年人顺着指示看向沉舟师太,只看了一眼,便回问:“仙者是在说笑吧,她不是沉舟师太吗?”

  “如果我说她就是祭天血姬呢?”

  “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肯定哪里出错了,那个女人是我最痛恨的人,她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尤其是那种眼神,是完全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眼神,我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只要出现在我面前,一眼就能认出来。”

  “会不会是你记忆出错了?”

  中年人生气道:“我不会认错的!我说过,那个女人的长相就算化成灰也认识,她确实跟沉舟师太没有关系,两个人完全不像。沉舟师太是个好人,我们村上有位姑娘被附近的山贼抢走,放回来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人人都避之不及。师太路经此地,不但将人收留,还将那窝山贼全部剿灭。仙者,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师太,可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我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

  中年略带遗憾的转身,离开前仍不忘替沉舟师太辩解。

  刑无私最后对沉舟师太道:“你可以回去了,既然苦主认为你不是凶手,此案便与你无关了。”

  “这算什么……”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沉舟师太突然激动的大喊,“这到底算什么啊!哈哈哈,庵主生平行善积德,救人无数,结果死于非命。我一生罪孽深重,罄竹难书,结果却无人责难。哈哈哈哈哈哈哈,佛祖啊,你的因果报应到哪里去了?为善者短命福浅,为恶者福寿延年。老天啊,你瞎眼了吗?你瞎眼了吧!”

  沉舟庵的内厅,沉舟师太脸上带有一抹羞红,她拿起一壶酒坛,像是为掩饰般喝了一口,道:“抱歉,刚刚失态了。怎么说呢,有点像赶赴刑场的死囚,在落刀前的那一刻被人大叫一声刀下留人,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白庸没好气道:“以后还请少看一些这种俗套情节的小说,而且,作为师太却失态了,这是冷笑话吗?”

  “哈哈哈,和小伙子你说话真有意思,人也能觉得轻松很多。”

  沉舟师太将发结摘下,放下有些凌乱的头发,长发垂腰的她有种异样的风情,看上去同原来的样子大为不同。只是这种散发状态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她一拧一拉,又变成笔直如枪的马尾辫,重新戴上发结。这么整理一番后,似乎心情也随之平复,她以过往那种开朗且淡然处世的语气道:“可能有点长,愿意听一下我的故事吗?”

  “洗耳恭听。”

  “不要抱太大的期待,并不是什么精彩的故事,而且我也不擅长说故事。”沉舟师太笑了笑,像是为酝酿情绪般又饮了一口酒,没有说话,而是在整理思绪,双眼目光变得迷离,陷入回忆之中……

  为什么杀人?

  如果有人问起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已经是一名杀手了。杀人对我来说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像吃饭喝水那么平常,问杀手为什么要杀人,就好像问一名商人为什么要做买卖一样。

  这实在是一个无聊的问题。虽然在某个年龄段的时候,我也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考这个问题,却始终找不到答案。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些难为情,与其特意去思考这种问题,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杀人呢,真是无聊之极。

  没有人逼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活下去,也不是因为不想死,没有那种可以将杀人罪行冠冕堂堂给推卸掉的理由。那种因为不得已而杀人的人,我还真想看看。

  因为我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我?想出这种借口的人,一定非常的虚伪和扭曲,居然将杀人这样黑暗的事情变得正当化。

  披上羊皮的狼就不是狼了吗?自欺欺人罢了。

  组织里就没有这样的人,他们有的为钱,有的为名,也有的是纯粹想报复社会,想让他人感到恐惧。最后一个理由暂且不论,我并没有那么明显的理由,纯粹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真要说的话,也就是工作吧,因为我除了杀人,其他都不会,也没兴趣学。

  不工作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买不了食物,没有食就会饿死。好像也有这么个借口能修饰我杀人的罪行,不过我不打算以此作为辩解,因为那样做太丢人了。有朝一日我如果被抓去判案,一定会痛痛快快地承认罪状,争取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让审判结束。毕竟想赚钱也是很多方法的,不一定就要杀人,大家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去工作的。

  然而这样随兴而过的我也终于面临一个人生中的大危机——组织解散了。

  换句话讲,我失业了。

  平时开销太多,根本没有积蓄——大多消费在美酒上面。幸好分了不少散伙费,短时间内不至于流落街头,于是就过起了旅行者的生活。

  组织里不少老人都加入了其他的杀手组织,听说还有人愿意接受我们原来的组织,并重新整顿。不过我并不打算重操旧业,至少不是马上,虽然比喻说杀人就像吃饭喝水那么平常,可终究没有吃饭喝水那么必要,人不吃饭喝水就会死,我不杀人也没有关系,毕竟这只是一份工作,想来没有多少人真心喜欢工作吧。

  当然,组织里也有一些不杀人就浑身不舒服,将杀人提高到等同吃饭喝水那么重要位置的家伙,但我不属于那一类人。倒不如说,如果能一辈子不工作,做梦也会笑出声。

  只是人生不容易之事十有八九,世上有那么一句话,祸不单行。刚刚遭遇失业危机的我,很快又遇上了人生另一大危机——荷包被偷了。

  可能在很多人眼中,小偷跟杀手同样属于不干净的职业,蛇鼠一窝,应该手艺相通吧。然而这是一个错误的认知,两者根本毫无关系,隔行如隔山,除非这个小偷是个假小偷,不偷财专偷人命。

  综上原因,我压根没有发觉到身上的钱被偷了。虽然说将所有银票放在一个荷包里的自己也有错,可好歹将里面的碎银留下来吧,居然全部都拿走了,我第一次有了委托自己杀人的欲望。

  不过委托我杀人是要付钱的,而我连定金都拿不出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发现荷包被偷的时候我刚好要结账付钱,结果很尴尬,好像被当做吃白食的孤儿,最后还是掌柜出面,说不用收钱。这是一个好人,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提出愿意免费为他工作。

  当然,我会的工作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兴许有人会觉得杀人对酒楼掌柜没有意义,这也是一个错误的认识,比如说,干掉对面那家店面更加豪华的酒楼的老板。

  很可惜,这个我自认很不错的提议被掌柜大笑着拒绝了,真是一个不会做生意的人啊。以往要是有人委托我出手,付的定金最低都是这一顿饭钱的千倍价格。作为一个商人却不懂赚钱,难怪开的酒楼这么寒酸。

  原定的休假还没有结束,我也不想去工作,于是就这么直接上路了,还想试试所谓的辟谷期。于是忍着一个月粒米未进,结果饿倒在路旁。路途中也有遇上过野猪一类的猎物,可惜我只会杀人,不会杀猪,只能眼睁睁看它逃走。

  然后被人救了,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很和蔼很亲切,有一种不同于贵族的典雅气质,有点像寺庙里的菩萨像。她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沉舟庵的主持,让我称呼她庵主就可以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却出家当了尼姑,真可惜啊,当时有过这样的想法。

  有恩必报,不能厚此薄彼,于是我也提出为她杀人,结果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既然没有回答就当做没有拒绝来处理,我很有耐心,愿意等下去,于是跟着她一起上路。

  庵主并不是个健谈的人,可一起走了三个月,双方还是各自了解不少情况。她这人很特别,在我告知她杀手身份的时候,她既没有露出一般人对杀手的排斥,也没有觉得我在开玩笑而敷衍,只是很平常的接受了,就好像我是女工一样那么平常的接受了。

  三个月来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她鲜少与陌生人谈话,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因为她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这就意味着很容易上当,简而言之,就是一个老好人。但就算如此,还是令我觉得非常奇怪,一路上居然没有骗子来骗她,也没有人小偷来偷她荷包,我甚至看到不少对她相貌起色心的好色之徒,结果却奇迹般没遇上一次调戏。

  老天也在保佑着她吧,我心想道。

  作为一名尼姑,庵主很不称职,她从不去化缘,而是到各个地方去捡“垃圾”。是的,捡垃圾而已,在我看来那些女人跟垃圾没有区别,失去了心,没有了人格,有的疯疯癫癫,有的痴呆发傻,被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苟且偷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垃圾。

  即便用我们杀手的目光来看,这些女人也是没有刺杀价值的垃圾。她们毫无反抗能力,连报仇的意志都没有,就算是造成悲剧的始作俑者们都不必担心她们会来报复。旁人们就算觉得她们也很碍眼,很肮脏,也不会特意去请杀手来杀她们,要杀她们太简单了,连小孩都能做到,所以刺杀价值为零。

  话说回来,庵主的刺杀价值同样为零,因为她不招人嫉妒,也不惹人仇恨,自然没人想杀她。与那些垃圾不同,她很受欢迎,因为对常人而言,既不想看见垃圾,也不愿亲自动手处理,毕竟虽然本质是垃圾,但好歹披着人皮,所以他们只会日复一日的看垃圾在那边腐烂,有人能代劳自然是无比高兴。

  仔细找了找,庵主身上唯一有可能成为刺杀价值的就是她的长相了,美貌者容易遭到同类的嫉妒。可惜这一点意义也不大,因为她是一名正经的出家人,身体不过一件臭皮囊。

  最后我们来到了沉舟庵,在这个远离俗世的地方,那些失了心的女人能够得到治疗,在周围都是同病相怜的人,不必担心受到歧视和排斥,没人会对她们恶语相信,也没人会拿石头扔她们。大多数人都能在这里恢复人格,不再发癫疯,至少本质上能脱离垃圾,虽然在我眼中依旧是零的刺杀价值。

  庵主有的时候会找这些女尼谈话,开导心结,我原本猜测这才是她的本职工作,可相处久了,发现并非如此。比起治疗心病,她更喜欢教女尼们画画,练书法,学刺绣。我私下询问原因。

  她说,因为这些东西能够到山下换钱。

  这真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世界啊!

  虽说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不是自夸,混吃等死就是本人的夙愿。

  在沉舟庵待了两个月,终究是待不下去了,虽然山上的菜肴很美味,每日可以无所事事不用工作,但是,最致命的一点,这里没有酒啊。

  尼姑庵没有酒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倒不如说有酒才不正常。我不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可也有较大的酒瘾,三日不喝酒就受不了了,每次下山买酒也是相当麻烦的事情,若有机会,一定要在山上挖个酒窖出来。

  我准备向庵主告别,重新去找份工作,据说原来的组织已经被整编掉,名字从魔枭改成了末枭,那也是一个好去处。再见了,沉舟庵。佛法无边,却渡不了我手中的屠刀,因为我杀人从不起杀念,既无杀念,便无从渡起。

  在离开之前,作为一名有职业道德,遵守信诺的人,我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下,当初无偿杀人的承诺依旧有效,不过有效期快要到了,过期就只能作废了。即便这提醒根本没什么用,因为以对方的性格根本不会去憎恨别人,自然不会想杀人。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庵主笑了笑,挥挥手说你可以走了。

  然而,庵主没有笑,她沉默了,在不知思考多久后,艰难的开口,一切就拜托你了。

  我被吓到了,真的被吓到了,第一次杀人时受到的冲击都没这一次大,哪怕菩萨开口说想杀人,都比她想杀人来的更真实。

  再次强调一遍,我是一名很有职业道德的杀手,杀手只能选择是否接受委托,而不能选择杀害的对象,既然答应了,就要完成,哪怕亲爹亲娘也杀给你看,虽然我不知道我的爹娘长什么样。况且,我非常好奇,她这样的人会想杀谁呢?

  不过庵主没有当场说出委托,她请我三天后再来。三天不算长也不算短,酒瘾固然难耐,可好奇心占了上风。于是遵照她的意见,我到山下痛饮了一回,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回到了沉舟庵。

  庵主已经等候在哪里,看得出来,她刚刚沐浴完毕,头发上还带着湿气。说起头发,庵主的发型并不是平时的散发,而是用发结扎起来,看上去非常的有精神。我瞬间被她的发型捕获了,决定以后也要这么办,将头发留长,再扎成马尾。

  看来是已经有了觉悟,庵主的气质有细微的改变,从温柔变得活泼,看来第一次请杀手杀人,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新鲜的尝试。然后,她以跪坐的方式,向我请求。

  ——请杀掉我吧。

  一瞬间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了,这可真糟糕,精确的听觉可是一名好杀手的基本条件之一。幸好,经过确认发现并不是幻听,对方确实这么讲了。

  这下子变成脑子有问题了,这更糟糕了,我并不是一个擅长思考的人。很多人都误会我了,每每看到我安静不动的时候,都以为我在沉思,思索着怎么杀人,其实我只是在发呆。杀人这种事哪还用思考,到了现场,见了目标,怎么简单怎么做。

  为什么会有人请杀手来杀自己呢?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仔细想想,我评价庵主没有刺杀价值,是从他人的立场来判断的,如果换成以她的立场,说不定就有新的变化。没想到以前的思考方式还有这么大的纰漏,太不全面了,真丢脸。

  这个想法在我以后静下心来时揣摩,才觉得不对劲——当想杀掉自己的时候,最有效的方法不是请杀手,而是自杀。

  正如我先前说的,杀手是不能选择杀害的对象,就算是非常为难,答应了的事还是要做到。不过在动手之前,庵主看出了我的疑惑,她解释道。

  ——我累了。我并非坚强的人,我很软弱,每每遇见一名可怜的人,肩头就会多一份重担,如今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每到晚上,总能听见她们的呻吟,仿佛连梦中出现的都是她们的悲剧。已经是极限了,我只能走到这里了。

  你走了,那些女人怎么办?说实话,我对庵主有好感,世上难得一见的大好人,并不希望她就这么死去。

  ——放心吧,我已经找到一名足够坚强,完全能胜任主持位置的人,她能做得比我更好。

  我不认为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但也没有再反驳,杀手是不能质疑雇主的委托,说上一句话已经有违我的职业道德。

  于是,我毫无犹豫地,动手了。

  ——对不起,原谅我。

  这是庵主最后的一句遗言,不知道是对庵中的女尼讲,而是对其他的某个人。可不管怎么说,我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不管是求杀手杀掉自己,还是临死仍带着微笑,惦记着别人。

  也许是因为这样吧,我第一次在杀人后反思了,杀人的意义,杀人的理由,包括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当然会思考这些并不是萌发了罪恶感,也没有悔改意向——明白杀人是罪,跟悔改是两码事。

  本质上我并没有改变,仅仅是换了一个思考的方向,不是为什么杀人,而是为了什么而杀人。

  然而,还是找不到答案。我说过,我并不擅长思考,所以干脆就不去找了,自己找不到的话,就从别人那里借。

  可是又有谁能借给我呢?在我可怜的交往圈中,认识的寥寥数人中,有谁的理想能强大到可以借给我呢?要知道杀手,基本都是浑浑噩噩生活着的,找来找去,好像就那么一个。

  于是,我就继承了庵主的意志,决定为这里的女性而杀人,或者换个说法,为保护她们而活着。

  接下来,就像早就安排好一样,护法师尼进来,干净利落地收拾好庵主的尸体,然后在没有任何哀乐演奏,没有任何人为她哭泣,甚至连那些被她拯救过的女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默默无闻地安葬了。

  我也在同一天接任成为这里的主持,因为起法号太麻烦,就直接将庵名拿来使用。

  在庵中典籍的记载中,在这一天里死了两个人,一个是一名大善人,另一个是一名杀手。

  “现在想想,我总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沉舟庵历代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法,能够将上一代主持的武学见识传递给下一代。没错,就是孤舟掌灯燃佛光,这招用来护体有抵御幻术之能,用来沟通神识就有开启慧根,传承武识之能,不过至多只能传给一人。而且想使用此招,必须拥有相当修为方可。庵主其实在三天的时间里,对一名护法师尼使用了此招,然后又由她传授给我。如此算来,她早就料到我会接任主持之位不是吗?”沉舟师太发牢骚道。

  “哈,这其实是前代庵主对师太的救赎不是吗?”

  “比起救赎,我觉得更像是逼人赎罪。牺牲自我来拯救他人,这要有多笨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沉舟师太口中说着,脸上却是感谢之情,“唉,我本来想对你直接施加孤舟掌灯燃佛光的,反正以你的性格就算明知是被强迫,也会负责到底。”

  “我该感谢师太的手下留情吗?”

  “主要是出了神痕这档事,我也有自己的盘算,以你目前的力量根本无法应对,牵连进去也是无能作为,只好作罢。你以后出入江湖的时候注意点,末枭绝非一个杀手组织那么简单,其所图甚大。”

  “到时候师太亲自出手对付不就行了,刑无私前辈这一关都过去了,区区劫数又有什么可在乎的。”

  “你小子知道什么。正是因为过关了,所以我才更加忌惮。劫数未到,连自寻死路都不行,可见天命难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些道理还用你来教我,我只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罢了。滚吧滚吧,现在也没你什么事,将来有缘再见面吧。”

  虽被赶出沉舟庵,白庸的心情却是非常好,满面笑容。相对的,刀少则是陷入思考之中,也不知道是对哪一句话起了反思。

  这样行了半日,刀少总算从沉思中回过神,一路上他都是随着本能跟在后面,现在环顾四周皆是陌生环境,好似已经出了漠州,也不知到了那里,于是问:“接下来前往何方?”

  白庸表情古怪,眨了眨眼道:“既然鬼阳刀铸成,自然是返回妖神谷。”

  “夭洲妖神谷……”刀少依旧看不透对方的用意。

  “对了,你对于藏头露尾的跟踪者,有什么看法?”

  刀少冷冷道:“自然是,杀!”

  话音未落,刀罡横扫而出,飞入一旁树丛中,顿时激起一蓬血雨。同时急蹿而出的,还有数十道人影。

  “等你们好久了,末枭组织的诸位。”白庸像是早就料到般说道。

  “小子你得意的未免早了点,正好,这次新仇旧恨一起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者居然是有过杀弟之仇的经叛道。

  “是你,前厉瞳马贼团首领。居然又玩起埋伏偷袭的把戏,难道在无尽沙漠的那一次惨败还不能给你深刻的提醒吗?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可你的记忆力未免也太差了点。”

  “臭小子,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倒要看看你的实力是不是有嘴上功夫那么厉害!”

  被揭开伤疤,经叛道怒上眉头,大喝一声,只一大步就踏过了二三十米的距离,来到对方面前一掌打出。他原来停留的地面好像豆腐一样瘫软下去,下陷出接近一尺深的坑,被这一下蹬力借劲冲刺踩化成软泥。

  “如你所愿!”白庸亦不退缩,运转溯流同源法,尽数转化成万屠元功,双腿好似老树扎根,沉入地面,同样是迎面一掌。

  双掌碰撞,强悍气劲横扫,在经叛道惊诧的一声“咦”当中,两人分别被震开。碰撞中,白庸负了些许轻伤,在运转补天诀后,顺利治愈如初。

  对掌于白庸而言最是占据优势,因为他所模拟的乃是师傅东方易的万屠元功,品质强度都是属于顶级哪一类,当初连虚空境的阿摩罗也无可奈何。对掌跟对拼内功不同,讲的是瞬间的爆发,而不用比内功的浑厚,虽说白庸的臂力远不如其师傅东方易,经叛道的修为跟阿摩罗也同样是天差地别,所以有这种结果是情理之中。

  “你的内功有些鬼门道,不过,依旧要死!莽荒神拳!”

  经叛道开大步、跨腰肋、挺小腹、伸头竖颈,全身毛发怒张,宛如一头上古凶兽踏尘而来,地面被震得隆隆作响。他的身体拉过空气,震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别后出现一闪而逝的空气裂痕,光是其实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对掌白庸是不怕,可强碰招式,光是对方六重窍穴的修为就被全面压制,就算他如今凝练了元神,也自认不可能接得下。更何况,凝练元神可不是让他用来跟人硬碰武学的,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才能更巧妙的发挥出最大作用。

  “妖惑迷踪!”

  白庸再起妖族幻术,引动周遭生灵气息,幻化出氤氲光华,好似天上仙境。这一招只要不曾凝练三魂七魄,就会被引发魂魄中的浊鬼,陷入幻象之中,纯粹的武者本身修为再高也没用,只能靠意志抵挡。

  与上次身中算计而受重创不同,这次要面对的是完整无缺的经叛道,若在一对一的条件下白庸肯定会逃之夭夭。但现在情况不同,容不得他逃跑,因为他要伪装的是妖神谷的弟子,大致上能猜到是谁请的杀手,所以决不能放清楚自己底细的经叛道离去。而且胜算也并非没有,他可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

  “妖刀·疾风!”

  初开杀宴,刀少一转手中鬼阳刀,使出诡异莫名的妖刀诀,刹那间周遭被刀身震荡撕裂的空气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扭曲,同时他的身形也在扭曲的空气中变得虚无飘渺,竟是消失不见,整个人化作旋风疾驰而去。

  无法抵挡,无从抵挡。烈风席卷,十多名杀手在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惊愕中被切割成碎片,一时血肉横飞。许多人耳朵里面的只剩下一片银铃的声音,好像是千万只风铃同时被风吹动,又好像上百张古筝在弹动。

  虽然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但良好的素质使得杀手们没有转身逃跑,只是这股勇气并没有让他们的立场得到改变,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见,这要如何去刺杀。面对无迹可寻的刀法,许多人同时发出剑气或刀罡,杀向那股旋风,却是直接穿透而过,肯定没有击中人。

  旋风的范围也变得越来越广,又有数人在毫无抵抗的条件下被杀,现场的情况几乎反了过来,刺杀者反倒成了被刺杀者,需要防范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杀招。

  原本空有一身神力跟速度的刀少,即便修炼刀法也会因为基础不扎实,对敌经验不足而破绽百出,然而配合这种只有绝招,没有招式套路的妖刀诀,却发挥出惊人的实力,这刀法仿佛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又有数名杀手被无形之刀斩杀后,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人,终于有一名杀手找到了应对之法,便听一声金属交鸣,竟是挡下了无形之杀。

  “果然,大家不要慌,听声音!那是刀身震荡发出来的声音,找准声音就能捕捉到位置。”他兴奋的提醒着同伴,浑然没有察觉自己所用刀的刀身上出现了裂痕。

  妖刀疾风式这一招注重遁隐无形的形态,要求使用者不能用出太大的力气,不然容易留下痕迹,被人看破。若非是这一原因,以刀少的力量,早就将对方连人带刀一块劈成两半。

  就算如此,以鬼阳刀的锋利,只要再砍上一次,那把刀铁定会被粉碎。刀少能感觉到,初饮人血的鬼阳刀似乎也变得兴奋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对方所说的刀身震荡的声音其实来源于此,而不是招式的破绽。

  他本人也觉得全身热血沸腾,不再是蒙头挥刀砍人,而是有意识的使用武学杀敌,一种名为武魄的东西在胸口振动,初次体会到了武斗的美妙。于是他将刀势一收,现出身形,妖刀疾风式乃是以巧克敌,不符合他的脾气,现在他所渴求的,是更加凶猛更加激烈的战斗。

  “妖刀·红莲!”

  前五式中最凶猛的一招,刀少运力贯注刀身,刀走龙蛇,鬼阳刀因为同空气剧烈摩擦而发热发烫,一朵鲜艳的赤色火莲绽开,顿时炼狱之景再现人间。

  一名杀手挡下刀少的劈砍,尚未来得及欣喜,夺命火能沿着兵器冲入他的体内,以血柔为食的火莲迅速扩散。只一瞬间,这名杀手整个人燃烧起来,火焰由内而外从他的七孔中冒出,他痛苦的嚎叫,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不属于人类的叫声,仿佛连灵魂也一并受到煎熬。

  下一刻,一朵红莲在他身上绽放开,美丽得不似存在之物,但在其余人眼中,这根本是死神的红唇。因为红莲只会吞噬血肉,这名杀手的躯体就变成了一具骷髅。

  风助火势,其余的杀手还没来得及感受其中的恐惧,便见一朵朵小红莲随风飘散看,来不及闪躲,有的人试图用兵器抵挡,有的人试图用掌劲击散,却是全然无功,红莲就像闻到鲜血味道的鲨鱼一样,迅速向着人的身体冲去。

  火能聚集,一朵十倍于之前的巨大红莲盛开,场中杀手无一幸免,全部被焚烧掉血肉,变成恐怖的骨架子。

  神秘妖术引发草木生灵气息,形成丛生的幻想之境,呢喃嗔语,景象似真似幻,难以辨识。

  经叛道曾被白庸击败,虽然是在被算计的情况下,可那时候自身修为明明远高于对方却被逆转,难免在意识深处留下介怀的种子,即便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这颗种子本来并不算什么,在平常根本不会体现出来,除非是生死关头。但现在面对来自妖族圣经的幻术,竟是一下子被引发出来,心神失守,陷入意识泥沼之中。

  成了!这一念头刚刚浮现,白庸心中突感危险降临,下意识的向后一躲,便见一道凌厉的刀光撕裂开幻境,砍中他的胸口,拉出激射的血痕。

  白庸一面封住穴道止血,一面抬头望去,只见经叛道手中握着一把刀,可他的眼神依旧迷茫,显然还没有摆脱幻术,看他的样子,分明是被其他人操控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何时被元神入侵的?以他的修为,不该如此轻易被人操控才对。”

  白庸催动内功抵制刀劲入侵,却意外发觉这些刀劲并不强大,只有附着的内功比较麻烦,这分明是不懂武学的人所发出来的。如果是刚才的战斗中被暗地里的某人袭击,就算他没有发现,经叛道也该有所反应才对。如此算来,对方应该是在此次战斗之前就被元神附体了,可刚刚与自己战斗的分明是经叛道,并没有被操控的痕迹,除非他是心甘情愿被附体。

  白庸心头一动,恍然出声:“原来如此,是你,经国才!”

  “聪明,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察觉到。”一个强大的元神缓缓从经叛道体内出来,形成经国才原本长相的虚影,以他四重雷劫的元神,哪怕受伤未愈,同样不会受妖惑迷踪的影响。便见他嘿嘿一笑,神念催动,将沉迷在幻觉中的经叛道唤醒。

  “一体双魂,对于普通人而言是非常困难的事,因为不同本源的魂魄会抵触肉体,肉体也会排斥魂魄,可如果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这种排斥就会被降至最低。”白庸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来,面露恼悔,“我本该想到的,如果你的弟弟找到寄体,就应该两人一同出现,如果尚没有找到,你就根本不会有闲余心思来刺杀我。”

  “哈哈,分析得漂亮,事后诸葛亮的称号当之无愧。”经叛道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区区一种幻术给迷惑住,不免恼羞成怒,出言讽刺。

  白庸反思是自己太过大意了,看来连日来的顺风顺水令自己升起了骄纵之心,若是依照以前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这样明显的矛盾之处早就该警惕在心才是。果然是骄兵必败,明明自己还没有到骄傲自大的程度,就已经吃到苦头,真要一路同行下去,哪天自取灭亡了都不知道。

  自此以后,绝对不能有半点得意的心思,无论再小的自满,都必须当做隐患处理。白庸暗下决心,以后但凡取得成果,都要一日三省,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将自满扼杀在萌芽中。

  “现在开始反省,不必了!因为你没有将来了!”经叛道残酷的一笑,凭他兄弟两人的力量,还怕杀不了一名初入天人境的修者。

  白庸异常冷静道:“你杀不了我。”

  “哈哈哈,那就试试看吧!”经叛道怒不可遏,猛然一刀劈出,威力与方才他弟弟使用的那一刀不可同日而语。

  眼睁睁看着刀锋斩向自己,白庸沉稳以待,不动如山,专心使用补天诀来治愈伤势,竟是视之如无物。

  因为,他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妖刀·奔雷!”

  电光一闪,难以形容的速度,比妖刀疾风式还要快上数十倍。以经叛道的修为,在偷袭下竟也是来不及抵挡,被一刀砍中胸口。

  妖刀奔雷式,没有太多花俏,只是纯粹将极限的力量与速度爆发出来。与当日秦天柱的爆发相似又不同,同样以雷电爆发,秦天柱是以电流刺激肉身,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肉体素质,而妖刀奔雷式更加极端,将所有的力量与速度汇聚在一刀上,连人带刀化作一道闪电。

  如果经叛道是独自一人,说不定真要被这一刀重创,然而,他也并非一人在战斗。经国才的元神反应迅速,立马在胸口处凝结出一块护心盾。强悍的雷电击打在上面,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一阵电光乱射。只是瞬息的功夫,雷电粉碎了护心盾,可也延误了攻击,经叛道回转刀锋,卸开刀劲,雷电被偏移轨道,击穿他的肩膀而出,没能击中关键部位。

  这一刀未能功成,在二十丈远的地方现出刀少的身形,以他强大无比的肉体,在使出这需要全力一击才能爆发的招式后,也不得不陷入短暂的虚弱状态。

  经叛道一时间也出现了犹豫,不知该对何者下手,两边都有可趁之机,偏偏己方虽是两人,却只有一体,只能选择攻击一人。最后由经国才给予建议,他认为白庸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战力,以负伤之躯就算逃跑也能够追上,而刀少不但距离远,且依照刚才的速度,一旦下定决心逃跑恐怕追之不及。这种思量转瞬就得出了结果,犹豫也不过是很微小的一段时间。

  “狂沙遁日斩!”

  经叛道扬刀向天一举,霎时激起数十丈高的黄沙,宛如潮汐一般,铺天盖地而去。同时身影运起沙遁,藏匿于狂沙之中,凛凛刀光在沙幕中穿梭闪现,肉眼无法捕捉,谁也无法确定,下一刻刀光会出现在哪一粒沙砾中。

  这一招乃是磐沙神宫的绝学,乃是经叛道在截杀一名神宫弟子后所获,对于生活在无尽沙漠中的马贼而言,此招无疑是难得的强招,能发挥出最大的地理优势。眼下即便没有了地利,此招依旧强大,利用沙子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的特性,将刺杀的效果发挥到最大。

  战斗来首次面对能威胁性命的绝招,刀少心中没有恐惧,有的是面临挑战的兴奋,他运转尚未回气充足的弱小真元,充分发挥鬼阳刀的增幅,用出最适合的妖刀诀。

  “妖刀·洪流!”

  刀气化为浪潮急流,轰隆一声与黄沙碰撞在一起,各自弹开。即便是无孔不入的沙砾,在面对毫无缝隙的水墙时,同样无可奈何,反而因为沾了水而变得黏糊,相互揉成一团,简直是天生的克星。

  妖刀洪流式是妖刀诀中杀伤力最弱的一招,却是以连绵不绝的攻势著称,启招时只需要不多的真元便能催动,然后便如水流一般绵延冲出,后劲悠长,力量会变得越来越强。

  与此同时,暂时脱离危险的白庸迅速开始治疗伤势,区区外伤在补天诀面前根本不足为虑,对一般武者而言也是同样,难缠的永远是入体的气劲和内功。

  补天诀一起,白庸进入了内视状态,身体结构在他神识扫描中一览无遗,所有明伤暗伤,甚至一些藏于窍穴深处的隐疾都无所遁形。这一招,原本是传说中娲圣用来修补天道的法诀,自然要百分百详尽,否则天道一旦出现缺漏,后果可不是生灵涂炭这么简单。

  在他的神识扫描下,体内结构被纵横经纬线分割成均匀的方块,宛如一方玲珑棋盘。哪一块完好无损不用浪费力气,哪一块受伤了需要治疗,哪一块腐烂了需要替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白庸学过混元破虚劲,天下劲道皆可使用,只需要以属性相反的气劲冲击敌人入体的气劲,就能阴阳相补,湮灭于无形,化成纯粹的元气。面对内功,也是同样的处理方法,利用溯流同源大法,转换自身内功属性,将敌人的内功变为纯粹的灵气,引为己用。

  这样的治疗方法,比单纯的逼出气劲然后再修复伤势更加有效,恐怕就是当年的娲圣也不曾想过,补天诀配合混元破虚劲跟溯流同源法后会产生如此神奇的效果,从世间难得的绝技一跃成为不可思议的神技。

  几乎是喘两口气的功夫,白庸就将内伤恢复得七七八八,连忙抬头观察战况,发现经氏兄弟充分利用自身一体双魂的优势,在经叛道拼绝招的同时,经国才也使用术法增强招式威力,黄沙壁垒的高度一升再升,现在足有上百丈之高,几乎遮蔽了太阳。

  虽是克制之招,可大火也有将水烧干的时候,刀少的洪流在沙暴面前显得那般弱不禁风,如同被泥石圈住的小水池,渐渐没了生存之地,几近填平。

  看到这一幕,白庸立即抽出赤麟刀,同样运使妖刀诀。只见他浑身散发雪白寒气,漫天冰晶飞散,刀身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妖刀·冰痕!”

  刀光凝聚成一点寒芒,激射而出,轻易穿透沙幕,留下淡淡的一层冰晶,然后与刀少的洪流汇聚在一起。

  下一刻,两名自封的妖帝传人都不曾预料到的变化出现了,两式妖刀诀竟然合二为一,诞生出新的刀诀,爆发了惊人的威力。

  妖刀·寒武纪!

  不可思议的变化,洪流遇冻气而结冰,体积迅速膨胀。两式妖刀诀相互影响,相辅相成,各自威力大幅度提升。一点冰痕的寒芒,却好似万古不化的玄冰,散发无穷冻气,一方浅浅的水流,却似海啸般狂暴起来,滔天气势惊人。

  沙幕难以遏制不断膨胀的冰山,被强行排离,节节败退。黄沙可以围困性柔的水,却挡不住性坚的冰。

  柔水变坚冰,其中也有不可言喻的奥妙变化,暗合柔极化刚的道理。沙子原有吸水效果,遇上冰就可无奈何,明明本质相同,只是变化了一下形态,就能产生截然不同的属性,其中玄妙意会在心。

  妖刀·寒武纪的威力不仅如此,在排开沙幕后,冰冷寒流顺势扩张,将每一粒沙砾冻结成冰晶。在延生到某一粒沙子的时候,突然将遁隐的经叛道从中逼了出来,然后四处扩散的冻气如发现猎物的狼群,纷纷向着他冲去,一层又一层的冰晶凝结在他的表面,里里外外裹得结结实实。

  狂沙遁日斩这一绝学本是集合了隐藏与攻击,既能够藏匿于某一粒沙砾中,并在不同沙砾间进行跳跃,又能在触碰到敌人的时候快速突袭,迸发致命刀光,一般武者遇上了真正没辙,可偏偏遇上这招变异的妖刀诀。巨大的冰山能够阻挡狂沙的侵袭,直接断绝了突然袭击的机会,大范围的寒气又拥有索敌之效,完克沙遁之法,同时能在发现目标后聚集力量来会心一击。

  合招后变化出来的妖刀诀,已经脱离单纯的武学招式,而是武道术法两者合一的招式。可惜的是,原本在寒气冰封困住敌人之后,使刀者就应该立即补上,以相同属性的刀气穿透冰层,直接斩杀敌人,然而白庸跟刀少这两名冒牌的妖帝传人也未曾料到会有这番变化,一时之间没能看出后续的招式,愣在原地各自惊叹。

  虽然发呆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瞬,可决斗中胜负机会也是转瞬即逝。经叛道一身的修为毕竟远高于两人,被冰冻住身影已经是仓促中产生的不慎后果,又怎么会乖乖束手就擒。眼见寒气疯狂入体,他连忙驱动护体罡气隔绝后续侵入,经国才的元神也在同一时间配合,在入体寒气有所动作之前,先一步用内功引爆。

  刹那间,便见强大的气劲从经叛道体内冲出,他顺势而为,运气借力,一鼓作气将外层的冰晶崩毁,破冰而出。

  这种先行引爆气劲的做法,普通情况下武者还真不敢尝试,尤其在战斗之中,一个不小心气劲没有向外冲出,而是在体内横冲直撞,就算不死也要重伤,所以保险的做法都是用内元一点点驱除。但此时经叛道一体双魂,元神又擅长精细控制,两相配合,完美操纵气劲走向,不但消除内忧,还将破坏外部冰层的力气也省下。气劲冲出时带出的血肉横飞景象看似惊人,实际上都是微不足道的外伤。

  这种大胆急智的处理,足可看出经氏兄弟并非插标卖首之辈。武者比拼,绝不是傻傻的你出一招,我出一招,看谁的招式强谁就胜出。要取得胜利,也不是敌人强,我就变得更强,敌人更强,我就变得更更强。

  修为的强弱跟决斗的胜负,并没有直接的决定关系。每一处细节的处理,都是致胜的关键,也更能看出一个人的战斗天赋。一个没有脑子的家伙,绝对不可能在武道上有所成就。

  白庸跟刀少平日虽没有默契,可此时倒也心中有数,明白对方所想,各自运使妖刀诀。于是妖刀·疾风与妖刀·奔雷同时出现。

  狂风呼啸,雷霆扫动,气势骇然。然而,这次双招并没有合并,疾风是疾风,奔雷是奔雷,两者各自为攻。惊愕间,便听见对方哈哈一声。

  “原来如此,刚刚你俩也不过是蒙出来的。”

  经氏兄弟两人同时出手,经叛道同样以刚猛刀法对上刀少的奔雷式,先前见识过此招后,已经不被那恐怖的速度所迷惑。妖刀奔雷式虽然难以看透,可行走轨迹是单一的直线,如此便能以武者六识进行预判,以强对强,硬生生靠着强大的根基吃掉对方。只见双刀碰撞,经叛道闷哼一声,却以轻微内伤为代价,一举击溃妖刀奔雷式,在刀少胸口拉出深深的伤口。

  另一边经国才对上白庸,在见识对方超强的恢复力后,也不急着取胜。他并没有过分迷恋自己的实力,而是清楚意识到,对方能败不能杀,于是干脆全守不攻,耐心等待哥哥斩杀对手后再行计较。在这种打算下,他直接召唤出三重沙墙挡住旋风,逼得白庸无功而返。

  白庸如果强行突破,就不得不露出踪迹,那样妖刀疾风式的意义就荡然无存了。与其强攻不如寻思变化,妖刀诀合招的失败也令他觉得不解,照理说不可能只有两招冰水能合并,其余刀式也有变化才对,而且风雷又不是水火,会属性相冲。

  心思急转,对比刚刚的招式变化成功的过程,白庸很快想出了一种可能,然而尚未来得及试验,就看见敌人正对刀少发动连绵不绝的攻势,形势不容乐观。

  刚用出妖刀奔雷式的刀少本就虚弱,又受到伤势的牵累,左支右绌,连战连退,依旧难脱刀势,被砍得伤痕累累。白庸想要上前救助,被经国才以一招术法轻松逼退,根本无法进入战圈之中。

  白庸即刻意识到,普通的攻击根本不可能干扰到对方,强攻的话除非是混元剑罡八阵灭一类的极招才有可能,然而真要使用这样的极招,对方根本不会留给他那么多的蓄力时间。

  一体双魂,果真是难以应付,必须同时针对元神和身体发动攻击才行,可这么一来就必须要两人配合才行。白庸跟刀少之间毫无默契可言,能够配合的也只有妖刀诀,问题在于,妖刀诀中前五式并没有专门针对元神的攻击,第六式倒是可以,但运使此招需要有五重窍穴的根基才行,勉强使用会被刀劲反噬,就算他能以补天诀保住性命,可也只有一招的机会。

  且有一个不可预料的变数是,介于前五式跟接下来的两式要求不同,很可能彼此间无法融合,而以刀少的修为尚不足以用出第七式,当真是为难。

  战场上瞬息百变,就在白庸迟疑之际,经氏兄弟相互配合,竟是察觉到刀少基础不扎实的弱点,以欲擒故纵的技巧,引他奋力出招,然后虚实相济,一击崩得鬼阳刀脱手!

  白庸心中大急,顾不得寻找配合,连忙打出最熟悉的混元八卦掌。

  “早等着你了,黄沙掩日!”

  经国才元神飞出,催动术法,滚滚黄沙如泥石流般冲出,与八卦掌力碰撞一处,霎时沙尘飞扬,遮蔽天空,不但挡住去路,还遮住了白庸的视线,隔绝了援手的机会。

  同时,经叛道抓住刀少兵器脱手空门大开的破绽,轰然一刀劈下。

  临面劈下的刀身,映照出刀少的脸,没有害怕和绝望,有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觉悟。

  在这生死交替的瞬间,便听一声野兽的嘶吼,当头劈下的一刀被蛮力拦阻在半空,刀刃奋力挣扎,依旧无法落下。

  “空手入白刃!居然能用空手入白刃接住我的刀,不可能!”经叛道双眼凸出好似金鱼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手用两副肉掌夹住自己的刀。

  这时候的刀少低着头,全身颤抖不已,像是在抑制着什么,他口中低喃道:“你这是……逼我……你,死啊——”

  他突然大吼一声,神力爆发,一举将经叛道连人带刀扔出。接着发出痛苦的咆哮声,全身血肉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一块块疯狂跳动起来,又好似虫子般相互蠕动,纠缠进化,胸口深可见骨的伤势瞬间愈合,身体也产生惊人的异变!

  先是体型变大,身高变长,接着在一阵格勒格勒的骨骼碰撞声中,只见白森森的骨头从皮肤下面跳出,反向将肌肉包裹住,在他背后脊椎处,一根根粗大尖锐的骨刺突出来。

  “啊啊啊……”他的脖子像是要摆脱身体一样向上拽动,整张脸也产生了变化,鼻梁高高隆起,僵硬的苍白肌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青色为底,黑色为纹的脸,一双眼睛向内凹陷,散发如狼眼一般的红光,恐怖又惊悚。

  “哈——”

  变异结束的刀少低着头,长长呼了一口气,喷出的气息触碰到地面上生长的青草,青草立马变得枯黄,向内蜷缩,并发出“嗤嗤”被腐蚀的声音。

  现在的他,身体比原来强壮了一圈,身高足足高出半米,脸上的妖纹充满诡秘的气息,坚硬的骨架保护着内藏的肉体,狰狞的骨刺向天耸立,辉映出如象牙般的光泽。他的长相跟那些神话中的恶鬼相比,也就是差一对獠牙而已。

  经氏兄弟也未曾料到会有这番变化,不由得倒吸冷气,经国才皱眉道:“是妖魔变化成的人形吗?有些不对,似是而非,不是妖魔变人,而是人化妖魔,总之是非人非妖的怪物!”

  像是对怪物一词起来反应,妖化刀少手一张,原本飞出的鬼阳刀自动返回掌心,他微微抬头看向经叛道,眼神中孕育着疯狂,却又异常冷静,口中轻吐一字:“杀!”

  单腿一蹬,地面顿时好像被巨犁刨过一样,向后翻腾而出。力劈华山,没有花俏的一刀,当头劈下。

  经叛道有心一试对方能为,不闪不避,一刀冲天,自下而上砍出。双刀对碰,却是他力逊一筹,刀身被压下,刀背被强行压在了肩膀上。

  “力量居然增加了这么多!令人看不透,明明没有凝练窍穴……不对,他身上没有一个窍穴!”力量比拼中,经叛道渐渐落入下风,臂肌激烈抖动,却依旧难以挽回下落之势。

  “星辰沙流!”

  经国才连忙驱动术法,由一粒粒星沙构成的洪流冲击而出,正面撞上妖化刀少,宛如原木撞城门一般,将他整个冲飞出去。每一粒星沙都有比铁砂更加尖锐的锋芒,在高度冲击下,连铁板都能轻易洞穿,以眼下滚滚沙流的气势,恐怕就算是用钢铁浇灌的城门也会被打成筛子。

  然而这般锋利的星辰沙打在妖化刀少的骨甲上,却只能徒劳的爆发出一点星火光芒,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就被轻易的弹开。无孔不入的沙流,遇上没有缝隙的骨甲,既不能洞穿,又不能捡漏,只能将人向后推出。即便是骨甲没有覆盖到的头部,同样有妖元在脸部的妖纹处涌动,产生护罩。

  被冲出十丈后,缓过气的刀少将左手挡在胸前,他的手同样也是骨甲包裹在外面,于是直接用手压住星辰沙流,便见赤红色的妖元一震,整个星辰沙流就此瓦解,化成普普通通的沙砾流泻在地面上。

  他竟是靠着振荡妖元就让术法解体!

  面对从未见过的敌人,经叛道心中虽有一丝紧张,却并没有恐惧,好歹是身经百战的强者,倒也不会因此而胆怯。何况刚刚短暂的交手,令他发现自己还是占有不少胜算的,对方的身体能力虽然已经超越自己,但力量并不稳定,爆发力强却是难以持久,而且刀路简单,绝招并不算强大。即便一对一自己也有七成胜算,何况眼下还有帮手。

  心中已有定算,经叛道扑身而上,挥舞刀光有如白练,不与敌人硬碰,而是以柔招卸劲,并寻找破绽。暗中,则有经国才偷偷聚力,随时准备援手,发动致命一击。

  白庸原本还想上去帮忙,在目睹刀少妖化变身展现出来的力量后,反倒停下了脚步,如果两人合力战斗,未必不能击败对方,可也仅仅只能击败,而无法杀死,对方一体双魂,在其中一人遇险时,另外一人就会帮忙,而且因为是同一身体,对时机上把握也远远高于两名默契的战友。

  他心思一动,立即静下气来,盘膝而坐,缓缓提升万灵元功,体内妖元在护住五脏六腑后,开始不停的振荡,趋向激烈。

  另一边,经叛道与妖化刀少的战斗,他是越打越皱起眉头,倒不是说对方实力超过预计,而是砍不动。没错,在刀法比拼,经叛道稳稳占据了优势,然而每当他抓住破绽劈出一刀后,就被那厚实的骨甲挡住,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而且这层骨甲还有抵御内功侵入的效果,即便他用上内功,也仅仅是砍得对方身体一震,没能造成实际伤害。

  弟弟经国才的术法也是相同,完全破不了防,唯一有可能是弱点的头部,也被他用左手随时遮挡住,不予直接攻击的机会。这造成他俩明明占据上风,就是赢不了。

  而且在一次次的碰撞,经叛道发现手中的刀已经开始裂体了,他手中的刀自然不是大街上的烂铁,可比起鬼阳刀仍是逊色不少。普通的碰撞倒还没什么,一旦进行剧烈的正面劈砍,就会被砍出一道豁口,而在连续不断的碰撞下,这种裂痕越来越多,即便是他用内功护住,也只能稍稍拖延一段时间,并不能阻止崩断的命运。

  这样下去情况不妙。经叛道注意到白庸的气势在不停的提升,显然在酝酿绝招,他可是亲身体验过混元剑罡八阵灭的威力,也不愿再尝试一回,心中难免留下阴影。虽说以眼下距离,就算是发动招式,也可以提前逃跑,但这并不是他要的结果。

  心思把定,经叛道劈出数道刀罡,阻止妖化刀少的缠身,拉开距离后,同样饱提真元,准备发动绝招。他准备以绝招的威力一举破开刀少的骨甲,只要消灭刀少,对付白庸不过反掌之间。

  经国才明白兄长心意,也觉得这是最佳方法,于是振荡元神,虚影双手合十,念动磐沙不动神王咒,沟通虚空中的冥冥存在,将无穷神力加持在经叛道身上。

  得到术法帮助,经叛道的气势节节攀高,迅速提至顶峰,他单手将刀向天一举,无匹刀罡汇聚星辰沙流,化作如通天柱般巨大的石刀,充满沧桑古老的气息,好似天神的兵器。

  “荒刀破神关!”

  就在经叛道发出极招的前一刻,调运气息的白庸双目睁开,插在身前的赤麟刀发出铮鸣一响,强大妖元凝聚在刀尖上,第六式妖刀诀勃然而发。

  “妖刀·蚀月!”

  没有前五式那种炫目的变化,也没有爆发庞大的气势,唯有几道不可见的刀痕从刀尖流泻而出,穿梭在空间与空间的夹缝中,如梦似幻,如同月亮的影子。

  经国才小心提防,如果这些刀痕攻击的方向是自己,他会在第一时刻将磐沙不动神王咒转化成护体术法。

  然而他的判断落空了,这些刀痕直直冲向妖化刀少,并缠在鬼阳刀的刀身上,同时,刀少用出了第七式妖刀诀。

  “妖刀·吞日!”

  两式妖刀诀合并,诞生出招外之招——妖刀·阴阳绝!

  如白庸所预料的那样,妖刀诀的融合并非是同时用出两招,而是将其中一招打入另外一招,如此才能衍生出新招。

  眼下第六式第七式妖刀诀相融合,爆发出来的威能比先前的寒武纪都要强上数十倍。原本使用妖刀吞日式的时候,鬼阳刀上面的九阳珠产生剧烈的变化,就好像天上的太阳一般,散发出庞大的热与光,特此是那刺目的眩光,只要稍稍对视就会刺瞎双眼。而在阴阳绝出现后,不仅是九阳珠,连整个鬼阳刀都产生变化,刀身散发出幽邃的黑色光芒,似影非影,竟然能够吞噬光芒。

  一者散发光明,驱逐黑暗,一者吞噬光明,传播黑暗。两者相互影响,在交界处形成一副太极混元的画面,散发出混沌的气息。一股无法形容的强悍力量在刀身上酝酿起来,鬼阳刀都因为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强大而不停跳动着,以妖化刀少的臂力也必须豁尽全力才能驱动。

  经叛道面露郑重之色,他也感受到对方极招的强大气息,然而自己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中断招式更是真正有死无生。不过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只是觉得更加难缠而已,恐怕要付出重伤的代价。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经氏兄弟两人合招,通天石刃轰然斩下,仿佛连天际的彩霞也被一刀为二。

  刀少身随刀起,境界不够的他将心神寄托于刀上,以刀为主,达到弱化的人刀合一之境。

  双刀相击,初时鬼阳刀势如破竹,轻松瓦解石刃,如同撕开布匹一样,没有半点阻碍。但行至半路,速度就大幅度削减,艰难缓慢如行蜀道难。再行一半,就进入僵持状态,虽然力量依旧庞大,可惜失去了冲击力。

  就在经氏兄弟为之欣喜,心神稍懈的瞬间,之间藏匿在鬼阳刀上的蚀月刀痕从太极图中剥离,经由穿梭在强大能量碰撞后产生的微小缝隙,沿着粒子与粒子之间的夹缝,轻易透过了石刃的壁障,飞至经国才元神面前。

  蚀月刀痕几乎没有任何气息,也不会引动半点灵气变化,藏匿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无声无息,无影无形,等经国才发觉时,刀痕已经穿过了他的元神。

  只见他元神所化的虚影目光一滞,身体僵直,尚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像被用力撕开的衣服般裂散飞出,元神也随之四分五裂,消失殆尽。

  “不——”经叛道见到这一幕,悲愤交加,痛心哀嚎,心神顿时失守。

  刀少把握住这一时机,爆发出最后的余力,鬼阳刀一举震碎余下的通天石刃,砍至敌人身前。在能湮灭五行阴阳之力的刀气面前,任何抵挡都显得多余,兵碎、命丧、魂断。一眨眼的变化,就让经氏兄弟双双进入轮回。

  看见胜利的成果,白庸尚未来得及庆祝,便觉胸口一阵激励跳动,沸腾的气血在全身涌动,残余体内的刀劲开始躁动不安。一股气血用上脸部,他下意识的用手一捂,就是两道鼻血淌在掌心。

  这是强行运用超出本身修为之招所要付出的代价,白庸连忙运功,以真元护住五脏六腑,不受躁动的刀劲侵蚀,同时着手镇定沸腾的气血,一道浓郁的精血之气从他头顶冒出,笔直如狼烟,冲向天空。

  这时,斩杀掉经叛道的刀少眼神似有迷惘,似有疯狂,他看着躺倒在眼前的尸体,一股无法遏制的嗜血冲动在体内翻腾,呼呼喘着粗大的鼻息,握刀的手一会紧一会松,看似就要走火入魔,陷入疯狂。

  本来就非常关心的白庸立即发现这一状况,顾不得自身没有安定的反噬余劲,手捏法印,口颂静心道咒。

  “太初太易,无象无形。莫知重浊,孰辨轻清。吾於混沌,分其昏明。天得以健,地得以宁……”

  得到道咒的帮忙,抑制住心中疯狂,刀少恢复理智,一声长叹,包裹在身体外面的骨甲收入体内,脸上的妖纹也渐渐淡去,异变部位恢复原状,体形也变回原来的大小。

  “太好了……”

  白庸刚一放松,反噬刀劲立即突破压制,最终暴走,在体内疯狂乱蹿,血管一处处破裂,经脉也遭到破坏,他连忙以补天诀修复。只是破坏的源头不能加以阻挡,他后面跟着修复,前面就扩大破坏。而且刀劲并非集中一块,而是纷乱的奔走,这令他想使用混元破虚劲来抵消都做不到。

  对此白庸也是无可奈何,以他现在的条件,光是护住重要的五脏六腑就很勉强,没有多余的力量可以来阻止刀劲暴走。就像是面对一头狼,如果没有在一开始将它吓跑,等它开始疯狂拼命了,再怎么试图制止也是徒然,只能以更强大的暴力一击毙命,而现在的白庸,恰恰缺乏足够的暴力。

  体内的伤势一时间陷入僵持,补天诀的修复速度虽然要超过刀劲的破坏速度,可并不能阻止刀劲或者削弱刀劲,因为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游走的刀劲根本无法判断接下来的方向,所以即便追上了破坏的地方,可依旧只能跟在刀劲后面,放缓速度,等待破坏后再行修复。

  幸好万灵元功有着强大的回气效果,在体外的元功只要不是被湮灭就能回收五成,在体内则能收回九成九,倒也无须忧虑真元不足的状态。可就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虽说修复过的经脉会变得比原来更加坚韧,那些隐藏的暗伤也会一同被引发出来,尽数治愈,但以这种形式来实现,实在不是人所乐见。

  恢复原样的刀少看见这一状况,面色复杂,忽而想起之前经叛道破冰而出的情景,心中一动,拔刀使出妖刀冰痕式。带有寒冰气息的微弱刀劲击中白庸,立时在体表结成厚冰,并一点点入侵体内。

  感受到来自外部的压力,体内暴走的刀劲产生自我保护意识,由内向外抵抗,白庸见识丰富自然明白该如何去做,抓住机会一举引爆刀劲。刹那间,数百道凌乱的刀劲从他体内爆发冲出,粉碎冰层。

  只是一举扫空之后,白庸身体就好像筛子一样漏洞百出,破坏严重。虽然说外伤是武者最不在意的伤势,可受害到这样的程度,就变得非常棘手了,光是止血就有好一阵忙乱。如果动用补天诀,只怕要动用大量的精元,甚至要耗损根基。

  若是时间允许,白庸倒也不介意慢慢恢复,可在他的布局中,一个月后就是决战时刻,根本拖延不起。而且在这之后,恐怕也有不断麻烦需要应对,没有十足的状态无法支撑下去。

  “唉,为何我的修炼计划,总是会遭遇不可料想的变数。”

  白庸叹了一口气,果断的做出了决定。他将数十日来积蓄的精元一口气引发,但并不是用来修补伤势,而是运转混元破虚劲中的修炼法诀,牵引藏匿在身体内部的各大窍穴。他竟是打算利用眼下的伤势,破而后立,一举凝练窍穴!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诉,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窍穴的位置白庸曾听师傅东方易传授,大致上能把握住,每个人的窍穴总数是一样的,但位置都会有些许的不同,因此不能照搬前人。他现在做的,就是激荡精元,引动暗藏深处的窍穴。

  原本窍穴都是极难发现的,尤其是藏在体内的窍穴,比四肢的难上百倍。因为人的手和脚无时无刻不在运动着,最为灵活和敏感,因此稍有动静就能察觉。但人体的肠胃等相比就非常的钝感,远远不如,常人有时候内出血都无法察觉到,这便是差距。

  然而对此时的白庸而言,这些窍穴相比平时要更为明显和容易发现,因为方才刀劲的大肆破坏,将一些隐疾和污秽都一并消灭,使得遮住窍穴的障碍在短时间内消失一空,容易受到精元的影响,而引发共振。

  刀少看出白庸此刻的状态,并没有随意出手帮忙。这样反而是最好,依靠自我修炼得到的实力,才是最为强大和扎实。

  寻找窍穴并没有耗费白庸太大的力气,充分利用破而后立的效果,很快找齐了腹部的所有窍穴,接下来便是以内功凝练,这一步对普通人而言基本没什么可犹豫,一鼓作气上就是了,但对拥有溯流同源大法的白庸而言,有必要考量用哪一种真元才更有效。因为用某一种的真元凝练窍穴,以后这些窍穴从虚空中汲取元气的时候会自动转化成这一类真元。

  在这一点上,白庸还是选择了万屠诛邪元功,倒不是因为这门功夫强度大能够转化的元功更强,窍穴汲取来的元气是固定的,强度越大的元功反而转化的越少。他所考虑的,是五莲圣功跟万灵元功都是自行修炼的,尚处在初层阶段,而万屠诛邪元功却是直接模拟他师傅的,东方易的内功显然已经修炼到顶点,品质都是最高的,世间罕见。

  决定后接下来也比较简单,就是用内功冲击窍穴,激活这些藏在人体中的潜力源。相比另外两种内功的温和,万屠元功显然霸道非凡,遇上稍有顽抗不听从调令的窍穴,直接碾压,强行凝练。

  凝练成功的窍穴,就好像星辰一样散发出特殊的光芒,等到这一部分的窍穴全部凝练完毕,就开始自行运转。密密麻麻的一片,看上去好似银河一样,仿佛在体内自成一片世界。

  白庸趁着窍穴刚凝结成功的时候,会有短暂的时间打开空间壁障,从虚空中大量汲取元力,转化成万屠元功储藏其中,这便是他恢复伤势的最佳机会。因为是同一身体部位,所以能从这浩瀚的元气流中分支出一部分来,通过补天诀转化成精血之气,快速治疗伤势。

  用万屠元功凝练窍穴的好处倒是在这时候体现出来,同样汲取元气,显然是强度更大的内功需要转化的元气更多,现在是清仓大甩卖,白拿的东西自然是截留得越多越好。

  一般来讲,根据窍穴凝练的难度,由易到难分为手、臂、足、腿、腰、腹、胸、头、脑九重,白庸这次是直接跳过前五重,将第六重给凝练了,腹是一个大概的说法,并非指准确的腹部位置。当然算起来,他依旧只算是凝练了一重窍穴。

  身体窍穴的凝练不比元神渡雷劫,渡雷劫是走阶梯,必须一步一阶向上走,即便是越阶,该走的路都要走,不可能说要踏上第四阶,却不用经过第三阶。九重窍穴的凝练顺序,是前人总结出来的最适宜顺序,常规状态下的由易到难,倒不是说一定要这么做。传闻就有一些特殊的修炼法门,是倒过来凝练的。

  渡过险关的白庸睁开眼睛,长长呼了一口浊气,现在的他还有些虚弱,不过没有大碍,并非永久性的伤势,休息片刻后即可。

  刀少见他已经安全,目光一阵闪烁,然后转身便欲离开。

  “喂喂喂,我才刚刚脱险,你不留下替我护法吗?未免太无情了吧。”

  刀少停下脚步,背对着身,沉默了一会,道:“我留下来只能让你更危险,这几日来……谢谢。”

  白庸张大嘴巴,惊呆了:“哇,是我出现幻听了吧,居然从你口中听到谢谢两字,所谓的破天荒就是为形容此时而诞生的吧!现在除了手舞足蹈之外,没有其他词能充分表达出我的心情。”

  他站起身胡乱的挥舞双手,用怪异的舞蹈来实现自己的话。

  “哈,朋友之间不用说谢啦,太见外了,以后不要无视我说话就是最好的答谢。喂喂,都这么说了你还走,等一下,要走也给个理由吧。”

  “……我并不是人,那人说得不错,我只是一个非人非妖的怪物。刚才的样子才是我的本相,现在的模样不过是伪装。”

  白庸毫不在意道:“那又怎么样?呃,虽然样子的确是丑了点,但本人交友是不看长相的,所以放心吧,我不会因为区区长相很像甲壳虫就歧视你的。我跟僵尸都能有师徒之谊,体验一段不同种族之间的友情也是挺不错的。”

  刀少转过身来,这时白庸发现,他的瞳孔变成猫眼一样的杏仁状,并发出了红光,双眼就跟刚才妖化后的形态一模一样。

  “看到我的眼睛没,每进行一次妖化,我的身体就会向刚才的模样靠拢一分,这是自我意识被同化的证据,到最后,我就会彻底变成刚才的怪物。不止如此,方才战斗的最后,我差点失控了,这就是妖化的代价。终有一天,我会连理智也一并丧失,到时候不分敌我,见人杀人,连你也不例外。”

  “我都说了我不会介意的,不要悲观,总归有办法的,我这么聪明,说不定能想到解除的方法。就算想不到办法,大不了以后都不要变身,有我在也能帮忙分担压力。”

  “不必了,我不想再连累你,你我本无干系,还是各走各的路。接下来的事,我不想让别人帮忙。”

  刀少冷漠的语气,一如初次见面时的陌生,不愿接近外人,也不容外人接近。

  白庸见此苦恼地挠了挠头:“你这人真是,完全不听别人讲话……好吧,你在这稍等一会,我去去就回。警告,不许离开,敢擅自离开,天涯海角都追着你。”

  他转身进入树林中,也不知去干什么。

  刀少一人留在这空荡荡的地方,听着山岚呼啸而过,寂静空宁,他抬头望天,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赤色。寂寥的心绪,只觉偌大的天下,没有自己容身之处。

  他看了一眼白庸进入树林的方向,转身便要离开,突然一人从他身前冒出来。

  “喂,我不是说了不准离开吗?”

  只见白庸手里拎着一只刚抓过来的山鸡,野性十足的扑腾着翅膀,见刀少投过来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要结拜,当然要斩鸡头,来来来来,结拜词知道怎么讲吗?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记住那么几句有名就行。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单手成爪往旁边树干上一抓,扯下三根短木棍,一运真气,点燃棍头,插在地上当做香来用。

  刀少愕然,问:“为何这么做?”

  “你不是说没有干系不想连累我吗?正好,你我结拜成兄弟,有了关系,你就没法推托了。哼哼,死心吧,我既然说过,要让你哭着求我做朋友,在这话还没实现之前,是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你的。赶紧的,过来扎手指滴血。”

  一股暖意掠过心头,刀少怔在原地许久。

  最后哼了一声,转身离开道:“无聊。”

  “喂,你不结拜了?这只鸡怎么办,鸡腿肉超鲜嫩的……算了,看在帮了忙的份上,放你一条生路。”

  白庸满怀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不停反抗的山鸡,看着前方走得并不快的身影,连忙追上了上去。

  京州王城,观星楼。

  天创天子行至楼顶,见一人双手负于背后,倚着栏杆仰望星空。

  “双星滑落于西北,帝星周围光芒削弱一分,若是推测无误,经氏兄弟不但任务失手,连性命也搭上去了。咳咳……”

  “太傅,夜凉风寒,请注意身体。”天创天子将身上的麾袍取下,套在那人身上,“经氏兄弟不过是两个不成器的臣子,本领普通,又泛忠心,能臣与忠臣二不占一,就算不出事,迟早有一日会被朕除去,如今失之亦不可惜,太傅不必为这等人而伤身体。”

  “非也,陛下的御下之法谬矣,岂不闻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帝师一阵运气调息,止住咳嗽,劝说道,“将来陛下登高一挥,必有无数人前来投奔,其中有贤者也有庸人,有忠心者也有投机之辈,陛下提拔可用之人,对余者也不用太过苛责,大可以怀柔之法海纳百川。世上终归是能者少而庸者多,君子少而小人多。投奔者未必皆是忠心耿耿,认同陛下的理念,可就算是趋炎附势之徒,只要吾等屹立不倒,不给予机会,他们便不会升起背叛的心思。小人,永远是最容易控制的。”

  天创天子点点头,感慨道:“受教了,这番话也只有太傅肯对朕直言。如今随着朕的势力越来越强,肯对朕说真话的人也越来越少,太傅可千万不要学那帮无胆之辈,让朕成为孤家寡人,私下里就不必在意在乎称呼了。”

  “咳咳,惧怕上意,正是象征陛下的威仪越来越强盛。请陛下放心,只要陛下不嫌弃我,我便不会背离陛下。”

  “威仪越来越强盛?朕却觉得手下人越来越靠不住,真是败事之秋!沉舟庵收集神痕一事也是彻底失败,秦天柱真是废物一个,枉费朕将一道神痕打在他身上,居然赢不了避世多年的尼姑。”天创天子越说越气,散发的怒意令整幢观星楼都开始微微摇晃。

  帝师劝道:“陛下不必动怒,此事结果倒是在我预料之中,于一名杀手而言,最佳的修炼方法不是杀人,而是静心,对方的实力会强过秦天柱乃是理所当然。此番派人,目的并非在于夺取神痕,而是试探,只有确认对方的实力后才能谋划最好的布局。就此目的而言,这一次是成功了。”

  “太傅倒是好脾气,不知对于对方带来的威胁之语,又是如何看待?”

  “创神计划究其本质不过是一种修炼法门,也不似邪道那般伤天害理,固然有不妥之处,却也没有凶恶到会引来天下人的怨怼,顶多是对那些背负神痕之人起到警告。何况创神计划向来隐秘,真实内容唯有陛下与臣清楚,没有泄密可能,那人恐怕也仅仅是根据自身的状况,所推论出来的一种可能。真正的步骤如何,肯定不清楚。”

  天创天子眉毛一挑:“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如鲠在喉,朕不吐不快,果然还是该再谴派高手过去,一劳永逸,用处后患。”

  “陛下,你过于执着获取力量了咳咳咳……请暂缓焦急的心情,此女实力不凡,若要强取,恐怕要不得不拿出我方底牌,到时候难免要留下马脚,被正道盟发觉。如此于大局不利,现今的局势,还不是我方势力上台的时机,还要再等等。”

  为缓下咳嗽,帝师拿出一旁石桌上的茶壶,往杯子里注入白开水,轻啜一口,缓缓道:“茶也好,酒也罢,皆是有味之物,反倒不如这白开水,平凡无奇,却是生命本源。杀人不一定就要动武,现在我就给陛下上一课军谋之道。兵书言,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兵法上乘,此言最妙,一举道破智与武的关系。绝对的智谋操控绝对的武力,纵然拥有天下无双的修为,若是连战斗的机会都没有,也只能徒然叹一声英雄无用武之地,甚至还会反过来被敌人利用。”

  他拿出文房四宝,以沉稳的兵法在纸上誊写,完毕后将纸折起,放入一张信封中。

  “借力使力,即便无法将敌人之力化为己用,也可暗中导引,在本人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成为我方谋局中的一粒棋子。将此信于两个月后,交予那人,既有借刀杀人之效,也可促进大局的前进。我方需要做的,仅仅是稳坐钓鱼台,耐心等候天时。”

  天创天子笑道:“太傅的智慧,朕自然万分放心。这军谋之道,有太傅为朕筹谋即可,朕还是全力学习用人之道。对了,关于这磐沙神宫之事,不知太傅有何见解。”

  帝师又倒了一杯水,看着杯中水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冷漠道:“所谓的轮回计划,我只有两字评价:幼稚。”

  “哦,没想到太傅的眼界如此之高,朕虽觉得此计划略显荒诞,可也要赞一声胆大包天,能想常人之不敢想。以当年殁神的神通,说不定真能颠覆六道,只可惜欠缺了一些运气。”

  天创天子也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只觉平淡无味,虽不至于难以下咽,可怎么也喝不出太傅那样的品味。

  “我所言幼稚,并非指计划本身,而是在于计划的执行以及执行的人选。当年殁神为何会失败?并不仅仅是因为欠缺了一丝运气,而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成功,即便他暂时性成功,当上了轮回之主,最终也要被人生生拉下神坛。原因在于他漏算了人性,人性的自私,人性的怀疑,都注定他这个人不可能成功。至于计划本身倒无过错,试想一下,当初执行这个计划的并非殁神,而是当时的圣皇,会有什么结果?”

  天创天子露出恍然之色:“上古圣皇时代,万民归心,人人相信圣皇的品德,所以若由圣皇成为轮回之主,裁定一个人的功过是非,自然是没有异议。可殁神不行,人们不相信他,这跟修为本领无关,仅仅是因为他没有令人臣服的品德和名望。”

  “正解,陛下看得很透彻。能够执行计划的人选从一开始就被限制了,并非人人可行。试想假如一名乞丐成为了轮回之主,那些达官贵人一想到死后要受这种自己看不起的人的摆布,又如何忍得下屈辱。当年的殁神如此,如今的磐沙神宫也是一样,他们没有能令人信服的品德和名望,就算一朝得逞,也会再次被人毁灭六道,重塑轮回。”

  “为什么神话中会由十殿阎罗王来裁决人的功过,因为在普通人眼里,阎罗王就是公平的象征,无私的代表,所以能放心交给他们评判。”天创天子边点头边叹息,“可殁神算什么,磐沙神宫又算哪根葱,哪怕朕要成为轮回之主,天下人恐怕也不会信服,就算是那些支持朕的九华皇苑中人也要跳出来反对。人心总有偏颇,对亲者恩,对仇者疏,又非太上忘情,如何能做到公正公平?只怕就是那磐沙神宫的掌门,也是打着以权谋私的想法,众人自然不肯答应。”

  帝师苦笑道:“然而我等为难之处在于,就算他们的计划幼稚可笑,我们也不得不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吸引正道盟的目光,并削弱正道盟的实力。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揭穿他,反而要帮忙,明知是阿斗还要拼命去扶持。”

  天创天子凛然道:“这世上只能有一个领袖,虽然这三百年来正道盟做得马马虎虎,还算尽心尽责,可既然朕要成为救世主,就容不得他们来分担英雄的光辉。”

  “就如今的情报来看,这磐沙神宫已经是完全中了正道盟的算计,那两名妖帝传人根本是引他们上当的诱饵,居然在重要的时刻高调登场,就算我不曾探查他俩的底细,也知道其中必有阴谋。怕只怕他们被一路下来的顺利假象给迷惑了,一旦胜利成果近在眼前,人的目光就会变得短浅。如此下去,别说是削弱正道盟的实力,就连牵制都做不到,这可就与我们的谋算背道而驰,看来我们也不得不放出消息提醒他一下。”

  “烂泥扶不上墙!一直以来咱们都只能在幕后暗暗推动,这种不能亲自动手,只能依靠他人的感觉真不痛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朕才能登上这世界的舞台,朕的耐心,快要被消磨光了。”

  帝师仰头观看夜空星象,喃喃道:“快了,快了,属于神洲的灾劫马上就要来临,那将是空前巨大,远超近古正邪大战的规模,意义堪比中古诸子百家争鸣,上古圣皇教化育人,能作为划为时代标志的灾劫。到那时候,再强大的个人都会变得微不足道,极道强者也只是匆匆过客,被牵涉进去的不仅仅是神洲人类,来自三界六境的异族都要进入局中。”

  天创天子意气风发道:“乱世出英雄,正是有这样波澜壮阔的舞台,才能衬托出朕的不凡,皇权的兴盛将从朕的这一代开始,重现上古圣皇的威严和权柄。”

  弈州的一处远离俗世喧嚣的小村庄,原本应该是充满渔樵耕读的世外桃源气息,如今却只剩枯藤老树昏鸦的凄凉。

  “……全村村民之墓。”白庸陪同刀少一起,站在一处巨大的坟场前。

  在前往夭州的路上,刀少提出顺路去某个地方探视,白庸猜到他的意思,于是陪同着一起来此。

  “我是个孤儿,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亲身父母是谁都忘记了,也没在乎过,从有记忆起,就被裴叔一家收养,我也当自己是裴家的一员。对我来说,江湖太远也太危险,从没想过要出去,能在这里平平凡凡的度过一生便是最大的幸福。”

  刀少用手拭去墓碑上的尘土,拔去周围的野草。他站起身,目光变得茫然,像是看向过去的某处:“向水岚提亲的那一次,是我一生中最紧张的一次,手心里全是汗,心脏也快跳出来。然后裴叔笑着答应了,他说早想收我做儿子,等这一天等了十年,水岚躲进屋里里面,不敢出来见我。接下来的几日好像做梦一样,全村的人都来祝福我和水岚,祝福我俩早生贵子,白头到老,我也向水岚承诺,要给她幸福。大婚的那一天,我穿着裴姨亲手织的新郎礼服,骑着向村长借来的马,一路鞭炮,在许多好朋友的起哄吆喝中,来到自家贴着囍字的门前,敲门时的那一刻我想,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吧……”

  刀少的手开始颤抖,虽然他竭力让语气变得平淡和普通,低着头背对这白庸,不让看见脸上的表情,依旧让人感受到那股难掩的悲伤和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明胸口中了一刀,却偏偏还活着,这就是所谓的人贱命硬吧……我睁开眼,以为那不过是一场噩梦,对自己说,其实是被村民灌醉了,待会肯定要被他们嘲笑。我好不容易站起来,发现整个村庄都被染红了,跟我身上衣服的颜色一样,大红大红,我对自己说,这是喜庆的颜色,所以大家都穿上了一样的衣服。我打开门,回到家中,看着亲人冰冷的身体,终究是没法继续欺骗自己。大家都不再说话,再也没有人会祝福我了。”

  白庸安静得站在他背后,听着他悲痛的讲述着回忆,既不阻止也不安慰,这个时候,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你的感受我能体会……说这句话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在撒谎。所谓善意的谎言,究其本质仍是一种欺骗,这是人性软弱,对受难者的不信任。

  “接下来的记忆变得模糊了,我只是不停地在挖、埋、填,重复这三个动作,也不知道弄了几天几夜,反正时间于我已经不重要了,身体也失去了知觉。在最后埋下水岚的时候,我想,也许自己跟着下去比较好吧,我承诺要永生永世在一起的,这样也算是没有违背誓言。因为自己没法给自己做坟墓,所以我就躺在水岚的旁边,握着她的手,静静等待死亡来临……最后,有个老人过来,他站在我和水岚的墓穴前,低着头问我,想不想报仇。”

  刀少的手突然一颤,接着紧紧握成拳头,不再动摇,他的语气也渐渐变得高亢起来。

  “那一刻,我活过来了,我不想死了,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告诉我它还不想停下来。我向水岚道歉,告诉她暂时不能在一起,我还有必须得做,不得不去做的事。老人告诉我,我没有仙骨,也没有修真天赋,就算努力一辈子也未必能报仇,但他有一个方法,可以让我拥有报仇的力量。我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一项恶魔的交易,交易者肯定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但那又怎么样?只要能报仇,就算把灵魂出卖给恶魔我也心甘情愿!”刀少停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我就拥有了现在的力量,以及这非人非妖的怪物身躯,我厌恶这个躯体,但并没有后悔这项交易,哪怕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选择。”

  又过了一会,白庸开口道:“走吧,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时间也变得紧张了,没有空余在这里浪费。”

  看似无情的言语,对此刻的刀少而言却是最有效的安慰,他点点头,收拾好摆在坟墓前的贡品,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现在的他,还没有直面的资格。

  夭州,处在靠近东海的位置,自三百年前妖族出力帮助正道之后,天下各门派经过协议决定,将原本的遥州划分给妖族作为栖身之地,并改名为夭。虽然仅仅是一州之地,但对于早已人口凋零的妖族而言,依旧是过于宽广,因此它们并没有独占所有的土地,除却瑶池天都外,其余的城镇基本也是由人类居住,妖族只是分散的占领了几处适合修炼的风水宝地,平时并不去打扰。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引发不少人的恐慌,担心妖吃人。可相处一段时间,夭州的百姓才发现并非如此,大多数妖都是选择吞吐天地灵气来修炼,而不是吃生灵,这种修炼方式跟普通修真者并没有区别。那些修炼有道的妖,更是会主动将那些尚处在野兽意识的妖控制起来,不任由它们伤人,如此双方的关系就有些类似普通修真门派跟凡人。

  生活在夭州还有两大好处,一是不需要缴税,显然妖族对于人类的钱财并不感兴趣,就算是贡品也是直接收实物,看到喜欢的东西大多是靠拿而不是靠买,当然这点损失相比税收并非不能接受,穷人没有它们看得上言的东西,富人也不在意那么一点东西。唯一的组织妖神谷也只会对同类下命令,只要是妖都是修真者,因此对于统治人类并没有欲望,它们也不需要传播道统或者广开道场。

  第二个好处,就是这里的治安不错,几乎没有盗匪。对于多数尚未化形的妖而言,吃人并没有罪恶感,当然也没什么意义,靠吃生灵来修炼是差劲的修炼方法,也就是说吃人跟吃猪并没有区别。在妖神谷的管理下,它们大多会有这样的意识,将人分为可吃和不可吃,受管理的就是不可吃,不受管理的就是可吃。强盗土匪显然是属于后者,对这些亡命之徒而言,被杀并不可怕,但被当成食物实在有些难以接受,这也是所有智慧生物的本能反应。

  当然有利也有弊,不交税并非意味着完美幸福,没有一个强力的政府,对于民事纠纷就会变得难以处理,在遇上一些天灾险情的时候,也没法做到调控。妖族对于麾下百姓能否有一个好收成并不在意,完全是放任自由,这使得妖州的许多地方成为了赌博之城和黑市贸易之城。

  如今白庸跟刀少两人要前往的地方自然是妖神谷的基地瑶池天都,作为妖族的老巢,瑶池天都是天下修真者经常来往的几大贸易场所之一,在这里能够换取到许多只有妖族才拥有的天材地宝。而其中一些没有修炼价值的物品,则成为商人们追逐的奢侈品,毕竟物以稀为贵是衡量物品价值不变的道理,因此也有许多商队会到瑶池天都的外围进行交易。就算是凡人,有时候也能拿出令修真者动心的宝物。

  “翻过殊途山,就能看见瑶池天都。殊途山,取人妖殊途之意,当然也有人鬼殊途的说法,以前有许多大神通者都选择在这个地方决战,是天下四大古战场之一,其余三者是不归路、天人道和问鼎峰。”

  一路上,白庸不停向刀少说着自己从书上看到的知识见闻。不过跟以前不一样,现在的刀少会认真的在听,虽然依旧很少发言,可白庸能从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出他的反应。

  自从上次在家乡道出自己的故事后,两人的关系大为改善,刀少也不再流露出那种不愿接近他人,也排斥他人接近的气息。虽然口头上依旧没有承认,但实际上已经是朋友了,白庸也常常拿这点来开玩笑。

  “对了,有一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那名老人究竟是谁?能凭空给人如此强大的力量,就算有副作用,也是相当可怕,运作得到,胜过千军万马,三百年前邪道如果有这么一个人物帮忙,谁胜谁负还难说。就算不能同时给多数人施加,可要是有心思,完全能堆出一个由天人境武者组成的大军……应该是不可能,此等逆天的手段,要是能轻易使用那才奇怪了。只是这么一个人物,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

  刀少思考了一下,缓缓道:“那人自称返古老祖,我以前也从没见过,而且那时候一心想着复仇,没有留意他的长相。不过有一点或许值得在意,我总觉得这股力量是由内而外出来的,感觉早就藏在体内,类似于激发潜力,而不是那种被人赠与的外力。”

  白庸跟刀少两人行至瑶池天都,没有四处闲逛,径直来到妖神谷,以上次赠送的玄铁令见到当日的蛟龙少女妖祸颜。

  一番寒暄后,白庸提出来意道:“此番前来,主要是想向贵派借一功法。”

  “何种功法?”

  “纯阴至尊功。”

  妖祸颜咦了一声:“居然是这门功法,这门功法在我妖神谷也鲜少有人练就,没想到少侠也知道。”

  “哪里,只是看过一些古籍,知晓当年妖帝练就的无极至尊功乃是由纯阳至尊功跟纯阴至尊功融合而成。”

  “这便奇怪了,纯阴至尊功不过是六品功法,我观少侠所修炼的是正统佛门功法,品阶还在此功法之上,自然是不会废去重练。而另一位少侠虽然修炼的是妖元,可他的妖元气息霸道凶猛,比起纯阴至尊功恐怕还是纯阳至尊功更加适合吧。”

  称呼有些模糊,白庸这才想起还从没自我介绍过,连忙道:“吾名白君龙,我的同伴你唤他刀少即可。”

  妖祸颜点点头,试着称呼道:“刀少,白君龙……”

  她空中一顿,脸上飘起一抹红晕,似是觉得羞涩,又怕被误会,连忙解释道:“直唤名字有些困难,不如称呼少侠为白郎吧。”

  我倒是觉得白郎比白君龙更加难为情。白庸心中想着,嘴上道:“请随意吧。”

  他知道这是上古的礼制之一,称男子为郎或君,称女子为女或娘,所以有神话故事牛郎和织女。不过这种礼制如今也很少会有人遵守,连一些有名的世家都没有这么做,想来也就是一直不曾变革过的妖族还会继续遵循。

  他正要开口解释索要功法的意义,便听里屋传来好似喜鹊般活泼的声音。

  “啊呀小姐,我都说了现在早不流行这套称呼了,那些书生跟大小姐相爱的书都是骗人的啦,《东厢记》什么的看看也就算了,太过当真可是会被人骗了的。”

  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解开水晶帘子,捧着茶水和点心走出来,粗放的将盘子放在桌子中央。虽是小小丫鬟,眉目间却带有一股天然的妩媚,似乎有魅惑幻术的效果,但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天生自带,令人无法忽视的是,在她裙摆的下方,有三条毛茸茸的银白色尾巴在不停晃动。

  应该是三尾妖狐,白庸在心中推测。狐妖的修为有三阶段,分为三尾妖狐、六尾仙狐以及九尾天狐,九尾天狐是跟蛟龙相并列的强大存在,甚至还略有过之,这位给人当丫鬟显然不是那么厉害的妖,她还带有尾巴说明并没有经历天劫化形,只是以法术化成人形而已。没有经历天劫化形的妖,只以术法化形,无论修为多么高超,总会留下那么一点原体的痕迹,比如青牛就会头上长角,猫妖则是两只猫耳,狐狸就是尾巴。

  “霓灵在胡说些什么?”在外人面前被抖出个人喜好,妖祸颜脸色羞色更浓。

  “小姐你以前都只在湖里面修炼,不知道外面的人心险恶,我是怕你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小姐你长得貌美如仙,不,是神仙长得像小姐一样,外面的男人个个好色又肤浅,只看长相又容易被勾引,见到小姐肯定要动坏心思。”说到这里霓灵一停,用手指着白庸道,“特别是这种长得油头粉面的白面小生,尤其要小心防范,有点小才气又懂得懂得哄人,绝对是情场高手。”

  这个称号可真来得冤枉。白庸苦笑不已,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指着刀少试图祸水东引:“若要说长相,这位分明比我更白。”

  霓灵毫不客气道:“他那模样一看就知道从小子是病秧子,站在那边像个木头一句话也不说,显然是个跟班,小姐怎么可能看得上眼。从来只有书生配小姐,哪有书童配小姐的,唔,他身上也有妖气,难道是梨树精?”

  刀少嘴角一抽,鬼阳刀微微出鞘,霎时杀意凛然。

  “哇哇哇!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霓灵反应敏锐,三条尾巴齐齐竖起,绒毛像针一根根刺起来,哧溜一声就躲到妖祸颜的背后,“居然跟丫鬟一般见识,你这人连玩笑都听不懂吗?敢在妖神谷放肆,不怕有来无回吗?小姐不要怕,只要大喊一声救命,马上就有高手进来了。”

  妖祸颜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她从背后拎出来:“霓灵,规矩点,不要让客人看笑话。”

  刀少也不是真要动杀,只是想稍微吓唬一下,别再唧唧歪歪,没想到对方是越害怕越要叫唤,无奈只好收刀回鞘,聚敛杀意。

  白庸这时坏笑道:“书童配小姐自然不妥,可书童跟丫鬟就是天生一对了,如此缘分,还请妖姬成全。”

  妖祸颜听到后也是一笑,戏弄道:“白郎所言有理,古人言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便做主……”

  “哇哇,小姐你变坏了,居然把我送出去,当心以后没人陪你聊天看故事。”霓灵转身对着白庸咧牙露齿,试图像野兽一样发出威吓,“姆姆姆,三言两语就带坏我家小家,你肯定不是正经人,油嘴滑舌,甜言蜜语,情场高手,花花公子,说的就是你,一逮一个准,没跑了。警告你,不准靠近我家小姐三米以内,否则会有惨不忍睹的下场。”

  如果是野兽形态,或许会有那么一丝威吓力,然而现在她的样子就好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带有一股天真的可爱。

  白庸并不是一个乐忠于戏弄别人的人,何况此时尚有正事待办,于是只是笑了笑,将这话题终止,继续刚才同妖祸颜的谈话:“纯阴至尊功拥有改变后天体质的妙用,这点正是我们所需要,功法本身倒并非我们在乎的,其中用意倒不好细说,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并没有要追问用途的意思,只是,此事还有一些麻烦。”妖祸颜微微皱起眉头,即便是这种烦恼的动作,也带有一股难以被人模仿的高雅气质。

  “我也知道此事有些唐突,可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必须借用此功法。如果是担心功法泄露,我们也不妨在此立誓,一旦完成事情,就会废去相关的功力。”

  “白郎误会了,我所为难的并非是功法的泄露。方才说过,这门功法在妖族中也鲜少有人修炼,就是因为如果单练一门,成就有限,而且练至大成时会给身体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必须纯阴纯阳一同修炼,阴阳互补才行,但如果是双法修炼,在接近大成时会遇上一层难关,这层难关万年来除了当初的妖帝,再无妖能突破。因此这门功法固然厉害,其实也就是一鸡肋,只是也因此,这门功法并没有收录在藏书阁中,而是同当年的妖帝遗体一起放在九幽之地。”

  “哦,不知去九幽之地又有什么限制?”

  “九幽之地是妖族禁地,虽然没有什么宝物,可平常不能进入……倒是有一个方法,我化人形成功,按规矩要去九幽之地祭拜妖族,进行妖子典礼,这项典礼将在两天后进行,到时候你们不妨打扮成我的追随者,一同进入。”

  霓灵在一旁撇嘴道:“小姐,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给他们一张路观图不就行了,你还给过他们妖刀诀,已经仁至义尽了。”

  妖祸颜故作发怒道:“霓灵,你再这么讲我就要生气了。需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妖族常被人误认是不识礼数,野蛮粗鄙,就是因为我们不在意这些东西,只以强者为尊,才会被当做跟那些不开化的蛮人一样。人族为何能够强大,成为万灵之主,而我们妖族却势渐微弱,其中有很多需要思考的地方,比如道德礼仪之类,向来被忽略的一些东西。”

  霓灵知道有些事可以开玩笑,有些事必须正经对待,否则会惹小姐真正发怒,当下乖乖点头称是。

  白庸则是发自内心的感慨道:“妖姬的想法果真不凡,还请见谅,我刚刚在心中庆幸,妖族并非个个都像你这般会思考,否则我们人类就有难了。”

  妖祸颜脸上一红,谦虚道:“白郎谬赞了,只是无聊时的胡思乱想罢了。就下来的两天,不妨在瑶池天都内逛逛,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白庸点头,对刀少道:“难得来上一趟,倒也不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欣赏一下这难得一见的风景也是必要的。”

  霓灵眼珠子一转,道:“不如由我给你们做向导,尽一下地主之谊。”

  “霓灵,不准故意使坏。”妖祸颜一眼看出她的心思。

  白庸却是不在意,道:“无妨,我们也只是逛逛,一切低调行事,不会惹麻烦。”

  “就是就是,小姐你把我想得太坏了。”霓灵抗议了一声,然后对白庸道,“放心吧,我不会带你去奇怪的地方。第一站,就去瑶池天都里最有名的拍卖会场吧,在那里说不定能碰上让你中意的好东西。”

  “拍卖会?啊,经常在异闻录中看到相关内容。”白庸稍稍考虑了一下,回答道,“算了,还是不去了。”

  “呜呜,为什么?去嘛去嘛,那个地方很有意思的哦,能够看到很多平常见不着的东西。”霓灵略带撒娇的说道。

  “拍卖会上是非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得罪人,而且我这次前来是要低调行事的,那种出风头的事还是让给别人吧。还是去一些简单的风景点吧,麻烦事能避则避。”

  霓灵鼓着软软的脸颊道:“振作一点,是个男人就不要说出这种没种的话,要不然是没有雌性愿意同你养育后代的,最重要的是勇气!”

  激将法对白庸是最没效果的一种,他不在乎的笑道:“明知会遇上不必要麻烦还强撑着去,那不是勇气而是愚蠢。更重要的一点,我可不是一个喜欢拖剧情的人,无关的东西还是一笔带过吧。”

  于是,两天时间就在无所事事中一晃而过。

  妖子典礼对于整个妖族而言也是相当重视的一个典礼,妖族人口本就稀少,而渡过天劫化人形,常常是两三年才有一个,最稀少的时候连续十年都不曾出来一个,加上它们平常也没什么庆祝的节日,因此每当有妖渡劫成功后,都会举族同庆,不管有没有关系,大家一起来观礼。

  妖祸颜作为妖神谷谷主之女,典礼更是举行得比往常还要隆重。也许是本身缺乏原因,又可能是不想被当做未开化的野兽,妖族比人类还要重视礼制,而且它们中不乏一些寿元悠长的种族,比如海龟一类,因此对上古礼仪的保留比许多大家族更加完整。从典礼开始前的沐浴净身、饮食、服饰,到典礼开始后踏出的第一步,都有严格的要求,礼节之繁缛令人咋舌,一般人学上半年都难以全部记住。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典礼对于刀少等人而言,关注的是宏大的规模以及时不时穿插的节目。对于白庸而言,最具吸引力的是各种摆设的位置,以及进行者每一步的细节动作,其中或有暗合周天易数,或是符合圣贤书中的一些语句,如果让他对整个典礼进行解注,他能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上数万字,每一个动作都有其设置的意义。

  礼仪,本来就是一种用来区分有底蕴的世家跟暴发户的标准,平民接触不到这一层面,往往出于酸葡萄心理,抱怨贵族根本是没事找事,将简单的东西变得复杂。可一旦他们机缘巧合下成为了暴发户,就会拼命的去学习这种繁文缛节,只担心学得少,不担心学得多,恨不得将这种礼节刻进骨子里,好早日移走头上的暴发户帽子。

  用个偏激点的说法,礼就是用来区分文明人和野蛮人的,拥有越复杂的礼,就越显得文明。

  诚然,有着繁重的礼不一定要时时谨记,否则累也累死。可懂而不做,跟不懂而不做,完全是两码事。白庸进行成人典礼的时候,一切也是从简进行,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叫来各方亲戚好友,并没有人因此就怀疑白家不懂礼仪,因为他们已经过了那种必须靠做来获得他人认可的阶段。这就是书香门第的底蕴。

  妖子典礼的意义,在白庸看来有些类似成年典礼,不过规格要大一些,相当于诸侯的层次。妖祸颜以完美无缺的仪态动作进行了整个典礼,配合仪式尽显高贵优雅的气质。由此可印证丫鬟霓灵说过的一句话,此女真的是常年在洞府中修炼,也只有俗事不沾身,长年累月的积累,才能将礼仪学进骨子里。

  不过这点白庸在先前渡天劫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明了,因为她经历的九重天劫威力明显远远低于许多书中的记载,这是得益于她造的杀孽少。

  所谓杀孽,其实是一种怨气,当智慧生物被杀时,在灵魂离体的瞬间,会释放出五浊恶气,因为仇恨的感情而缠绕在杀害者的身上,这种恶气会影响人的气运,同样也是为天地所不容,因此天劫会根据渡劫者身上的杀孽而加大威力。论实力,无尽沙漠中的凶兽颙要比妖祸颜更强,然而它却没有渡劫化形,就是因为杀孽太重,使得六重天劫的威力比九重天劫更强大,令它不敢尝试。

  这也是杀人跟杀动物的区别,动物没有智慧,面临死亡时最大的本能是害怕以及对生命的留恋,而人在被谋杀时会产生怨恨,智慧越高意识越强的人产生的怨恨也越浓烈。这种情况,在佛门中是归于业力的一种。

  典礼整整进行了一个白天,虽说晚上也有宴会,但那仅仅是用于宴请宾客,归于整个仪式之外,跟典礼的主人反倒没什么关系。况且按照规定,妖祸颜是不能在场的,这个晚上要在九幽之地度过。

  虽说是妖族禁地,不过里面没有贵重的宝物,妖神谷也不怎么重视,几名负责看守的侍卫在一番寒暄后,就高高兴兴的离开岗位去参加晚会,看来在纪律这方面,妖族实在是烂得一塌糊涂。

  在进入之前,妖祸颜提醒道:“九幽之地有一道简单的禁制在,一旦有非妖族之人进入就会发出警报。”

  “哦,那该怎么办?我们并非想强行闯入,破除禁制显然不大好。”

  “这道禁制还是很简单的,只是粗略的进行判别,我妖族种族万千,各族差别又大不可能进行太仔细的甄选,只需进入之前加以迷惑即可,此时交由霓灵来办吧。”

  霓灵立即昂首挺胸的站出来,一副很了不起的态度道:“呼呼,此事还是要本狐仙出马,听话,乖乖伸出你们的手臂。”

  白庸刚露出自己的手腕,就见对方猛地张口想要咬住,这套动作之纯熟,令他也来不及反应。然而,白庸此时体内运转的元功是五莲圣功,白色莲花主动护体而出。

  “梆”的一声,如同撞在一堵大墙上,霓灵被强硬弹了回去,鼻子撞得通红,她眼角挂着泪花,带着哭腔摸着鼻尖,呜咽道:“呜……你这白面小子,谁准许你反抗的。”

  “看到一头凶猛的野兽突然咬过来,想要反抗是理所当然的吧。”白庸倒是并非有心提防,只是对方速度太快,来不及撤掉白莲圣功的主体护体。

  “谁是野兽啊!本狐仙是要在你体内留下吾族的印记,才能瞒过禁制的探察。”

  “直接施法不行吗?”

  “当然不行!必须要接触血液才有效,再怎么说这套禁制也是用来防止外人进入,如果会轻松被瞒过,岂不是毫无意义。”

  这一回白庸撤掉防备,任凭霓灵的兽牙刺入手臂的血管中,果真有一道印记进入体内,没有四处乱跑,安安静静的待在手肘除。他心中一动,转化出一丝万灵元功,稍稍接触这道印记,立即将其化解,一种关于狐族本源的分析,包括一些修炼法门进入他的意识中,被解析的清清楚楚。

  《万灵生死经》不愧是妖族圣经,对于本源印记有着独特的效果。白庸在解析清楚后,按照对应的法门进行运转,重新凝出了原来的那道印记。

  他在识海中把玩了一番后,开口道:“话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松口。”

  “咕噜咕噜……”霓灵紧紧咬着他的手臂不放,喉结像在喝水一样不停翻滚,不过她倒不是在吸血,而是汲取精气。

  汲取的速度非常缓慢,以白庸一重窍穴的回复速度,补充都比消耗的要快。然而精气流逝的感觉终究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事,他佯怒道:“再不松口我就要揍你了。”

  说着就扬起手刀斩下来,霓灵连忙松口躲开,恋恋不舍道:“小气鬼,不就是稍微吸一下吗?”

  妖祸颜知根知底,明白这根本造不成多大的伤害,因此没有责骂,而是问:“看霓灵你似乎很中意的样子,味道很好吗?”

  霓灵欢快的摇着尾巴:“嗯嗯,有股莲子的清香,我第一次遇上这么美味的精气。虽然人不怎么样,不过味道好极了。”

  “刚刚那句话,就字面而言,真是相当的可怕。”白庸看见对方投射过来欲求不满的视线,连忙拉好袖子,遮住手腕。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咬的,明明牙齿穿透了皮肤,却没有留下半点血迹或伤口。

  霓灵抱怨着小气,将目光转向刀少。这一回与刚才完全相反,她刚刚咬了一下,立即松口,呸呸大跳着缩回来:“呜呜,这种黄连的味道,未免太苦了吧!这口感,简直是噩梦,我要回去用百花蜜漱口!”

  白庸嘲笑道:“哈,看来我比你要受欢迎。啧啧,就是因为你整天绷着一张苦瓜脸脸,所以连味道都那么苦。”

  刀少瞥了一眼,不屑道:“祝你被吸成人干。”

  “真不诚实,嫉妒的话就老老实实说出来。”

  “嫉妒你能被吸成人干?”

  白庸双手撑腰,挺起鼻子:“哼哼,本少侠人气比你高是公认的事实,无论你承认与否。哈,这种轻易得到的胜负反而比努力的战斗更让人在意,因为战斗还有一个努力修炼的过程可以让人回味,而这种小胜负除了结果就没有其他,反而欲罢不能。”

  妖祸颜笑道:“两位的感情真好,令人羡慕。”

  “那当然,至交好友嘛,可以相互托付性命的哦。”

  “没有那回事,我没有朋友,仅仅是单方面强迫。”

  “诶,别那么说嘛,我的背后可就交给你了。”白庸伸出大拇指,灿烂的一笑。

  刀少认真的点头,一本正经的询问:“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捅上一刀吗?”

  九幽之地处于地下三千米,需要通过幽冥背阴山的山洞隧道方能到达,神话中阴曹地府的幽冥背阴山之后有九幽十八地狱,九幽之地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众人步入山洞隧道之中,这是在昏暗深邃的地底,四周光线微弱,常人伸手不见五指,幸而都有修为在身,倒也还能看清四周景物。只是除了纵横交错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隧道分叉外,也就是各种嶙峋怪石,造型诡异像极了鬼怪妖魔。时有地水渗透泥土,滴落下来,在这寂静的隧洞中格外清楚。

  作为妖族禁地,还跟阴曹地府扯上关系,九幽之地显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本就阴气沉重,又因为地形特殊,属于地阴脉,能够吸收四方鬼气,可谓邪气凛然。寻常人一进入就会觉得浑身发寒不舒服,也就是常说的鬼上身,呆上一炷香时间就会神魂受惊,从而导致生病发烧。

  随着越来越往下方走去,周遭阴气渐浓,此时除去阴风阵阵不说,还能听到许多鬼怪的呢喃声,这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而且必须高度绷紧神经注意四周变化,因为有时候地底罡风会从地壳中泄漏出来,必须小心避开。

  “上古大神通者寿终之前都会用开辟小千世界和中千世界的手段,将自己的灵魂与世界相重合,以达到虚假永生的目的。不过太古时期没有这样的习惯,因为他们没想到后世会有一些将盗人坟墓,夺人遗产当做其余的家伙,那时候的大神通者都是直接在大千世界中开辟一个仙府洞穴,当然那为了避免打扰,一般不是建造在九天之上,就是地底三千尺以下。从九幽之地的规格来说,很显然符合太古墓穴的标准,只是不晓得是哪尊大能为自己建造的。”白庸边走边向同伴解说。

  妖祸颜钦佩的称赞:“白郎真是博闻,的确如君所言,九幽之地并非吾妖族创造,而是自古有之。妖帝陨落之后,我们将其半身葬于此地,也算是对一代妖王的尊重。”

  她言语之中,并没有透露出太多的尊敬,这也是难免的。当年的妖戾天虽被冠以妖帝的称号,但因为其为人太过霸道,容不得一切反对声音,刚愎自用,无论对内对外要求都极为严厉,所以在妖族中的评价也是喜恶参半。

  而且妖族不同于狄族等人类民族,对同族有强烈的凝聚力,它们崇尚自由,不惜约束。妖帝这般了不得的人物,拥有肉身成圣的修为,不死不灭,受天道之庇佑,是古往今来数得着的极道强者,可同样没能实现一统妖族,上下齐心的成就。刚则易折,即便是不死不灭,妖帝最后仍是落得被封印的下场,上下身躯分离,上半身被封印在九天之顶,下半身被埋葬在九幽之地。

  “小姐不要说了,咱们还是赶路要紧,在这里令人不舒服。”霓灵耷拉着尾巴,气势奄奄说道,毫无平时的活泼劲。

  并不是妖就喜欢阴森鬼气,这是平民式的错误认识,就跟妖喜欢吃人的看法一样。实际上,妖和普通的修真者并无太大区别,在瑶池天都中犹能感觉到这一点,所有妖都不会以真身示人,而是法术幻化人形,否则一堆牛鬼蛇神在街上乱走,交通肯定会出问题。

  化成人形的妖,除了本身种族特征外,外表看上去跟普通人没有区别,还有一股别样的风情。刀少双眼散发红光,在平常地方会吓到不少人,可在瑶池天都他的怪异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太过平常以至于没人会在意。而且化人形对于修炼也有好处,因为只有人才拥有武道,一般妖的体型是没法修炼武道的。

  因为烦恼被阴鬼之气骚扰,一路上走着走着霓灵就不自觉的向白庸靠近,四人中也只有他修炼的佛门功法能主动排斥阴气,另外两人是修为够高,所以不受影响。

  其实真要论起来,这时候还是万屠元功更为有效,一旦散发气息,百丈之内都不会有怨鬼敢靠近,比起佛门圣气都要厉害,是克邪上的极致。如果换成东方易在此,恐怕邪物稍稍一靠近,就要被震得神魂俱灭。

  不过白庸并不愿将自身会多种内功的秘密宣布出去,这种相当于底牌的事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当然他没有一定要隐瞒天下的意思,反正这种事迟早有一天会公开,当他成为名人的时候,有心人稍稍一调查,不难发现这个算不上秘密的秘密。现在他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以还是有隐藏的必要,即便不甚在意,也没必要徒惹麻烦。

  刀少也知道这件事,不过他这人对于外物本就少有兴趣,即便有疑问也不会说出来,一直放在肚子里烂掉。白庸之前为保护妖祸颜而战斗过,那时候用的就是五莲圣功,因此在她眼中白庸就是一名佛修弟子。

  霓灵见白庸并不介意,于是就跟在他的身后,拉着衣角慢慢前进。心道,这白面小生还不算太坏。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经过一环岔口之后,眼前视野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鹅卵状洞穴出现面前。在这个洞穴的中央,有一座庞大无比的塔耸立其中,宛如时代的霸主,镇守一方。

  那和山石同色,墙上刻着古朴的图案和花纹的高塔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满身尘埃,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但是一眼看过去,一股连时间都消磨不去的凶恶气势,却是令众人气息为之一凛。一层层向外刺出的狰狞骨刺,弯曲着向天刺去,无数凝出实体的邪灵鬼物绕着这座塔飞旋,发出刺耳的叫声,相互追逐吞噬。

  “这就是妖世浮屠,妖帝生前曾将自己一生武道经验总结出来,凝出了这座妖世浮屠。他一生的武学,都在这座塔里面,你们要找的纯阴至尊功也是一样。”

  妖祸颜说着将白庸等人带入妖塔之中,并没有担心妖族武学被偷学的想法,因为里面的武学都是必须是妖族或妖修者方能使用,没有妖元,学去了也用不了。如妖刀诀,只有八大基础招,连架势都没有,没有妖元,就算你精通刀法也没用,因为严格来说里面根本就没有刀法。

  妖族和人类不同,他们没有那种敝帚自珍,将独有武道术法存起来自成一派的想法,因为他们人口实在太少了,还不如中原大门派的弟子多,妖族中也始终只有一个门派,那就是妖神谷。他们很乐意将自身武学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修行,好扩大妖族人口,反正在广义上,妖修者也是属于妖族。

  既然是妖就天生会修炼,肯定含有妖元,因此妖族的武学都是非妖元不能催动,想学习就必须修妖元。一旦了修妖元,不管你承不承认,都会被默认是妖族一员。因此除了各自最隐私的秘招以及三大经文之一的《天地逍遥经》外,多数的武学都是对妖族开放的,当然这种开放指的是没有权限的限制,现在妖神谷也学习人类门派的管理方法,用对门派的贡献值来换取各式法宝和秘籍。

  然而即便是妖族大大方方的将功法传开来,愿意修行妖元的修真者依旧不多,很多人宁可修魔也不愿修妖,宁可修行释道儒三教的基础心法,也不愿修行妖族高级功法,这种认识也是历史所遗留下来的。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大凡成妖者都是经过至少数十年的无意识修炼,当他们产生意识变成妖的时候,本身就有相当的功底在,因此他们创造的武道功法也都是建立在已有基础之上,这对于人类修者而言是个不得不跨过去的难关。没有妖元就修不了功法,可没有修炼又哪里来的妖元,这个问题困扰了许多人,虽然也有一些妖修者创出了基础功法,但终究不是拿得上台面的东西,跟玄心正法一类名门大派的筑基心诀差了十万八千里。

  进入妖塔范围之内,那些围着妖塔飞舞的邪灵闻到生人气息,躁动不安的冲上来想要吸食精气。白庸正要以菩萨印驱散,妖祸颜先一步捏处法诀,一道光圈扩散而出,碰到的邪灵们哀鸣着四处逃窜,修为低者直接魂飞魄散。

  来到妖塔大门口,门上有一处石刻题匾,上面刻着数个白庸不认识的妖族文字,每个字均有丈许大小。站在门前,众人只觉恐怖的威压迎面而来,仿佛在前面等待的就是地狱的入口。

  霓灵吓得直哆嗦,后悔的大喊不该跟过来,现在是进去也害怕,不进去一个人留在门外更害怕,只有白庸身上散发的温和佛元能令她感到些许宁静,于是紧紧跟在后面,基本上是贴着背走路。

  妖塔之中空空如也,唯有一座座栩栩如生的狰狞石像毫无规律的坐落在各个角落。那些石像都是高达十丈,看不出任何刀斧的痕迹,而且每一座都是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统统生了一张能吓死鬼的模样。

  妖祸颜解释道:“这些石像都是外面的邪灵所化,妖世浮屠能孕育邪灵,但也将它们全部囚禁住,不能离开方圆百米。一旦邪灵相互吞噬,产生出够强大的存在,就会被妖世浮屠捕获,炼化成石像存放在塔内。曾经族内有妖推测,这是妖帝留下的自救之法,可惜在长久观察后发现并非如此,这仅仅是妖塔的自我保护意识,用以避免诞生出过于强大的邪灵,反过来被炼化。”

  妖塔内也是一层层分开的,在中心位置有一环向上的石阶,能够通往上一层更高的殿宇。在这一层殿宇中,殿顶上星罗棋布,巨大的明珠按日月五行方位排列,洒落淡淡的清辉,周围墙壁上刻画着奇怪的图案,而且还有一片幻色闪动的琉璃光幕。

  那琉璃的光幕上,映射出变幻的画面。其中有白庸只在书上见过的奇禽异兽,灭绝的花草,许多人在施展法印斗法。其中最为明显的,还是一名带有嚣狂霸气的少年,御刀与各方高手对敌的战斗场景。

  “这就是妖帝少年时的形象,在这座妖世浮屠之中,记载的是他平生的经历,年龄越大越往上。纯阴至尊功的口诀零零散散分布在各层之中,最后是在中间偏下的楼层里结尾,在那一层中,妖帝将阴阳至尊功练至大成,以后也就不再修炼。这座塔每一层都有禁制,没有足够的修为就无法向上走,单凭你我是达不到阴阳至尊功大成的那一层,不过只是纯阴至尊功的话倒是够了。”

  说到这,妖祸颜长叹一口气:“如今吾族势颓,只剩下几名老祖宗还拥有虚空境的修为,可也只能走到妖塔一半的楼层,再往上就不行了。可偏偏是更加高深的武学在上面,尤其是《鬼神无双经》,是妖帝下半生一次奇遇所得,没有虚空境中层的修为连影子都看不到。唉,我们是明知宝物就在眼前,却偏偏拿不到,更无奈的是,此事还怪不得别人,只怨自己太过无能。”

  妖族的心情,白庸能体会一二分,但也仅是如此。比起《鬼神无双经》,他更在意妖刀诀。妖刀诀能够双招合出更强新招的奥秘,他已经告知妖祸颜,结果对方却露出迷惑的表情,表示从不知道这种事情。

  这也难怪,妖族本就喜欢独来独往,对术法的兴趣要强过武道,对空手武道的兴趣又要强过兵器,这使得愿意学习妖刀诀的就很少。如果不曾在妖塔中见过,肯定是很难发现这一隐藏的秘密。

  白庸对于如何一人使出两式妖刀诀很感兴趣,他自己亲身试过,却发现妖刀诀相互间属性截然不同,根本不能同时使用。

  不过妖刀诀既然由妖帝所创,没可能连创始人都不知道这一变化,既然知道有这一变化,肯定有方法解决。如果不是妖族大意错过看漏掉的话,说明妖刀诀的变化是在妖帝后来所领悟出来。不过也有矛盾之处,在古书的记载中,妖帝全盛期的时候已经不再用兵器,他的肉身不死不灭,是最强的法宝,对敌全靠一双肉掌。

  白庸一路留意着向上走,令他失望的是,并没有相关的信息,不过纯阴至尊功在妖祸颜的帮助下倒是内容全部集齐了,在他和刀少都不能上去的楼层,妖祸颜却能够上去,修为明显高过两人。

  他刚要说声感谢,忽觉一阵天地动摇,紧接着一股幽冥深邃的强大气息,从不远处传递而来。

  妖祸颜花容失色:“是九幽之地的守护神苏醒过来!”

  四人连忙从塔钟冲出,只觉整个九幽之地都在不停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地底中心钻出来。

  白庸针对刚才的话,问道:“妖姬所言守护神究竟是何方存在?”

  “山有山灵,河有河神,九幽之地阴气充足,有所契机便能孕育出一方地灵。只是这只地灵残暴非常,三千年前一出世就吞食四方生灵,所以吾族便将其封印,因其力量过于强大,每过一段时间都要往封印中注入力量,加固结界。现在离下一回注入力量明明还有一半的期限,怎么会就开始躁动呢?”妖祸颜面带不安的说着。

  白庸很快清醒过来,建议道:“寻找原因等有空时再去做吧,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去解决,暂时先撤退还是去观察情况?”

  “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若是没有提前做好防御措施,一旦被它突破封印,闯入瑶池天都中,将会造成生灵涂炭。白郎、刀少,请两位保护霓灵一同离开,通知吾族的长老速速前来救援。”

  霓灵修为最低,受到气息影响吓得瑟瑟发抖,依旧关心的问:“小姐你呢?”

  妖祸颜面色坚定道:“我乃妖王之女,岂有弃子民不顾,临阵脱逃的道理。你放心吧,我只是去探测情况而已,遇上危险还是能够自保的。”

  “呜,小姐你这么说,那就一定是打算去拼命了,不行!霓灵是不会丢下小姐一个人逃跑的。”

  白庸唤出墨阳剑,道:“扔下姑娘家在危险中,自己却落荒而逃,这等事我可干不出来,相信我的好友刀少也同样看不下去。”

  刀少哼了一声:“你一个人想逞英雄,何必牵扯上我呢?”

  “诶,这可是展现男子汉气概的时候,年轻人不趁此机会扬名立万,更待何时。”

  妖祸颜犹豫道:“两位与吾妖族无关,没必要亲自涉嫌。”

  “哈,真抱歉,在外面行走的时候,我俩曾盗用过妖帝传人的名头,心怀愧疚,趁此机会真好弥补一二,避免被妖神谷追究。”白庸见对方还要再说,又补充道,“接下来还有几件事需要麻烦妖姬,如果过意不去,不妨将此当做交易吧,想想你的族民吧。我帮你一次,你也帮我一次。”

  “那……好吧。”妖祸颜思及族民安全,点头答应道。

  “霓灵也要帮小姐的忙!”

  白庸摆摆手道:“小孩子一边去,别拖大人的后腿。”

  “呜……论年龄,霓灵可是比你大得多,做你奶奶都够了。”

  “抱歉,我说的是精神年龄。好了好了,我便免费送你一程吧。”

  白庸一运元功,对着霓灵一推,绵绵不绝的掌力裹着她向外冲出去。哪怕听到大喊大叫,也统统无视,他可不想因为多余的同情,而使得待会可能的战斗中出现不必要的变数。

  妖祸颜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并没有阻止。送出霓灵后,他们立即起程,向着气息源头飞去。

  越是接近,就越能感受到洞穴的剧烈震动,在经过相当的距离后,他们来到了封印的地方。只见在一方由九根铜柱镇压的祭坛处,九颗巨大的蛇头正不断冲击着结界,每一颗蛇头都跟殿堂那么大,光是蛇牙都比人还要高。而且糟糕的是,其中一颗蛇头已经冲出了结界,正用力盘绞着铜柱,在难以想象的巨力盘绞下,粗大的铜柱也发出吱呀呀的声响,渐渐出现裂痕。

  “决不能让它冲出来,盥阴之光!”妖祸颜一指点出,阴极之光飞射而出。

  这招盥阴之光没有任何贯穿力能力,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对神通的湮灭。如果遇上的是术法,直接对灵力进行驱散,破坏其中的结构;如果遇上的是法宝,直接污秽成凡铁;如果遇上的是生灵,轻者直接废去修为,重者沦为痴呆。

  那颗逃出结界的蛇头被盥阴之光击中,立时发出惨痛的嘶嘶声,外表没有看见任何受伤的痕迹,内中却是痛苦难忍,不停地用脑袋撞击铜柱。

  趁此机会,白庸饱提元功,凝聚金系元力,在墨阳剑上汇聚出一柄巨大的银色气剑,散出的锋利气息不断撕裂着空气,这一招是金戈铁马斩中的最强一式。

  “万钧止戈!”

  轰然一剑斩落,蛇头上突现妖气缭绕,以妖元凝聚出坚固的护甲,厚重如大山。冲击之时,如霹雳炸响,闷雷滚滚,爆发出绚烂的光华。金系元力最为锋利,单是碰撞溅射出来的余劲便拥有碎金断玉的能量,爆炸产生的高度金属交鸣声,整个地穴都为之嗡嗡作响,地面更是震动连连,泥沙腾顶。

  然而,如此声势浩大的一招,给对方带来的伤害几乎为零,蛇头稍稍晕眩了一下,就恢复如初,跟之前的盥阴之光不能相提并论。惊天动地的一剑没能造成伤害,平凡普通的光束却是威力难测,不可貌相的说法看来不仅仅适用于人的长相。唯一可惜的是,盥阴之光不能在短时间内连续对同一目标造成伤害,一旦中过此招后,体内就会产生抵抗的能力。

  不过白庸刚刚的一招也仅仅是为了试探,没有出全力,也借此发现,对方着实皮糙肉厚,普通的武道功夫根本无法伤到分毫。

  妖祸颜连忙道:“两位先帮忙制住对方,容我汇集元力加固封印。”她双手一开,疯狂提升妖元,背后显现天龙之像。

  那头巨蛇显然也注意到这点,感受到了威胁,连忙向着妖祸颜扑去。不过中了一道盥阴之光,它的力量大大削弱,白庸以乾坤拂袖功的法门,运使太极法印,就拦下了冲击。

  就在妖祸颜术法即将完成之际,忽而祭坛结界一阵扭曲,又一颗蛇头脱困而出,它张开大嘴,朝着妖祸颜喷出毒液。看那汁液冒出来的黑气,绝对是一碰即毙,然而施法中的妖祸颜无法移动,也来不及中止。

  这时一阵强烈刀风回旋而来,仿佛一堵无形的壁垒,挡下毒液。这招正是妖刀疾风式,看来刀少也终于忍不住出手。

  双英斗双蛇,一阵刀光剑影闪烁,封锁住两颗蛇头的前进。然而对方修为惊人,一身浑厚妖元无量如海,靠着自身皮糙肉厚野蛮冲撞,丝毫不惧剑气刀罡,加上还有毒液的威胁,又时不时从嘴里喷出黑色光柱,令人防不胜防,一时间险象环生。

  白庸思索着是否放弃隐藏秘密,干脆换成万灵元功,使用妖刀诀与刀少配合。蓦地发现刀少停止攻势,悬浮半空,双眼的红光变得更加醒目,身体开始颤抖,妖力疯狂拔高。

  “住手,不要变身!”他连忙喝住刀少的异变,“妖变对你有害无益,不到最后时刻不要使用,我还有几张底牌在,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总归有方法的。”

  就在此时,妖祸颜仓促完成术法,一指点出,这次发出的不是盥阴之光,而是一道法印。那法印对准刚出来的蛇头当空罩下,在强烈扭曲反抗中,硬生生将其压回封印中。

  用出这一封印术法似乎花费了相当多的元力,妖祸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提醒道:“失算了,我刚刚用的是临时补救之法,只能对付一个蛇头。必须有更长的时候,才能针对整个结界进行加固。”

  “无妨,你尽管放手去做,这个蛇头由我来对付,正好最近想出了新招,找不到试验的机会。吾友刀少,帮我拖住敌人!”

  见只剩下一个蛇头,白庸大喝一声,身体飞旋上半空,他将双手一合,掌间升起一道八卦印。接着身影晃动,每晃一处,就在该处留下一个身影,很快围绕着祭坛出现了八个白庸,每一个都是双手合八卦印,并在身前分别出现“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个字,八人个自踩中阵脚,于是地面又浮现出巨大的八卦阵。

  八个小八卦印,外加一个八卦阵,正好合成至尊之数。

  同时他一扬手中墨阳剑,剑锋向下,来到八卦阵的下方与白庸所处位置相对应。十六股阴阳八卦能量从天地四方汇聚而来,阳极八卦进入白庸体内,阴极进入墨阳剑当中,一人一剑相互对应,元力节节攀高。

  “混元剑罡八阵灭!”

  利用阵法的效果,白庸将这一极招的威力提升到单独施展时的五倍以上,虽然远没到应有的地步,可也远远超出目前修为能够发挥的程度。

  一剑轰落,仿佛空间都被贯穿一般,半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气流环,墨阳剑飞出后,才跟着发出了刺耳的轰鸣声。

  蛇头察觉到了这一剑的威力,立即甩开刀少,仰头张开血盆大口,黑色光柱好似大江口奔驰而出的洪流一样,逆空而上,冲撞墨阳剑,试图将其冲开。

  然而中了一道盥阴之光,身体又几乎还在封印之中,它能发挥的力量不足原有的两成,霎时墨阳剑劈开浪潮,势如破竹,携带八卦至极威力,一剑贯穿大蛇头颅。

  妖气所化的厚重铠甲无法抵挡墨阳剑的阴阳八卦之力,被一剑从面部贯穿至下颚,腥臭的鲜血如喷泉般从巨大的伤口处喷洒出来。巨蛇身形一昂,像是要仰头发出悲痛巨吼,却在发声前一刻失去所有的力量,无力的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若是在正常情况,凭白庸的力量别杀掉一刻蛇头,就连伤都伤不到,但此时地利人和皆在他这一边,加上受制于封印,巨蛇实力被大幅度削弱,还只出来一个头颅,竟被他一击得手。要知道,当年妖族高手齐出将九头邪蟒封印的时候,也未能给它造成实质的伤害,这条九头蛇实力可见一斑,如今的遭遇称得上是阴沟里翻船。

  被封印在祭坛下方的邪蟒本体一阵痛楚翻滚,阴森恐怖的妖气四散扩散,如雷云一般翻腾,闹得整个结界濒临崩溃极限。

  这时妖祸颜的术法终于完成,一串串玄奥的符文飞泻而出,缠绕在九根铜柱上,加固封印。渐渐止住了祭坛的崩溃,大地的震动缓和,断绝了结界内妖气的散出,九头邪蟒的身影也开始变淡,被重新压回封印。

  “虎落平阳被犬欺……”邪蟒在消失前的一瞬间,用神识对白庸发出威胁,“小子,我记住你了!”

  白庸付之一笑,不以为意。不说尚有整个妖族拦阻,就算机缘巧合令这头邪蟒破封而出,那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以他如今的成长速度,给个五年时间,就足够正面对上而不落败。他有这样的自信,目前的年龄本就是进步最快的黄金年龄,何况还有气运的照顾。

  能有如今的成就,全归于自身的努力未免有些矫揉造作,这本就不是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事,哪个成功人士没有得到过命运的眷顾。中土神洲的气运本就雄厚,人杰地灵,在其他天外天修真世界中,有一些动不动就拿数百年时间来坐关修炼的,放到中土神州只需数个月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白庸学习妖刀诀之类的,也只用了十多天就耍得有模有样,除了本身天赋外,还有神洲世界利于修行的原因。

  “声势虽大,倒也有惊无险,不过发生意外的原因还是值得调查,很多偶然其实都是必然。”白庸思索道。

  妖祸颜点头同意:“白郎所言极是,此结界数千年来都不曾发生意外,如果是九头邪蟒自己争破的还好,若是他者故意设计的……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此事还是速速回报谷主。”

  闹了这么一出,她也没了继续仪式的念头,反正仪式本身也只在于走个过场,她也不是食古不化不懂变通之辈。

  在离开之前,白庸突来想法,让妖祸颜在九幽之地留下一手,照他的说法,既然明知不对劲,那就应该有备无患,不能傻傻等未知的危险临门才手忙脚乱的想办法。而且他也帮忙推理分析,同样觉得是妖族内部暗中设计的可能性比较大。

  如果是九头邪蟒的杰作,它不应该挑这个时间段下手,作为九幽之地诞生的元灵,哪怕被封印,它也应该能察觉有人进入。不管来者实力如何,为保险起见,都不应该挑选这个时机突破封印,反正都被封印了数千年,也不差这一个晚上的时间。

  然而它偏偏这么做了,反过来思考,也就是说它不得不挑选这个时间突破,没得选择,错过就失去机会。如此,不是由它自己创造机会,而是他者给予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试想一旦令九头邪蟒突破封印,当晚恰好在九幽之地的妖祸颜就脱不了嫌疑,黄泥落裤裆,想不被怀疑都不成,阴谋者再稍稍推波助澜,很多冤案就是这么出来的。而且再深入一想,如果阴谋者是熟悉妖祸颜的家伙,知晓她不会临阵脱逃,那么一旦独自对上正在脱困的邪蟒,绝对是九死一生。今夜如果没有白庸跟刀少在,哪能如此轻易封印邪蟒?能保住性命都是上天庇佑。

  他们两个绝对是意料之外的变数,阴谋者估计也不曾猜到深居简出的妖祸颜会有外援,还偏偏在妖子典礼的晚上进入妖族禁地。这等纯粹偶然的变数是许多布局者头疼的地方,论交情白庸跟妖祸颜仅仅一面之缘,来到瑶池天都后也都是宅在屋子里,没有大张旗鼓的出去,很难被人注意到。如果当日他答应霓灵一起去什么拍卖会,恐怕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听了这番推测,妖祸颜也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她虽不曾得罪人,但很多事情就是身不由己,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也会招来不满。作为妖神谷谷主之女,经历天劫外形,无疑是竞争下一任谷主之位的有力候选人,遇上这种事参考历代皇位宫廷之争就能明白,不是你想退出就能退出的。

  妖族并非清心寡欲之辈,他们对权力同样有渴望,放任麾下百姓生活自由仅仅是因为看不上眼,谁会特意去管理自家墙角的蚁穴分布,可如果换成同一级的存在就有兴趣了。

  这件事自然不会那么简单结束,妖祸颜将事情上报后,引得谷主大发雷霆,妖族内部一阵鸡飞狗跳。不过这些都跟白庸无关,从对方手中得到了纯阴至尊功后,他便督促刀少进行修炼。感恩于两人在九幽之地的挺身相助,妖祸颜找了不少前人留下的书籍作为参考,还特意向一些妖族中的高手请教,令刀少的修行有如神速,短短十日就有所成就,这也跟他本身拥有不俗的根基有关。

  当然仅凭短时间内的急速催成就想将一门六品功法练至大成那是痴心妄想,刀少目前的进度也仅仅是刚刚跨过门槛而已,不过对于白庸的布局而言,这样的程度已然足够,继续修炼下去反而多余,这门功法本质上讲与刀少的妖元属性并不符合,不至于反受其害,可获利也甚少。

  白庸有心留下来帮助妖祸颜当幕僚,他总觉得九幽之地的事放着不管,将来必定会酿成大祸,奈何刀少这边布局的期限将至,不得不动身离开。

  与妖祸颜告别后,两人一路行至殊途山,在这个地方,他们两个也不得不分开。

  “之前怕你知道后会冒然前去报仇,所以一直隐瞒没有说,现在都到最后了,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就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你吧。”

  一提起血仇,刀少整双眼睛都亮了,急促的问:“是谁干的?”

  “磐沙神宫,不,准确的讲应该是磐沙神宫的高层,他们密谋着效仿上古殁神的做法,企图毁灭六道,重塑轮回,让自己成为六道轮回之主,而这一计划,需要九名拥有六阴体质的女人心脏和一名拥有九阴体质的男性灵肉,你的妻子就是一名天生六阴体质。”

  刀少一双手握得死死的,一字一字吐道:“主谋者是谁!”

  “磐沙神宫宫首殁孤穷,你口中魔首,其实应该是殁首,或者漠首。对不起,其实在查到他们四方掳掠六阴体质女性时,我们就可以将此事公布天下,但这么一来,对方若是有心脱罪,找几名代罪羔羊,我们便无可奈何。重塑六道轮回的计划也只是一种推测,正道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作为一个天下门派共同协作的组织,它不能因为区区推测就攻讦某一门派,一旦开了先河,后世就再难维持公平中立的立场。除非公然宣布敌对,否则正道盟只能对个人进行缉捕,不能针对门派。”

  刀少对正道盟的为难之处并不感兴趣,也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在他看来,正道盟并不欠自己任何东西,没有伸出援手的义务。相对的,他更对白庸接下来的计划感兴趣,白庸也知道这一点,很痛快的将所有行动和盘托出。

  在听完整个布局,刀少沉默了一会,缓缓但坚定的说:“最后的斩首行动,请让我来吧。”

  “磐沙神宫现今虽然势弱,可殁孤穷作为大门派的掌门,武道术法双修,六重窍穴六重雷劫,实力并非你我所能抗衡,远不是之前的经氏兄弟能相提并论,即便算上你的妖化变身,胜算仍不足三成。”

  “我知道,但依旧寻求你的帮助。我真是一个厚颜的人,明明受了你那么多的帮助,明知道会拖累你的计划,还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一想到水岚他们……”

  刀少深吸一口气,用前所未有的真诚语气道:“请帮助我。”

  “哎呀呀,你这么拜托我,我岂不是没办法拒绝。作为朋友,真不希望第一次的请求就是拼命。”白庸苦恼的摸了摸头发,最后仍是妥协,拿出一个锦囊,“早知道你会有这样的要求,更改后的计划在这里面,到了天沙帮之后再打开吧。不过在那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管什么我都会答应。”

  白庸收起平日的表情,抓住对方的手认真道:“计划可以失败,但请一旦要保住自己,以后还有报仇的机会。不要再有死掉也没关系的想法,你并不是一个人孤单的活着,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过的。”

  刀少一愣,呆呆看着被握住的手,感受到对方的友谊,低声道:“一个月前的我,每日浑浑噩噩的活着,好像行尸走肉一样,每一天都活得非常痛苦,死亡对我反而是一种解脱。报仇后,回到家乡同水岚睡在一起,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不过现在觉得,活下去也有意义,至少,要向那些被我伤害到的无辜者赎罪。”

  似是觉得难为情,刀少连忙抓过锦囊,转身大步离开。

  白庸脸上露出笑容,对着前方背影大声吼道:“记住这个约定,要是违反了我会很生气的,说过要让你哭着求我做朋友,这句话还没有实现呐!”

  离开夭州后,白庸重新拾回妖帝传人的行头,见过妖世浮屠中的琉璃天幕,直接将妖帝少年时的模样学个十足,肩披银箔撩金麾,腰挎赤麟檀木刀,脚踩五行天芒靴,远看便有一股霸气扑面而来,挡也挡不住。

  长相也做了细微的调整,用一些特殊的手法,令脸型变长,鼻梁变高,双眼变细。这种细节处的调整如果是穿着和原来一样的衣服,一眼就能看穿,可如果搭配现在的衣服,就变得难以辨认,加上气质和语调的变化,就算是熟人也很难看出来。

  这才是化装的精髓所在,并不是用幻术或者人皮面具,而是利用多处细节的调整,来改变别人对整体认知,以量变形成质量。让他人把长相对应身份的判断,转移到更注重对性格和着装的确认,用鲜明的性格将长相的存在掩盖掉,让人产生视觉上的忽略。

  这才是真正的化装之法,相比下什么人皮面具实在是粗浅可笑。白庸就穿着这么一身惹眼的行头,板着一张别人欠他二五八万的债主脸,散发暴躁如雷的气息,风风火火大摇大摆向着刀剑山庄奔去。

  行至门口,几名护院小厮见来者不善,摆好阵势正要问话,白庸直接一巴掌扇过去,打得两名身强体壮的护卫晕头转向,当场躺了下去。他飞上半空,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道:“叫段斌奇出来!两面三刀的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本妖的东西也敢打主意,今日不给个交代,就踏平你刀剑山庄。”

  如此大打大闹下,哪怕是有心做一只缩头乌龟,也要顾及自家面子,再不出来日后江湖都没法混了。段斌奇带着一帮庄中元老,其中不乏一些天人境好手,同样气势汹汹过来,将白庸团团围住。

  “阁下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侵犯我刀剑山庄,是欺我庄内无人吗?”

  “阁下?哼哼,有利可图便称上仙,一朝反目连脸皮都不要了。你也别装糊涂,今日我就是来问罪的!”白庸对一群高手视若无睹,大咧咧从空中落下,横刀阔马坐在大殿屋檐,“那日我与师弟在你山庄上锻造好鬼阳刀,刚离开没多久就遭到末枭组织的暗杀,我师弟身负重伤,现在还没恢复。幸好我留下一名杀手,一番严刑拷打后吐出真相,就是你这刀剑山庄窥伺这柄鬼阳刀,雇佣杀手来夺,好不要脸!”

  确认来者的身份,段斌奇面露慌张,抢夺顾客锻造的兵器,这罪名一旦落实,刀剑山庄肯定名誉扫地,以后别想在江湖上混了,连忙道:“说不定是他人栽赃陷害,上仙可不要中了他人的嫁祸……”

  “中你的狗屁!”白庸极为粗鲁的破口大骂,一点也没有原来言行的影子,“本妖刚从你这儿离开就碰上刺客截杀,炼制兵器的事根本没外人知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段斌奇更加确信对方的身份,一点也没有发现长相上同之前的区别,如果有人特意指出这一点并细细观察的话,也许也许能够发觉,但现在的他并没有那般丰裕的时间,完全将眼前人的模样与意识中的形象叠合起来。

  何况他也有些心虚,知晓二弟对九阳珠有着异常的渴望,当天也特意通知过,做出杀人夺宝的行为也并非不可能。他看向二弟,以眼神探寻,得到的是闪避和歉意的回答,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段斌奇已知真相。不过有些事,哪怕明知是自己犯下的错,也不能承认。

  “杀手这等卑劣小人的话岂可轻信,加上他很可能有意为雇主隐瞒身份,栽赃嫁祸也属正常。上仙口口声声称是我刀剑山庄所为,可有其他真凭实据?”他硬着头皮,不动声色的问。

  趁着空隙,段家二老以神识同庄上几名长老联系,准备以雷霆手段收拾掉对方,来一个杀人灭口,正好对方孤身前来,又是向来名声不好的妖修,到时候毁尸灭迹,未必不能将罪名压下去。

  “哈哈哈,敢做不敢当,卑劣小人指的是你们自己吧!”白庸狂妄的大笑,怒气一腾,“拳头就是最好的证据!早知道你们不要脸皮,就算真有证据也不会承认,嘿嘿,本妖也懒得搜集。看你们的真是,是想杀人灭口?哼,本妖今日敢独自前来,自然有完全的准备。我已将此事通知本门妖族元老,一旦今日我没能发出信息,明天妖族大军就会杀上刀剑山庄,到时候鸡犬不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这一番话,立时将众人蠢蠢欲动的心思冷却下来,虽然有所怀疑,可段斌奇不敢赌,也赌不起,他低声对二弟埋怨道:“我警告过你,不要鲁莽行事,本以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不会做出这等不明智的事,现在可好,事情一旦捅出去,就算今日刀剑山庄完好无损,以后也没法在江湖同道面前抬起头。你啊你,一颗心思全拐向外人,把本家害惨了!”

  段斌奇当然知道,二弟如果做出这种事,肯定是为了磐沙神宫,这下无缘无故连累到自己,哪里会没有怨气。

  “大哥先别生气,那人既然没有一来就大开杀戒,说明此事还有商量余地。既然他跟他师弟都还好好活着,说明还没到生死血仇的地步,只要我们开出足够的代价,就能将此事揭过。”

  “那你去跟他谈,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段二老点点头,上前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同刀剑山庄无关。”

  “胡说八道!牵出萝卜带着你,说这样的话谁信啊?推出一名替死鬼就想打发我吗?你说若我将这件事传到江湖上,江湖同道们会不会信你的鬼话?”

  段二老一听“打发”二字,就知道此事有戏,道:“阁下有何价码,不妨痛痛快快开出来。”

  就等你这句。白庸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看得段斌奇心中一惊。

  “只要你将以下几物拿出来,这件事就此私了也无大碍。听闻府上有那么几件藏品,龙渊剑、犬神邪刀、落凤弓、青蛇剑。”

  白庸每说出一个名字,就吓得段斌奇眉毛一跳,还没等全部说完,他就急忙跳出来道:“不可能!这几件都是祖上留下的无价之宝,想都别想!”

  “哦,即便是付出身败名裂的下场?”

  “你——”段斌奇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总之,这样的代价不是刀剑山庄能够承受的,如果一意孤行,刀剑山庄不怕玉石俱焚!”

  段二老也皱眉道:“阁下的胃口未免大了点,就算是我方又错在先,可你们又没有受到实际的损失,这样的行径跟勒索没有区别……”

  白庸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如果加上一名九阴之体的人的下落呢?”

  “你说什么!”段二老的心脏猛然加快。

  “不必故作糊涂,你们最终目的我是不清楚,可抢鬼阳刀无非是想利用上面的九阳珠,九阳珠虽有辟邪克阴等效果,但这类效果世上并非没有替代品,唯一独一无二的作用,就是能用来寻找九阴体质的人。本妖也是在一次偶然情况下发现的,要不要随你。”

  段二老脸上阴晴变幻不定,随即又问:“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骗你有什么意义,本妖的信用可比你们强多了。”

  段二老狠狠一咬牙,随即以传音入密同段斌奇进行交流。

  “不行!我不答应!你自己闯下的祸,让磐沙神宫去还。这四件宝物是列代先祖留下的珍藏,是数百年的积蓄,若在我手下遗失,九泉之下哪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大哥,若此时来得及,我肯定会从磐沙神宫中拿出等价值的宝物。放心吧,就当做是暂且给他保管,日后十倍的要回来,我保证。这一消息对磐沙神宫无比重要,一旦成功,就能获得天大的好处,什么宝物都任你索取,成为天下第一铸器名坊也指日可待。”

  他两人在激烈的交流着,一点不亚于仇人吵架,最后段二老再三保证,段斌奇才做出了退让。

  “四物全拿是不可能,但你可从中任取两件,这是最大的价码。”

  “两件……成交,就挑龙渊剑跟落凤弓。切记,可别拿那种烂大街的龙泉剑仿制品来充数,本妖要的是真品,欧冶子与干将所铸的那一把。”

  龙渊剑又名龙泉剑,是被后人仿制得最多的一把名剑,时不时有一些江湖剑客拿出自己的宝剑就称是龙泉剑。

  最后,在段斌奇仿佛爹死娘改嫁的痛苦表情中,将龙渊剑跟落凤弓送给了白庸。相对的,白庸也将消息说出,听到后段二老急匆匆的化光离开。

  敲诈成功,白庸也不久留,转身离开刀剑山庄。在路上忍耐不住,拿出龙渊剑细细品鉴,便感寒光凛凛,有一种坚不可摧,虽万人阻也要独往的意志,观剑身纹路,如登上高山之巅,降临九幽深渊的感觉。

  “君子四剑,吴之辟闾、越之步光、楚之龙渊、韩之墨阳,墨阳为君子之智,龙泉为君子之义。真是意外所获,哈,不开价狠一点,对方还不相信。这下子,所有该做的都做完了,就等着明码标价,将自己拍卖出去。有毒的诱饵放下,就等鱼儿上钩了。”

  白庸哈哈一笑,重新顺原路返回夭州。

  距离磐沙神宫百里之处,天沙帮以及漠州诸多中小门派的弟子隐身潜藏,远远观察天际变化,一群人摩拳擦掌,锋兵利器,充满了交战前的紧张气氛。

  人群中隶属天杀帮的长老团范围,洛红尘、冼凡心与俞子期三人也是充满新奇的等待着,这对他们三人而言也是属于初体验。其中洛红尘与冼凡心两人,与上次同白庸分别后修为又有进步,皆凝练了两重窍穴。俞子期其实也有进步,但他修的是元神,重视厚积薄发,最好的修行方法是九重雷劫分四次渡,这不比肉身窍穴凝练,彼此间没有太大关系,厚积薄发或者循序渐进都无所谓。

  “修真门派的争斗咱们还是第一次遇上,光这气氛就叫人热血沸腾,感觉跟战争差不多,等一下数十万修真者的战斗,想想那画面就觉得壮观。”洛红尘按捺不住兴奋道。

  比起他的好动,冼凡心则是沉稳的坐在一块岩石上,听到话后瞥了一眼,鼻音哼了一声:“肤浅。”

  “嘁,你那好似久经风月场所的情场高手看向初次来到青楼的童子鸡的目光是怎么一回事啊!装腔作势的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你不但兴奋得睡不着觉,还将剑拔出来又插回去,插回去又拔出来,插插拔拔做了数百次,我听得都烦死了,现在装得很冷静的样子坐在石头上,其实是担心站起来两条腿会发抖被人看见吧。”

  “唔!”冼凡心目光一冷。

  一看两人又有在战斗之前先各自来一场的趋势,俞子期连忙劝架安抚,然后道:“也没那么夸张,数十万弟子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肉身境,其中有百分之九十都是肉身境初阶,并不能成为主战力,修真界的较量决定胜负的永远是上层力量,我看最能决定胜负关键的,还是要看那群掌门与长老组成的战团,上百人的战斗结果就可以决定数十万人的胜负。让弟子们参战,也并非是让他们当炮灰,重要的是经由战斗得到磨炼。”

  “这倒也是,毕竟他们跟我们玄宗不一样,门下弟子那么多,不可能人人都得到长辈的指导,要成长还是靠实战来得快。不过话说回来,磐沙神宫的人也够蠢的,毁灭六道,重塑轮回,真够异想天开的。”

  洛红尘三人是白庸的同门师兄弟,自然有权得知事情的内幕,其中也有白庸的些许考量,担心他们三人不会为单纯的门派内斗而出手,毕竟都是玄门正宗出门,哪怕言行放荡不羁,好似什么都不在乎,心中正义感都是颇为强烈的。

  “其实这想法没错,就是执行者选错了,”俞子期是三人中看的最明白的,做出与某人同样的判断,“我曾在古籍中见过不少有立下类似宏愿的强者,比如要使天下善者有善报,恶者有恶报,让人人趋善而拒恶,可惜都没能成功。他们的愿望都很正确,可惜本身的品行不过关,无法做到大公无私。他们的性格也很分明,对沾亲带故的偏袒保护,对有过嫌隙的睚眦必报,拥有这样的性格做人无可非议,做一名裁决者就无法让人信服。他们立的誓言都是空愿,口号响亮,却无法身体力行。”

  “赞同。”冼凡心难得发表自己的意见,“除非是玄尊,太上忘情。”

  洛红尘对此反而没什么看法,类似这一方面的思考是他最苦手的,一直谨记着做人扬长避短,也就不去想,他略感不耐烦的看向远方道:“这磐沙神宫还在等什么,伸头一刀,缩头一头,何不求个痛快!一帮子人就等他发出信号,来个人赃并获。”

  俞子期道:“要有耐心嘛,白师弟他们筹谋了那么久,恐怕比我们还着急,不一样有耐心等下去。要不,我们先下盘棋打发打发时间?”

  “免了,你就算让我车马炮也赢不了。”洛红尘心知自己的棋力水平,连忙摇头拒绝,环顾四周人群,随即又嘿嘿笑道,“借刀杀人,正道盟这一手玩得挺奸诈的,亏得名字里还有正道两个字,反正要揭穿阴谋,堂堂正正去抓人不就行了,对方若顽抗就正式通缉他。”

  “笨蛋。许敌人设谋,不许我们布计,你将正道当成傻瓜理解了吗?”冼凡心不放过任何打击的机会。

  这次俞子期也冼凡心,道:“总不能让我们用胸膛去挡敌人的暗箭吧。洛尘你的方法才是最不可取的,正道盟若是这么做了,也去失去它之立场,难免落下一个强势压人的不好印象。”

  洛红尘不满的顽强反抗:“都揭穿对方阴谋了,自然是善恶分明,再去缉捕可谓是还人间一个工单,哪有人会说闲话?”

  “这种事对对错错,真真假假又有谁说得清楚。从事情本身而言,真要论起来对错反而是我们不占理,因为我们只是不相信他们的人品,可他们毕竟还没有犯错,要堂堂正正的缉捕也要等他们真正徇私枉法后才行,可到那时候就晚了。就算大家会支持我们,也只是因为侵害到了他们的利益。正道盟没有亲自动手,就是在规矩范围内,不遵守规矩肆无忌惮的混混,跟要脸面讲规矩的黑道头领,你认为哪个更有侵害性?”

  “看你头头是道的样子,我觉得子期你可以去当智者了。”

  “这就有些勉强了,我擅长的是分析,布局实在是乏力,智者还是白师弟这样的人更有资格。”

  俞子期脸上苦笑着,心道,若不是你跟冼凡心都不适合智囊的位置,我也不会被师叔强迫赶鸭子上架,这种事也非我所长啊。

  这时,远方的气息忽然产生变化,即便被磐沙神宫的护教阵法遮掩住,依旧能感觉到,从磐沙神宫的中心位置传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仿佛沟通了三界六道,将冥冥中的诸世轮回拉扯出来。

  等的就是这一时机,当下所有人进入战斗状态,撤销掉遮掩气息的阵法,天沙帮的帮主率先飞到空中,气沉丹田,运转功力大吼一声:“磐沙神宫的弟子听着,你们的掌门一己私欲,抢夺六阴心脏,杀害无辜之人的罪行已被我们发现,此罪名得到正道盟的确认,证据确凿。体谅多数弟子对此事并不执行,警告速速放下手中兵器,自封功力,可免去一死,否则视为同党,一律杀无赦!”

  即便是门派争斗也是要讲师出有名,平日里必须要一方递出挑战书才能堂堂正正的来,像现在事先埋伏行偷袭之事,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正道盟会予以缉罪。如今正道盟就要借助天沙帮的刀,自然不会在事后加以刁难。

  不过天沙帮的帮主也不是傻子,一边喊着义正词严的口号,一边就命令手下人快速冲出,决不等对方回过神商量好,给了答复再出兵。

  一帮高手冲在最前方,百里距离转瞬即逝,帮主的话刚说完,就有几名五六重境的天人高手来到了磐沙神宫前,各出绝招攻向护教阵法。同时一些早早埋伏在神宫内部的间隙也暴起发难,里外结合,快速击破阵法。从这快速闪电的行动,可以看见这一计划不知道筹谋了多久。

  而此时在磐沙神宫的内部,通天圣坛中也正在进行着最后的仪式,九颗心脏悬浮圣坛周围,各自被一道光芒笼罩,凝结成水晶,并向祭坛中央输送出一股通达九幽黄泉的能量。在通天圣坛的中央,一名男子同样被光芒笼罩,凝成冰晶,他才是真正的祭品。

  这名男子并不是刀少,刀少在祭坛的一旁盘膝而坐,四周极小的空间内被设下了阵法,而他本人体内也被布下了禁制,无法动弹。

  仪式此时尚未开始,还在酝酿着力量,准备一举毁灭六道,因此负责仪式的殁孤穷尚有闲暇功夫顾及他人,成功就在眼前,他的脸上出现一抹潮红,既有紧张兴奋,也有欣喜若狂,不过都被强大的理智压制住。

  他以胜利者的口气,以俯视的目光对刀少道:“小子,没想到你居然能勾搭上妖族,还企图利用后天练成的纯阴体质来李代桃僵,装成九阴体质来欺骗我,这等破绽百出的计策你以为能成功吗?笑话!手下人办事真不谨慎,居然会出现漏网之鱼,你究竟是哪里的人?”

  刀少目光直直盯着对方,单纯的盯着,没有失败的悔恨,也没有对敌人的仇视。

  “你的目光真令人讨厌。不过作为胜利者,我有足够的胸怀接纳你,因为将来的我可是六道轮回之主,不会在意这点小小的仇恨。我知道你恨不得喝我血啖我肉,不过没有用,成王败寇,这是世界的真理!”殁孤穷仰天张开双手,仿佛接纳天命的认可,“外面的人也一样,就算他们恨不得要杀掉我,可也没用,只要我的计划成功,他们就会乖乖放下一切,臣服在我的脚下。”

  刀少仍是面无表情,仿佛看一场无聊的戏剧。

  殁孤穷以施舍的语气道:“你我的仇恨未必不能化解,虽然不知道你是为了谁而复仇,可是想想吧,一旦我成为了六道轮回主,让谁投胎,投在哪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到时候你就能重新与你的亲人或者爱人团聚,你我之间也就不存在仇恨。如何,要不要臣服于我?这可是我对你这名能亲眼见证伟大奇迹全过程的观众的最优待遇。”

  他露出了恶魔的微笑,开出了一个所有复仇者们难以拒绝的价码。

  殁孤穷信心十足,他认为没人能够拒绝这样的条件,尤其对于复仇者而言,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复仇者仇恨的根源,可如果能转世重生,那就从根源上消除了仇恨。正因为恨得深刻,才说明复仇者对被害者的珍惜,越是珍惜就越容易做出妥协。

  他是这么认为的,也曾这样做过,以复生为由,招揽了许多丧失至亲的人,成为自己忠心的手下,这次也不会例外。

  然而,刀少只是盯着他,不发一言,没有赞同也没有拒绝,视如空气一般。

  这种眼神令殁孤穷心中升起烦躁感,总之极度不舒服,不耐烦道:“你是聋子还是傻子,听不懂人话吗?”

  依旧毫无回应,殁孤穷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之色,举掌运气:“看来我还是太仁慈了,必须给你点教训,好教你明白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决定了,哪怕你死了也必须下地狱,永生永世受尽折磨。”

  刀少终于开口,但说出的却不是屈服言语,而是:“你真可怜。”

  “唔,你说什么?哈哈哈……”殁孤穷怒极反笑,“脑子糊涂了吗,分不清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你的性命全在我手上,我想让你生就生,想让你死就死,你说谁更可怜?”

  刀少以平静的语气吐字道:“我身陷囹圄,为寻仇人飘荡江湖,却依旧有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但你呢,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都没有。”

  他的话并非信口开河,在这通天圣坛,除了刀少跟殁孤穷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人,显然殁孤穷也在担心,害怕手下会见利杀人,毕竟对付轮回之主的人选并没有限制,只要能进行仪式就可以。

  “关键时刻难免要谨慎小心,我是不相信别人,那又怎么样?只要我成为六道轮回之主,自然会有无数人来投靠我。”

  “一旦计划成功,你就真正成为孤家寡人,唯有那些你的敌人才是最真实的,所有接近你的,都是谄媚于你的权力,而不是你这个人。”

  殁孤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咬牙道:“不管你说什么,都逃不了悲惨的命运,激怒我,只会让你受到更残酷的折磨。哼,你那么自信的说什么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怎么不见他来救你呢?连同患难都做不到,你们的友情也不过如此!”

  他正要下狠手折磨一番,却见祭坛中央光芒大盛,原来是六阴力量汇聚完毕,天时降临,仪式即将开启。

  尽管怒火焚胸,在这个时候他还是能分清孰轻孰重,不被个人感情牵着鼻子走,留下一句威胁之语:“你将是我计划成功后的第一个祭品,正好用来杀鸡儆猴,让那些天沙帮的废物们明白同我作对的下场!”

  他来到祭坛中央,双手打开一张卷轴,无数符文从卷轴中跳出来,黏着在中央被献祭的男子身上。九道六阴之力汇聚,在祭坛上空浮现出六扇门,每一扇门的后面,都有一种异界的能量,透露出玄之又玄的气息,如同宿命一般。

  殁孤穷不断输送元力进入卷轴,额头上渐渐沁出汗水,六扇命运之门渐渐融合,最后形成形成了一方六角形的通道,这便是轮回之穴,不过通道的大门依旧紧闭着。最后一步,就是要献祭九阴之体来冲开通道大门。

  成功就在眼前,沉稳如殁孤穷嘴角也微微浮现笑容,精神依旧高度集中,在卷轴控制下,坐在中央的那名男子缓缓浮上空中,开始与轮回通道相契合,一股至阴的力量从他体内涌出,缓缓开启大门。

  就在这时,男子身上符文忽然开始不安跳动,并且越趋激烈,轮回通道也开始颤抖,并从深处发出一股被欺骗的愤怒气息,大门开始闭合。

  “这不可能!”殁孤穷心中震惊,加紧施法,豁尽全力依旧无法压制暴动。

  瞬息之后,符文猛的从男子身上剥落开,崩溃在空气中消失不见,半空中的大门闭合,轮回通道重新分化成六扇门,遁隐消失。

  “到底……怎么回事?”功亏一篑,殁孤穷精神恍惚。

  元力反噬,他的耳鼻流出鲜血,幸亏有卷轴牺牲代为抵挡,化去八成力量,没有受到重伤,然而精神上的打击,要远远大过肉体。计划失败,后果是什么,他非常清楚。

  作为祭品的男子从空中回落,突然双眼一睁,手指一并,一道剑气飞出,击破封锁住刀少的阵法,然后他站起来,笑着对殁孤穷说:“真抱歉,我可是一名愿意同患难的朋友,被人质疑到友情,特意前来证明吾友所言非虚。”

  “你是谁?”

  “吾乃妖帝传人黑龙君,不好意思,我也修炼过纯阴至尊功,看来你的手下很不负责任,居然没告诉你当日去刀剑山庄铸刀的可是有两人,要不然稍微注意一下就能发现疑点不是吗?”白庸拥有溯流同源法,转换纯阴至尊功不在话下,而且他是向妖族中的一名长老模拟的元功,品质还远在刀少的元功之上,伪造九阴气息更加神似,难以辨识。

  “你明明是我从瑶池天都拍卖会上买来的,出售方可是妖神谷的皇族,他们怎么可能跟正道盟勾结?”

  “哈,真抱歉,不才恰好认识皇族的一名公主,于是委托她将本人当做货物卖出,没想到殁首的消息如此灵通,一下子就派人来重金拍卖。亏得我还特意请了几名托来哄抬价格,最后的定价实在令人惊叹,磐沙神宫果真是财大气粗。”

  受到言语嘲讽,殁孤穷一阵气血翻腾,强行忍住,终究是干过大事的人,城府极深,没有因此气急败坏,而是快速冷静下来分析道:“先以诱饵削弱我的警惕心,让我误以为同样的手段不可能连着用两次,设下双重陷阱,第一重被发现后,第二重就能得到更隐秘的掩藏。好布局,没想到我的计划会败在你们两个小辈身上。”

  “哪里,阁下若不是被近在眼前的胜利果实所迷惑,骄纵了心智,恐怕这计策也没那么顺利成功。在我冒充九阴体质被你买下的当天,就暗中发出消息,让天沙帮的人开始行动,并泄露风声,从而令你来不及细察,匆匆进行仪式……”

  白庸谦虚的说着,并将自己的布局细细道出,用尽一切办法来拖延时间,因为刚刚仪式的失败,元力反冲时他也受了伤,此时正以补天诀快速恢复。

  “你说得不错,本来我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放掉你,暂且将计划封印,停上十年五载来躲避风头。不过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让我失去谨慎心态,轻易中了赌博的圈套,将全部赌注压下,结果输了个倾家荡产。哈哈哈……”

  殁孤穷放声大笑,不过语气并没有自暴自弃,这令白庸心生隐忧,连忙喝道:“经过这次行动,磐沙神宫绝无幸免,你束手就擒吧,负起掌门的责任,还能保住许多弟子的性命。”

  “败则败矣,焉能屈服投降?更何况,我还没有彻底失败!”殁孤穷重振气势,“你太小看我殁孤穷了,狡兔三窟,我早已将本门的嫡传弟子转移,就算磐沙神宫不存,未来仍有复出的机会。一次失败算得了什么,汉烈祖颠沛流离半生,最后还不是三国鼎立分天下,这个布局最大的失误在于,凭你们两个小辈的实力根本拦不下我。你也别装了,仪式失败肯定也受到冲击,一个重伤一个体内还有禁制,连拖住我的本事都没有,怎么跟我斗!”

  白庸深吸一口气,调运功力至最佳状态:“谈话之前确实不行,现在就可以了!”

  这时苍穹中一头火凤破空穿云而下,直直钉在他的身前,能量散开后却是一支箭矢,箭身上挂着两把刀。作为自愿的祭品,自然不可能在身上带着兵器,白庸便以这样的方式送来武器。

  他捡起赤麟刀,并用脚一踢,将鬼阳刀踢给刀少,然后对殁孤穷道:“从刀剑山庄得来的落凤弓,算好时辰就能当做信使来用,在下初试箭技,见笑了。”

  殁孤穷不屑道:“你不会以为拿了兵器就能打赢我吧,就算另外一人破除了禁制,我要杀你们也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

  刀少接过鬼阳刀,用手抚摸刀身,沉声道:“这一刻,我等得太久了。”

  他身体突然一振,浑身妖元爆发,气势不断上升,身体进入妖化。强壮的体魄,狰狞的骨刺,天衣无缝的骨甲,惊心动魄的妖魔形态再次出现,令殁孤穷也是眼皮一跳。

  凭借妖化,刀少一举破除体内的禁制,手中鬼阳刀一旋,妖刀诀上手。

  “妖刀·奔雷!”

  身形化作闪电,展现出力量与速度的极致,激荡的空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殁孤穷虽然有所提防,依旧难挡锋芒,瞬间被击中胸膛,然后整个人化作沙子散落一地。

  “李代桃僵之术!”白庸眉头一皱。

  这时突然狂沙飞扬,平地生起一道龙卷风暴,刀气化成一粒粒沙砾,遁隐其中,这正是当初经氏兄弟曾经用过的绝招。

  “狂沙遁日斩!”

  白庸笑道:“就等着你这一招。妖刀·冰痕!”

  默契配合,刀少随即使出妖刀洪流式,然后双式相合,再现妖刀合招——

  妖刀·寒武纪!

  这一次的战斗并非遭遇战,也不是被迫应战,而是主动求战,行事向来谨慎的白庸又岂会没有准备,加之殁孤穷是一方掌门,摆在明面的人物,并非哪个旮旯里的小人物,能够收集到的情报十分充足,从大致的修为根基,到惯用的招式,甚至平日的爱好习惯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因此当殁孤穷用出狂沙遁日斩的时候,他能立即回以妖刀寒武纪,有过对经氏兄弟战斗的经验,试验出此招有着最强的克制效果。

  黄沙遮蔽天日,如潮汐般铺天盖地而下,每一粒沙砾中都荧光烁烁,随时随地可能爆发出锋利的刀气。翻腾的寒气针尖对麦芒,如同汹涌澎湃的大冰河,迎面扑上去,将所有沙砾冰封中,同时搜索藏匿其中的真身。

  殁孤穷纵然身经百战,也不曾见过这等怪异的招式,明明是刀招,用出来的效果却是术法,还是极强的那一类。不过他比经叛道强,至少看出这些寒气都是由刀意所化,并非普通的元灵之气,有着强大的撕裂效果。

  虽然同样是六重窍穴的境界,殁孤穷可不像经叛道金玉其外,作为一派之主,他的根基稳稳是六重大圆满。即便在本体受伤跟猝不及防的不利条件下,依旧爆发出强悍的刀气,在寒气入体前先一步破开冰封,脱身而出。

  然而终究没能彻底躲过去,一部分寒气沾上了他的右手,在表面形成冰晶状,疯狂侵蚀经脉,接着妖刀寒武纪四散的冻气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朝着这只手臂冲过来。

  失了惯用右手,殁孤穷无法再全力使用刀法,显得有些窘迫,不过他本人乃是武道双修的强者,一身术法本领不弱于刀法。便见他左手捏法印,磐沙不动神王咒赫然驱动,一尊荒漠大神的虚影降临在他身上,黄沙卷动缠住冰封的右手,阻止寒气入侵,并一步步逼出。

  “磐沙诀,荒之柩!”

  殁孤穷一抬掌,身上的神灵虚影也跟着做出同样动作,于是一堵堵沙之壁垒拔地而起,不但四面堵住冻气,还将白庸跟刀少也一并困住。接着,便见他将手狠狠一握。

  “磐沙诀,荒之爆!”

  所有沙壁猛地向内紧缩,每一粒沙砾彼此间吸引,产生强大的吸力,胜超千钧,白庸跟刀少两人挥刀劈砍,竟是无法突破,瞬间被包成饺子。一缩一涨,下一刻就是惊天巨爆!

  剧烈的爆炸震得现场气流回荡,嗡嗡作响,整个祭坛也是摇摇晃晃,地面闹动不安,因爆炸而出飞出的沙子宛如利箭一般,向下的直接嵌入花岗石的地面,四散打在铜柱上摩擦出耀眼的火花,这样的状况完全能看出爆炸的威能有多么恐怖。而在爆炸后,现场留下的身影也只剩下一个。

  殁孤穷面露得意:“另外一个直接飞灰湮灭了吗?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这风,不对!”

  他敏锐的察觉到,现场卷动的呜呜风声并非单纯爆炸后产生的气流,而是有人为的迹象。

  “妖刀·疾风!”

  既然知晓对方的招式,白庸自然能想到应对的方法,妖刀疾风式正是最佳克制,身化旋风就能从沙幕中钻出。沙子毕竟是单独的固体,彼此间有着无法填补的缝隙,不像泥石一样滴水不漏。只要有缝隙,疾风就能从中钻出,正所谓无孔不入。

  刀少则没有采用这样的方法,他完全不动站在原地,靠着自身坚不可摧的骨甲,硬生生抗下爆炸,虽然在经受后表面出现了细微裂痕,但没有伤及根本,肉体也只因为冲击而受了轻微内伤。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快速的反击。只见四周呼啸的旋风以他为中心快速聚集,所有旋风都集中在鬼阳刀上,于刀身表面形成一道小型的龙卷风,紧接着挥刀而出的就是妖刀奔雷式。于是风雷两式融合,妖刀合招——

  “妖刀·怒天岚!”

  这次刀少不再是转化成一道闪电,而是变成雷霆风暴,漆黑的龙卷风携带轰鸣闪动的雷电,宛如洪荒巨兽扑食而去。

  强烈回旋的风暴拥有束缚效果,使得殁孤穷无法利用利用李代桃僵之术脱身,但他也看出这一招威力惊人,稍微大意就是不死也重伤的下场,他连忙再施术法,以沙子包裹自己形成一个圆球,并以高速开始无规则旋转。

  “磐沙诀,荒之护!”

  荒之护乃是球状形态,能发挥出类似太极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同时利用回旋之力大幅度降低伤害,在往常战斗中,普通的兵器劈砍十成力只能发挥出三成。

  雷霆风暴很快撞上圆球,一道道霹雳闪电轰鸣而去,毁山裂地,气势骇人。妖刀奔雷式将所有力量汇于一击,一击失败,立马遁走,但此刻的妖刀怒天岚却是连环不断的打击,一道道闪电接连不断地劈过去,仿佛无穷无尽,炸得圆球嗡嗡作响,表面不断有碎石块飞溅而出。

  闪电轰鸣的速度非常之快,短短几息时间,就轰炸了近百下,在旁人看来,根本就是一道巨大的闪电链在持续不断的炸裂,分不清两道闪电之间的间断,但对于藏身圆球中的殁孤穷而言,能清晰的感觉到每一击闪电的威力,短暂却如同漫长的极夜,度日如年。怒天岚的威力注定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就在威力开始变弱的时候,荒之护崩溃了。

  残余的三道闪电击在殁孤穷的胸口,护体罡气也无法阻挡,打得他呕血飞出,被击中的位置血肉模糊。

  这时本是最好的追击时机,但越是强大的招,反冲劲也越强,以怒天岚的威力,身体强悍如刀少也无法动弹。白庸倒是有余力,可他仅仅站着调养呼吸,并不急于攻击,因为他非常了解自身的优势,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以他的修为,哪怕对方重伤,不用极招也做不到一击致命,攻击只是徒然,而且刀少所会的武学仅有青帝刀法跟妖刀诀,其中也没有需要长时间蓄力的招式,并不需要别人来争取时间。白庸的优势在于知己知彼,与其仓促进攻,不如以最佳状态进行防守反击,以被动防御中进行攻击,一点一点将对方逼入绝境。

  绵里藏针,以退为进,请君入瓮,向来是他的风格。

  果然,殁孤穷在接连负伤后,反而气势更加强盛,宛如被挑衅的万兽之王。他以秘术封住伤口,缓缓站起来道:“居然能将我逼到这种地步……既然如此,就让你们知晓激怒我的下场!”

  蓦地,从他身上腾起宛如实质的刀意,刹那间烈烈如昊日当空,冷冷如寒月孤影,酷热严寒交替,远远就能感受到一股干渴荒芜的气息,渺无生机,通天圣坛的地面在这股刀意影响下发生龟裂,一道道纵横分布的裂缝如同经受十年干旱的田地,干枯败坏。一股苍凉的劲风吹过,带来了绝望和孤寂,带走了希望和生机。

  这是真正的荒漠刀意,荒芜的沙漠是最残酷的环境,白天是能将鸡蛋蒸熟的高温,夜晚是滴水成冰的寒冷,没有绿意,没有水源,有的是亘古不变的荒凉,以及不断向外扩张的侵蚀。

  这种刀意四处扩散开,遍布四周形成气场,妖刀寒武纪残留的冻气很快被消融瓦解,通天圣坛的景象也随之改变,变成了黄沙遍野的荒漠。白庸只觉一股充满侵略性的刀意不断入侵体内,吞噬肉体生命力,同时周遭阴阳之气快速交替变化,一会儿至阴,一会儿至阳,无可捉摸。

  变化无踪的阴阳属性禁止了大型术法使用,无法调动天地灵气,将会使绝招的威能大幅度削弱。

  刀意化境,荒漠之界。这种不属于武学,只是意境领悟的本领,世上会的人也是凤毛麟角,殁孤穷能成为磐沙神宫的掌门,靠的是真材实料,就凭这一手,天下无数刀者都要甘拜下风。

  “看到了吗,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在此招面前,你们就是两只蝼蚁。受死吧,荒刀破神关!”

  殁孤穷单手将刀向天一举,无匹刀罡汇聚星辰沙流,化作一把通天石刃,受到荒漠刀意的加成,长度比当初经叛道用的时候要短上一半,可威力却要强上数倍。

  “蝼蚁……”面对极招,白庸临危不惧,凛然驳斥,“你就是因为这样的认知,才导致今日的一败涂地。也许从力量上讲,凡人同我们的差距就跟蝼蚁与人一样,但是,人终究不是蝼蚁,每个人都有无限的可能。你不要忘了,你曾经也是一只蝼蚁,既然你能从一只蝼蚁进步到现在的程度,那么别人也同样可以。将他人视如蝼蚁,是世间最狂妄无知的想法!”

  这一回是刀少出招辅助,先手妖刀红莲式,一朵朵鲜艳的赤炎莲花随风飘扬,汇聚在赤磷刀上,形成一柄熊熊燃烧的罡刀。

  早已将气势运至巅峰的白庸将赤麟刀一旋,妖刀疾风式上手,双式融合,妖刀合招——

  “妖刀·穷荒飚!”

  既然有认真调查对方的情报,对于最强招式白庸自然不会漏过分析,不过刀意化境这种本就超出了武学招式的范畴,即便想破解也必须使用同等级的类型,至少也该使用阵法一类。然而现场作战,哪来那么多时间布阵,因此直接针对刀意化境是不可能做到破解。

  常人思考这一难题时往往会陷入死胡同,不停地去想该如何掩人耳目进行布阵,然而仅仅为了对付一招而布阵,无疑是一种浪费。因此白庸另辟蹊径,既然不能破解,那就借用,变敌为友。

  妖刀穷荒飚具备风火双属性,意境同样是贫瘠荒芜,剥脱生机,与荒漠之境相符合,同样能从刀意化境中汲取到力量,虽然不如意境的主人收获得多,但至少变削弱为加强,而白庸的目的也只在于抵挡,而非克制。

  两大绝招对撞,通天石刃遇上携带红莲之火的飓风,先是节节寸断,被红莲火炎消融,在付出半截石刃破毁的代价后,将飓风中红莲火炎尽数化消,一击撞上风眼。

  带着一抹血泓,白庸从遁隐的状态中横向飞出,他事先以赤麟刀横在胸前抵消冲击,依旧身受重创,胸口明显向内凹陷,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根,可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看来之前仪式失败后的元力反噬,以及两招失利后带来的伤势,不可避免令殁孤穷的实力产生大幅下降。

  白庸身受重创,殁孤穷也不好受。飓风被击中风眼后,整个崩溃成无数的风刃向前溅射,刚出极招的殁孤穷哪还有力气抵挡,又不是一体双魂,身体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风刃击破护体罡气,在身体上反复切割数百下,鲜血直飚。

  虽然凭借肉身的强大,风刃只能切开表面的皮肉,并不能真正伤到筋骨,可被刀片连着切割数百下,这种痛楚也是无法形容的。何况这些风刃也是由刀意所化,入体后就会化成刀劲四处破坏经脉。新伤牵动旧伤,殁孤穷意志略一动摇,整个荒漠之境顿时消散为无。

  若在平时,恐怕难以一招破去刀意化境,但如今的殁孤穷先是计划失败,大受打击,尽管以过人的意志压下,终究是存下了阴影,又加上攻击失利,对上修为比自己差的小辈连环受挫,再受打击。肉体精神同时感受到压力,本来就不稳妥的刀意化境被毁去也是在所难免。这也是他太过轻视眼前对手的后果,倘若一开始就动用刀意化境,就算一招失利也不会如此简单就崩溃。

  白庸打的好算盘,虽是以伤换伤,但万灵元功快速补充消耗,补天诀恢复伤势迅速,持久耗下去自然立于不败之地,何况他并非一人战斗。

  在白庸因伤暂时失去战力,全力驱动补天诀的同时,刀少抢身而上,展开青帝刀诀,以连绵不绝的攻势缠住殁孤穷,不予缓气的机会。他跟白庸不同,以他的实力哪怕是普通攻击也要伤害到对手的可能,而且他也不懂见招拆招,原地等待没有意义,反而要尽量给白庸争取恢复的时间。

  殁孤穷不知道白庸拥有补天诀这样的疗伤神技,可车轮战的效果是确确实实能感受到。刚刚对招后,入体的刀劲还没有完全排出,刀少的攻势又至,令他顾头失尾,心中大骂可恶,却又无可奈何。

  “你是笨蛋吗?能够复活亲人的机会,居然白白放过,助纣为虐,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的!”他怎么也想不通这点。

  “死者是不该复活的,即便是转世也该有自己的人生,不能被上一世纠缠。复生死者,不过是对死者的亵渎!对你的仇恨,不会因任何事而改变!”

  “什么叫对死者的亵渎,谁人不想好好活着,复活是对死者的拯救。你难道不想再见到他们,让亲人重归身边,跟他们团聚吗?”

  “闭嘴!你已夺走我的一切,现在连他们的死也要从我身上夺走吗!”

  双方这次比拼的是常规的刀法,而不是强招或绝招,你来我往,刀少胜在体力充沛,一身骨甲比任何防御法宝都要强大,刀法则是中规中矩,不过青帝刀法孕育万木生机,天生克制荒漠刀意的刀法。

  殁孤穷强在刀法精湛,实战经验多,眼光毒辣,好几次窥破对方刀法中的破绽,只可惜他身负重伤,纵然一时占得上风,也无法全面进行压制,反而会被一点一滴扳回去。若是在最佳状态,以他的根基并不输给对方强悍的身体素质,现在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尽量避开硬碰硬。

  以元神之力稳住伤势,这一番刀法较量,是殁孤穷在一连串战斗中难得的喘息时间。这里的喘息指的并非肉体,而是精神上,出招不像之前那般紧迫且每出强招却每每吃瘪。

  兴许是难得的放松状态,也可能是进入了战斗的佳境,一道灵光忽然闪过殁孤穷的脑海,心中突来明悟。刀式一变,不再是荒漠意境的刀法,而是充满无可奈何的绝望气息,一招逼退刀少,同时又出一掌,打向白庸。

  经过一盏茶的功夫,白庸以补天诀将伤势修复了七成,断掉的肋骨重新愈合,胸口伤势光从外表也已经看不出来。面对突如其来的一掌,他不敢大意,双手画太极印,用上乾坤拂袖功的法门,以无化有,将掌力消去,同时也被逼退数步。

  殁孤穷面色僵硬道:“原来如此,我磐沙神宫的武学全被你破解了吗?”

  白庸自信满满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是要挑战一位掌门,没有十全准备如何敢上台献丑!”

  世上没有完美的招式,只要是招总能找到克制之法,当然白庸也没细心到那样的程度,也没那么多时间,他只是专门针对强招进行分析破解,遇上普通的招式只需以攻对攻,以更强的威力破除即可。不过事实归事实,此时此刻,自然是怎么打击对手怎么说。

  “方才战斗的别扭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但,你将我殁孤穷看得轻了!”

  他面露疯狂之色,猛然跃至半空,不顾伤势加剧,强行运招,不再是黄沙飞扬,而是比荒漠更加苍凉死寂的气息,充满不可抗拒的灾祸之力,天空乍时呈现一片赤红血色,宛如末世降临。

  白庸皱眉:“这并非是磐沙神宫的武学,而是……奈落之城!殁神的武学!”

  “不错,这正是我从奈落之城中得到的绝学,从来不曾在他人面前动用,看你如何破解。受死吧,末日天灾!”

  携带浩浩荡荡的灾祸气息,殁孤穷从天而降。在强大气场压逼下,刹那间所有景物都消失不见,凛冽的罡风呼啸如箭,不停向毛孔之中灌入,让人有一种全身都化为灰烬的感觉。

  “招式真元如此混乱,你根本没有摸透这一招,勉强使用不熟悉的招式,只会自食其果。再加上重伤,现在的你不过是强弩之末!”

  白庸嘴上说着挑衅言语,心中却是万分重视,赤麟刀回旋,运转溯流同源大法,将体内真元尽数转化为纯阴至尊功,因为这对于接下来的一招,将会起来极强的增幅效果。

  “妖刀·蚀月!”

  得益于凝练了腹部的窍穴,虽然强大的刀劲反噬过来,使得白庸眼前一黑,虎口崩裂,但还是勉强挺住没有昏迷过去。尽管使得伤势加重,四肢发麻无力,可总算没有像上一次那般面临生死危机。

  藏匿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刀痕飞泻而出,涌入鬼阳刀上,刀少再催元力,用出妖刀吞日式。既然面对的是不曾考虑到的绝招,那就用最强的招式来对抗。

  “妖刀·阴阳绝!”

  灭绝阴阳的一招,刀少身上闪耀起黑白两种光芒,拔地而起向天冲去,对着压下来的末日气息一刀斩上。

  两股强悍的力量对撞,殁孤穷胸口突然炸裂,血肉横飞,却是被引动积压的伤势。然而伤势越重,末日气息却越加浓烈,末日天灾这一招,本就是使用者越惨烈威力就越大,竟是一时间占据上风,将刀少慢慢压下去。

  不过妖刀阴阳绝的威力并非在于正面突破,而是虚实结合的袭杀。在僵持之时,蚀月刀痕从鬼阳刀上飞出,从空间缝隙中穿梭过去,直接斩向对方的元神。

  因为先前的连番受挫,尽管此时用的是没人见识过的殁神绝招,殁孤穷心中仍存了三分小心,这份小心令他在关键时刻察觉到了蚀月刀痕的存在。那是极为弱小的波动,很容易被人忽视,可早已如惊弓之鸟的殁孤穷产生了警惕,连忙遁隐元神,藏匿在无数窍穴中的某一个。

  可蚀月刀痕哪有那么容易躲开,也紧跟着缩小,钻入窍穴中,找到元神进行斩杀。殁孤穷这时候展现出远超经国才的神魂修为,对元神施展李代桃僵之法,并布下层层守护,消去八分刀痕。但这也是他能做到的极限,剩余两分刀痕击中元神,令他全身气息一乱,灾祸元气暴走!

  刀少一鼓作气,一刀劈开末日天灾,并继续向着对方胸口斩去,争取一击毙命。

  危机时刻,殁孤穷将身体一偏,就觉左臂一痛,大量的鲜血从伤口喷射而出。他强忍断臂之痛,以伤势换取末日天灾的强盛,重新凝聚部分崩溃的灾祸元气,反手一掌打在刀少的后背。

  无比坚固的骨甲竟也挡不住这一掌的威力,纷纷爆碎,一根根骨刺也紧跟着折断,刀少如陨石般被重重砸落地面,整座通天圣坛为之一震。

  白庸连忙过去,跳入大坑中扶起刀少,发现他的后背已是伤痕累累,最糟糕的是灾祸气息入体,使用补天诀也难以驱除,在体内横行霸道,大肆破坏,只能是用万灵元功暂时护住心脉,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另一边,殁孤穷的伤势一点也不比刀少轻,不仅遭受断臂,元神受创,还有至刚至阳的刀劲入侵,命在旦夕。他半跪在地上,披头散发,一身血衣,像是陷入癫狂一样喃喃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该如此,我不能失败,不能在这里失败,必须重振门派威望,师傅、师傅,我决不会愧对你的期待……”

  白庸发现这种不正常的状态,叹道:“他的元神受损,导致精神错乱了。”

  猛地,殁孤穷抬起头来,被鲜血染红的脸上满是疯狂扭曲的表情,大吼道:“我是不会失败的!磐沙神宫必定要在我手中兴盛,谁不能阻拦。谁敢阻我,我就让谁死!”

  他竟是全然不顾越趋严重的伤势,无视肉体的崩溃,强行运气,一股浓厚精血元气直贯苍穹,末世的气息重新降临,而且比刚才更加恐怖。一时间鬼哭神嚎,虚空之中传达来了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随后天空中出现一道道虚空裂痕,里面隐隐约约有鲜血在流淌,似乎是老天都被斩开,流出血来。片刻后,血雨倾盆而下,染红整个祭坛。

  “六道坠,殁世劫!”

  殁孤穷豁出生命打出这一招,就好像引发了天地大劫,原本通天圣坛也有阵法守护,可在接连承受强招对碰余劲后,最终被这一招的威势给破掉,精血之柱贯通天庭,只要在沙州的人都能看到,一根粗大的赤色血柱从磐沙神宫的中央向着天空耸立,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这一招引发了天地异变,整个磐沙神宫都陷入剧烈摇晃中,神宫的上方乌云缭绕,电闪雷鸣,不时有闪电劈下来,炸毁建筑。一时间所有在战斗的修士都停了下来,遥看这条血柱。世界末日的气息蔓延开,在每个人的心头引发恐慌情绪,即便心知这一招并不是针对自己,也不可避免的感到害怕。

  “没想到会将他逼入这种地步,我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呢?”白庸苦笑一声,随即转向刀少,“吾友,这可是最后的一击,五五之数,生死难料,你我一定要齐心协力,挺过难关。”

  面对这堪比空虚境高手的极招,即便绝招对碰中防御方比进攻方要占便宜,可他仍有些底气不足,心中想着是否该稍稍阻抗一下,然后立即逃跑。不过这个念头立即被否决了,对方虽然陷入疯狂,可神识仍牢牢锁定两人,避无可避。

  “豁出去了,赌运气吧。三袖乾坤定,乱世兵燹烽火停!”

  白庸运转太极印,纳天地之气,化乾坤无极,正欲全力加强防守,这时,一道来自意料外的劲气冲入体内,封住他的窍穴,霎时真元凝滞,无法运转,身体也不能动弹。

  “你做什么?”

  他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刀少收回按在白庸胸口的手,然后将他远远推开,推出祭坛之外,只听风中传来轻轻的声音:“……一直以来,多谢你。”

  刀少眼露觉悟之色,用手在鬼阳刀的刀刃上一划,让刀身饱饮鲜血,运转体内残余的妖元,气势不断上涨。直到妖元耗尽,招式依旧没能蓄满,于是他便动用本体精元,以及生命之力,尽数转化成妖元。

  这种不顾生死的方法,哪怕他强悍的肉身也难以承受,除后背外尚贴在身上的骨甲也纷纷爆裂,崩溃的身体不时溅出鲜血。可他依旧毫不在乎,刀意无限提升,突破自身极限,却还在继续上升。

  浓郁的妖元形成液体缠绕在四周,最后齐齐向鬼阳刀上涌进去,九阳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华丽亮光,需要这般将生命置之度外进行酝酿的,正是妖刀诀最终一式。

  “妖刀·弑神!”

  无法形容的一刀,带有一往无前的霸气,神挡杀神,魔挡屠魔,剧烈的天地异变都在这一刀下失声。

  毁世灭界的一掌,逆天弑神的一刀,两边皆是不顾生死,以命搏命,充溢着难以形容的惨烈,两道血色的身影撞在一起。

  先是代表末世灾难的黑云往下压,刀少节节败退,最后被压制到接近地面,就在掌功威力即将爆发的前一瞬,刀芒穿过黑云,劈开天空,拦截血雨,最后将通天血柱拦腰斩断!

  这一瞬间,世界静止了。

  乌云散开,雷电停止,血雨消散,末世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泡,消失不见。

  先是一柄刀快速旋转着从空中落下,插在地面的瞬间,便听铮的一声,断为两截。紧接着,一条人影从空中摇摇坠落。

  白庸全力冲开穴道,恢复行动后,立即跑过去接住坠落的身体,半是生气半是悲伤的质问:“这不是预想的结果……你怎么能不遵守约定呢?”

  “对不起,妖化的代价,其实我的寿元早已不多……”

  白庸提高声音大吼道:“你该早点跟我说的呀!我说过了,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不要一个人承受啊!”

  全身筋骨粉碎的刀少,气息微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两行泪水从眼中滑落。

  ——自从那一天以后,我变成非人非妖的怪物,每日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每一天醒来,眼里都看不见光明,每一夜睡去,又是持续做着噩梦。时间像棉纱一样绞着我的喉咙,一点一点挤压着空气,令我不能呼吸,复仇只是为了解脱。我怨恨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既然要夺走一切,那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予……

  “还不能放弃,肯定还有办法的!只要不放弃,一定能够获救。”白庸不断向他体内灌输真元,却是空空荡荡无所去向,像是注入到空气中一样。

  ——但是,并非是这样啊。我拥有过亲情,拥有过爱情,最后还拥有了友情,我究竟还要奢求些什么呢?命运给予我的已经够多了。

  这时,刀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是白庸不曾见过的笑容,他以微弱的气息道:“求你……下辈子要和我……做……朋友……”

  最后做出的请求,来不及听到的答复,逝去的生命,面容却是那般安然,仿佛早已知道答案。

  第四卷 魔狱重劫

  密宗禅辩定安邦,狱舟破军分天下。正魔合会伏双巫,刀剑无情叹无辜。

  在磐沙神宫那一战后过去了半个月,昔日漠州第一门派,三个月前因举办万道争锋而成为天下瞩目的名门大门,风头一时无两,不想物极必反,如今神宫坐落的灵地已经成为了一方废墟。一个传承了数千年的大门派,仅仅因为一人私欲,惨遭灭迹。这等大起大落的变化,令人不由得唏嘘,世事之无常果然人神难料。

  磐沙神宫的灵脉资源、武学秘籍以及门下弟子,尽数被当日围攻的门派瓜分。修真门派的争斗,一般不会采用灭门这种极端手段,而是行吞并壮大之法。当然人员伤亡是在所难免,这又不禁令人感慨,许多人修真求得是长生,结果反而比普通人更容易遭遇横祸,一饮一啄,命中必有定数。

  听闻磐沙神宫的几名嫡传弟子在这场灾难中逃了出去,不过没人会将注意力继续放在他们身上,散兵游勇,最是不值一提。哪怕其中有一名拥有大气运的弟子,没个百年时间,是不可能重建昔日辉煌,何况相比豁尽一生重建门派,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会带着磐沙神宫的武学秘招,加入其它门派。

  在击杀殁孤穷后,白庸没有将丧友之痛迁怒到其它磐沙神宫的弟子身上,相反的,他将这消息大声喊出,降低他们的反抗斗志,保住了不少人的性命。至于之后的利益瓜分,他也没兴趣参加,反而是天沙帮的帮主托人送出谢礼,将殁孤穷从奈落之城中得到的武学秘籍,包括轮回计划等送给他,此外还有磐沙神宫本身传承下来的武道秘籍,说是可以完善它石阁的收藏。

  他这种做法不仅讨好了白庸以及他背后的玄宗,对己方瓜分利益还没有任何损害。送出的虽然是真本武道秘籍,可没人会怀疑他没有私下誊抄一份。这一决定,得到了所有参与瓜分的门派一致赞同,既不用得罪玄宗这样的庞然大物,对自己又没有任何损失,何乐而不为。

  至于会否增强玄门正宗的实力就不是他们要顾虑的了,反正也没想过要撼动玄宗的地位,彼此间也没有任何竞争。此外,为了表示诚意,以及向正道盟保证自己不会沾染轮回计划,凡是跟奈落之城有关的东西一概没动,早早的封印起来交给一起在现场的俞子期三人。

  磐沙神宫的下场前车有鉴,哪怕对于轮回计划有所企图,可在眼鼻子低下实在是没敢动,万一被正道盟怀疑上就麻烦了,即便正道盟不能正面制裁,可要是暗中使绊子,在神州绝对是举步维艰,于是个个唯恐避之不及。至于交给玄宗后,玄宗会不会使用,那就不是他们要关心的事情了。

  往阴暗了说,这种做法还有祸水东引的效果,如果他日有一名磐沙神宫的遗徒得到了奇遇,突然崛起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到那时势必要向玄宗讨要。

  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白庸,但他也不在意,它石阁中收藏了不知多少门派的秘籍,包括一些早就断绝道统的,以及现在仍存在的。可万余年来,还不曾见过有人上门刁难,这跟玄宗尽量不惹麻烦的做法也有关系,它石阁中的书籍,大多是弟子偶遇所得,而不是用武力豪夺,因此纵有一些突然崛起的门派弟子,想讨回先祖断承的武道秘法,也是客客气气的做交易。没办法,前辈无能,怪不得他人。

  真要说起来,玄宗还有保护他人门派传承的功劳,即便门派没落了,运气好后人还能讨要回来。当然暗中也有难免会引来不少人的非议,不过鉴于玄宗只能仰视的实力,也顶多是私下抱怨几句。

  白庸为实现刀少生前的愿望,将他的遗体送回村庄,与他的妻子葬在一起。因为全村的人都遭到毒手,没人能照看坟地,还特意花钱到最近的村庄雇佣人每天去照看,拔除野草维护坟墓。

  刀少下葬后,他在坟墓前默然无语地站了一天一夜。

  毕竟是同门,俞子期三人也觉得非常担心,特意跟着过来,见白庸很快就收拾心情,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战争最是无情,这一战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唉,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请师尊出手帮忙的。”白庸回想起当日磐沙神宫厮杀后的惨烈景象,即便有他的劝降,依旧死了很多人,不禁心生愧疚。

  俞子期宽慰道:“这并不是白师弟的错,没有你,伤亡的人会更多。大夫救了人要感谢,救不了所有人也不是大夫的错。”

  洛红尘也豪迈道:“既然踏上这一条,就要有所觉悟,谁也怪不得谁。何况我们也并不是一定要下杀手,投降就可以了,看不出大势已去,是他们眼光不行。又不是小孩子,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冼凡心点头赞同:“生死有命。”

  听到三人关心的话,白庸心中觉得温暖,笑道:“我刚才可不是在自责,而是鼓励自己要做得更好。这种心情纠结的问题,早在胡疆之战中就已经想通了。我只是觉得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弱了,哪怕有了堪比师尊的修为,很容易顾此失彼,进行计划时容易人手不足,捉襟见肘,果然应该建立起自己的团体,找到志同道合的战友。”

  洛红尘拍拍他的肩膀,赞同道:“唔,看来你很有想法嘛!嘿嘿,这事也算我一份,不能让你一个人出尽风头,未来我也要扬名立万!”

  俞子期笑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不要客气,虽然我的势力微不足道,也会尽一份心力。”

  冼凡心道:“附议。”

  “看吧,现在就有三名高手帮忙了,接下里有什么计划,赶紧说出来。”

  洛红尘再度提起三名高手这个梗,引得冼凡心眉头直跳,单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出。幸好白庸故意避开话题,不予发挥的余地。

  “接下来,我想除掉无尽荒漠中的凶兽颙,不能再让它危害一方,趁着漠州各门派还在彼此争夺战果,瓜分磐沙神宫残余利益的时候,一举拔除。”

  凶兽颙固然强大,但并非漠州门派对不了,只需派出一些实力超然的长老,哪里还能存活至今。白庸倒是稍微了解过,这是来自各个门派放纵,其中有着利益纠葛。想想就能明白,如果凶兽颙存在,各地的商队想要安全通过,肯定会雇请镖局或者修真门派保护,除掉它也就失去了这笔生意。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并非全部,其中还涉及一些微妙的势力平衡。

  但白庸才不管这些,既然危害到了普通百姓,他就要除掉它,就算得罪了当地的门派,又能拿他怎么样。一直没那么做,只是没有足够的实力罢了,现在有三位同门的帮忙,已然足够。

  洛红尘一听也是兴致勃勃:“是那头大笨鸟吗?哼,我早看它不顺眼了,怎么样,现们在就出发吗?”

  “不,要引出它并且一举拔除,做到万无一失的地步,还要一些准备。”

  ……

  东海上某处看似平凡无奇的孤岛,这是自三百年前正邪大战后,魔道残余后人细心经营的基地,此时人来人往,充满一股紧张的气氛。

  魔道中人的首领是一名鹤发童颜的中年人,一头苍白长发显现出岁月的沧桑,在那每一根头发上面,都有着岁月留下的刀刻斧凿的痕迹,但他的脸却柔嫩细腻好似婴儿一般,面容俊俏,气宇轩昂,带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不怒自威。此刻的他,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

  “这些散播的谣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魔道重出,天下灾劫。居然在这关键时刻传出类似的谣言,还有魔道中人行走江湖,以残忍手段杀害平民百姓,简直荒唐!这数月来一直严令手下不得显耀江湖,难道真有人敢违背命令!军师,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中年人左手边的是一个神情俊朗,身材高大的儒生,他有一头很漂亮的黑色头发,用一根丝布系在脑后,看上去很是俊雅。

  “我派人仔细查过,并非门下弟子所为,很显然,这是有心人故意散布的。”

  “究竟是谁,居然敢坏本尊大事!是正道盟的那帮人吗?”

  “非也。在这离时空封印解除不到半年的重要时刻,散布谣言逼我们提前入世,显然是早就得知我方的情报。如果是正道盟得知我方的存在,是不会散布谣言,那样只会打草惊蛇,他们肯定是暗中聚集好手,趁我方松懈之机全力进攻,一举剪除。”

  “既然不是正道盟,那还有谁会存心与魔门作对?”

  “就谣言的目的而言,散布者的意图在于让我们同正道盟战斗。可若没有意外,半年后我们也会正式步入江湖,向正道盟宣战。散布者希望我们提前出来,故意打乱我们的计划,原因无非是既想削弱正道盟,又不愿让我们成功,从这一点看,他们很有可能是正道内部的人。”

  “正道的人不一定是正道盟的人,从没有将我们的消息暗中传递,而是选择散播谣言逼我们入世可以看出,他们虽然敌视正道盟,可同样不允许我们真正战胜正道盟。简而言之,借刀杀人或者坐享渔利。”策无遗轻轻卷动手中的竹册,有条不紊的分析着。

  魔道首领坐回椅子上,收敛了怒气并很快冷静下来,作为领导一方组织,暗中蛰伏了三百年的统帅,这点城府还是有的。他用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椅子把手,问道:“没有线索吗?究竟是谁做的?”

  “对不起,属下无能,谣言起始地并非我方势力范围。”策无遗一边对首领抱拳弯腰请罪,一边暗中做了一个小动作,因为背对着其余等人,这个动作只有前方的首领能够看见。

  首领不动声色,停止食指的敲打,道:“既然查不出就不要查了,紧要时刻容不得我们再分精力在他事上,权且放一边,日后再行计较。眼下首要之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军师,你的看法?”

  “眼下之际,只要正道盟对谣言起了疑心,稍稍调查,我方门人的频繁行动就再难瞒过……不,就算能瞒过,那名暗中散布谣言的阴谋者,也一定会用其他的方式让正道盟发现。因此战略方向请主公定夺,是收手撤兵偃旗息鼓再等上数年,还是揭竿而起,正面宣战?”

  首领果断道:“时空封印半年后就要开启,吾等必须在那之前占据一方要地,已经不能再等了,宣战势在必行。”

  “即是如此,原先定下的闪电战术就要改为突袭战术,将以战养战的强袭之法改为阵地战,但以我方战力,尚不足以正面对上正道盟,因此需采用弱敌分兵之法。弱敌之法无非有二,一者用间,二者引援。若能再有两个月时间,离间或能起效,现在……唉,看来事先布下的这一计是不可能成功了。”

  策无遗略微皱了眉头,用离间计对付正道盟最为困难,因为它的结构与朝廷或者军队不同,既没有功高盖主,也没有政敌对立,唯一可以做文章的就是江湖个人恩怨,可这种事需要长时间的布局,并不能瞬间起效。另外还有一法,就是让己方高手打入正道盟高层,成为其中重要的一员,那么无论是偷送情报还是临阵倒戈都能有奇效,可惜这同样也要时间,正道三巨头并不是傻子,不会轻易用上新人,而眼下己方最欠缺的也是时间。

  首领点头道:“用间不可取,那便剩下引援。说吧,这天下还有哪里的势力能成为我方助力?”

  “援军有三,按照强弱顺序,分别是瀛州神风国,冰洲武罗国,以及藏州密宗。瀛洲不必说,自从三百年前趁火打劫后,一向对我天朝有窥伺之心,只是缺少机会。冰洲有一绝世强者横空出世,自称冰岛女皇,根据探子回报,因为女儿之身,她也急需一场大功劳来稳住位置。最后西边藏州密宗,向来同中原佛门不合,许久以来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将自身教统传播到中原,奈何一直被同教的无量佛门抵制,效果微弱。”

  “军师为何不提及妖族呢?岂不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族受制于人,未免没有不二之心。”

  说话者是一名佛门中人,号扇那夜迦,身披黑金袈裟,整个头罩在纹有黑色曼陀罗的纱巾之中,看不清面容,不过听声音却是一名女子。一身魔佛双元散发荡漾,却没有相互克制,反而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宛如太极阴阳。

  一般佛修入魔,要不是杀性狂乱,就是淫乱成性,总之会充满欲望,从一个极端到达另一个极端,但这名入魔道的比丘尼却是平和安详,声音中也充满了清圣威严,能平静心灵,清除杂念,令人难以生起亵渎的欲望,一点也不逊色那些佛门高人。

  对这位魔门将领中的第一人,策无遗不敢怠慢,解释道:“妖族终究不是人类,没有诸多类似争夺土地的问题,道统传播也与一边门派不同,他们没有侵略地盘的欲望。而且三百年的平安生息,早已磨光它们的锋芒,从他们接受了六大武道圣地的名声就能看出,已经安乐于成为正道的一员。另外,三百年前的正邪大战,他们可是站在正道那一边。”

  听到解释,扇那夜迦没有再提出疑问。

  魔门首领在听取建议之后,闭上眼睛,用手反复敲打把手,显示出内心的复杂思索,在过了好一会后,他站起来道:“瀛州冰洲俱是异族,咱们向正道盟宣战,说穿了不过是兄弟倪墙,理念之争。最后不管谁胜谁败,都是自家人的事,无需外人插手。吾等虽是魔道,却不屑做引狼入室的行径,虽说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但让外人残害我等同胞,这已经是小节,而是大义!军师的好意,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策无遗连忙还礼:“主公不必道歉,正是因为主公心中坚守的原则,属下才会永世追随,这份大义,将是取得天下的助力。既然拒绝了瀛州与冰洲,藏州密宗就是最后的援兵。”

  这时首领将目光看向扇那夜迦,带有询问之意。

  扇那夜迦以平淡的语气道:“因利益而结合的盟友,最终也会因利益而对立,暗中随时可能刺出的利刃,相互间的提防不也另有趣味。军师不必在意,一切以大局为重。”

  “即是如此,那么我方便派人前往密宗,商量出兵事宜。引援之事已结,接下来便是我方出兵,与其等待敌人发现并做好准备,不如发动奇袭占领先手,海外基地显然不能作为战场所用,必须另谋要地。”

  首领问:“何地?”

  “刀剑山庄。占领此地有三大好处,一者刀剑山庄乃铸器名坊,攻占之后我方能获取大量兵器和灵宝,对接下来的战斗有明显的帮助;二者刀剑山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无高手坐镇,轻易可拿下;三者因受先前磐沙神宫之事牵连,刀剑山庄名声已坏,纵然我们占领其地,也不会引来多方的厌恶。我方既然要行堂堂正正之师,就不能随意妄为。”

  “若行堂堂正正之师,必须先宣而战,如此岂非不能奇袭刀剑山庄?”

  “我方可以利用时间差,大军与宣战使同时出发,算准时间,在发出宣战的同时发动进攻,到时候一样能打个措手不及。”

  “好,就依军师之计行事!众将听令……”

  ……

  漠州无尽沙漠。

  白庸等人布好陷阱,就等凶兽颙自投罗网。他先前说的准备,其实就是调查颙平日的行动习惯,在它经常出没地方放上诱饵等它上当。

  所用的诱饵,是从夭州集市上买来的一种专门吸引野兽的丹药,同时为了加强效力,白庸还以自身万灵元功注入其中,《万灵生死经》这部妖族经文,对于任何有志于修炼成妖的家伙都有非凡的吸引力。而为了避免引来一些无关紧要的扰乱者,他又加入自身的气势,作为恐吓的作用。

  他一人守着丹药,催发药力,其余三人布阵埋伏。这种陷阱一点也说不上高明,但对颙却能起到效果,因为它是一头凶兽,而不是凶妖。妖是智慧生物,而兽顶多是聪明的本能,纵然察觉到危险,也会因为诱饵而冲过来。哪怕就像哪怕是经验老道的头狼,也会中猎人的狩猎陷阱一样。

  妖跟兽,那是人跟猴子的区别。纵然那头猴子拥有了撼天动地的实力,依旧是畜生。很多人将上古凶兽分到跟妖同类,判断的标准是法力,其实是错误的认识。

  世间万物,草木灵长,无不享受天地灵气滋养,无论是何种生灵,只要懂得了修行的法子都可以修炼,只不过人是天生开了神识,懂得探索天地奥妙,其中有悟道的人又留下许多功法,可供后世人修炼。

  而像颙此类,大多生来懵懂,修炼行事全靠本能,并不是依照某种法诀,完全是自发的吸收天地灵气,因此不能算是妖。妖也是修行者,区别就在于一者智慧一者本能。

  人同野兽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人为什么能成为万灵之长?原因也在智慧二字。并不是力量,人刚诞生的身体素质不如野兽,也远远比不上异兽,但他们能用智慧来进行修炼,从而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过了不算长的时间,一股浓郁的妖气从天边传来,巨大的身影飞行而来,张开的双翼遮蔽半边天空。感觉到了白庸的气势,颙稍稍在外围绕了一圈,估计是在心中衡量了一下实力强弱,随即就直扑过来。

  “成立!”洛红尘心中一喝,就要出手,有人却比他抢先一步。

  两支利箭从天空中斜射而下,带着七彩的光芒,瞬间贯穿了凶兽颙的双翼,残余的能量牵扯着翅膀,直接钉在了地上。

  这是计划之外的一箭,白庸向着上方看去,只见一男一女背负弓箭,身上散发氤氲光环,披着粼粼甲衣,踏着七色云彩而来。

  骚气蓬勃的狗男女。洛红尘不满的心道。

  意外杀出的两人打乱了白庸的布局,虽然从形式上看是帮忙攻击了颙,但实际上是打草惊蛇,而且两支利箭提前使颙下坠,它的位置离俞子期三人布下的阵法还有一段距离。

  遭到意外袭击,颙一时间来不及抵挡,扑腾了一下子翅膀,没能摆脱箭上附着的术法,那张鸟头人面上露出愤怒的表情。

  那名女子看到这幅情景笑道:“这就是上古凶兽,不过如此嘛,简直是三脚猫,不,是两脚猫的水平。”

  旁边的男子叹道:“那是因为我们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上古凶兽的实力还是很强大的,不可大意……小心!”

  出声提醒时,就见颙以强大妖气震开两支箭上携带的封印,重新飞上天空,对着偷袭的两人睁开四只惨白的眼睛,惨白血色,身上浓厚的妖气猛然凝聚,化为羽毛迸射而出,同时双翼挥动,产生剧烈旋风,将射出的羽毛卷入其中。既有搅碎切割的威力,又有困敌牵制的效果。

  果然受到旋风牵引,这对男女身形一晃,差点被吸进去。那名女子不慌不忙,纤纤手指从箭袋中摘出一支箭,左手扶弓,食指微一震弦,然后如风中柳絮般轻轻扬起,彷佛拈叶轻弹。

  “荡天一羽,崩山倒海!”

  轰隆一声响,跟箭者轻描淡写的动作不同,射出的箭产生惊天震响,逆冲气流,射入旋风中心猛然爆炸,顿时将颙的翎羽风暴瓦解掉。

  看见这一招,白庸皱眉道:“这一箭跟当初袭击妖祸颜的男子有点像,难道也是九华皇苑的弟子?不,那武虚发是射部年轻一代的第一名,可这名女子的修为还在他之上,更大可能是月弓洞天的弟子,毕竟两者同出一脉。”

  洛红尘极度不爽道:“不管她是九华皇苑还是月弓洞天的弟子,我只知道她抢了本大爷的猎物,洛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诶,有人免费帮忙,我们都不用出力的,这不很好吗?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喝喝茶,嗑嗑花生看他们打好了。”白庸倒是不介意。

  “不行,强抢在本大爷面前出风头,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也别管阵法,直接冲上去抢功劳吧。凭什么我们准备在先,还要让给他们。”

  “不忙,师兄不如稍等一会,我看就算他们要抢,也未必能成功抢到。颙好歹是上古凶兽,这名容易被收拾,哪能存活到现在?这类凶兽一向皮糙肉厚,正面硬碰绝不会那么简单被收拾。”白庸停了一下,若有所思道,“而且有了他们当前锋,我就能更改一下原先定下的计划,将击杀改为降服。这等凶兽,好好调教可是能成为不错的坐骑。”

  “坐骑啊……”洛红尘以相马一样的目光打量颙,“看它的气势勉强合格,长相也过得去,就是笨了点,脑袋不够灵光。”

  冼凡心盯着他道:“绝配!”

  对他的视线极为敏锐,洛红尘怒道:“你那笨蛋就应该找一头傻傻的野兽作坐骑的目光是怎么一回事啊?说别人笨蛋的人自己才是笨蛋啊!别以为装深沉就能显得聪明另类,这时代盛行的是毛遂自荐,而不是沉默是金!”

  俞子期连忙道:“要吵架的会请注意时间跟场合,不要因此错过时机,坏了大事。”

  这时天空中的战斗趋向激烈,二人一鸟打得如火如荼。这名女子是六重雷劫的修为,不过看起来是刚刚踏入这一境界,并不稳定,气息时高时低,有些混乱。那名男子倒是巅峰的三重雷劫,气势沉稳,每一箭都能恰到好处的帮助女子补漏。只是打了一会后,他们两人的尴尬处境就显现出来了——破不了防。

  颙展现出上古凶兽的实力,一身浑厚妖元包裹体表,每一箭射中前都会被妖元化去七成力道,加上它皮糙肉厚,剩下的三成力道只能给它挠痒痒。偶尔有那名几箭力道强悍的,也仅仅是溅出一丝血花,于它的庞大身躯而言,就像是人被猫爪挠了一下,统统是皮外伤,就是更加容易激怒。

  幸而两人的身法也算上乘,御风而行,随风而扬,每当颙打过来的时候身体就会向后飘,总能堪堪躲过,看上去都像是事先预知到一样。

  白庸熟读典籍,倒是在它石阁见过这种身法,是儒门的风身云体,完全是借助气流来进行移动,让身体轻如鸿毛,当敌人挥拳打过来时,身体会随着拳风向后荡去,有点类似太极听劲卸力的法门。

  “这样打下去对我们不利!对方无论体力还是内元都远在我们之上,必须给予重击。”那名男子察觉这样下去必定会落败,大声道,“由我来拖住他,你负责给予最后一击。”

  “别来命令我啊!”女子不满的吼回去。

  不过说归说,她倒是没有拒绝这个建议,飞速离开战场中心,然后凝气聚神,非常明显的在集中力量。

  男子一人面对颙,行动显得支绌。颙的身体虽然庞大,可速度却一点也不慢,时不时会射出翎羽箭,而且靠着急速飞行的冲击,哪怕擦上半点都会造成重伤,这样的情况下男子连取箭蓄力拉弓的时间都没有。

  这时便见他收回长弓,然后拿出一支大约一尺长的火铳对准颙,他转头用目光稍稍瞥了白庸一眼,随即将放回战斗对象身上。

  “魔弹·困龙枷锁!”

  几乎没有任何蓄力的时间,便见火铳的枪口处浮现一个巨大的阵法,在砰的一声响后,无数条巨大的锁链从阵法中钻出,向着凶兽缠去。

  颙的速度本是极快,可这一招明明威力巨大,发动前却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猝不及防下被锁链捆得扎扎实实。它奋力挣扎,却是越困越紧,而且缠绕在身上的锁链相互融合,一环一环相互填补空隙,联合成枷锁形态,威力更为巨大。

  “果然是月弓洞天的弟子。”白庸一看见这火铳法宝,就知道这两人是月弓洞天的弟子,当年便是因为这一原因,导致九华皇苑的射部的分裂。保守派不能接受这类火器作为射艺的工具,严厉排斥下,将一部分弟子逼走,结果这部分弟子创立月弓洞天这一门派。

  一声凄厉嘶吼打断白庸的思考,只见颙不甘就此被锁住,开始强烈的反抗,不惜自残伤害。主要是它感受到,远方那名不断汇聚真元的女子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越来越浓厚,于是爆发出强大的妖元,向外冲击,一点点将枷锁撑开,并倒退成锁链的形态。

  这也是作为凶兽的弱点,只靠本能进行攻击,最多是用上天赋技能,不像妖能使用学习掌握的术法,白白浪费一身充沛的妖元。

  就在颙即将挣脱束缚的时候,女箭修已经完成招式,一箭射出,却不是指向敌人,而是射入苍穹中,刹那后便见漫天乌云蔽日,雷火交加,隐隐可见天兵天将的身影显现。

  “欻火雷君众涅槃!”

  无尽沙漠的上空无数根比千年古树还要粗硕的闪电柱,此起彼伏的从涡流黑云层中蜿蜒而下,以泰山压顶之势,猛击在凶兽颙身上。银亮耀眼的巨粗电柱上,还环绕飞舞着来自天界的金色火焰,能够净化一切世间污秽。

  这一切还只是开始,在漫天电柱缭绕环舞之中,三十六尊身着纯金甲胄的巨灵天将,面容庄重肃穆,手持着三十六口金钟,带着七彩的霞光从天边乍现,围着凶兽颙化作了滔天的火海,不时有火龙翻腾叱咤。

  尽管此时天空中乌云密布,看不见太阳,但闪亮的电柱以及灼热的火浪却使得此刻亮如白昼,刺眼的强光能叫人出现瞬盲。逼人的滚烫高温,直让还是处于潜伏状态的俞子期等人双手挡住眼睛,浑身透出一阵被焚烧的燎焦感。

  三十六道重叠的火海以不知名的阵法一圈圈回旋着,聚成洋流般的旋涡,而且每转一圈威力就越是增强,火焰漩涡焚化着所能焚化的一切,喷发起一道火焰喷泉冲上云霄,因为地形的关系,火焰中夹杂了大量的黄沙,而黄沙也在高温下变成白色的晶体,这道火焰喷泉直径之粗大,令人怀疑是上古时代的火山喷发。

  俞子期不禁咂舌:“好惊人的威力!这远远超过一般的绝招了,明明她蓄力的时间也不算长,气势也只是平平,可效果跟大型阵法差不多,比得上虚空境的绝招了!”

  白庸道:“这是箭修的强项,爆发强,持续差,就好像射箭一样,威力全在一击中。”

  洛红尘挠头道:“看这威力那头怪鸟不会直接气化了吧,我们还怎么捡便宜啊?”

  白庸摇头:“不要小看上古凶兽,它肯定还活着。那女修士用错招式了,对付这等体积庞大的凶兽,最好凝聚力量一举粉碎心脏或者头颅之类的要害位置,用群体式的攻击,效果是最弱的。”

  仿佛为兑现他的话,在霹雳火海的中间,突然荡起一股强大的妖风,男女修士抵挡不住,加上身法的效果,竟是一下子被远远震退开。

  然后被烧得蓬头垢面的凶兽颙从中心疾速飞逃,但不知道是被火烧得失去了方向,还是压根没有发现,它竟是向着白庸等人飞过来。

  洛红尘激动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三清化圣阵,开!”

  凶兽颙自投罗网,洛红尘三人准备已久的三清化圣阵开启,多年来的师兄弟相处令三人心灵相通,配合无间,三道沛然道气直冲云霄,天边乍现祥瑞云彩,满布无边道霞。

  “一剑截天道!”

  “一刀阐元始!”

  洛红尘与冼凡心全力释放剑气刀罡,并将彼此的刀剑之意不断升华,璀璨又锐利的两道气息贯入苍穹中,搅动气流变化,而俞子期主掌阵法运转,以剑气刀罡为阴阳,用自身之气联通,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这正好暗合二化三,三化万物之意。

  凶兽颙察觉不对,立即奋力反抗,先是舞动双翼,产生剧烈的翎羽风暴,将普通旋风催化成罡风,接着便是强悍妖元爆冲,以蛮力对抗。

  但在三清化圣阵范围内,阴阳调和,五行循环平衡,翎羽风暴刚刚产生便受到自然道意的影响,自动散去,成为五行循环的一员,化为天地灵气。

  作为第二波攻势的妖元正欲向四周扩散,剑气刀罡随即而来,论内元洛红尘与冼凡心两人加起来都不到颙的三成,但剑气刀罡相互配合,似对抗又似援助,达到生生不息的效果,如庖丁解牛般将暴走的妖元破去,露出在多重保护下的本体。这时,充当中间人身份的俞子期双眼一亮,气息陡升,双掌向下一压。

  “一气封神榜!”

  散布天地间的道气飞速变化,飘扬在天空中云彩也跟着汇集起来,化成一卷书榜压下来。看似轻飘飘的一张纸,却如泰山压顶一般,还没有接触,颙就被无形的压力按在了地上。它奋力挣扎,仰天狂啸,一波波妖元毫不珍惜的向外输出,以地面为支点,试图用强悍的肉身进行破坏,每一下翅膀拍击地面,都会引发一波地震山摇。

  然而没有半点效果,上方的书榜连一丝摇晃或者迟缓都没有,宛如不可抗拒的天命,一旦从天而降,除了承受再无其他选择。随着书榜越来越近,原本昂首挺胸大力反抗的颙被压贴在地面上,如同被车轮碾过的蛤蟆。

  这阵法在预计中是用来对付完整状态下的颙,眼下它受了重伤,就更加无法抵挡。直到书榜落在颙的头顶,散发出夺目光华,然后就将它巨大的身躯吸入其中,四周飘扬起封印的符文,也统统卷入其中。

  在最终封印完成后,书榜消失,化为一颗拇指大小的琥珀飞入俞子期手中,在这透明的琥珀里面,赫然有一只人面怪鸟。

  同时在阵法消失后,那股能生化万物的道气也散发于天地间,四周环境受到影响,先是生命之源的水泉从地下喷出,形成一方清净的湖水,接着各种花草树木盛开,争奇斗艳,其中还有许多中不可能生长在北方的植物。所谓道法自然,竟是在这种无尽荒漠中开辟出一方绿洲。

  “不愧是长辈们叮嘱,出山前一定要学会的精品阵法,果真妙用无穷。”

  白庸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在他预想中,也是要经过一番恶战后,消耗掉对方的体力,再由自己牵制住注意力,才能让作战成功。而且预想中的结果,是击杀而不是擒拿,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平白得到“贵人”相助,竟是毫不费力就得到最好的结果。

  三清化圣阵有诸多功能,并不仅仅是封印,除攻击、防御、围困这等基本阵法效果都具备外,还有炼器炼丹救人之类的辅助效果。这是玄宗万年来,经过无数代前人精益求精,去芜存菁后的小型阵法,每一名弟子都要修习。这阵法并不要求成员一定要懂得变化,只需三人中有一人便能运转自如,如刚刚就是由俞子期调控大局,冼凡心跟洛红尘只管出力就行。

  白庸自然也懂这一阵法,可惜他是独自出门,没人能配合,一直以来也没机会使用。

  另一边,出手偷袭的两名月弓洞天的弟子,在看见颙被轻轻松松封印之后,一时间也大为沮丧,他们两人也看得出,若非自己出力在先,颙不可能如此轻易被降服,自己是平白给人做了嫁衣裳。

  “现在怎么办,不如你我掉头就走?”女子用手指卷了卷头发,开口建议道。

  男子摊开手叹气道:“那也太没风度了。事先不是说好了吗,不论是否成功抢到猎物,都要跟对方说声抱歉。”

  “我不要。横抢成功倒也罢了,就算道歉也是胜利者的谦让,现在道歉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丧家之犬,不,是丧家之虫的可怜地步。”

  “不要耍小性子,我刚刚可是用了灵铳,肯定被对方认出门派,万一他们到门派告状,惩罚倒未必,可江湖上名声就坏了。”

  女子自信满满道:“没问题,刚刚我没有用灵铳,只要与你划清界限,他们未必会记住我。”

  “这是大问题好不好!关键时刻想漏跑,刚刚提出这一行动的人可是师妹你哟!”

  女子恭敬的施礼道:“师兄大人有大量,照顾一下后辈是分内之事嘛!啊,我刚刚想起有一件十万火急,不,亿万火急的事情要办,师兄,一切就拜托你了。”

  就在她即将施展术法逃跑的前一刻,男子在最准确的时机伸出手抓住她的衣领,打断了施法:“俗话说事不过三,你这招先礼后兵我都见过不下十遍了,乖乖跟我来,师兄教你为人处世的方法。”

  “师兄,不要拎着淑女的衣服,太难看了!会被当做不懂礼节的蛮子。”

  男子无视师妹的大吵大闹,拉着她来到白庸等人面前,压着她的脑袋,微微低头道歉:“在下月弓洞天弟子任之初,这是我的师妹石墨羽,方才失礼了,我师妹存了好玩的念头,并不是有意抢夺,还请海涵。”

  洛红尘对两人用华丽的出场来抢风头的方式十分不满,挑衅道:“人之初,我还性本善呢……啊,子期你打我做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低头道歉了,你还想怎样?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俞子期在他耳边轻声叮咛了一番,然后对两人表示并不介意。

  因为有同样用弓的武虚发的先例在,白庸原本是对两人是抱有敌意的,还以为是那种蛮力无礼,仗势欺人之辈,没想到在颙被擒拿之后,不但没有来强迫夺取,反而低声道歉,这令他不由得升起好感。

  真要说起来,白庸他们虽说筹谋已久,可毕竟没有开始动手,他们两人不过是抢先一步,算不上横夺,于法理上并没有错。

  事实上,在神洲近百年的修真界,杀人夺宝或者杀人抢物的事情已经很少了,至少正规门派的弟子都不会这么做,除非是像周盗寒这类野路子出身,为了修行不择手段的家伙。而且为了维护名声,大门派或者武道圣地的弟子也鲜少有以势压人的行径,因为这种事实在太丢脸,太下三滥了,等同于没教养的富家子弟当街调戏良家妇女。

  这种事也就暴发户干干,有传统的家族在品行方面都有很严格的要求,那种一味溺爱跟放纵家族子弟的世家,早就被历史的大浪淹没了,哪能存在下来。

  权贵家族的子弟就一定嚣张狂妄,肆意横行,这种想法是没见识的乡下佬的自我臆想,用西方医学界的说法,那叫被害妄想症。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利益跟名声的问题。权贵子弟如果不嚣张跋扈,那些贫寒出身的修士如何能找到大义凛然的借口进行“反迫害”?煽动穷人对富人的仇恨,激发平民对权贵的嫉妒,这一向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些道理都是东方易的经验之谈,尚未入江湖前,白庸也属于“被害妄想症”的一类人,不过在经历许多事后,他发现很多冲突事件中,往往不讲理的是没有权势的那一边。有背景的要顾及名誉名声,很多事情有理也要让三分,没背景的反而无所牵挂,行事不择手段。

  不过眼前的两名月弓洞天的弟子,显然是属于有理也要让三分,而且听两人之间的对话,很难让人升起恶感。对于同门间的情义,玄门正宗的弟子是最为重视的。既然并非有意争夺,白庸也想客套两句,朋友不嫌多嘛。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一阵异常气流变化,地面也是微微震动。转头看去,就见远方天际有一道巨大的沙暴龙卷风正在形成当中。想来是因为颙的缘故,总是不停的扇风形成风暴,几番打斗引起天地异变了。

  任之初也看到这道龙卷风的雏形,于是拔箭对准凤眼道:“还没彻底产生,倒也来得及,就让我来将它驱散吧。”

  只是他的箭尚未离弦,就见一道同时包含剑意跟刀意的气芒贯入旋风中,在中心位置突然溅射开,产生剧烈的振荡,一下子将四周的气流弭平。

  白庸感觉熟悉,于是喊道:“这种招式……是齐无憾师兄吗?”

  一招弭平沙暴后,背负残刀败剑的齐无憾随即就来到众人面前。

  白庸打趣道:“刚刚的那阵风还真是厉害,居然将齐师兄这尊大神都吹了过来,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齐无憾苦笑着摇了摇头:“事情紧急,我也不多做寒暄了,开门见山吧,白师弟可曾听闻魔道重出江湖的事情。”

  谈到正事,白庸收敛笑容,严肃道:“前几日在镇上有听说过,魔道余孽正式向正道盟下战书,并暗中以时间差发动突袭,攻下了刀剑山庄。不过应该翻不起大风浪吧,一直生存在黑暗中,为掩人耳目而低调行事的魔道余孽,实力不可能强过有整个神洲作后盾的正道。听闻正道盟三巨头同出,有刀皇、诸葛军师以及我师尊坐镇,足堪对付了。”

  齐无憾叹气道:“本来也是如此的,不过就在昨天我们得到消息,北边武罗国出现了频繁活动的迹象,而且据探子调查,有大批粮草调动的痕迹,推测是冰洲女皇要趁此内忧的时机,发动大军入侵我神洲土地,毕竟在早先胡疆大战时,他们就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白庸思考道:“冰洲女皇我有听说过,据闻是虚空境的强者,而且跟属于门派斗争的魔道不同,她是以军队入侵发动战争,危害更大。如此一来,刀皇肯定要援兵北方守军,诸葛军师向来同刀皇配合无间,想来也是要一同前去。”

  齐无憾再度苦笑:“不仅如此,据消息回报,魔道中人似乎与藏州密宗进行了接触,看来是想引其为盟友,一东一西,两面开花。”

  一番消息听得众人倒吸冷气,除去不清楚状况的石墨羽外,他们都大约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密宗虽不是六道武学圣地,但实力跟禅音寺差不多,相当于三分之一的无量佛门,肯定也有虚空境的高手坐镇,一旦它与魔道结盟,正道盟势必首尾难顾,而且也抽不出高手来抵挡。

  白庸在一番思索后,问:“密宗如今的动向如何?”

  齐无憾摇头道:“我们也不清楚,并没有得知详细情报。”

  “这么说来,倒是可以暂且安心,密宗看来也并非决意要同魔道结盟,想来他们也不愿担下与魔为友的名声,那么至少在我方尚未被魔道缠得无暇分身之前,他们是不会出击的。”

  齐无憾神色一变:“哦!你分析的不差,诸葛军师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并不难推测,密宗毕竟是摆在明面上的神洲门派,不可能行事毫无顾忌,若真是想抢就抢,想杀就杀,很快就会成为全天下门派的公敌,这种事武道圣地也做不出。不过魔道这次的行事倒是令人意外,虽然有奇袭的战术,但走的是正规的路,真论起来并没有不是,而且事先下战书,这就表明了会遵守既定规矩的立场。看来,魔道的首领所图非小。”

  倘若魔道出手毫无顾忌,视百姓如草芥,随意杀人,那白庸反而不会放在心上。这种组织哪怕实力再强也成不了气候。可眼下魔道的表现,却是以堂堂正正的挑战之法,这就表明出,他要在神洲重新立足的志气。

  “每一个对手都不是能省心的料。这么看来,齐师兄找我,是让我帮师尊出谋划策?”

  “没错,这也是东方前辈的提议。”说到这齐无憾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在去与东方前辈会和前,能否先去一趟藏州,这也是诸葛军师的提议。”

  洛红尘一开始没明白对方为什么会不好意思,在得到俞子期的小声提醒后,不由得生气地大声道:“这算什么!请人帮忙居然弄考验,还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居然对后背提出刁难,连非常时刻非常做法都不明白吗?”

  白庸反倒是心平气和的接受,反过来劝说道:“洛师兄不必生气,这是情理之中的,正是因为危急时刻,诸葛军师才不想匆匆将大事交给一个不清楚是否有本领的人,他是真正要顾全大局。这样也好,事先将隐患去除,以免将来提心吊胆,即便我直接走马上任,第一步也是要先逼密宗表明立场,决不能让它坐山观虎斗。”

  俞子期道:“我也想亲眼见证一下,师弟逆转胡疆之战的纵横捭阖之道。”

  “诶,碰上军人自然是论兵法谋略,可既然是和尚,那当然是谈佛法、辩禅机。”

  这时石墨羽兴奋道:“虽然不明白是怎么样的情况,不过听上去挺有意思的,总之是要跟魔道开战是吧。嚯嚯,我已经兴趣慢慢,不,是兴趣爆棚了!”

  任之初立即拉住这匹准备撒腿快奔的小雌驹,敷衍道:“对对对,我们赶快回门派上报给长辈们,然后再来参战。”

  石墨羽翘起鼻子,像发怒的夜猫一样道:“唔——总有一种你只是在随便应付小孩子的感觉,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诶——是这样吗?呵,那就先回门派吧。”

  “不要!难得出来一趟,我才不要又被关回去,门派里的地方都被我玩厌了,毫无新意。帮正道盟又不是什么坏事,既能打响月弓洞天的名声,又能为天下苍生出一份力,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就算是师傅也挑不出阻止的理由。”

  “嗯嗯,我明白了,那就回去吧。”任之初波澜不惊的回答着。

  “火大!无视数次忠告的这种态度——我明白了!我非常清楚地明白了!这样的话我也有我的打算,至今为止都作为端庄有礼的师妹而有所顾虑,现在不会再有所迁就了。从今以后,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法律已经不能阻止我了!”

  石墨羽突然爆发真元,凭借更胜一筹的根基挣脱任之初的擒拿,随即化光遁走,消失天际。

  “这丫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很多事不是你想帮忙就能帮忙的?”任之初挠了挠头,然后对众人拱手告别,接着就向着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正道盟在面对重要难关时,一般都是三巨头带领各自的亲信前去解决问题,而且必须是知根知底的人,才会接受帮忙,否则很多时候都是主张宁缺毋滥,以避免敌人的奸细,毕竟正道盟里鱼龙混杂,也说不准每个人的背景是否彻底清白。所以就算石墨羽主动要帮忙,东方易也未必会接受,人多不代表力量就大,没有纪律没有意识的人只会成为拖后腿的累赘。

  ……

  沉舟庵。

  在经历上次的判罪事件后,沉舟师太就一直在后山静心禅坐,至今滴酒未沾,这种事是极为少见的,几名护法师尼也心存担忧,不过都默默放在心底。

  直到今日,她收到一封由山下村民传递的信,才终于出关了。信上内容究竟如何,众人都不清楚,沉舟师太看完信后就直接烧掉了,没有留下残余,只是无意中听到,她在看信时露出无奈的表情,说着“被拿捏住命脉了”一类的话。

  这一日,她召集众人,当众宣布道:“今日起,我卸任主持一职,并暂时由初燃担任所有职务。”

  突然而来的卸任言语,事先没有任何人得到提示,众人一下子议论纷纷。

  “主持,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上次的事情不是结束了吗?正道盟既然承诺不再追究,你又何必……”

  “并非正道盟的原因,也不是我的负罪感爆发,而是,我的天命将至了……”沉舟师太脸上露出期待已久的笑容,“我也终于不用再惶惶等待下去,可以直面这一切。我此番离开后,很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但沉舟庵的传承不能断在我手中,孤舟掌灯燃佛光这招尚未对人使用,未来若有一人身怀沉舟庵的道统前来山上,此人便是下一任的主持,你们要好生接待,无论男女。”

  临时被指代职务的初燃师尼,站出来道:“主持,是不是因为那封信的原因,敌人的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他是用我们作为威胁,就更不能向其妥协。主持不妨将问题说出来,众人一起参详。”

  沉舟师太摇头道:“很多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沉舟庵非是我一个人的沉舟庵,这是我的私事,不能因此牵连到大家,不可忘却本寺存在的真义。另外,我这里有一封书信,倘若未来有一天末枭杀手组织的真正幕后者浮出台面,就将此信交予正道盟。”

  说到这,她充满报复快感的一笑:“我也不是能白白让人算计的!想不出力就将我拿下,未免太过天真了!”

  众人知晓沉舟师太的性格,一旦事情有所决定,便不会再行更改,因此虽然心中难以接受,但也不得不接受。

  沉舟师太脱去身上袈裟与法袍,换上江湖中人经常穿的武斗服,然后用剪刀咔嚓一下将长长的头发减去大半,绑成普通长度的马尾。

  她走下那长长的台阶坡道,离开前最后望了一眼山上的大门,然后义无反顾的踏入江湖。

  “沉舟不渡坠苦海,祭天血姬现江湖!今日起,世上再无沉舟师太,唯有祭天血姬!”

  藏州,密宗须弥宫光明殿,在送走一名神秘使者后,整个殿堂也进入激烈的讨论中。

  左边是以毗卢遮那殿的殿主玄伽罗,燕颔虎须,豹头环眼,开口声音虽轻却如闷雷滚滚:“此番的确是一个好机会,能将我密宗教义传入中原,开枝散叶。藏州虽好,毕竟地处偏远,远离中原,难以成为神洲文明的主流。”

  “我认同师弟广传教义的想法,但不赞同师弟的做法。佛门以慈悲为怀,传播教义当以怀柔手段,信者佑,不信者不佑,而不是以武力强迫他人。更何况,同魔教结盟只会让神洲百姓更加排斥我教,适得其反。”此时发言的,是居于右边的卢舍那殿的殿主云何不思议,此僧大耳垂肩,面慈目善。

  玄伽罗毫不退让道:“师兄的想法以稳妥为主,难免失了上进心。如今中原佛教信徒多为无量佛门把持,我们与他们乃密教与显教之争,虽同出一家,却各表一枝,他们提防我们的心思,比提防魔教都要紧张。若以和平的手段,只会受到无量佛门的掣肘,根本无法将我宗教义传入中原。”

  云何不思议念了一声卢舍那佛,摇头道:“师弟,你动嗔念了。善法无形,如春雨润物细无声,只要持之以恒,便能在潜移默化中被众人接受。若有阻碍,不该在他人身上找理由,更重要的应当是找出自身的不足,然而加以改正。”

  “师兄胸怀广阔,不代表他人也一样,何况教派之争堪比国土之争,战无义战,寸土必争。观无量佛门中人的做法,便不似大度怀柔之辈,我以高品礼仪相待,他却还以斧柄利器,如何争得赢。仁善是对信众讲的,遇上同为佛门中人,唯有手底下见真本领,强者进,弱者退。”

  “因果循环,自有报应,今日吾等以武力逼迫他人,将来必会遭遇他人以武力迫害。眼下我教依照循循而进,并非没有效果,南部羌族、西域吐蕃、东北疆州都有大半已信奉我教。他们信奉我教乃是出于自愿,而非武力相迫,信仰最是虔诚,可见我等长久以来所奉之法确实行之有效,虽不能一蹴而就,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稳健而行,未来佛业可期,没有必要铤而走险。”

  “师兄所说的,是我教三百年来努力的成果。三百年的光阴,却只能达到这般程度,收效微乎其微,想要传入中原又要到何年何月,照这般看已是失败。吐蕃这几处地方都没有强大的宗教统治,我等传播得就如此艰难,可想而知,进入中原必定是寸步难行。眼下的机会,是上天给予的良缘,我等不好好珍惜,乃是违背天命。”

  听到这话,云何不思议没好气的笑道:“天命?师弟此话可对无知者言,都是自家人……总之,我决不同意此时出兵,一旦让人将密宗与魔道视为同类,落人口实,我教数千年来的清誉就要毁于一旦。”

  “名声之事,师兄不必在意,我等可行同盟之事,不结同盟之名,即便出兵也是各行其事,不与魔道呼应,他人便无话可说。况且我们进攻的对象是修真门派,而非普通百姓,守不住派门也是自己无能,怪不得他人,需知世间事皆是成者王,败者寇。”

  两人相互争执,各据一词,偶尔也有同殿的人出言,却是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所有人一起将目光看向坐在中央,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法尊萨迦班禅。

  萨迦班禅却是闭目静思,仿佛没有听到众人的政治,沉默没有开口,过了片刻,忽听门外一护法入内传话。

  “寺外有一人欲求见法尊,自称是正道盟的使者。”

  这时萨迦班禅忽然睁开眼睛,开口道:“领他进光明殿。”

  玄伽罗浓眉一跳,心中升起怀疑:法尊如此轻易就召见正道盟的使者,就好像在等待一样,难道他是偏向正道盟这一边。

  有了怀疑,玄伽罗正要趁着在正道盟使者进来前,先询问法尊的意向,却听萨迦班禅率先道:“既然众人争执难有结论,不如将决定权让给他人。”

  “哦,法尊的意思是?”

  萨迦班禅脸上浮现众人都看不明白的笑容,开口道:“此人前来,必求之吾等不与魔道结盟,当为正道盟的说客,众人谁能将其驳倒,便听其号令。”

  在场的殿主法王等喇嘛一思考,也觉得此法可行,最为公平,自己人辩来辩去,知根知底谁也驳不倒谁,不如将决定目标转向他人,且有一石二鸟的好处。

  无论是毗卢遮那殿还是卢舍那殿胜出,对正道盟都有优势。前者胜出,可以光明正大的拒绝正道盟,谁叫你无法说服我呢?说客失败,自然剩下开战一途。后者胜出,也能施恩于正道盟,令其欠下人情,这比单方向的接受提议更来得有用。

  至于被对方驳倒,这种情况众僧还真没想过。除去一心专于佛学研究或者佛功修炼的人,精通佛法的大师都精通言辞巧辩之道,尤其是玄伽罗跟云何不思议,除去对内管理外,还负责对外宣传教义,因此无论是政治人文佛法皆能说得头头是道,典籍经义张口便来,他们的文采即便是入科举考进士都绰绰有余,向来只有他们蒙人,没有被人蒙的经历。

  白庸一进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产生高度的压迫感。但他却是神态自若,大大方方施礼,白色衣襟如雪飘扬,这样的表现不由得令人高看一眼。

  要知道在场诸僧皆是神通非凡之辈,气势比千军万马的军势都要威严沉重,其中有不少人修炼了天眼通的法门,一双肉眼比瞳系法宝都要厉害,目光一照妖魔尽除,凡人一对上更是会想起以往犯下的种种过错,心生忏悔皈依之念。能够不受影响的,如果不是没有善恶观念的野人,就是心中坦荡荡,意志坚定如峰,正直如君子的人。

  在通报姓名后,玄伽罗面色威严如怒目金刚,气势沛然的问:“白施主自称是正道盟的使者,不知此番前来须弥宫,所求为何?”

  他一开口,就将对方定义在“求”的一方,无形中将自己的地位抬高一层,如此在接下来的谈话,将会占据极大的优势。

  这等小心思,自然瞒不过白庸,但他不予回避,反而坦然受之,道:“既然大师开口,那我便直言,此番前来宝殿,所求者,问佛而已。”

  不卑不亢的回答,面对玄伽罗气势逼人的目光,既没有特意闪避,也没有运功抵抗,而是轻轻包容,就好像面对的是普通人一样,带有一种他强任他强,风吹百草仰的味道。

  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接招,不止如此,还主动将话题带入佛辩中,这无疑是对己方大大有利。玄伽罗等人虽然也擅长纵横学说,但毕竟不是专长,比起本身的佛学肯定是大有不如,他们一开始就算计着,要将话题转入佛辩中,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配合,不用布计就主动钻套,还成为最不利的问者一方。

  要知道佛辩中,往往回答的一方要有利于出题的一方,因为题目只有一个,答案却有无数个。佛辩的奥妙就在回答时,可以用多种方式来表达同一种意思,可以寓意作答,也可以模糊作答,有时候甚至连作答者也难以厘清自己的回答。两名水平相近的佛学大师进行佛辩,通常的结果是谁也问不倒谁。

  心中虽有存疑,可终究是利于己方,玄伽罗接着话题道:“佛法三千,不知白施主问的是哪一法?”

  白庸嘴角一扬:“诶,大师错了,我方才说了,是问佛,而不是问佛法。”

  此子不简单!不止玄伽罗,云何不思议等人也是心中一紧,知晓对方果真是有备而来,并非初涉佛法的初学者,至少有一定造诣。

  刚刚那一问,其实是双关问,“问佛”中的“佛”,既可以作为问的对象,也可作为问的内容。如果没能察觉到这一点,将佛当做佛陀,或者佛心,皆是错误的回答。

  玄伽罗错愕间,云何不思议已经想通关窍,答道:“白施主,问佛不如问本心,舍本逐末,是为缘木求鱼。”

  他的回答,同样意含双关,其中本心既可作为对象,也可作为内容,作为对象即是自我,作为内容就是字面意思。以双关对双关,毫无破绽。

  白庸依旧嘴角带笑,看似轻松的反问道:“本我非我,何来本心?既无本心,如何做问?”

  他的回答,依旧延续双关含义,事实上双关一旦开启,就不能进行正面回答,哪一方做不到,被逼得必须选择其中一个意思,就算落败。除此外,他的反问中还包含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意思。

  这次众僧没有大意,他们不再将白庸当做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仔细思索话意,分析其中有无陷阱,然后是玄伽罗第一个有了行动。

  只见他高高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弯曲,然后像是在敲打什么东西般向后一扣,无形气劲振荡开,但没有对在场众人产生影响。在场喇嘛的表情多为不解,恍然大悟者唯有包括云何不思议在内的寥寥数人,无动于衷者唯有两人,一者是法尊萨迦班禅。

  玄伽罗敏锐的注意到,白庸脸上也是挂着同样从容的笑容,而且在他目光投过来的时候,还以赞赏的目光。

  难道是看透自己的做法了吗?玄伽罗心中起疑,有些难以置信,可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警告自己,切莫小觑眼前的年轻人。

  在气劲散出后,散出大殿后不久,传来长长“咚”的一声,古铜大钟鸣响,气息悠远,震撼人的心灵。

  玄伽罗一字一顿道:“这就是本心。”

  好!

  厉害!

  不愧是法王!

  若不是顾及眼下的场合非常严肃,在场的喇嘛都要喊出声来。虽然没有被问倒,可被一名年轻人刁难,实在令他们非常难受,心中不免有气,如今得以发泄,心情自然出现波动,若不是各个有着精深的禅定功夫,刚刚就要失态。

  另外,玄伽罗的回答确实精妙。这种不用言语的巧妙回答,是佛辩中最上乘的回答方式,就像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一样,是最经典的回答,乃至被后人津津乐道。用言语回答,难免有所疏漏,甚至会被扣住字眼,没错也要挑出错来,这从问答的双方尽量少说话就能看出。言多必失,说得越多越容易被人找出漏洞。

  现在你小子要麻烦了吧。不少人心中得意想着,准备看白庸的败相。他们自忖若是换位思考,自己也找不到应答的方法,只有乖乖认输。白庸固然厉害,在他们看来也就是普通禅师的水准,偶尔能灵光一闪刁难人,真正水平离大师还远着。

  然而,有这些想法的人在看见白庸表情,心头不免一跳,因为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带着从容不迫的气质。

  这时就见白庸忽然运转体内元功,散发出一股庞大气流,向着殿门外冲去,不少喇嘛的衣服也被气流卷起,连忙运功压下来。他的修为远不如玄伽罗,做不到那般举重若轻,不过眼下较量的是佛辩,跟修为无关,倒也没人在意。相比下,他们更在意的是此举的意义。

  这也显露出在场的喇嘛气量都还不错,没有因此而嘲笑,当然若真的有人嘲笑,在真正行家的眼中,他笑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是自降身份的行径。

  在气流冲出后不久,古铜大钟的悠然声音再度出现,不过这次比刚才的那一声要轻,而且不是连续的一声,而是“咚咚咚”再接连续的间隔声。

  这是回音。在场喇嘛相互用眼神交流,不少人已明白其中玄机,露出震惊之色。

  白庸举起手,指着门外传来的声音方向,道:“如果方才的是本心,那么现在的这个,又是什么呢?”

  诸僧默然无语,玄伽罗与云何不思议相互对视,均看见对方眼神中的惊叹与为难,知晓这下麻烦大了。

  白庸问题一出,在场诸僧又陷入思索当中,不少人都已经是大汗淋漓,不停用手擦去额头渗出的汗水,甚至还有人头上都冒出了白烟。

  玄伽罗传递劲力敲响寺内的铜钟,使之发出洪亮的声音,以此指代“本心”的存在。这一手的巧妙之处在于,避开了正面回答本心所指代的意义,同样以双关接双关。

  他口中言“这就是本心”,话语中的“这”既可以指代铜钟本体,又可以指代铜钟发出的钟鸣声。铜钟对应自我的个体,钟鸣声对应自我探寻的本心,自我只有一个,可发出的钟鸣声却能透入许多人的耳中,这便恰当好处的解释了本心的双重含义。

  这是一种玄妙到难以直接用言语解释的意境,可以从中衍生出许多含义。比如自我是存在的看得见的,但本心是看不见的但能感受得到,就好比铜钟是存在的看得见的,但钟鸣声是看不见的但能感受得到;又比如我们通过感受一个人的本心,来认识这个人的存在,区别他与其他人的不同,好比我们通过听到钟鸣声,来判断铜钟的存在;再比如钟鸣声源自铜钟,没有铜钟就没有钟鸣声,本心也是源自自我,没有自我就没有本心……

  总之可以从中明悟许多道理,每个人听到后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理解,无法将其全面表达出来。在外行人听来,这完全是天方夜谭,不可理解,根本就是糊弄人把戏。但在真正行家眼中,这确实是玄妙非凡,好比一列数字在常人眼中就是普普通通的数字,可到了数学家眼中,就成为了揭开某一法则规律的关键钥匙。

  在场的都是内行人,倒也不会犯下这等自以为是的低级错误。可也正因为是内行,才能了解到白庸回答的妙中之妙。用术法形成气流壁,将声音反弹回来,这点手段倒没什么难度的,困难的是及时应变,想出这等恰到好处的应答方式。

  他借用玄伽罗发出的钟鸣声,用回音应答,正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反问的“这个”同样可以指代两物,如果指代是本心,所问的便是“若方才的钟鸣声是本心,那现在的回音是什么”,如果指代是自我,所问的便是“若方才的自我是产生钟鸣的铜钟,那现在的自我是什么,回音的本体究竟是铜钟,还是遮挡的障碍物”。

  此外还有诸多玄妙,存乎一心,不一而足。

  玄伽罗与云何不思议正是因为明白了其中的寓意,才觉得非常棘手,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他们刚发出一记绝招,没想到被对方用绝招反弹回来,这要是在真正的战斗中,就是致命一击,绝招被反弹回来,你想再反弹回去几乎是办不到的事情。

  光明殿一下子变得寂静,针落可闻,个个喇嘛苦思冥想,不发一言,偶有几个想到了什么,往往也是欲言又止,却是到了嘴边又觉得这种回答并不十分妥当,有所疏漏,远远比不上白庸方才回答的巧妙。

  这份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过程中只有汗水轻轻滴落地面发出了声响。白庸也不催促,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没有想借此机会痛打落水狗的打算,似乎输赢并不在他眼中,又似乎稳操胜券,宛如一尊大佛般平静的坐在那儿,波澜未起,不骄不躁。

  轻轻传来一声叹息,在这安静得大殿中分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正中央,便见法尊萨迦班禅缓缓睁开眼睛,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道:“这是佛。”

  如果说钟鸣声是本心,那么回音便是佛,对于其他的象征意也有同样对应的意思。

  据传,宋州有西坡居士与禅师佛印坐道论禅,居士忽问禅师:看我像啥?禅师笑而对曰:一尊佛矣。居士喜气洋洋,飘飘欲仙。禅师反问曰:视我何如?居士讥笑曰:一堆狗屎矣。禅师坦然一笑,神态愈自若矣。

  居士回家后得意扬扬告小妹“杰作”:自己何以为佛,禅师何以为狗屎。小妹长叹一声:吾今日方知禅师何以为禅师,凡夫何以为凡夫。

  居士连忙询问原因,小妹回答:禅师心中有佛,故看一切皆是佛,兄长心中有狗屎。故视一切无不是狗屎也。居士闻小妹之言,黯然伤神,无地自容矣。

  当然这仅仅是传说,传说无从考证,但其中所要表达的佛理却是真实的。法尊的回答中,钟鸣与回音同出本源,一者是自我,一者是佛,其实也是暗合了上面典故的佛理——当你心中有佛时,你即是佛。

  至于法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动作,却是来自佛祖出生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上天下地,唯我独尊。”这一典故。

  在场喇嘛们精通佛学,自然都明白法尊回答的意义,虽非完美,可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答案。但他们并没有因为回答了白庸的提问而感到高兴,因为在一开始,他们可是将白庸当做鱼腩来对待的,还立下谁赢就听谁的赌约,一点没有将白庸放在眼里,结果呢?

  被人家好好上了一课,要不是法尊开口,密宗这次的脸就丢大了。

  而且如玄伽罗、云何不思议等思维敏捷的上师,也想起了一开始白庸提出的问题,即是“问佛”。结果绕了一大圈,答案还是回到了起点,这其中是否有他故意为之的可能呢?

  众僧不去想,也不敢去想,只是额头沁出的冷汗变得更多了,长年来的禅定功夫在这一刻显然有些薄弱。

  这时法尊环看四周众僧,有的颓丧,有的后悔,有的气愤,大失佛心,于是用如同暮鼓晨钟敲响的声音道:“依法不依人,依义不依语,依智不依识,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

  四谛如闻狮子吼,云雷一响法音传。众僧均觉灵台一清,各种烦恼杂念消除,沉静下心来,双手合十口中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这时白庸道:“有一物正好物归原主。”

  然后在众人目光下,他拿出了《梵天诸佛印》的原本经文,并解说了一番关于当年毘迦天与禅音寺的恩怨。但隐藏了自己修炼了上面的功法,并悟出五莲圣功的事情,毕竟这种事说出来,对自己的立场反而不利。他现在体内的是万屠元功,一身道家真气浓厚沛然,倒也没人产生怀疑。

  玄伽罗与云何不思议对视一眼,均是明白,此回算是彻底输了,对方一手大棒槌一手胡萝卜用得巧妙,先是在己方最擅长的领域提出问题,虽然最后没有赢,可白庸是以一人对上一群人,传出去天下人赞扬的也是他,而不是密宗。然后又将密宗流失多年的镇道经文残篇带回来,施以恩惠,这么一来基本上是达成目的了,除非密宗不要脸。

  两位殿主心中皆有不快,玄伽罗不用说,云何不思议纵然是站在不出兵的一方,可下意识中也是想借此机会敲诈正道盟一番,以施恩者的身份进行对话,如今则失去了那份优势。白庸以实际行动表明,正道盟人才辈出,完全不怕密宗,哪怕只是表面上。因为天下人所注重的,恰恰是这表面上的名声。

  心想接下来便是要谈判联盟事宜,在佛辩上输了一筹的玄伽罗有意刁难,于是道:“多谢施主完成了本门前辈的遗愿,不过感谢归感谢,公私必须分明。”

  他想将归还《梵天诸佛印》一事当做对毘迦天的恩情,而非密宗,这样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就能占到一丝便宜。可惜还没等他正式引出话题,就听白庸道:“此番前来,尚有一茶问,还请大师看在完璧归赵的份上,不吝指点迷津。”

  他收敛笑容,正襟危坐,身上散出严肃对待的气息。

  来了!众僧心中跃出同一个想法,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问题,刚刚不过是抛砖引玉,刚刚安定下的心灵再度绷紧,个个打起精神,严正以待。

  云何不思议看到师兄弟们一改先前自信满满的表情,反而拿出小心提防的态度,心中另有想法。从对方的立场来讲,应该一开始就提出正题,如此还能利用己方小觑的心理,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对方偏偏反其道而行,先以下马威引起我等重视,再提出正题。由此可见,对方对接下来的佛问非常有自信,能从正面问倒我等。

  白庸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无可非议,刚刚的平局显然还不能满足他的预想。

  如果是一开始,云何不思议会觉得对方狂妄自大,可现在只会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谨慎。否则一旦失手,密宗就真要名誉扫地。

  在众僧无比重视的目光下,白庸拿出一壶早已准备好的茶,以及四个杯子,问:“不知哪位大师亲自前来品茶?”

  这时,云何不思议下方的一名喇嘛摩柯识出来道:“小僧对中原茶道略知一二,便由小僧一品施主香茶吧。”

  玄伽罗也点点头,他知道在场弟子中,摩柯识是真正称得上茶道宗师,至于他若回答准确会给云何不思议那边带来话语权,已经不在考虑之中。比起内部的争权非议,相比之下,显然还是对付外敌更为重要。

  白庸的步步进逼,令密宗对立的两派放下所有成见,共同联手应对。

  伴随细细的注水声,白庸以无可挑剔的动作泡好第一杯茶,向前递出。

  摩柯识先是看了一眼茶色,随即闭目闻香,尚没有亲口品尝,就露出自信的笑容道:“这杯茶是武夷大红袍。茶性和而不寒,香久益清,味久益醇。”

  白庸点头道:“上师认得很准,不知上师是否知晓大红袍名字的由来呢?”

  摩柯识看了一眼,随即露出“这还难不倒”我的表情,缓缓道:“传闻有一上京赴考的举人路过武夷山时突然得病,腹痛难忍,巧遇一和尚取所藏名茶泡与他喝,病痛即止。他考中状元之后,前来致谢和尚,问及茶叶出处,得知后脱下大红袍绕茶丛三圈,将其披在茶树上,故得‘大红袍’之名。”

  “上师果真见多识广,接下来是第二杯茶。”

  白庸拿出第二个杯子,重新注入茶水,许多喇嘛在看到第二杯茶的茶水颜色后心下一惊,他们虽不懂茶道,可也能看出第二杯茶同第一杯茶并非同一种,但这两杯茶分明出自同一个紫砂茶壶。

  这一会,摩柯识同样是光靠闻香就判断道:“此茶是蒙顶山的罗汉沉香,兼有红茶和白茶的优点,并有一股独特的果香樟韵,滋味鲜醇高爽,果香清甜,樟香幽长浓郁,香气高雅持久。但相比此茶,施主能在一壶茶中泡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茶味,此等手法令人叹服。”

  这时,他又注意到白庸一开始拿出了四个茶杯,于是道:“看来施主一共能够泡出来的是四种味道,这时当年的茶圣竟陵子发明的泡茶妙法,因为一壶茶通常只能泡三到五杯茶,他能按照顺序,使泡出来的每一杯茶截然不同,不知道施主与玄门正宗是何关系?”

  “在下正是玄宗弟子。”

  “难怪。”听闻玄宗插手此事,所有喇嘛交流眼神,各自盘算其中是否有其他变数。

  白庸不管他们内心的变化,再度泡好第三杯茶,这一回摩柯识没有轻易下判断,而是小心品尝后,才开口道:“这是铁观音中的红心观音。”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解说茶的味道如何,香气怎样,因为喝到第三杯茶,他已经察觉白庸所要问的问题了,再难分出心思来品茗。而除了他以外,也有其他一些人察觉到其中关窍,也是个个面色苍白。

  白庸依旧没有照顾他们的心情,他继续泡出第四杯,也是最后一杯茶。

  摩柯识缓缓的伸出手捧起第四杯茶,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手竟是在微微的发抖,在轻轻泯了一口茶后,他低下头,叹气道:“这杯是永春金佛手……”

  这下子,一些原本受限局中,还没有看透的喇嘛也明白过来,纷纷露出震惊之色。白庸也在同一时刻,重新露出一开始的笑容道:“还请诸位上师解惑。”

  在所有喇嘛眼中,白庸的笑容,在这一刻如同大自在魔王的微笑。

  这又是一道无题之题,没有言语的提问,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而既然不能言传,想要回答就变得非常困难。佛辩中之所以会出现回答比提问占便宜,那是因为言语的多变性,若有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将活的说成死的,将死的说成活的,可如何一开始就将“口述”给封印掉,那么难度就会倒过来。

  大红袍、罗汉沉香、红心观音、金佛手,加上摩柯识的解说,不难理解到这四杯茶实际暗喻了僧人、罗汉、菩萨以及佛陀。

  这道佛辩并不难懂,可以说题面很粗浅,懂些佛学的人都能大致上明白这道题的意思,但这道题难就难在,理解归理解,就是没法用有条理的言语进行表述。连题面都无法用言语归纳,回答则是难上艰难。

  而且不同于前面几问有提出明确方向,比如白庸“问佛”“问本心”“问这”,这一回白庸连问的内容都没有说,全凭个人理解。

  用同一壶茶倒出四杯茶,而且依次是僧人、罗汉、菩萨、佛陀,其中的隐喻就已经是玄之又玄,指代果位吗?显然不仅仅如此。

  四杯茶各自不同,明明是分别僧人、罗汉、菩萨、佛陀,却同出一源,表示众生平等吗?显然不只是如此。

  一壶茶,起点相同,却各有造化,最后成就不同,其中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若非此刻是作为问题而来,恐怕很多人都会因为感受到此题中的奥妙而有所领悟。可眼下偏偏是作为问题而来,这就令人苦恼万分了。一些关于佛理的小故事常常令人津津乐道,因为其中的回答十分巧妙,出乎常人意料,可一旦亲身体验,成为其中的被问者,那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佛祖拈花,迦叶微笑。这个故事人人传颂,可若换成你是迦叶,你能做出同样神妙的回答吗?

  玄伽罗与云何不思议再一次眼神交流,比起前一回的苦恼,这一次换成了无奈。唯一令两人稍稍觉得安心的,法尊依旧是那副淡然以对的模样,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平静,这令众僧觉得主心骨还在,尚没有到无可回转的地步。

  然而在众僧都看不见的地方,萨迦班禅一握手心,尽然全是汗水。在平静如常的面容下,有的是翻腾如海的心绪,他也不曾料到,眼前的年轻人竟会如此来势汹汹。

  很可惜,在场的喇嘛,包括萨迦班禅在内,都没能准确把握到白庸的心思,他的攻势才刚刚发起,这不过是第一波巨浪。

  成为目光焦点的白庸,稍有动作就会被人注意,便见他拿起那只茶壶,轻轻摇晃了一下,发出了轻微振荡的水声。

  “敢问上师,这剩下的又是什么呢?”

  他这一问,总算是有了询问方向,然后在场诸僧一点也不觉得这一问有多么容易回答。因为这一题同样蕴含双关,一种问的是茶类,继大红袍、罗汉沉香、红心观音、金佛手之后,第五种茶应该是什么?另一种问的才是佛理,继僧人、罗汉、菩萨、佛陀之后,又应该是什么呢?

  当然,剩下的也可能是茶渣,而非第五杯茶。然而若是茶渣,又该如何回答呢?

  就在众僧眉头紧闭之际,白庸再出第三问。

  “请问上师,这茶壶还有这些茶杯又是什么?”

  这一问较上一问来的简单,既有方向,也不是双关,问的并非茶器的种类,而是指在佛理上指代的意义。然而这种简单也是相对而言,要回答依旧十分困难。

  接连三问,所有喇嘛无不是面如灰土,如丧考妣,剩下几名如玄伽罗等尚没有死心的,也在苦苦思考第三问,相比前面两问,第三问还算有迹可循,就算不能回答出全部问题,可至少也要扳回一些面子,不能全军阵亡。

  然而第三问的答案他们尚没有想出,白庸又有了动作。只见他运气汲取空气中的水分,包裹住四个杯子,然后循环往复的振荡洗涤,最后擦洗干净后并排放下。

  “敢问上师,能否分辨出哪杯曾经是大红袍,哪杯是罗汉沉香,哪杯是铁观音,哪杯是永春佛手?”

  第四问出现,连玄伽罗也彻底死心,懒得再去思考第三问。他明白,此番是真正的一败涂地,能否挽回一块遮羞布,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坦荡荡的承认失败,至少比死鸭子嘴硬来得更为洒脱。

  他们都不预料到,一开始表现得温文尔雅,至少行事偏于温和的白庸,怎么一下子变得咄咄逼人,发起攻击毫不留手,如雷霆闪电般猛烈。

  对此只能说白庸名气太小,没能让天下人认识到他的风格。他的行事谨慎,而非保守,谨慎体现在细节而非大局观。因为谨慎,所以在真正出击前总要进行试探,做到知己知彼,绝不再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冒险求生。

  而在完成试探后,到了真正决胜负的时候,他就能做出大胆而致命的布局,像胡疆之战中,若非有意要放人离开,恐怕捏古斯与启颜两个部落的族民一个也回不去。

  这种一捋到底的做法虽然过于强势,可带来的效果很不错,毕竟针对的是敌人而非友人,至少玄伽罗此时心中,已经彻底失去斗志,再也没有要故意刁难的想法。

  眼见众人都无话可说,法尊萨迦班禅开口道:“今日起,须弥宫将会封派三个月,在封派期间,所有弟子不得外出,违者严律惩罚。若有需要,吾等亦可出兵襄助。不知如此决定,使者可满意否?”

  他称使者而不是施主,就是要以正式外交的形式,来回复正道盟。

  得到这样的承诺,就算白庸也不能再多要求什么,三个月时间对于大军作战或许太短了,但对于修真门派的战争而言,已然足够,毕竟两者的机动力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在白庸离开后,法尊环视殿内垂头丧气的诸僧,道:“此番便当做是一教训吧,中原人杰地灵,能有如此英年才俊,我宗不如矣。吾等切勿升起小觑之心,否则只是夜郎自大,徒惹笑话。但这并不代表要放弃理想,只是吾等要充分明白此事的艰难,体会任重而道远。”

  回风谷,水月居,昔日有名的避暑山庄,如今因受到魔道重出江湖的影响,没有任何客人留下,于是成为了正道盟的临时据点。

  白庸在完成对密宗的安抚任务后,就快速向着此据点会合,半路上收到了诸葛军师的一封信,在信中坦诚了一开始对他的不信任,以及用密宗作为考验的事实,最后附上了道歉之语,希望不要介怀,以及念在天下苍生之类云云。

  这些事情白庸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除此外,这封信中还带来了一些关于眼下魔道组织的情报,以及如何联系正道盟中负责收集情报的探子的方法,这对他而言,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一路没有遇上耽搁的意外,很顺利的来到水月居,然后见到了师尊东方易、残刀败剑齐无憾、铁面判官刑无私、洛红尘三人组,以及意料之外的沉舟师太。

  洛红尘恭喜白庸又创下了轰动天下的功绩,以一人之力,佛辩压倒了整个密宗,这样的行为简直比用武力单挑密宗更加惊人。用武力挑战大门派,历史上有很多年轻天才干过类似的事,因为动拳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过敢单枪匹马对佛门大派进行佛辩,还真是从没人干过,不能保证后无来者,可绝对是前无古人。对此洛红尘倒没有说嫉妒抢了风头,他知晓这事若换成自己是决对完成不了的,毕竟没那金刚钻。

  不过这事并没有太过宣扬出去,只在小部分圈内人中传播,白庸依旧保持往日的低调,因为这对他接下来对付魔道将有隐藏手段的好处。何况对于密宗而言,同样也是不希望此事传扬出去,尽管输得心服口服,可传扬出去实在太丢人了……

  “师太,你怎么也在这儿?”在白庸看来,她可不是一个热衷于维护神州和平的人,基本上是独守山门,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某种意义上属于坐吃等死的那类人,除非世界末日,否则绝不参合天下大事,哪怕有能力也不干。

  “我已经卸下沉舟庵主持的重担,重新拾回祭天血姬的身份,为了方便,称呼我为姬天血吧。”

  昔日的沉舟师太,如今的姬天血,看上去比以往更加有精神,不再是第一次会面时,拿着酒壶懒散成性,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她的眼中闪烁了欣欣向上的神光,有一股年轻人的奋斗劲。白庸猜到可能跟她提到过的“天命”有关,但也认为对方并不是一个任由天命耍弄而不反抗的人,相信用不着自己的鼓励。

  不过真要说起来,姬天血三十未到的年纪在修真界中依旧属于年轻一辈,尽管她的修为堪比一些百年老怪。至于究竟是二十到二十五,还是二十五到三十,这就比较难判断了,单从相貌上看应该是前者,可从气质以及阅历上看,三十那都是往小的说了。如果仔细调查她加入魔枭杀手组织的话,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不过白庸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洛红尘倒是兴致勃勃,可很快就在当年的王牌杀手的犀利目光下偃旗息鼓,不敢调皮。

  “谈论正事吧,子瑕先生应该已经将当前的情报分析传递给你,抓紧安排接下来的行动吧。”

  虽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但东方易没有进行多余的闲聊,也没有夸赞他成功安定密宗的功劳,而是直接将注意力放到接下来的战斗中,态度严肃。看上去似乎对白庸并不亲切,可稍微有眼光的人都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不是对弟子有着充分的信任,又岂会将对付魔道的大事全权交托,任由白庸发挥智慧,安排接下来的行动,这几乎是等同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他的手上。要是这样还不能称之为亲密,那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合格的师徒情了。

  子瑕先生指的就是诸葛军师,当今正道盟的第二把手,第一智囊,复姓诸葛名瑜,字子瑕。在正道盟中担当军师角色,负责计划与决策,同刀皇间的配合更是默契无间,邪魔闻之丧胆。

  白庸也很快将自己代入军师的身份中,道:“关于对付元墟教,首先要做的便是收集情报。子瑕先生虽然对这个组织给了相当详细的情报,但对于他们能派出作为代表的高手,除了修为境界,再也没其他的内容,当务之急,还是必须掌握他们的实力定位。另外,他们的行事风格以及智谋程度也要有所了解,否则无法开展恰当的布局。”

  元墟教,也就是所谓的魔道余孽,名字听上去并没有浓重的魔道味,反而偏向一些有历史深蕴的道家门派。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所谓魔道只是因为他们修行的是魔道功夫,并非说行事偏向魔头,如果将名字取成类似屠戮苍生派、毁天灭地教,那才是真正犯傻了,真要这么取名了,估计除了精神出问题的疯子,也不会有人会加入。

  事实上神洲大地上,仍有一些魔道门派,不过大都名声不显,属于中小规模,而且也不闹腾,安分守己。当然了,他们的门派名中也不会有“杀”“魔”“邪”之类的字眼,否则百姓又不是傻子,哪会去当他们的弟子。

  若非元墟教公然宣称要复辟中古士气的魔宗,并向正道盟提出挑战,恐怕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争个你死我活的局面。元墟教这样庞大的魔道组织现世,确实会令正道盟觉得忌惮,但也并非说一定要铲除,通过协商来求同存异,还是能解决很多问题的。

  这点气量正道还是有的,在白庸没有来之前,诸葛瑜就一直在为此事奔波,试图以和平手段解决彼此矛盾,只可惜元墟教似乎认了死理,非要跟正道盟一决高下,拒绝了这一要求。

  东方易道:“从最近情报看,他们虽然占领了刀剑山庄,却没有为难周围的村民,也没有加害行径,秋毫无犯,甚至还进行了安抚。哼,元墟教,果真图谋非小。”

  如果元墟教行事极端,奴役迫害周围百姓,丧尽天良,那么正道盟根本不会把它眼里,这样的组织就算不去管它迟早也会被天下门派收拾,毫无威胁。可眼下元墟教的做法,透露出一股大家风范,让人看出它的确是能成大事,只是欠缺一个机会。

  对阵正道盟就是它的机会,一旦成功,立马能在中原门派中站住根脚,而且还能凭借得到的威望来号召那些低调行事的魔道门派,将全天下的魔道门派汇聚起来,也是一股庞大的力量。不过在眼下尚未击倒正道盟之前,是别幻想会有一呼百应的局面。

  那些魔道小门派也不是任人当枪耍的傻子,经过三百年的和平时光,有雄心壮志的刺头早被收拾掉了,剩下的一批也被同化了,对所谓的复辟魔宗完全没有兴趣,除非能给自身利益带来好处,否则在它们看来就是吃饱了撑的。

  “元墟教行事低调,一直以来都是在暗中行动,常年来能避开正道盟的眼线,不被眼线,可见隐藏手段的巧妙。想从以往的蛛丝马迹中寻找情报未免困难,也太耗时间,因此我在来的路上就对它下了战帖,约它明日一决高下。”

  洛红尘吃惊道:“这么快!一开始就决战,不是连情报都没有收集吗?不过倒是挺合我胃口的。”

  白庸摇头道:“自然不是决战,只要对方中有聪明人,就能明白这不过是一次试探,进行一对一单挑,除非出现两者实力相差极大,否则不会拼命。”

  齐无憾皱眉道:“他们有我们的情报,而我们没有他们的情报,这种对决于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会答应出战吗?”

  “会的。我们要收集他们的情报,而他们需要通过这一战来为自己立威,因为是试探,所以平局的可能非常大,在这一战后他们就能以此为名,让天下人知道他们并非跳梁小丑,而是能堂堂正正同我们一战。”

  齐无憾恍然道:“确实,以他们现在的表现来看,先投战书,再立基地,行事正端,的确会接下这样的挑战。”

  白庸笑道:“所以就算他们明知我是要试探情报,也无法拒绝,这是可取所需。在不明白对方布局风格之前,与其特意去破坏干扰敌人,倒不如顺应自己的布局,加快步伐。这一战中有两人是不能参战的,一者是姬天血前辈,他们能收集到关于正道盟的情报,却不可能收集到你的情报,因此可作为奇兵使用。”

  姬天血自从退出组织后,就没在江湖上露面过,八年中真正算得上出手的也就是两个月前末枭组织的袭击。她的相貌也有了改变,加上这八年的奇遇,任凭魔道中人如何异想天开,恐怕也想不到一代王牌杀手会成为尼姑庵的主持。而且在白庸看来,她实力还在刑无私之上,在场诸人中也就逊于师尊能稳胜一筹,这样强大的奇兵,运用得当会带来逆转战局的效果。

  姬天血也毫无介意道:“听你的,反正我也不懂得留手,刺客之道,一击不中,遁走千里。一旦决定出手,就要全力以赴。”

  “另外一人就是师尊了。将我们比作将的话,师尊便是王,将对将可以留手,王对王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哪边王先出手,那一边就要失去优势,就好像下象棋一样,王对王就是死局。只是明日姬天血可以不到场,师尊必须要来坐镇。”

  东方易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暂且安排就是这样,至于接下来的计划,具体看明日的试探结果,随机而变。大家也好好休息吧,明天会是一场激战。”

  会议结束,一直没有说话的刑无私第一个离开,看来他是要严格遵守安排,去“好好休息”,接下来东方易等人也相继离开。白庸正要跟出去,被洛红尘一把拉住肩膀。

  “明天我应该会出场吧,这种肯定会在江湖上流传的事情,怎么能少本天才的份呢?嗯嗯,作为一份强大值得信赖的战力,聪明人是不会弃之不用的。没错,明天就是本天才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八年了!”白庸还没有回答,他自己反倒将自己说服了。

  冼凡心以怜悯的目光看向他,一反常态的没有讥讽,而是摊开双手轻叹了一口气。

  对死党目光向来敏感的洛红尘立即就注意到这边反应,不满道:“对本天才的判断你有什么意见吗?哼哼,同样招式是不可能对天才起效的,这招我见惯了,用可怜人的目光来引发对象潜藏的自卑心从而产生精神上的打击,没用的!”

  冼凡心嘲讽道:“自以为是。”

  俞子期连忙隔开两人:“没关系的,君龙不是说过了,东方师叔不会出手,那位姬前辈也要作为奇兵隐藏,就算齐无憾师兄跟刑无私前辈都出场,也不过才两人,明天要战斗的肯定不止两场。”

  “就目前的情报来看,元墟教能用得上的高手有八人,算上对方也要潜藏一部分战力,不会轻易让我们全数看透,依我推断明天对方会出战的应该是四大魔将。若无意外,我方出战的应该是齐无憾、刑无私以及两位师兄吧。只是两位师兄要小心,从根基上讲对方可是要更胜一筹,反正是试探,一切以稳妥为主,该认输的时候就痛快认输吧。”白庸有意的用上了激将法。

  不过洛红尘就爱吃这套,轻易地被点燃斗志,发言绝对要让对方好看,而且决不能输给冼凡心,而冼凡心平时处理事情挺冷静的,遇上跟洛红尘比较的事就显得冲动,很爽快接下了挑战,对此俞子期也只能无奈的苦笑。

  翌日,双方人马来到问鼎峰。这处地方是神洲有名的古战场,历史上不知有多少绝世强者在此处决斗过。

  问鼎峰有着特异的地理环境,两处高度相等的山峰相对耸立,在两座山峰中间则是一出稍微矮上一线的平顶峰。这三处山峰的内部,有先人布下的阵法,能够大幅度削弱破坏力,并且带有自愈功能,若非有这道阵法,问鼎峰早就被毁灭了,就算有九洲结界的保护也不行。

  正道盟这边有七人,外加一只鹤,魔道这边同样有七人,外加一只黑色的豹,这头豹的魔气浑厚,显然不是一只普通的野生动物,不过此刻它正像猫咪一样,乖乖的趴在那名鹤发童颜的中年人脚边。

  正道盟这边是只有这些人,魔道这边显然不是,除去上层的高手外,还有许多低层的弟子,只是这些人都派不上用场,打起来只能当炮灰,或者用生命来消耗体力。

  修真者的战争同寻常的战争不同,普通的战争是以军队来决定胜败的,一旦军队灭亡,哪怕将领全部活着,也肯定归为失败者。修真者的战争恰好相反,哪怕下面的弟子全部死光,只要上层的高手还或者,胜负就没有定论。而在一般的门派斗争中,也不会有高手特意去杀底层的弟子,那样的做法会遭到全天下门派的敌视。

  普通的战争就像国家与国家的较量,哪怕皇帝死了,只要军队还在,虽然会带来很大的打击,造成对士气的影响,但胜负尚未定论,重新选出皇帝还有一拼之力。

  修真者的战争则像下象棋,就算车马炮全部灭亡,只要将帅还在,就没有输,而一旦将帅阵亡,保留再多的兵力也没用,这也是白庸很小心王对王的原因。

  当然在实际中,不可能不顾小兵直接吃掉将帅,这跟下象棋一个道理,你必须要大量吃掉车马炮,才能对将帅造成威胁。同样也不存在将所有兵马吃掉,只剩将帅而没有决出胜负的道理。

  “第一局由我来吧,尽力拿下开门红。”

  齐无憾率先开口,跃入平台中。洛红尘虽然行事大咧咧,可那都是针对同辈,面对前辈是很讲礼貌的,倒也不会去争。

  对面魔道也跳下一人,却是一名带着面具的女子,高挑偏瘦的身材,一头带有卷曲的短发。

  齐无憾没有挑剔性别的意思,做足礼数道:“盘天宗,齐无憾。”

  女子没有开口回答,而是一挥手中剑身怪异的长剑,以剑气在地面刻出字:元墟教,忘剑心。

  白庸对洛红尘等不知情的人介绍道:“这是四大魔将中排名第一的持剑魔将,是魔道首领的义女,天生哑巴,肉身五重境的修为,擅使左手剑。唔,她手中用的是青蛇剑,看来刀剑山庄的兵器已经全部落入他们手中。”

  说话间,两人已然开战。首先发动进攻的是忘剑心,她一摇手中青蛇剑,以弯曲的轨迹向前刺出,并发出如同青蛇吐信的咝咝声。

  面对无法判断的剑路,齐无憾没有特意去捕捉痕迹,而是用出最擅长的防御阵势。剑化阴,刀化阳,阴阳合太极,以不变应万变,化出圆润无缝的守护圈。

  无论剑的轨迹如何诡异,终归是要打在圈上,以威力而言,弯曲的剑路甚至不如直来直往的剑路来的更有威胁。果然就听一声剑器交鸣,青蛇剑被反弹而回,无法破开刀剑太极圈。

  第一轮交手双方的境界是一样的,齐无憾跟忘剑心都是金丹五重境,然而境界并不代表实力,甚至在对整体实力的评估中,所占的不到四成,剩下的由招式技巧、武学经验、内功心法、神兵利器,甚至运气等组成。

  这也是为什么白庸说情报上只有对方的修为境界,没法评估真正实力,因为两者间是不等价的,而且差距还非常大。想当初东方易与阿摩罗之间的不仅仅有层次上的差距,还有境界上,可他在阿摩罗刚现身的时候曾一度压着对方打,要知道那时候的东方易只是金丹七重,离粉碎虚空还有好长距离——在同阿摩罗决战后,如今已突破到第八重。

  首招失利,忘剑心没有因此收敛攻势的迹象,青蛇剑如幻影般抖动,无数剑气喷薄而出,却并非单一的以直线前行,在行至半路的时候,一部分剑气从主流中分道而出,曲折绕道,从前后左右发动全面的攻击。

  这种攻击对常人而言或许会措手不及,但齐无憾双手持兵,相当于拥有两倍的迎击面。方才行迹诡异无踪的剑路却被挡下,就能说明他的刀剑太极圈是没有死角的,对角度上的应对是无懈可击的,但忘剑心还发动这样的攻势,看上去似乎有些愚蠢,其实不然。

  刀剑太极圈是全方位的守招没错,但人的速度是有其极限的,不可能真正做到同时出现在每个位置,防御总是有先后的,只是在旁人眼中看上去像是有一个存在的防御圈。如果速度够快,就能突破这层防御圈,忘剑心知晓自己的剑速尚不能达到那样的程度,因此以剑气代替。

  “反应够快,有战斗智慧,可惜,你太小看我这招了。”

  齐无憾不为所动,稳如泰山,从各方面刺过来的剑气在接触刀剑太极圈的顷刻,就被反弹而回,无一漏网。

  若将速度放到极限来看,他这招确实有快慢之分,并非一个完整的圆,但这招并非仅仅画太极那么简单,其实在刀剑太极圈内另外有一层气场,而且是一种涉及到空间扭曲的气场,它能够将同时入侵的攻击层次化,然而按照前后顺序挨个击出,只是这种前后顺序的差别非常小,肉眼很难看出。

  被反弹而回的剑气速度甚至比原来还要快,而且重新汇聚成奔驰的剑流,还不是单一的直线冲刺,而是相互穿梭交叉,好似游动的鱼群,显示出齐无憾在剑法上的不凡造诣。

  面对返还回来的招式,忘剑心并不苦恼,在刚刚那一招释放出来的剑气流中实则暗藏玄机,她并没有对每道剑气统一出力,而是有强有弱。靠着这些强弱不一的剑气以及返回时的力道,试探出了刀剑太极圈的极限承受力,心中已有估量,于是她身形跃上半空,魔元喷涌,赫然是绝招上手。

  鬿魔九剑诀——悦剑分五行!

  青蛇剑剑锋抖动,她的身边立即汇集强大的五行之气,并各自形成一道气剑,金木水火土,五色气剑好似护体剑阵一般环绕其身,青蛇剑向前一点,五行魔剑气同时贯出。

  面对绝招,齐无憾不再使用刀剑太极圈,但也没有直接散去,而是将劲力转让。手中无锋剑飞至身前,转移吸纳阴阳太极之力,剑身以剑柄为圆心快速旋转,融合气场形成一面剑盾。同时他压下月缺刀,暗中提升鸿元心诀。

  五行魔剑气先后击中无锋剑,并在第三道剑气撞击后,击溃剑盾的防御。然而,在剑盾后面的,并非是齐无憾慌张的表情,而是早已酝酿好的一刀。

  “月缺刀煌斩地煞!”

  月缺刀吞化六阴之力,凝聚成一柄吞天巨刀轰然斩出,轻易击溃剩下的两道五行魔剑气。

  忘剑心有所准备,方才的绝招只出了七成力,如今还有余力。绝招有气机锁定,想直接躲躲不开的,因此就见她微微侧开身体,然后用右手握一剑强行横扫,以剑背拍击气刀,借助反震之力,堪堪擦着衣角避开绝招。

  使出这种取巧的避让手段也并非毫无代价,忘剑心使剑之手的虎口裂开,溅出鲜血,这还是有三层余力保护的结果。当然,比起强行接下那一刀,付出的代价要少上许多,何况她善用的手是左手,右手负伤影响并不大,更重要的是,这一下为她带来了再出绝招的机会。

  鬿魔九剑诀——怒剑震六合!

  无数剑光在忘剑心身旁闪烁,漆黑的魔气散发开,形成了连阳光都射不穿的黑幕,剑气宛如夜空中的星辰,围绕着最闪亮的明月,最后所有剑光合为一处,凝聚在青色剑上,霎时剑灵显化,一条庞大的青色巨蟒浮现在忘剑心的背后,散发出蛇类独有的阴森气息。

  下一刻,忘剑心身形幻化,一下子分出五个化身,加上本体,正面三个后面三个分别呈三角状,围攻而去。

  相比前一招的中距离破坏型,这一招显然属于自我辅助,包括化身在内,忘剑心的速度都比之前提高一倍,而且闪烁着粼粼剑芒的青蛇剑,显然也是处于剑气高度集中的状态,偶尔因为没能控制住力量而泄露,漏出的超强剑气都会将拥有阵法保护的地面拉出一道长沟。

  面对这迥异与上一招风格的剑招,齐无憾却没有以绝招相对,而是再度用出刀剑太极圈,守住方寸之地,以一人之力应对来自六个方向的进攻。

  “这一局齐无憾师兄赢了。”在高峰上看着战斗白庸断言道,“对方太意气用事了,明明找出了破解刀剑太极圈的方法,却还想着用针锋相对的手段破解,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早年齐师兄可就是凭着这套防御之法扬名江湖的,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对上这种手法束手无策,除了那种强行破坏的绝招,普通的攻击招式基本是无解的。”

  洛红尘不解道:“有差那么多吗?看上去对方虽然稍落下风,可基本还是势均力敌的状态。”

  “一己之短攻敌之长,一开始对方就输了。两人在根基和剑法的都相差不多,但是经验和对局势的把握上齐师兄稳压一头,先手采取防御的手法,消磨功力并探查对手攻击的技巧,而他自己除了使用方才的绝招外,就只有这招刀剑太极圈,很好的保住了自身情报。”

  洛红尘本有些不相信,但看到东方易也微微点头,就再无想法。

  此时的战斗进入僵持,忘剑心的化身之法并未能破开齐无憾的防御,虽然从名字上看她用的绝招似乎比上一招更高明,然而在无锋剑月缺刀毫无缝隙的防御下,卸劲、化劲、返劲,她一度将齐无憾的刀剑太极圈逼到离身体不过三尺,却未能更进一步,功亏一篑。

  接下来忘剑心用上了各种剑法,有变化莫名的,也有大巧不工的,可始终无法破去对方的防御。

  反观齐无憾用来用去都是这一招,最多以借力打力的方法进行防守反击,可本质仍是不变,从一开始他的双脚都没有踏出弧圈,只以特殊的卸劲之法在方寸范围内移动,将力道导入地面。

  不知不觉间两人缠斗许久,忘剑心因连环出招大耗体力,呼吸也开始变得混乱,而齐无憾却是一如常态。察觉这一幕,忘剑心终于死心,不再执着于用普通攻击破去防守,她后退一步,再提魔元,运转绝招,同时以眼神发出挑衅之意。

  鬿魔九剑诀——悲剑碎七星。

  青蛇剑一扬,气流回旋,剑意昂然,转瞬间流转出的剑光化作七颗环绕周身的光球,剑锋一挥,七颗剑气星辰如流星般直坠而落。

  “那你可要看清楚了!刀剑三绝·刀剑如梦!”

  齐无憾足踏地,头顶天,刀剑划太极,纳天地人三者之灵,聚乾坤阴阳之气,与自然合为一体。双手松开,无锋剑与月缺刀以他为中心快速回转,磅礴的刀气剑气同出,相互揉合融为一体,竟是形成一堵无坚不摧的兵刃风暴,直冲九天,气势悍然!

  盈满的剑气刀气溢出,杂乱无章,去势无迹可寻。同时一股强大的回旋之力吸引四周物体,所有岩石被卷入兵刃风暴后瞬间就被分割成肉眼不可见的粒子。

  七星闪耀出直将人的双目都要亮得失明的光芒,呈北斗七星之状,携带星辰之力贯出,射向兵刃风暴。极招对撞,却没有产生激烈的爆炸,七颗流星彷佛泥牛入海,进入兵刃风暴后瞬间被消融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但终究是绝招,不会如此简单,很快从风暴中传来了七声连续的爆炸,原来是星辰碎裂,化作七道强悍无比的剑气四处奔驰。

  只是剑气如猛虎,风暴却如坚固的铁笼,任凭横冲直撞,死死困住不让冲出,如果对上一般的招式,恐怕这隐藏其中的剑气会让人防不胜防。最后兵刃风暴被横冲直撞的剑气消磨掉了大半威力,但最终撞在了横剑格挡的忘剑心身上,一击将她打出圆台。

  第一轮,齐无憾胜。

  落败的忘剑心深深看了齐无憾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不服输的神色,显然,她是将齐无憾当做一定要超越的目标记住了。因为这样的眼神,经常在一些四处挑战,不断提高自身实力的年轻天才身上看到。

  不服输,追求胜利,败而不馁,这是年轻人的特权。相比成名许久的残刀败剑,持剑魔将忘剑心显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声,在此战过后也许会受到瞩目。她回到魔将齐聚的挑战峰,用眼神传达自己失败的抱歉。

  “无妨,这本就是一种切磋试探,不必执着胜负,好好休息吧,等会……”意尽言止,军师策无遗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安然处之,他转头问向扇那夜迦,“如何,那位残刀败剑的实力?”

  扇那夜迦依旧是纱巾蒙头的打扮,甚至全身都被衣物包裹着,连两只手都带着手套,不留一丝缝隙,她以平静的声音道:“守强攻弱,对上他六成胜算,三成平局,但他若要逃,我拦不住。”

  策无遗点点头,表示理解,他虽不精通武道,但也明白击杀跟战胜是两码事,两者难度不能相提并论。说到底,击杀高手的最好方法还是群殴,眼下可是战争,没必要遵守一对一的擂台规则,正直跟迂腐是两码事,也没见强国对上弱国的时候,为表明自己的正义性而特意出动同等数量的军士。

  “第二合该我出场了吧。”

  说话者是一名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身着黑色铁甲的壮汉,他手中扛着一把五尺长的大刀,一个鱼跃跳入中央的平台,然后对着正道那边的高峰,伸出左手勾了勾食指,挑衅道:“来来来,持刀魔将盖樵帆,本大爷在此,赶紧出来一个送死。”

  正道这边没来得及商议,洛红尘哪还忍得住对方的挑衅,一马当先跳了出去,同样摆出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大块头,在本天才洛红尘面前你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现在投降还来得及,看在你块头还不错的份上,以后就给本天才当跟班打打杂吧。”

  壮汉虎躯一震,转动粗大的脖子,仰头让鼻孔朝着对方,以完全不放在眼里的态度道:“哪冒出来的小鬼,本大爷对小娃娃没有兴趣,百辟刀下不斩无名小辈,赶紧回去,让铁面判官或者伏魔道君出来。”

  “无名小辈指的是你自己吧?也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冒出的野人,狂妄自大,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一点礼数都不懂,那两个大鼻孔是怎么回事,是想说自己猪鼻子插葱——装相(象)啊!”

  后方的冼凡心闭眼着点点头,道:“同样适合你。”

  洛红尘立即转过身破口大骂:“你这家伙到底是站在那边的!我怀疑你是魔道奸细,赶紧抓起来严刑拷打!”

  这时后脑勺突感一阵劲风疾扑而来,连忙反手挥刀逆斩,顿时一股巨力用来,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右手隐隐发麻。

  “你这家伙,居然偷袭,太不要脸了!”

  “笨蛋,上擂台就是生死之争,报了姓名就可以开战,你自己愚蠢,主动将后背让给敌人,就怪不得我出手攻击。”

  盖樵帆得理不饶人,连环抢攻,招招急,刀刀狠,百辟刀沉雄霸道,一力降十会,打得洛红尘毫无还手之力。

  先手已失,洛红尘节节败退,在狂暴的刀法下,狼狈不堪,一步错,步步错,难以挽回劣势。但玄宗刀法皆是上乘中的上乘,他一身所学丰富,用出的刀法皆是妙到极处,即便落入下风,尚不会落败。所谓刚不能久,他想要先慢慢稳住情况,等对方攻势减弱,再行反击。

  然而在盖樵帆有意控制下,洛红尘连番后退,竟是被逼到圆台的边缘,他眼光瞄了一下子背后,再退一步就是无尽深渊,于是瞬间明白对方的打算:“你这混蛋,卑鄙小人,有本事就堂堂正正来一仗,用这种低劣好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早就笨死了,我作为堂堂魔道中人,若不用点手段,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身份,让你们小看了。”

  盖樵帆哈哈大笑,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正面击败对方,反正强行逼出场外,反正这一场比斗分不了生死,单纯定胜负的话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卑鄙与否,并不在他计较之中。

  再加一刀,洛红尘被劈出圆台之外,不过他反手一掌打向下方,同时运气上提,不让身体下坠。可盖樵帆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此时身处浮空,无处借力,正好一招击败。

  “熊辟开山!”

  在连环攻击压制后,盖樵帆的气势拔高到顶点,顺势用出绝招,百辟刀上浮现一个咆哮的黑熊之像,千钧一击,砸向地面,搅动高峰气流翻腾,刀罡并劲流一同冲向悬空的洛红尘,在这样的状况下,就算他同样出绝招,也会因为反震力而被彻底打出场外。

  “可恶啊,本天才怎么能被你用这种小人手段打败。操天道,化两仪,炎龙贲关!”

  出乎意料的,洛红尘没有使用刀法,反而用出了术法,只见他右手扶住青犊刀,左手画出太极印,然后将太极印按在刀身上,向前一斩,喷火炎龙赫然而出,在上空寒流中带来一片炎热,映红了缭绕在脚下的云霞。

  两招碰撞,炎龙吞没劲流,却被刀罡击散,化为一股灼热气流四散开。若是方才洛红尘以刀法绝招应对,此时肯定会被反弹的劲道震出场外,然而他刚刚用的是术法,准确的说是借助了刀意的术法,反弹回来的是一股灼热的气流,热气上升,冷气下降,于是他双脚一踩,借助这股热气流再度蹿升。

  看洛红尘平时的作风,都会以为他只擅长刀法肉搏,不懂术法,其实他在攻击术法上造诣相当不错,尤其是火系术法,更是出类拔萃,连修炼元神的俞子期也自叹弗如,白庸更是连手指头的程度都达不到。

  登上高空的洛红尘再提元力,高举青犊刀,辉煌刀气贯入苍穹,灿烂夺目,曜日也为之黯然失色。

  “蟠龙一锁天地根!”

  无匹刀气缠绕洛红尘周身上下,随即刀意化龙,吸纳天地万物灵气,洛红尘以龙形刀气俯冲而下,太极旋流拨分黑白两仪,乾坤两坼,浩荡龙气硬生生从凛冽如刀的高空气流中开出一条无风大道,被吞没的气流跟在龙尾处形成龙卷,霎时显出一幅怒龙冲地的罕世奇景。

  面对如此声威赫赫的一招,盖樵帆并不紧张,反而哈哈大笑道:“还没缓过气就强行动用极招,以不到七成的功力发动,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啊!”

  洛红尘心头一紧,再催元力,将后续力量全部汇聚在龙头上,伴随着龙啸声一贯而下!

  盖樵帆嘴角流露奸计得逞的笑容,百辟刀随风回旋,发出清灵脆音,随即在刀身上浮现出小巧麻雀的图案。

  “雀辟掠空!”

  他以完全不符合体型的轻巧动作腾挪,展现出高超的轻功身法,像是旋风一样冲上半空,然后并没有与刀气之龙对撞,而是绕着它快速旋转。堪比肥猪一样的体型,却能展现出麻雀一样的灵活,轻功的奥妙在这一刻显现无疑。

  同时,洛红尘只觉一股无法抵挡的牵引之力从外部涌来,令他无法控制好方向,有一部分力道横向飘出,牵引得他改变了方向,斜冲的角度变小,竟是没能击中圆台,擦着边缘继续斜冲而下,一下子冲出了边界。

  “怎么会这样啊啊啊——”

  惨叫声中,脱靶的洛红尘越坠越远,瞬间就看不见人影,化成天际的一粒黑点。

  如果刚刚是以十成功力发招,盖樵帆恐怕也无法靠近,激扬的刀气会将他逼退。而且因为没有剩下余力,导致刚刚不能抵挡牵引之力,现在又无法止住冲势,结果就变成以这样令人无语的方式落败。

  “白痴。”冼凡心评价道。

  俞子期也是用手捂着脸,苦笑着摇头,这样的结局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过,而且,非常的丢人。

  齐无憾也忍俊不禁:“绝招不是越强越好,要根据不同场合情况选择最正确的招式,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刚刚他那一招火龙术法也算是恰到好处的妙招,称得上是经典的战术,现在看来,原来只是蒙出来的。”

  作为军师,相比自家人,白庸更在意敌人:“百辟刀,是魏州的名刀,传闻以百兽之血浇灌而成,其中又以龙、虎、熊、鸟、雀为识。而且这名持刀魔将看上去好似粗犷豪迈,实则暗藏狡诈心机,行事不拘一格,果真不能以貌取人。虽然他有意隐藏实力,不过看得出,他的根基稍胜洛师兄一筹,刀法只是一般,真要拼生死,胜算当是六四之分。一胜一败,接下来谁去?”

  众人好似都忘记去拉回某人……

  俞子期摇手道:“单打独斗我没什么信心,上去的话必败无疑。”

  “我来吧。”冼凡心淡淡说了一声,纵身跃入圆台上。

  另一边,魔道中也派出一人,瓮声瓮气道:“持杖魔将,丈百里,指教了。”

  相比人高马大的盖樵帆,丈百里显得短小精悍,而且更有一股压迫的气息,他手中握的盘龙精金棍,金龙盘旋,五爪化作护柄,自有一股擎天气势,比他的个头都要高出一大截。

  不同于上一轮决斗的聒噪,这一轮的参战的两人都属于沉默寡言的性格,在自报姓名后,没有多余的言语,直接开战,出手便是杀招。

  一声龙虎啸吟,画影剑锵然出匣,狭长且细薄的剑身宛如虚幻一般,如影飘渺,冼凡心单手一划,弧形剑罡飞斩而出,而且这道剑罡并非是普通的那种无色剑罡,而是爆发出耀眼光芒的剑罡。同时藏匿在光芒下的冼凡心脚尖一旋,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看上去像是世代农民后人的丈百里,以木讷的神情将手中盘龙精金棍由下往上一挥,像击碎琉璃片子般轻松砸碎剑罡。明明白晃晃的光芒就在身前不到六尺的地方闪烁,他的双眼却好像装饰品一样眨也不眨,半点没受到影响。他没有将向上撩起的动作就此用完,而是顺势反手向背后砸落。

  刹那间爆发出了迸射的星火,显然,丈百里这一招挡下了冼凡心的偷袭。然而,攻击虽是被挡下,现场依旧不见冼凡心的身影,而且同画影剑硬碰了一招的盘龙精金棍上,赫然出现了一道伤痕。

  他眉头一皱,也不知是担忧消失无形的对手,还是可惜兵器的损伤,只见他握住棍子的中央狠狠向地面一跺,整座圆台产生了明显的晃动,同时一道震荡波扩散开来。

  似乎是担心躲不开这种全范围攻击的影响,冼凡心抢先一步从遁隐状态显现出来,出现在对手的背后,一剑如电光火石般刺出,疾如流星。

  剑快,丈百里的反应更快,他以完全不同于自身木讷表情的敏捷,暗中一棍穿过腋下,连看都没有转身看,准确无误的捅向偷袭者。

  只可惜,盘龙精金棍碰到了一片空气,从背后偷袭的冼凡心居然是一道幻象!

  真正的杀招从天空中突然砍下,剑尖流墨,蜿蜒曲折,却又劲而有力,宛如大家手中的画笔。连环的陷阱,会闪光的剑罡也好,来自背后的偷袭也好,被逼出现的幻象也好,全部都是幌子,为的就是掩盖最后真正的一剑。这一回丈百里终于没能抵挡住,力道用尽,再无后力,无法闪避的他被一剑砍中肩膀。

  下一刻,却没有飞溅的鲜血,只有暂时停顿的两人。

  “硬气功!”

  感到震惊的人却不是丈百里,而是冼凡心,能够砍伤精金棍的画影剑居然没法斩伤对方的肉身!只见在对方的肩膀上,一条由气劲凝聚起来的黑色锁链缠绕着身体,赫然挡住了剑锋。

  “冥锁玄气流!”观战的白庸一眼认出了这招护身之法,语气中略带惊讶。

  这是连当初身为沉舟师太的姬天血也大感棘手的绝招,难以正面破除,最后只能以天龙八音跟孤舟掌灯燃佛光这两种避免对决的招式克制。不过他也看出来,丈百里的冥锁玄气流尚未到大成,远远比不上当日杀上沉舟庵的秦天柱,不但身体上的锁链数量不多,体型较细,也不具备主动攻击敌人的效果。

  真正威力的冥锁玄气流,同时具备防御、加攻、困敌、反击的效果,甚至对上音波系招式也有一定防御作用,只是天龙八音在音波系招式中也名列前几位,并兼具幻术效果,这才没有挡住。

  一剑没能奏效,丈百里的反击随即而来,单手一翻一压,原本砸向背后的盘龙精金棍再度转过半圈,重新反手上撩,冼凡心虽有心闪躲,却因为方才的惊讶慢了一拍,只能以剑格挡,被一棍重重砸中,整个人如炮弹般反弹而出,一股闷劲冲入五脏六腑,喉咙顿时涌上一腔血腥味,但被他强行压下。

  冼凡心年少气盛,哪能忍下这般吃亏,他看上去性格冷漠,实则同洛红尘一样有着狂傲的心,当下压住伤势,强硬回招,运起无尘剑心诀,顿时高台上风起云涌,彩霞翻腾,四元之力快速向画影剑上涌入,在那狭长的剑身上刻画出四种不同的流彩,莹莹闪烁如墨画。

  “六道合杀!”

  冼凡心身形一化为四,如疾风贯出,各自萃取一道四元之力,从前后左右向丈百里发动进攻,所过之处,留下长长的残影,并依照属性各自在地面留下痕迹,有的水浪翻腾,有的烈火焚天,有的地隆三丈,有的烈风呼啸。

  丈百里不敢大意,将盘龙精金棍往地上一杵,随即全力运转冥锁玄气流,两条绑在身上的玄冥锁变粗变大,然后如活的蟒蛇般快速滑动,并在受到攻击前的刹那猛地扩张,挡下来自四方的攻击。

  地之厚、水之冽、火之焰、风之锐,地水火风升起相生不绝之威,每一道化身都含有千钧之力,在各自相合之后更是如阵法般生生不息,后力源源不断,压得玄冥锁向内缩进,不断变小,并且扭曲变形。

  四道化身皆不是真身,丈百里不敢大意,疯狂运转魔功,全身青筋凸起,他名字危险将至,却被压得无法移动半步,地水火风四元之力困得他喘不过气来。

  下一刻,利芒从天而降,冼凡心的真身如直插而下的银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从天空中贯冲而下。这一剑,仿佛要将整座山峰一劈为二。

  “喝!狱龙天吼!”

  看似被逼到绝路的丈百里,竟是在紧要关头突破极限,左手顺运魔元,右手逆运魔元,两手捏拳往胸前一锤,一股龙吟之声从胸腔中激荡而出,直贯苍穹,令天地失色。

  绝招对决,红尘惊爆,一人如断线风筝般抛飞而出,一人双腿不动地陷三尺,惟见血雾飘扬。

  “这两人打过火了,全然忘记这是切磋。”白庸不由得皱起眉头,在这个时候拼命并没有意义,“刚刚冼凡心那一剑明明刺中对方了,冥锁玄气流受四道化身牵制,并没能进行防御,怎么只有这点伤势?那种程度剑气入体,就算不死也要残废才对。”

  齐无憾眯着眼道:“是龙吟铁布衫,这家伙还练了铁布衫的硬气功,居然内外双修,他想将自己练成大乌龟吗?”

  在护体功法上,冥锁玄气流的排名比铁布衫要更为靠前,但两者并不重叠。冥锁玄气流是用气劲缠绕体表,与自身肉体无关,所以能够用气劲包裹来挡下神兵利器的锋芒,只是耗元颇大,而且运用起来需要一定时间。而铁布衫的防御作用虽比前者要小,但胜在能淬炼肉体,而且耗元小,随时能够启动,对各种攻击都有抵挡效果。

  这次对招,冼凡心近距离中了一招吼功,丈百里则是先承受体内魔元对冲的损伤,再受一道被削减了一半功力的剑气,原本照理说他应该比冼凡心受伤更严重,重伤在所难免,然而巧中又巧的是,本该逆冲反噬的魔元,突然遭到剑气入侵,两者本能冲击相互抵消,竟是令他伤势大大减轻,胸口长长的剑痕看似可怕,实则区区外伤,远比看上去要轻得多。

  外人不明其中缘由,交手的双方却各自清楚,然而冼凡心高傲的自尊令他不愿就此认输,而且是输给可笑的运气。

  中招的刹那,他的意识进入模糊中,在半空时稍稍恢复,立即运气试图取得平衡,但体内混乱的道元一时难以调整,眼见就要跌落在地上,于是连忙出剑,往地面上一点,身体再转半圈,然后一剑插入地面,双手死死握住剑柄,缓去冲劲。

  丈百里止住胸口伤势,然后抬头看向对手,瓮声道:“你已经输了。”

  “尚未结束……”

  不愿多言,冼凡心顽强的站起身来,看他摇摇晃晃的身体,便知现在的他就连使用绝招都很困难。

  心中敬佩对方的意志,丈百里不多言,准备启动最强之招,来表达这份敬意。只见他高举手中盘龙精金棍,一股精气如狼烟般笔直冲入云霄,魔元凝聚成的巨棍透露出无可撼动的巨力。

  “一杖倾覆万里坪!”

  面对迎面而来的窒息魄力,冼凡心用手往剑刃上一划,血染半边剑锋,随即疯狂注入道元。这是要使用画影剑的魂兵极招,因为他非常清楚,此时已经来不及平复混乱的道元再用极招,但如果只是纯粹的输送道元,那还是能轻易做到。

  “无我无私,无念无求,万相归一,虚空画影!”

  画影剑散发出流墨光华,无形剑意散布天地,便见,峦峰之顶涌风云,道极丰采踏群仑!

  “住手!”

  “停手!”

  白庸跟策无遗同时出声喊阻,前者担心以冼凡心目前虚弱的状态无法承受反噬的劲力,后者则是忌惮宝器那接近虚空境威力的魂兵极招,更重要的是,两人认为在此时拼命毫无意义,与其现在拼命,不如将来在更有利的条件下完胜对手。

  不过很显然,在情绪激动下的决斗双方根本不会听进外人的劝阻,继续催动招式。

  这时,两道人影动了。

  元墟教主与东方易同时出手,一人擒住一边,强行中断极招,同时运气吸纳反噬的劲力。

  面对极招中断造成的反噬,两人皆是面不改色的接下来,东方易是脚下一顿,将一部分劲力导入地面,使得山峰再度剧烈晃动,元墟教主则是身形一震,劲力从后背冲出,产生激烈的气流,披风呼啦啦直响。

  这样强硬的化解方式,却没有半点受伤,显现出各自的不世根基,两人意味深长地一对眼,没有多言,似乎也是记挂着不能过早的王对王,分别拉着人返回观战峰。

  “丈百里的实力倒是被全部逼出来了,下次交手可以安排针对性的战术,但是冼师兄的底牌也掀出来了,魂兵极招,不管是谁都要有所提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将极招彻底用出来,威力如何?属于哪一类型?都是可以迷惑敌人的……”说到这白庸叹了一口气,“结果仍是我方吃亏了,有拼劲虽然好,可也要看场合,方才的胜负完全没有意义。”

  齐无憾笑道:“年轻人热血是难免的,倒是你这样的明明年纪轻轻,行事却老成谨慎,像个中年人,这才是异类。”

  “诶,我不过是老成谨慎,俞师兄可是真正的风轻云淡,那是古稀老者才有的安稳心态。”

  俞子期苦笑道:“这个……算是夸奖吗?”

  冼凡心被带回来后,白庸身怀补天诀,自然是由他负责疗伤,幸而冼凡心的伤势也不算严重——如果在极招对轰之后再救人,那才会真正棘手。

  帮助运气循环一圈后,冼凡心就站起身来,倔强的拒绝白庸的治疗,看得出来,他对于刚才的决斗被打断仍感到不满,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却因为在意面子,不能坦率的认错,下意识的将错误归结到他人身上。

  这时从坠落中返回来的洛红尘,顾不得气喘吁吁,一把拉住对方道:“魂兵极招,好你个冼凡心,老实交代是什么时候将画影剑变作魂兵的?居然一直隐瞒不说,居心叵测。我知道了,你小子肯定是想在同我对决的时候作为奇兵吓到我。”

  “肤浅。”冼凡心尚未平复气息,不愿多讲。

  俞子期也叹气道:“比起别人,还是先反省自己吧,刚才那一招实在太丢人了……居然因为无法掌控力道而脱靶,你师傅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轻易绕过你的。”

  “啊哈哈哈……怎么说呢?天才也有犯错的时候嘛,人无完人,狮子偶尔也会打盹……”

  洛红尘想要装疯卖傻糊弄过去,却敏感的察觉东方师叔投射过来的眼神,虽然没有责怪的意思,可荡魔道君凶名在外,心虚之下,一时间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手心尽是汗水,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

  东方易本人只是随意的移动目光,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对白庸严厉要求鲜少夸赞,可对其他后辈就没有那么苛责,某种意义上算是漠不关心。他是典型的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对自己人严加要求,精益求精,对他人就不甚在意。也亏得白庸从小接受老爷子的精英教育,懂得须吃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从小习惯要比其他小孩更加努力更加勤奋,才没有对东方易的教导产生抵抗。

  东方易本人对此没有自觉,但他平常对白庸的严苛教导早已被其他弟子铭记在心,玄宗长辈在教育弟子的时候也经常用作恐吓,比如“这也叫苦,让你去给东方易当徒弟,那才是真正的苦,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白庸如今是出师了,才没有继续承受煎熬。

  洛红尘感觉到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这才放松下来,而经过他的一番插科打诨,冼凡心也彻底冷静下来,出于“连洛红尘都能坦言道歉”的较劲心理,他也向众人低声说了抱歉,没有留下心结。

  “接下来,该谁上场?”白庸跟刑无私对视了一下,也有些踌躇,依照前面几名魔将的实力,如果让刑无私上场绝对稳赢,可这毫无意义,输赢本不在考虑之内,而留下刑无私也可作有备无患,俞子期坦然不愿上场,这么算了,该出场的就是自己了。

  这时天外忽来一箭,直接击中圆台,轰隆一声响,飞尘漫天。在众人目光注视下,一道娇小的身影从箭矢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哈哈,终于摆脱任之初那烦人精,唔,看来是及时赶上了。很好,下一场战斗,我石墨羽接下了!”

  少女拍了拍胸膛,对着魔道诸将发出了挑战。白庸认出她就是当日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两名月弓洞天弟子之一,于是对其他人道:“计算之外的变数,不过有利于我方,倒也不错,感到棘手的是对面,静观其变吧。”

  果然,魔道这边产生了轻微的骚动,但很快他们就做出新的决定,依旧按照原计划来,派出最后一名魔将踏上圆台。

  “持琴魔将,音无律,还请姑娘手下留情。”

  这是一名女相男生,皮肤白里透嫩,身材苗条,脸施粉黛口抹朱红,穿着上也是优伶打扮,声音中性,若非能看见喉结还真会认错性别。

  石墨羽皱眉道:“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唔……明明是男的却还要穿成这样子,是要故意恶心人呢?”

  音无律没有生气,反叹息道:“呵呵,姑娘你这话也就在这儿说说,千万别在人多的地方讲,否则会被人笑作无知的。角抵戏曲杂剧等皆是我中土神州文化之精粹,男扮女装也是有其意义所在,你不明白藏在心中便是,出言嘲笑落在行家眼中只会贻笑大方……”

  说到这他忽然变得意兴阑珊,摆摆手道:“算了,不说也罢,如今的时代,对修真者而言最看重的是如何提升力量,传统文化在你们眼中不过是迂腐不化的古董。唉,到如今不知有多少神州文化因失传而消失在历史长河,而千百年后,所谓的戏曲是否也同样会凋零消逝呢?筚篥、箜篌、羯鼓到如今又有多少人会演奏呢?神洲人遗忘的文化,却在东瀛、高丽、罗刹等国发扬光大,甚至被窃据为正统,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石墨羽歪着头道:“喔,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你似乎在谈论很严肃的事情。看起来你也不像是坏人,为什么要帮助魔道呢?不如弃暗投明吧,我做你的担保人。”

  “石小姐的好意心领了,可惜我清楚记得,在我十岁那年,因为发高烧而烧坏了嗓子,被戏班抛弃,倒在泥沼中同野狗争食物的时候,有个人向我伸出了援手,他问我是否想改变命运。在那时我便发誓,从今以后奉他为主,永生永世决不背叛。”音无律以坚定的眼神述说着,然后一拨琴弦,“闲话到此为止,来吧,恰逢此会,正好奏一曲《杀破狼》。”

  石墨羽双手一拍,肃然道:“你的决心我看到了,接下来的战斗我会全力以赴,以示敬意!”

  她单手一扬,幽月神弓赫然浮现掌中,这是一柄金纹银弓,弓身荡漾着月华般光芒,弓的两端有禽爪一样的弯钩。弓弦一拉一弹,发出金珠落玉盘的声响,无形气箭激射而出,而且不止一发,而是连环的数发。

  虽身处战场,音无律坦然坐下,在他身前放着一方绿琴,琴体的断纹为牛毛纹,琴体龙池上以隶书刻“绿绮台”三字。只见他十指拨弄如纤云弄巧,每一声琴响,便会射出一道音刃。

  音刃与气箭,无色无形较量,每一下碰撞都会发轻轻的一声“啵”,好似不显山露水,毫无气势,实则杀机暗藏,光看被反弹掉的音刃斩到地面时,会留下光滑的一道切痕就能明白其中凶险。看不到的攻击,最是难躲。

  音无律的琴声杂乱无章,听上去根本就是门外汉在装腔作势,可当众人集中注意听时,就能发现当音刃与气箭碰撞时发出的连环声响,竟是构成激昂快意的曲调,充满杀气与斗志,听得人热血沸腾。

  两人以快对快,无形的暗器不停碰撞弹射,或许有人认为在这场绝对中应该是音律占据绝对上风,因为他是以十指拨弄,而石墨羽是用一只手去拉弓,实则不然。石墨羽每一次拉弦,射出的是四法气箭,而不是一发,同时她的拉弓速度更是快得难以看清,射箭的速度达到最快时,连幻影都没有,整只手臂消失不见,只能看见弓弦在反复的拉弹。

  出箭速度,这是每一名箭修的基础技能,据说九华皇苑射部弟子修炼箭速的方法,是在打雷时对着天空射箭,在雷电劈下的刹那,用弓箭将其对消。月弓洞天出自九华皇苑,自然在这方面差不到哪去。

  不过相比速度,两人更忌惮的是漏网之鱼,毕竟是无形之物的对撞,在高速之下很难保证每一发都恰好拦截对方的攻击,而这漏网之鱼,就是最大的危机,简直防不胜防。

  这时两人要比拼的,就是运气,看谁的运气更胜一筹,能够用“漏网之鱼”击中对方。不过相比之下,石墨羽要好一些,因为她可以不断腾挪转移,而音无律只能坐在原地。

  在几十息的较量中,两道音刃击中了石墨羽,不过一道斩掉了她的一缕头发,另外一道擦过了她的手臂,撕裂开小小的伤口,这样的伤势没能影响到她。音无律幸运的没有中箭,只是他的绿绮台却十分不幸的中箭了。

  绿绮台琴体中箭,虽然没有被洞穿,却使得音无律十指一停。而这短暂的停顿,导致他在速度对决中全面溃败,无数气箭穿透拦截铺天盖地而来。

  这时,音调突然一转,所有气箭凭空消失!

  音无律没有再弹奏乐曲,而是勾住其中一根音弦不放,漫天气箭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统统消失不见。然后就见他松开手中音弦,铮的一声响,同等数量的气箭原原本本逆反而回。

  “回音壁!”

  石墨羽也没料到会有这层变化,实战经验不足,显得有些慌张,不过面对危险时本能的用出风身云体之术,身影飘渺如鸿毛,毫不受力,自主的根据周遭气流变化而做出规避动作,她就像是拥有预知能力一样,躲开一发发无色无形的气箭。

  “这一箭,你挡得下吗?掩月一箭!”

  在躲过气箭群后,她猛地一蹿升,真元汇聚在弓端,这一次不再是范围的群攻,而是力量凝聚一处的强攻,一支比人还要大的箭矢汇聚成形,轰然而出,破山开云。

  音无律双手将七根琴弦握紧,大幅度增强回音壁的威力,当掩月一箭射在无形音壁上的时候,他握弦的双手似乎也感受到这股巨力,猛的向后拉去,整个人也随着向后倒。巨大箭矢仿佛射在弹簧上,速度瞬间下降,如同被隐形的海绵包裹住,但依旧拼命向前冲刺。

  绿绮台的七根琴弦因为被拉至极限而发出难听的声音,嘣然一响,第一根琴弦断裂,随即是第二根和第三根也相继断裂,但第四根琴弦却牢牢的绑在琴体上,不为所动。

  “回去!”音无律大喝一声,松开手中琴弦,上方力道已尽的掩月一箭也同时被反弹而回。

  绝招拥有气机锁定,无法靠风身云体闪躲,不过有了经验的石墨羽这一回不再慌张,她首次拿出一支实体箭矢,不过是一枚非常短小的箭矢,如同匕首一般。

  “神牵鬼制!”

  短小箭矢射出,击中掩月一箭,顿时巨大气箭如同喝醉酒的醉汉一般,摇摇晃晃失去了准头,一下子失去了锁定气机效果,被石墨羽轻易躲过去。

  “很奇特的招式,这样都能反弹回来。虽然很想再试试其他的招式,不过很可惜,我派规矩,决斗中真正的箭只能射出三发,所以接下来要决胜负了。赩天一羽,万炎星陨!”

  御天六箭之一,石墨羽重现当初武虚发曾用之招,而且威势更加宏大,赤炎流星雨从域外虚空降下,喷吐着火舌,每一颗陨石都是恒星被焚烧后剩下的最顽固的废渣,一颗颗具备千钧之力,将九天云霞染成炼狱般的赤红,展现出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

  音无律一看这漫天坠落陨石,便知道这招刚好克制回音壁,是无法反弹回去的。回音壁能反弹的只有人为之力,而陨石的降落只是因为受到地心引力的吸引,回音壁再强也不能让地心引力变为地心斥力。于是他掌间聚气,将断掉的三根琴弦一拉,重新恢复原样,十指拨动,一首神叹哀伤之曲响彻天地。

  “终世绝唱,神哀之曲!”

  霎时虚空中响彻起了神灵叹息的声音,一尊尊神灵的虚影浮现在圆台上,个个身材高大勇猛,但散发出的气息却不是勇猛豪烈,而是悲壮,他们穿着破碎的铠甲,挥舞着磨损的兵器,宛如枭雄末路。

  一曲一曲,从天外飞来,千万神灵虚影前赴后继,冲杀向了天空中降下的赤炎流星雨。神灵虚影在冲撞下爆炸破碎,产生激烈震荡的气流,罡风呼啸奔走,幸而这样的交手出现半空中,否则也不知会将地面轰炸成何等满目苍夷。

  在每一尊神灵陨落的时候,都会产生黄昏一般的绚丽色彩,并奏响黄昏的乐章。这些乐章和音符连接成一体,加上从域外虚空不断落下的火焰陨石,天地之间,霎时演绎出一曲诸神黄昏的惨烈。

  白庸双眼炯炯有神,看着天地间的这一幕叹道:“这不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招式,但绝对是最华丽的碰撞。”

  再华丽的绝招,终也有迎来结束的时候,如同美丽的烟火一般。强招对碰的结果,石墨羽靠着略胜一筹的根基,占得上风。她从半空摇摇坠落,在离地面只有数丈高的地方稳住了身体。

  音无律虽是坐在地上,不用遭受坠落之苦,但有得有失,从天空反馈来的劲力令他无处躲避,直接承受,一口鲜血喷出,绿绮台瞬间断掉六根琴弦,并被染成红色。

  这时原本是石墨羽趁胜追击的好时机,但她却将幽月神弓收回,道:“不打了,三箭已出,我不想再出箭了,这一轮就算平局吧。”

  白庸并无异议,在他看来,刚刚的交手也算是将对手实力完全逼出来了,已经达成目的,再战斗下去也毫无意义,这种类似切磋的决斗中,只能战胜不能击杀,那么打倒这里就足够了。魔道这边占了便宜,自然更不会拒绝。

  “四大魔将,听上去像是没什么名堂的手下,没想到个个身怀绝技,不能等闲视之。回去之后,倒要好生琢磨一番,方能除之。”

  俞子期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吗?即便是一个路人,也有着独属自己的人生。”

  倒是洛红尘出于对方才那大出风头的一幕感到不爽,于是批评道:“肆意妄为的家伙。”

  冼凡心反讽道:“你在说自己吗?”

  “不听命令的家伙,我指的人当中也有你啊!”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冼凡心开口,就说中对方最在意的事情。四场比赛,只有自己失败,洛红尘如何能不在意,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大有掐上一架的气势。

  在白庸看来,魔道这边既想保留情报,又想通过此战竖立威信,所以最多是派出四名魔将,如今四场打完,正道就有了退场的意思。但在这时,魔道这边又出一人。

  “魔将统领,扇那夜迦,拜候!”

  那名头顶纱巾,全身被紧紧包裹住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台上,手中握着漆黑佛珠,身上散发出佛魔双气,雄厚霸道,威势远远超出先前的四名魔将。

  白庸若有所思道:“根据密宗佛经《大圣欢喜供养法》记载:大圣自在天,是摩酰首罗大自在天王,乌摩女为妇,所生有三千子,其左千五百,毗那夜迦王为第一,行诸恶事,领十万七千诸毗那夜迦类;右千五百扇那夜迦持善天为第一,修一切善利,领十七万八千诸福伎善持众。”

  洛红尘听得稀里糊涂,连忙道:“说重点,别念经文。”

  “此扇那夜迦王,就是观音之化身,为调和毗那夜迦恶行,同生一类成兄弟夫妇,示现相抱同体之形。其本因缘,具在大明咒贼经。这就是说,观世音菩萨为了阻止百胜如来作恶,不惜以化身投生,与百胜如来,也即原天竺婆罗门教所崇拜之战神做了兄妹兼夫妇。”

  “这算什么,婆娑世界的和亲政治吗?没想到佛陀也玩这一套……等等,这玩意该不会是欢喜禅的由来吧,为了发泄淫欲而编出来的鬼东西。”

  俞子期道:“这话可不能乱讲,事关教统,会引来密宗门人非议的。”

  他们讲归讲,倒也不能就这么干置对手不顾,人选却也不用多虑,光从散发的气势来看,眼下能抗衡对方的就只有刑无私。

  “刑剑无私,定纷止争。”

  刑无私不多言,踏入战场,法家真元充盈周身经脉,刑天剑出鞘,拉出一道恢弘剑气,直贯九霄,群邪辟易。

  “法家,口说无私,实则无情的学派。”扇那夜迦一挥手中长长的佛珠,言含鄙夷,“定纷之争,如何定纷?如何止争?你手中的剑,只会带来更多的杀戮,造成更多的纷争。”

  她手捏法印,一颗魔元圆珠渐渐凝聚变大,圆珠之中包含无情杀戮和怨念,聚集了人类感情中各种阴暗情绪,意志不坚者,略微看上一眼,就会陷入无穷梦魇幻象之中。

  “私我执念,六欲无端!”

  面对具备幻术攻击,能够引发心魔的六欲魔元,刑无私一扬手中刑天剑,斩恶之念如明王不动,一字一顿道:“斩吾剑,行吾路,分说,不分说,不由分说。”

  刑天剑携带坚定的意志,划长虹之威,风驰电掣,乱石崩云,直劈至六欲魔元。有神器襄助,剑气璨华如灯,浩气冲然,压得六欲魔元节节败退。

  扇那夜迦连续变幻手中法印,口中念启六字真言,一一打入六欲魔元之中。

  “嗡、嘛、呢、叭、咪、吽!”

  在庞大魔元之中,突然涌现一股浩瀚佛力,随着六字大明咒的念诵,六字梵文凑成一圆盘飞腾而起,圆盘中间有一颗晶莹牟尼珠,挡在携带浩然正气的刑天剑之前,顿时魔佛元力激荡,阴阳互补,产生更为巨大的威能,一时震天动地。

  “天剑御法威!”

  刑无私催动剑上真元,刑天剑快速回旋,携带赫赫天威向前冲击,将原本趋于融合的魔佛元力瓦解,佛归佛,魔归魔。

  “佛魔一体,法相元神,菩萨忿怒,毁世灭罪!”

  眼见露出败相,扇那夜迦元神出窍,在圆盘后面出现了观自在菩萨的灵像,只是菩萨的表情并不是大悲,而是大忿,一首三眼,全身赤黄,怒发冲冠,看上去穷凶极恶,这就是她所修炼的元神法相。

  扇那夜迦的恶相元神推动圆盘,一步步向前逼去,佛魔元力再度融合,刑天剑被压得节节败退。

  普通人面对这种状况,往往会选择暂避锋芒,但刑无私的为人向来刚正不阿,决不对敌人妥协,是遇强则强的性格,若说齐无憾的战术是三成攻七成守,他的战术就是九成攻一成守,刚猛勇烈。

  此时便见他双目精光一闪,挺身向前,用掌心抵住剑柄,再催真元,势如龙腾虎奔,一下子刺入牟尼珠当中,搅动佛魔元力,瞬间引爆!

  雄厚内元爆炸,问鼎峰再遭摧残,竟是直接从中间劈成两半,幸而有恢复阵法在,缓缓修补回来。而刑无私持剑的手被炸得血肉模糊,连人带剑急速败退,扇那夜迦的恶相元神也遭到重创,大半身体被炸毁,摇摇晃晃的退回肉身当中。

  元神返回的扇那夜迦身形一晃,痛苦的捂着胸口,显然方才那一击对她的精神造成了严重伤害。但她比对手要来得好,毕竟是武道双修,此时还能运转真元,她自知气势弱了一分,若等对手恢复过来再对招必定吃亏,于是强打精神,奋力将手中的一串黑色佛珠向着空中抛去。

  一百零八颗佛珠散开来,像箍子一样圈住问鼎峰,上面蕴含的竟然不是佛力,而是业力!这些业力形成一尊尊巨大的魔佛之像,个个恐怖凶煞,而且分别捏着不同手印,如同大寺庙中的诸多罗汉像。一百零八尊魔佛之像气息联通,形成一方妖异阵法,魔气浩荡,汇聚成一座大山当头压下。

  “万业须弥阵!”

  修者脱去业力,方能成佛,以业力形成如须弥大山一样来镇压敌人,任何辟邪手段都难以起到效果,而扇那夜迦更在上面添加了佛魔元力,威力更添三分。

  刑无私没能如此快的恢复,当下被压得弯膝,但他反应极快,当下以剑柱地,不让自己跪下,并拼命催动真元,抵抗下压的力量。然而这样顽强的反抗,令他的伤口撕裂得更严重,也抽不出空暇来止血。

  “屈服,可得自由。”扇那夜迦不慌不慢,持续输出真元,维持阵法的压力。

  “律法,凌驾任何人之上,从来是令人服从,不曾屈服他人,就算神佛亦难逃。天法三式——法执如山定!”

  刑无私不顾伤势,再动绝招,气势凝聚如山,巍峨耸立,一举顶住须弥业力山的下压,显示出决不屈服的决心。

  两人斗争陷入僵持,一旁观战的白庸不免皱起眉头:“没想到连刑无私前辈也被压制了,对方的实力超出估计啊。真是令人纳闷,照理说,这样的高手对方应该好好隐藏起来才对,到第四场的时候就可以结束了,现在出战,岂不是让我们白白获取情报?”

  齐无憾也不乐观的说:“会不会是想一举剪除刑前辈?看现在的战斗状况,两人分明都出尽全力了,这可跟切磋试探的主题相去甚远啊。”

  “这也是一种可能,但光凭这样的战斗是杀不死刑前辈的,除非他们要不顾颜面的群体出手。这样倒也并非不可能,用丢弃名声为代价,换取刑前辈的生命,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赚了,大家提高警惕,随时准备救人。”

  这时场中再起变化,刑无私用绝招撑住阵法下压后,就见他口中念动法诀,双唇快速的张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看扇那夜迦的表情,却好似忍受无边的痛苦。

  “雷音律法!刑前辈看来是要跟对方比拼意志。”

  刑无私口中念的正是上古圣皇定下的最初律文,虽然旁人听不到任何声音,可在目标耳边却会一声声如雷鸣般响动,直扣心灵。他一边扛着阵法,一边忍受伤势带来的痛楚,却还要强硬出招,分明是想与敌人比拼意志,看谁先撑不下去,是对方撑不住而撤招,还是他先一步因为伤势而倒下。

  结果很显然,元神受创的扇那夜迦显然在精神上比不过刑无私,在雷音律法攻击下,不得不撤回阵法,先行运功抵挡雷音贯耳,并修复元神伤势。

  “是时候该喊停了,再打下去结果难料。”

  白庸正欲出声,却突然觉得内息一乱,而天空也突然暗了下来,太阳如同被遮住一般,半峰的云海如怒浪般汹涌翻腾,很快从白云变成了乌云,闪电如蛇游走。一个巨大的阵法包围了整个空间,使得天地灵气无法流动,而魔气却变得异常浓郁。

  “这是……天魔乱仙阵!”

  “什么时候布下的阵法?”

  众人放开神识探查四周,发觉问鼎峰的半山腰,充斥着许多实力并不强的修士,以此推理,显然是元墟教下层的弟子以隐藏气息的手段慢慢接近后布阵,这些弟子的实力都不算强,可也正因为如此,隐藏起来更加简单,尤其是在众人注意力被战斗吸引住的时候。

  这时问鼎峰上的战斗越趋激烈,扇那夜迦信手拈来佛门以及魔道的高深功夫,以连环攻势压住了刑无私,她的战斗意志明明逊于对方,却能占据上风,足以看出她的本领深不可测。正道这边除了东方易外,恐怕没人能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取胜。

  齐无憾等人思虑对方可能是要借机对刑无私痛下杀手,正欲出手救人,却感觉到魔道诸将猛地将神识投射过来,饱含威慑之意,虎视眈眈,大有一旦有所动作,立即发动雷霆一击的趋势。

  在这样紧急的状况下,白庸却不徐不疾的推理道:“原来如此,之所以会有第五场,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给弟子们布好阵法,加上第四场又是我方占据上风,不得不增加第五场,而且派出了最有信心的强者。”

  洛红尘心急道:“现在你还有心思说这些,对方将我们拖在这里,明显是不让刑无私前辈有退场的机会,而且他们施展出阵法,已经坏了规矩,不用再讲究一对一决斗,大家一齐上吧。”

  东方易神光聚敛,气息一沉,大有动手的迹象,白庸连忙喝住。

  “师尊且勿动手,一旦动手就真正中了对方的计谋,王对王中,哪一方先出手,该方就落入下风了。对方的神识凝视看似警告我们不要动手,实则是在催促我们动手,刑前辈绝对能撑住,我们要对他有信心。”

  “你的信心到底是哪里来的……”洛红尘忽然双眼一亮,“对了,姬天血并没有在现场,这么说来你是早料到会有这层变化,所以才令她待在外围,这样就可以从外围发动突袭,破开阵法。”

  “怎么可能?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对方居然敢在初次照面的条件下,发动这种类似大决战的阵势,的确是出于我的意料。不过对方目的应该并非是决战,而是探测我们的底牌,如果姬天血真的出手攻入阵法,那才是真正让他们得逞。”

  俞子期奇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

  “你没有感觉到吗?这个阵法似乎有些凌乱,而且天魔乱仙阵也不是什么强力的阵法,这是一种适合修士军队冲突时使用的阵法,影响范围广,可允许的误差大,但并不适合用来对付高手。而且现在就算有阵法帮忙,真正发动决战他们的胜算也不过六成五。”

  “这样的胜算难道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如果他们的目的仅仅是在杀掉我们,那六成五的胜算的确可以放手一搏,然而他们的眼光显然并非那么短浅,应该知道就算眼下能全灭我们,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元墟教只有那么点人,死一个少一个,可正道盟并非只有我们。我们可以败,他们不能败,一旦伤亡人数过大,就没有足够的实力应付接下里的战争,所有的野心和宏图都无法施展。”

  齐无憾笑道:“你这番话好生熟悉,貌似在胡疆之战中也说过同样的话,神州输得起,但狄族输不起,所以我们能选择冒险,但他们不能,你这摆明了是要欺负他们。”

  “诶,大势在手,哪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就好比你明明握着神器,难道还要跟敌人赤手空拳打吗?所有布局,就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掩盖一切可以掩盖的劣势,而在所有优势当中,又以大势能发挥的效果最强,我又怎能放着一手好牌不出,却偏偏和人赌运气?我可不想做宋襄公的传人。”

  “诶,宋襄公可是光明磊落的模范,正所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在被敌人用阵法算计的当下,白庸跟齐无憾谈笑风生的表现,不管他俩内心是否其实很紧张,可依旧感染了周围的人,比如洛红尘等人虽是艺高人胆大,但并没有类似身临险境的经验,内心深处难免有所不安,而现在或是出于不服输的心理,或是被感染了信心,显得格外镇定。

  “我们先结成圆阵,以防守为要,无论敌人如何攻击,紧紧镇守本位,不要擅自离开。”

  白庸刚刚下了指令,就听见一个阴森低吟的声音。

  “魑魅魍魉,百鬼夜行,吞噬万物,生灵绝迹!”

  “魑魅魔官,让诸位久候了,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来者身披黑色风衣,手中持着骷髅头的法杖,一身鬼气缭绕,于黑暗露出一张枯槁的脸,脸上丘壑累累,就好像是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农民,而他的手也不是绝顶高手返璞归真后美玉一样的颜色,而是如同老树皮一样的粗糙。但是被千鬼拥簇的他,光是那份如同鬼王一般的气质,都让人无法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老头来对待。

  随着他脚步的前进,鬼雾也纷纷向正道这边的观战峰靠近,厉鬼怨鬼恨鬼各种鬼物嘶吼着,向着诸人蜂拥袭来。这些鬼的力量都不算强,然而那股弥天盖地的阵势,如同潮流般滚滚而来,以及鬼怪各种诡异和凶恶的造型,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此阵由我来吧。”

  看见这一幕,连脾气温和的俞子期也觉得难以忍受,主动请缨。只见他拿出一张紫金符,一手持符,一手画印,沟通冥冥中的强大存在,口中念咒:“天元太一,启悟希夷,五帝降威,消魔却非,急急如律令。”

  紫金符穿透虚空,传递五行灵气,无视天魔乱仙阵的束缚,每一种灵气形成一尊帝君的形象,青帝赤帝黑帝白帝黄帝各自占据五方位置,催动无上咒术,轰向密密麻麻的鬼群之中,霎时哀嚎遍野,无数怨灵魂飞魄散。受本能指使的鬼群纷纷退避,不敢靠前。

  “唔,杀鬼降魔咒,好应对,那么再看此术如何。”

  魑魅魔官一手按住魔杖顶端的骷髅头,骷髅头空虚的双眼立即发出诱人心魂的红光,然后便见他快速念动咒令,那些被击溃的鬼魂碎片全部被集中起来,而残存的那些鬼怪也一个个发出临终前的哀鸣,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取一样,快速向着某一点汇聚,凝结成一方鬼胎。

  沉如渊、闇如晦,阴影之中,鬼胎中隐约传来心脏律动的声音,敲起阵阵颤栗的异氛。天魔乱仙阵中的魔气被它疯狂吸取,一股莫名强大的气息从中散发出来,扰乱天地,令人感受到一种叛乱生灵的意志。

  “万鬼祭魔咒!居然是这么古老的咒术,以千兽卵的精华为婴胎,生祭千鬼,召唤鬼皇……怎能让你得逞!”俞子期双手翻飞如蝶,再启一符,以最快速度施展术法,“帝寿所期,景霄洞章,帝德日熙,黄龙降天!”

  紫金符燃烧,化出一方旭日般的炎球冉冉升起,升至顶端后炸裂开,钻出一头天龙对着鬼胎怒冲而去,声威赫赫,如日中天,荡尽邪氛。

  但鬼胎似有感应,一声尖啸,散发出强悍的鬼道力量,凝聚出一只巨大的鬼手猛地抓住龙头,拼死紧箍,任凭巨龙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而且越箍越紧,最后全力一握,将天龙硬生生捏爆,化作灵气散布天地。

  击破天龙符,鬼胎好像打架得胜的小孩子一样,得意地发出桀桀怪笑的声音,令人心生烦躁。

  “哈哈哈,正道群雄的力量只有如此吗?不敢放开手出招,是在担心会引来全面的强攻吗?不过,你们再这么犹豫下去,可就只能眼睁睁看鬼皇出世哦!”

  魑魅魔官也是同样以阴森森的声音怪笑着,他胸有成竹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要击破鬼胎的自我保护屏障,只能发动绝招,然而远距离的绝招会遭到他的拦截,除非是荡魔道君东方易亲自出手或者拉近距离后出绝招,否则是伤不到鬼胎。但无论是荡魔道君出手,还是引得其中一人离开观战峰,都对魔道大大有利,这便陷入两难之境,离又离不得,待又待得不安心,只能眼睁睁看鬼胎孕育强大的魔气。

  策军师真是想了一个好计谋!

  就在魑魅魔官得意忘形的时候,齐无憾跟白庸同时出手了。

  “刀剑三绝——刀剑化神!”

  “万剑天罡!”

  刀罡剑气一合并,化作巨大的混元兵器,携带浩浩天罡气剑,如同率领大军的将军一般,气势汹汹的踏蹄冲阵。魑魅魔官小心防备,却发现这两招都不是冲着自己来。

  混元兵器竟是率先攻向扇那夜迦,面对刀剑三绝,纵然她实力超绝,也不得不谨慎以对,用出防御绝招当下此招。而在她被刀剑化身阻挡的时候,刑无私快速抽身退离。

  “别想走!”

  四大魔将早就全神贯注,等待时机出手,此时四人同出想要拦下刑无私,然而白庸的绝招万剑天罡纷纷扬扬而来,令他们不得不为之一顿,威力散开的绝招,虽然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削弱,可也不是能全然无视的,尤其在四将都各自负伤的条件下。但他们不愿就这么轻易放开刑无私,各自使出绝招,试图拦阻。

  同一时刻,洛红尘、冼凡心、俞子期与石墨羽四人也一同出招,拦截四大魔将的招式。八大绝招对撞,上演华丽的一幕,各种能量爆蹿,魔元道元儒元相互竞技较量,地动山摇,鬼哭神嚎,风云变色,原本就松散的天魔乱仙阵被震得摇摇晃晃,几乎瓦解,问鼎峰半截山峰在这一击下崩解。在山腰上布阵的元墟教弟子中,修为弱的直接震晕,稍强一些的也被震得吐血负伤。

  由于绝招爆发的强悍气劲,引得地形变化,加上烟尘弥漫,一下子遮住了视线。这时魑魅魔官心中忽的升起一股不安,他突然想到,似乎还有一人尚未出招。

  “不妙!鬼胎有危险!”

  “天法三式——法绝天下私!”

  后退向观战峰的刑无私在半路突然改变方向,向着鬼胎奔去,同时送出刑天剑,刑天剑上汇聚强横无边的力量,一串串禁戒罪恶的律法文字缭绕其上,然后每一个字化作道剑气,最后爆发出万道锋利剑气刺向鼓动的鬼胎。

  鬼胎发出厉声尖叫,再度召唤鬼爪,如山峰般挡在自己身前。然而这一次鬼爪并没能建功,轻易的被剑气穿透撕破,剑气余势不止,同时鬼胎也被击伤,被剑气洞穿的伤口如同烧焦般漏出黑色魔气,它痛得发出刺痛人耳膜的悲鸣。

  但悲鸣很快就戛然而止,后续跟上的刑天剑直接将其斩为两半。而刑无私也顺势收回刑天剑,同时脚下一点,回到观战峰。

  这一回是无比默契的配合,明明同样打出绝招,却因为攻击对象的转变,换取到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从而得到了截然不同的成功。试想如果白庸跟齐无憾攻击鬼胎和魑魅魔官,而刑无私攻击扇那夜迦,先不论能不能伤到鬼胎,刑无私肯定无法是从问鼎峰的圆台上脱身。

  人员回归齐整,白庸这边的人马齐齐将东方易护在中间,结成两圈圆阵,三外三内,体力较好的俞子期、石墨羽以及齐无憾站在外圈,而负伤严重的刑无私、冼凡心还有白庸站在圈内。

  魑魅魔官痛惜收回失去胎息的鬼胎,然后跟上四大魔将,一起进攻正道的观战峰,扇那夜迦在稍事休息后也随即跟上。

  这时就出现奇怪的一幕,明明是多位高手混战,产生的威力却比不上之前的两人决战,正道这边只守不攻倒也罢了,魔道这边却是出工不出力,个个起招的气势看上去惊天动地,打出来后却连原本一成的威力都不到,雷声大雨点小,正道这边守起来还真是轻松加愉快,若非白庸坚持不让还击,恐怕早就有人按捺不住要出手反击。

  不过虽是虚有其表,但气势做到了十成十,不说其他,光是绝招出现前的天地异变那是一个也没削弱,只见天空中乌云滚滚,闷雷阵阵,罡风烈烈,鬼哭神嚎,甚至还有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地煞之火熊熊燃烧。

  其他人或许是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白庸倒是心中透明,对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逼出己方的底牌。他们在外部以粗鄙的阵法围困,就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人看出里面的玄机,如果光看引发的天地异变,恐怕就会觉得里面早已打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哪能猜到根本是色厉内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白庸在明白对方企图的情况下,却选择消磨时间,就是相信姬天血能看出其中破绽,做出隐忍不发才是最好的判断。如果换成其他人,他还真没有这份信心,无论是杀伐决断的刑无私还是性格偏软的齐无憾,抑或者是他的师傅东方易,作为外援隐藏在外面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采取的行动九成九都是先破阵再说,哪怕心中存有疑窦,也不敢去赌。

  但姬天血不一样,她的心思缜密不下于白庸,而且取舍果断,作为曾经的王牌杀手,看待事物上同其他人不同,很多可能会选择静观其变。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双方如演戏般走马观花般打上半天后,姬天血仍是没有出现。魔道这边的策无遗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他猜到了两种可能,一种是对面没有隐藏的底牌,另外一种被那名伏兵看穿了内中的安排,虽然感情上偏向前一种,但理智上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元墟教主本来想要出手,想进一步增强威势,被策无遗拦住,他也非常忌惮在王对王中先手落子,最后在无奈下喊停所有魔将,中止了这场战斗。

  元墟教的临时据点,离问鼎峰交战后过了一天。

  大堂上,元墟教主站在中央,诸魔将分列两边,其中四大魔将居于右,军师策无遗、扇那夜迦、魑魅魔官居于左,另外还有那头黑豹盘卧在王座旁,打着盹。

  策无遗对当下情况总结阐述道:“主公,此番作战失利,我方已经失了先手,战势开始倾倒向对面,想要重新扳回优势,必须要做出改变,不能坐以待毙。”

  在正道送来战帖的时候,他就已经看穿白庸的打算,然而在面对这接近阳谋的计谋,他知晓没有拒绝的道理,不能放过增强己方威名的机会。他对问题的思考与白庸的想法重合,在不知晓对方布局的前提下,与其一味的阻碍对方的布局,不如加快自身的布局。正是基于这一判断,他还定下了要借此机会引出正道所有底牌的计策,如果能引得荡魔道君出手则是最大,总之要最大可能的发挥此次交战的效果。

  不过单从结果而言,他的计策似乎是失败了,正道面对围攻,死死守着阵地,既没有强行反攻,也没有人从外部发动攻击进行援手。虽然也有一种可能是对方根本没有准备底牌,但策无遗还是想将事情放在最坏的情况下进行策划。

  “前次是对方主动提出挑战,令我方陷入被动,导致接下来的变化操之于他人之手,因此接下来我方就该主动出击,抢回先势。”

  盖樵帆笑吟吟道:“逆转大势,这可不是想做就能做得到的,光是小打小闹可全然不会有作用,军师是想到什么妙计了吗?”

  策无遗谦虚道:“妙计算不上,但有一策交由主公考量。刀将说的不错,普通手法是无法起到逆转大势的效果,除顽疾必须下猛药,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主公可以直接向荡魔道君下挑战书。”

  “什么!”

  “好计策!”

  “此计万万不行!”

  一石激起千层浪,面对策无遗的提议,诸将议论纷纷,各持己见。

  “俺坚决反对这个计划,”向来只会执行命令,从不质疑的老实人丈百里出言,而当他看来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时,那股一马当先的气势不由得一缩,连忙解释道,“当然俺不是怀疑军师的智慧,也认为这个计划很出人意料,但是,这么就等于将教主置于险地。荡魔道君威名赫赫,是跟教主同一级别的强者,俺也并非质疑教主的实力,但这种层次的强者对决,很容易因为一些小细节而导致战局变化,生死难料。”

  音无律站出来道:“我附议。在没有对照的前提下,尤其是教主不曾与道君战斗过,不了解对方的战风,很容易会出意外。眼下的状态,还没到不得不让教主亲临险境的地步。”

  忘剑心没有说话,但也点头,表达自己的意见。

  “我倒是同意军师的计划,”盖樵帆提出不同意见,他察觉到三道带有怒意的视线,不过没有在意,继续道,“正是温水煮青蛙,也许咱们觉得现在情形还不错,没到拼命的地步,有所折损了,也会觉得还没有陷入绝境,等到咱们伤筋动骨,只剩下大小虾米两三只的时候,就算想拼命也没有那样的实力了。”

  扇那夜迦附和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下局势对我们不利,尽管只是小小的劣势,可就像准头出了差错的箭矢一样,虽然一开始偏差的距离很小,可等到远远射出去了,就会发现相差的距离非常之大,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命中目标。与其等到事后再后悔,不如现在就放手一搏。”

  魑魅魔官也表态:“属下也认为,这个风险值得一试。”

  三对三,决定权到了元墟教主的手里,众人齐齐将目光移过去,对于这个众人争执得厉害的问题,阎无辜倒是没有太多疑虑,开口道:“向来只有主将身先士卒的榜样,没有胆怯害怕挑战的道理。之前的挑战,诸位不也同样冒着生命危险,同不曾交手过的敌人战斗,此番轮到我了,岂有落于人后的道理。荡魔道君的威名我早已听闻,今朝能够亲身一试,是一件令作为武者的我感到兴奋的事。”

  此话一出,反对的三人也没话可说,丈百里扪心自问,遇上这种情况也没有退缩的道理,武者有武者尊严。他可以因为担心而劝阻大人冒险,却不能让大人失了尊严。

  就在众人做出决定之后,策无遗却道:“大家想岔了,我的计策可不仅仅只是让主公发出挑战,事实上,在我预测中,荡魔道君会应战的可能只有五成。”

  这不可能!众人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认为策无遗在撒谎,放下敌对的立场不说,荡魔道君的为人还是很令他们敬佩的,那种强硬的性格,远胜过满口仁义道德的假道学,尤其对魔道中人的脾气。这样的一个人物,又怎么可能在面对挑战的时候选择退缩,倘若换一下立场,由东方易先向阎无辜下战约,丈百里等人最多是关心,根本不会生出不要应战的念头。

  即便明知危险,这种时候也是绝不可以怂的,发起挑战跟被挑战完全是两码事。

  盖樵帆心思灵活,若有所思道:“看来军师是另有安排,对荡魔道君下战帖并不是为了消除王对王中的先手劣势,也不是孤注一掷,直接进行决战。军师的目标,恐怕仍在其他人身上。”

  “没错,我的计划,是在下战帖的同时,放出我方正在铸造极品邪兵的信息。”

  扇那夜迦首先恍然:“主动翻出底牌,在没有发挥牌面威力的前提下,先一步作为诱饵使用,同时还暗藏威慑效果,抛砖引玉之计……军师下的好一招妙棋。”

  魑魅魔官摩搓着那双干枯遍布皱纹的老手,低沉着声音笑道:“极品邪兵,军师指的是由我负责督造的三邪兵融合之事。呵呵,这可令我感到不满了,原本是想作为暗招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这样坦白于天下可就没了趣味。”

  盖樵帆叙说道:“龙牙、虎翼、犬神乃是上古三大邪器,造刀者不明,相传锻造原料中使用了许多恶毒之物,缠缚诸多诅咒。上古时代末期为君主桀所有,之后暴政开始,三刀被供奉于太庙,据记载,在起义军攻入京城之时,桀躲入太庙之中,并请出三邪刀作为助力,斩杀起义大军无数,甚至连起义军首领也被逼得弃戈下马而逃,最后不得不请出轩辕剑,才将三邪刀斩断,击成碎片。而这些碎片被后人收集,重现回炉锻造,威能不如前。其中我教收藏了龙牙、虎翼两刀,而刀剑山庄则收藏有犬神邪刀,另外还能借助庄内的名匠进行锻造,想来这点也是当初军师主张进攻刀剑山庄的缘由之一。”

  策无遗点头道:“铸造一柄极品神器或许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光阴,但在已有兵器胚胎的前提下,进行融合提炼就只需数个月,稍微加快一下进度就能赶上此次战争。”

  在他原本计划中,锻造出来的邪兵是用来对付东方易手中的定澜神剑,最好是作为奇兵出现,由教主发挥出最大威力来逆转战局,不过眼下看来,必须撤销奇兵的效果,从而换取诱敌的作用。

  “一旦正道得知我方正在锻造邪兵,必定会想办法来阻挠甚至破坏,而其中最好的时机,就是主公外出决战的时候。他们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由道君正面对决主公,其余人袭击刀剑山庄;二是由一名一线强者拖住主公,由荡魔道君带着其他人袭击刀剑山庄。我方其余人员需要做的,就是设置陷阱严阵以待。”

  策无遗停顿了一下,给众人消化的时间,接着又道:“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主公只需拖住道君,不必争胜负,由我们来借助地利消灭侵入山庄的人员。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就换过来,由我们负责拖住道君等人,而主公全力将前来赴战者击杀。为了确保对方能咬住鱼饵,在消息的散布上另有安排,我会让正道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得到消息,要知道最宝贵的东西往往是最难得到的。”

  音无律疑惑道:“第一种情况我能理解,可第二种情况有可能发生吗?堂堂荡魔道君会如此不爱惜羽毛?”

  “我研究过东方易以往的战绩,他是一个以大局为重,视名利如粪土的人,虽然行事有原则,但原则中并没有一定要正面迎战这一条,为消灭敌人,也是能无视手段的。何况,他们也不需要背弃信义,只须放出话来,说对付主公不需要道君出马,派出残刀败剑就轻松能胜之这一类的风言。”

  众人无言,的确,不接受挑战是会遭人鄙夷,可很多时候接受挑战并不一定非要本人亲自出战。就好像江湖新人挑战某派掌门来自抬身价,对方往往不会亲自出战,而是派下手下的弟子先来应对,否则你来挑战我就要应战,那些大派掌门平日都不用干事了,光是应付挑战者就分不出空暇。

  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挑战方的名头远远不如被挑战方的时候,而眼下正好符合。众将都坚信教主不会输给荡魔道君,可这没有用,元墟教一直以来都是低调行事,在江湖上根本没什么名头,甚至连残刀败剑都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更有名望。

  会议结束后,众人离开,只有策无遗跟阎无辜留了下来,方针虽已拟定,可一些细节之处的安排仍需商量,另外还有一些不能让诸将知晓事情,也需要密谈。

  “一切真是辛苦你了,若没有军师,恐怕我们连该做什么都不清楚,只会傻傻的一鼓作气往前冲。”阎无辜感慨道。

  策无遗的作用毋庸置疑,除决定大方向上的行动外,教内的所有教务基本也是全部由他管理,大到全军兵器的配备,小到教中弟子的住宿安排,事无巨细均经他之手,他现在的地位就相当于诸葛亮之于蜀国,甚至某种意义上比诸葛亮更缺不得。

  诸葛亮没了,蜀国仍有其他人才可以代替,纵然本领上要欠缺一些。可元墟教如果失了策无遗,基本就瘫痪了,从现在不输给边疆军队的纪律作风,退步到普通的绿林草莽,变成乱哄哄的门派斗争。

  扇那夜迦与盖樵帆虽然也精通心计,可他们偏向的是局部的战术,而不是大局上的战略,擅长分析而不是布局,而且对如何管理门派等细节小事也同样一窍不通。可以说元墟教现在就离不开两个人,一个是教主阎无辜,他是主心骨,另一个就是策无遗,没了他元墟教就成一盘散沙了。

  对此,策无遗一点也没有自矜功伐,而是躬身感激道:“当年我身患不治之症,被家族抛弃,罹难病床一心等死,若非主公大意施恩,请来名医为我治病,现在策无遗就是一具冢中枯骨。再造之恩,有如生身父母,终我一身也难以报答一二。”

  阎无辜扶起对方,叹气道:“有时候我会反思,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卑鄙了呢?用恩情锁住你,让你只能为元墟教操劳,有才不能施展,困于这小小的泥潭。如果不是因为我,凭你的才华,早已功成名就,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主公过滤了,若没有主公,就没有现在策无遗,更不用提扬名立万。以前我或许是为了报恩才待在这里,但现在我是真心视元墟教如家,会尽一切努力,将它发扬光大。何况,恰逢此会,也正是我一展本领的时候,若非元墟教,我也不可能有机会对上东方易这样的英雄豪杰。”

  阎无辜沉默了一会,像是掩饰般拿起桌上早已凉了的茶,喝了一口道:“今天早上,对方派使者过来,想要与我进行谈判,但被我拒绝了。我知道他们想说的是什么,无非是放弃推翻正道盟,不再宣称要复辟魔道,如此就能予以承认元墟教的存在,最多是对一些条件补偿上进行扯皮。说实话,从理智上讲,这样做才是对元墟教最好的选择……我是一名不合格的首领,只为了坚守自己的理念,就要让那么多人为我冒险。”

  “不,这点上是主公错了,您太小瞧我们,并非单纯出于报恩,也不是想从中得到什么,只是我们想这么做所以才这么做。”策无遗以无比坚定的语气道,“魔道的名声总是会令人畏惧,但所有加入的人,都是因为主公,以及被主公的理念所吸引,才会选择一往无前的追随。我们也是在实践着自己的理念,这已经不是主公您一个人的理念,而是大家的。”

  阎无辜碰住茶杯的手停了一下,随即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身上散发出无可形容的霸气,豪迈的道:“看来是我想太多了,没错!既然选择这条路,就不该再有犹豫。如果连我也犹豫,又怎能做好榜样?作为领导者,我需要做的就是带领你们一直向前冲,实现理想的路上本就是充满艰辛困难,可道路越是坎坷,就越有征服的成就感!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看到阎无辜斩断了最后的一丝犹豫,策无遗也放下心中最后的罣碍,道:“有一件事想来主公也有察觉到了,教中内部有奸细,上一次消息泄露就是明证,虽然不愿怀疑自己人,但不能否认,人是容易向欲望投降的生物,相对拥有整个神洲门派作后盾的正道盟,我方实力是处于弱势方。”

  “无妨,此事就交由逝水无痕来探查吧,不要大肆调查,否则会引起人心浮动。既然是干着亏心事的叛徒,肯定会露出马脚,逝水无痕的存在,只有你跟我知晓,由他来监督一切,万无一失。”

  “如此甚好,为以防万一,我会在暗中转移锻造人员。而且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奸细,今日开始,我会在山庄内秘密设置阵法,除去在对众人公开的位置之外,另外在安全地带也埋设陷阱,这样一来,即便奸细传出消息,也是一个假消息,正道中人一旦采信,就会自陷危机。”

  接下来,策无遗跟阎无辜探讨一些意外事件的可能,以及意外发生时的应急手段。

  巡逻完锻冶坊的丈百里没有回去休息,而是来到刀剑山庄的花苑。元墟教在攻占刀剑山庄时,杀掉庄主以及拥有实权的长老后,对大多数的庄民都没有痛下杀手。山庄的嫡系人员自然全部俘虏,其他人中除了那些铁匠们外,也全部放任自由,因此像花苑一类的地方自然是无人管理。

  丈百里对看顾花草非常有经验,他仔细的按照不同花种浇灌不同分量的水,然后换土裁枝杀虫,做得比原来的花匠还要认真。光看现在的他,绝对想不到这是一名在战场中悍勇无匹的魔道将领。

  “哟,你果然是在这里,军师叫你过去呢,好似有任务派给你。”盖樵帆进入花苑中,看着一堆花草啧啧有声,“我真不明白,照料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现在连人都不一定能活下去,居然还有心情照顾花花草草。”

  “正是因为连人都无法安然活下去,所以才更要珍惜生命。相比人的贪欲、争执、杀戮,这些无欲无求的花草不是更有活下去的资格吗?”

  “哟哟,种盆花都能种出这么多的条条道道来。算了,和痴迷兴趣的人争辩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你的兴趣也算不错,比那些练武狂人好得多,虽然和你的形象大大不符。”

  丈百里反问:“依照我的形象,应该有什么兴趣?”

  “我想想,嗯嗯,”盖樵帆摸着下巴,点着头,做出仔细打量的表情,“英雄每多屠狗辈,你的兴趣应该是杀猪才对,学人家猛将张飞,黑脸、肌肉、狂野,这才是猛将的象征。”

  “燕人张飞,字翼德,好画仕女图,善书法,曾留有《桓侯戈书》,如此看来,我喜欢花草也是很普通的事。”

  盖樵帆大吃一惊:“糟糟,你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该不会平时很喜欢看书吧?”

  丈百里木讷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骄傲,开口道:“小时候没书看,很羡慕那些上私塾的学生,现在有条件了,自然要满足自己。”

  “真叫人意外,这就是所谓的反差刺激吗?难不成其实阁下才是最强的智者?”

  面对盖樵帆的调笑,丈百里没有说什么,他拍了拍手中的泥土,放下修建花草的工具,边走边说:“当年大人曾对我将,魔,是执着的象征。我只是执着于享受生命,爱上这片土地而已。”

  ……

  水月居中一处空旷的演武场,白庸正向石墨羽请教射箭的技巧。

  “你的姿势都很正确,基本上没什么可教,百发百中,百步穿杨什么的也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基础中的基础。就算学会了遇到实战也是用不上的,一旦被人近身就派不上用场,毕竟不是弓修,相比之下你还是用剑比较好。”平时看上去行事很大条的石墨羽,在谈论箭技的时候,表情十分严肃。

  白家是书香门第,白老爷子更是大儒,尊崇古制,因此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白庸都是认真学过的,只是有的精通有的普通。

  他放下弓箭道:“我也没指望将弓术用在实战,只是想用来作为迷惑,比如我先在暗中施冷箭,然后再出战,敌人就会心生提防,时时刻刻分心戒备着暗处会不会另有一名弓箭手在等待时机。”

  “要达成这样的效果,你的第一箭必须有足够的威慑力。”

  “是啊,所以我才想让你传授掩月一箭。”

  “掩月一箭比起弓术,其实更依赖幽月神弓本体,修炼起来很简单,但没有足够厉害的弓器是发挥不出威力来的。”

  “像样的弓器我倒是有一件,不过属性同幽月神弓相反,照你所说,射出的很可能就不是掩月一箭。”

  两人正在修炼间,忽然进来一名隶属正道盟的修士,对白庸传达消息。

  “战帖,对方终于忍耐不住,选择主动出击了吗?看来是察觉到大势的倾向,因此想弭平王对王的效果,不过,依照先前对方曾大胆布下决战诱敌之计来看,应该没那么简单才是……哈,加上之前的锻造邪兵的消息,究竟哪一个是陷阱呢?”

  白庸思考一番,很快做出决定:“集合众人,宣告有新的行动,做好出战准备。哈,这次倒是可以采用声东击西的老计,就看谁智高一筹。”

  血冷残红日,余涌暗潮云,风吹末秋霜,欲引断肠人。

  元墟教主阎无辜闭目负手立于问鼎峰上,等待即将决斗生死的对手。在两边的观战峰上,也有不少闻讯而来的江湖高手——能登上高耸入云的观战峰,并承受剧烈气流冲击,没有相当本领是根本做不到的。

  “那就是魔道首领,好一个沉雄霸气的人物!明明气息内敛跟普通人差不多,但一身霸气外露,藏都藏不住。”

  “不会是银样蜡枪头吧,中看不中用。装得倒挺像,我最讨厌这种没事乱发王霸之气的家伙,生怕别人打他不出全力。”

  “笨蛋的看法放在心里面就行了,何必说出来丢人现眼。也不想想,如果真是银样蜡枪头,正道盟那边会看不出来?荡魔道君会看不出来?真要没几把刷子,早被收拾了,哪轮得到给你品头论足。”

  “兄台所言极是,他现在闭着眼显不出来,方才我无意中对上他的眼神,好厉害!差点当场臣服,那种气质,完全是乱世枭雄的风范,明知是坏蛋,也不得不升起佩服。我看他的实力,只怕还在残刀败剑等人之上,一会有的好看!”

  ……

  听着一帮闲人在那小声议论,大多是溢美之词,忘剑心虽觉吵闹,可也感到几分高兴。以低调为原则的元墟教,很少得到外人的评价,这就好比锦衣夜行,难免有所不甘,如今算是真正熬出头。元墟教现出江湖,教中的年轻弟子都是持赞同意见。

  此次决战,为了扩大影响,策无遗特地派人在江湖上大肆宣传一番,既为了替元墟教竖立威名,也是变向对正道施加压力。因为在刀剑山庄要另行布置,所以随行而来的只有忘剑心一人。

  时间渐渐流逝,周围谈论闲话的人越来越少,而在明处暗处观战的人却越来越多,不过一个个都选择安静地等待。笑话,这个时候再吵闹,万一惹恼了对方,为了疏解紧张而对观战者开杀,到时候哭都来不及。虽然之前的表现都很沉默,但毕竟是魔道中人,谁能保证对方不是一个隐性的杀人狂魔,拿自己小命开玩笑也太愚蠢了。

  离约定的决战时刻越来越近,作为当事人,阎无辜尚没有其他表现,忘剑心却不自觉的开始紧张起来,额头沁出细汗,思忖着对方该不会弃而不战,全力进攻刀剑山庄了。

  这时,空中忽然响起一阵清心梵音,一女子在空气中踏步,一步一稳,丝毫不受高空气流的影响,连脑后的头发都没有飘扬,就这么如踩桥阶般来到问鼎峰上。她脚步一落地,恢弘佛气向天冲起,金光贯日。

  阎无辜睁开眼睛,看着对方,这是一名不曾在先前交战中出现的面孔,显然这就是正道暗藏的底牌。对手不是东方易,也不是齐无憾或者刑无私,甚至不是自己听闻过的江湖名人,这张底牌用的时机堪称巧妙,连他也不得不称赞正道智者的眼光,不过幸好,这种情况仍在策军师的盘算之中,是曾经提过的正道可能用出的奇兵之一。

  “为何东方易没有前来,难道怯战了?”虽早知原因,但场面话仍要说上一说。

  姬天血嗤笑道:“区区泥沼之鳅,何须真龙现身。道君可不是任何一只阿猫阿狗都能挑战的,想挑战道君,先过我这关再说。”

  “是吗,那么足下可要努力了,要不然是保不住自己性命的。”

  阎无辜将负于背后的双手移到身前,立时浩瀚如海的魔气如龙卷风般扩散而出,气劲强悍难以抵御,一些根基稍浅的观战者竟是直接被掀翻,大叫着救命掉入云海之中,两处观战峰上一阵手忙脚乱。

  在这股气流吹动下,姬天血在高空行走时波澜不惊的衣角也随之产生轻微飘荡,她注意到这点,眼神猛地一凝,已将眼前对手视作平生遇见过的最强敌人。

  “太恐怖!这两个人的气势,呜……远远看着都喘不过气来。”

  “魔道首领暂且不论,这名女子是哪个佛门大派的高手,好深厚的修为,居然在气势较量中不落下风,正道盟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绝世高手!”

  对立的两人凝视对方,不受外人言语干扰,虽然无言语交流,战意却是愈显高涨,各自提升真元。

  “喝!”

  两人同时由静转动,第一招便是试探根基,毫无花巧,各出一掌,佛元魔元激烈震荡,强悍碰撞之后,阎无辜后退两步,姬天血却是连退四步。

  一见如此结果,阎无辜精光一闪,瞬即拔高魔元,护体罡气喷薄而出,竟是直接要施展绝招。

  “休想,哪能让你得逞!”

  姬天血连忙施展菩萨渡航手,卍字印赫然显现掌中,在护体罡气完全形成前,先一步从薄弱处下手,穿透罡气,逼得阎无辜不得不中断绝招,施以小巧招式应对。

  两人你来我往,以拳脚功夫相互较量,似乎是忌惮于根基比拼的结果,姬天血连番抢攻,不予对手施展绝招的机会。阎无辜则恰恰相反,他想要早一步结束决斗,好回转刀剑山庄帮助其他人,于是每一招都是全力施为,尽可能的寻找机会来以绝招定胜负。

  忘剑心离得较近,被振荡出来的气劲挂得脸面生痛,但她不以为意,在见到先前根基对拼的差距后,对这一战抱有相当乐观的态度。

  她所不知道的是,隐藏在姬天血紧张态度以及着急抢攻下的,是计谋成功的得意笑容……

  刀剑山庄五里外的一处山头。

  石墨羽站在顶峰,远远眺望,用鹰锐的目光探查山庄内的一切行动。虽然山庄布设有防止外人探查的阵法,但作为盛出弓修的月弓洞天,在远距离探查上,又岂会没有独属自己的一套强大秘术,而石墨羽作为月弓洞天历史上少有的天才人物,自然受到重点培养,一些秘术技巧都会提前传授。

  “从表面上看,并没有跟往常不同的情况,看来选择在黄昏进行决战,也是对方故意为之,想要阻人视线。不过也仅仅是糊弄外行人的手段,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看,简直是紧张到六神无主,不,是九神无主,只要稍稍加以刺激,就会轻易引爆情绪。”

  在一旁很不情愿充当护卫的洛红尘,边掏耳朵边道:“拜托,六神无主中的六神,喻指主宰人的心、肺、肝、肾、脾、胆的神灵,九神无主算什么东西,多出来的三个部位是什么?狼心狗肺吗?我早就想说了,成语可不是数字越大就越厉害。”

  “啰嗦啰嗦啰嗦!”石墨羽涨红了脸,“作为一名男人居然如此斤斤计较,你不觉得自己太小肚鸡肠了吗?气量太小了吧!”

  “咄——居然敢小瞧本天才的气量,告诉你,要不是本天才大肚能容,量胜宰相,早指出来了,哪会等到今天。俞子期他们是不想让你丢脸,希望你能自行察觉,所以才一直没说,没想到你这女人一直没有自觉,本天才实在看不下去了,不想你再丢人现眼才仗义执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火大!就你这整天自称天才的狂妄之徒根本没资格说我,就你这水准都敢自称天才,也不照照镜子,不,不用照镜子,光是比较一下跟本小姐的差距,你就该惭愧而死了。”

  被说中最在意的地方,两重窍穴跟六重雷劫的差距是无论如何掩盖不了的,洛红尘争得脸红脖子粗:“嘁,继承别人的二世祖,有什么好得意的。这种平白得来的功力,就跟服食丹药一样,前期虽然效果很好,可到后面反而会成为掣肘,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得理不饶人,石墨羽双手撑腰,趾高气昂道:“这就是所谓的嫉妒吧,我权且收下了。未来怎么样我不清楚,至少现在我的修为要胜过你,所以你就乖乖认输吧,总不会想当个输不起的男人吧?”

  经常跟冼凡心斗嘴的洛红尘又岂会这么简单就认输,他夸张的探出身子,做出向下观望的表情,道:“胸大无脑果然是至理名言,作为一个矮子居然也妄想使用俯视的目光,练什么元神,赶紧去练武道吧,争取在身体定型前再长个十公分,这样我跟你说话时也不用把脖子弄酸。”

  洛红尘在正道众人中也属于高个,只略微逊色刑无私,比正常人水准的白庸要高出大半个头,而石墨羽作为女子,又不同于姬天血的高挑身材,是属于娇小体型,两者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大黑熊跟小白兔。

  “居然说出人家最在意的地方!你这人啊,不可原谅——”

  石墨羽气得直跺脚,直接拿出弓箭对准洛红尘,而洛红尘也不甘示弱的拔出刀来,完全忘了自己作为护卫的责任。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有人先一步动手——一道锋锐剑气直贯而来,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砍出深深的一道沟渠。

  “这种剑意,貌似是……哈哈哈,其实我俩只是开玩笑,舒缓情绪而已,刑前辈你太在意了。”洛红尘讪笑着。

  虽然不知道刑无私能不能听见,可出于对铁面判官的敬畏,他连忙蹲下身,很友好地拍了拍石墨羽的肩膀。

  石墨羽虽然不清楚刑无私的名声,可那张总是抿着嘴的严肃面孔实在很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容易联想起门派中主观刑罚的长老,于是也同样不敢顶风作案。

  她先是配合洛红尘做出友好的动作,转过身就拿出一方手帕,使劲地擦拭肩膀,唯恐会留下痕迹。

  “你这女人……果真难养……”看到这么露骨的厌恶动作,洛红尘自然是刺激得火冒三丈,但知道刑无私很可能在注视着这边的行动,只要强行忍下怒气,心中想着以后决定要给对方好看,念叨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洛红尘的喃喃石墨羽自然听见,不过能在最后让对方吃瘪,她只会觉得开心,一点也不担心。心情舒畅许多的她想起了正事,观看远方的夕阳来估算时间,发现已经到了预定时刻,连忙拿起赤红的落凤弓,对准远方的刀剑山庄。

  “火阳属性的弓,摸上去有些不习惯,不过只是这种距离的话全然没有问题。接招吧,落凤一箭!”

  石墨羽运起同掩月一箭相同的运气法门,顿时落凤弓上炎流汇聚,一支拥有火焰双翼的巨型箭矢赫然出现身前,由于不习惯这柄弓,无法自如控制气劲,导致周遭温度骤升。

  “去!”火焰双翼一振,箭矢冲着刀剑山庄的柴房呼啸而去,接近后引发了外围的阵法。

  刀剑山庄本来也有护庄阵法,不过在前一次魔道进攻时就被破坏了,策无遗虽有派人进行修复,可也只是粗略的修复,毕竟在他这次的布局中,是要引正道中人进入山庄,然后再以内部的阵法进行攻击,主要是对内围困而不是对外抵御,所以面对石墨羽的一箭,外围阵法轻易被破去,落凤一箭击中柴房,顿时爆炸开,化作四散的火球,带着燃烧的柴禾漫天飞扬。

  “敌袭!”

  “柴房走水了!”

  “是箭!敌人用火箭偷袭!”

  如石墨羽之前所说,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刀剑山庄,实则里面的人神经早就绷紧,一被偷袭立即慌乱起来,一时间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不过也不能要求他们太多,毕竟在一个月之前,他们还只是地下组织的成员,能够又刚才的伪装表现,已经是策无遗进行军事管理后的成果。就算是普通的军队,在傍晚时分,面对这种突如其来,又爆发力十足的袭击,也很容易炸营。

  他们能想到救火,以及在这种情况下分析敌人的袭击手段,已经是非常难得的控制力,总算是作为修真者,胆气比一般人要大得多。

  不过石墨羽显然不想就这么简单放过他们,她连续不断射出火箭,很快就让刀剑山庄重现火烧连营的壮观景象。

  刀剑山庄遭受火箭袭击,策无遗已经知晓,并且派人救火,控制住火势,另外还委托几位将军拦截火箭,只是叮嘱不可冒然出击,以免中计。

  然而做完这一切的策无遗并没有安下心来,反而紧紧皱起眉头,他思考复杂问题的时候不像一般人那样走来走去,而是不停的喝茶,而且是加了许多糖的甜茶。

  “对方既然没有进入山庄,说明是看透了我的抛砖引玉之计,但一味在外围射箭又是为了为什么?这种骚扰并不能起到实质的伤害效果,甚至反而过来会让我方未上过战场的人员积累面对突袭时的经验,完全得不偿失。如果是单纯想激怒我们,然后引出去再行袭击,未免也太天真了。”

  策无遗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似乎有漏算掉的地方,但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还是不要想到的比较好,这种直觉与理智上的矛盾令他分外苦恼。

  大凡智者,对于直觉提示都有自己的理解,有些人十分笃信,甚至相信直觉更胜过理智的判断,他们天生强运,往往会做出出人意料的判断;有些人则是彻底不信,他们认为比起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实际存在的消息和数据更值得信赖;最后一类人是兼听型,他们将直觉当做建议,不全信但会受其影响。

  策无遗就属于最后一类人。这类人在直觉与理智呈现方向一致或者同方向上的分叉时,往往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可如果完全相反,那就完全看个人的决断力。

  世上也是有干涉直觉判断的秘术,不过很稀有也很难施展,因为直觉不是预知,这是一种类似生物的本能,而不是人为的术法。想影响到直觉,除去对使用者本人直接施法外,就只有想办法干涉命运,事实上任何跟命运有关的东西都是模棱两可的,十分暧昧,很可能你以为成功搅乱了,实际上却是将命运弄得更加清晰,白白便宜了敌人。对命运下手,无论是想从中得到什么,或者阻止别人得到什么,都是非常困难且没法确保成功与否的。自己的命运,他人的命运,整个世界的命运,有又谁能分得清楚?

  策无遗倒是并没有认为对方用过干涉命运的秘术,因为他不是全信命运的人,用不用意义不大,甚至用了还会反害其身。他在理智与直觉的选择中,偏向前者,于是召集了众将。

  盖樵帆摸着下巴,思索道:“如果是在正道没有下昏招的前提,只能说明对方有十足的信心,能够引我们出来。”

  扇那夜迦低声补充道:“或者,他们的目的是在阻止我方人员出去。”

  “那么反过来推想,我们有什么必须出去的理由吗?难道是对方夜观天象,发现有一块陨石就要从天上砸向刀剑山庄?”

  没人对盖樵帆的笑话产生反应,这令他大感无趣。这时丈百里突然冒出一问:“难道,是大人有危险?”

  策无遗握茶的手一抖,心中的危机感空前高涨。其他人也都是相互对视一眼,眼中流露惊叹。

  盖樵帆叹息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果然你小子是隐藏的智者吗?虽然很希望你的猜测是错的,但从目前所有发生的情况来看,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最符合当下局面的猜测。”

  音无律紧张道:“没有道理,以大人的修为,就算是东方易亲出也不可能保证稳赢。”

  “是呀,亲自出马的确无法保证胜算,可如果不是亲出呢?现在跟教主战斗的人是谁,至今没有收到探子的回报,若我没有猜错,恐怕是在半路被截杀了,目的在于不想让我们知道上场者究竟是谁。如此他们的算计就很清楚了,正常状况下或许大人不逊于道君,但若是在打完一场,正身心疲惫的时候呢?”

  “你是指对方会在半路埋伏大人……这不可能,堂堂荡魔道君,会做出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吗?”

  魑魅魔官桀桀笑道:“怎么不会,胜者王败者寇,换成是我,能够用一点名声为代价,换取一个大组织的败亡,我也非常乐意,尤其是在对手声名狼藉的时候,只要说一句对付邪魔之辈不用讲江湖规矩,又有谁能责怪胜利者的不是呢?别忘了,军师曾说过,对方可是一个不在乎名利,一切以大局为重的人。”

  丈百里道:“即使如此,那还等什么,出发吧,俺们一起去接引大人。”

  “谁也不准擅自行动!”在这人心浮动的时候,策无遗站起身,大声喝道,“对方的目标也可能是在我们身上,围点打援,这也是很常见的战术!我们要相信主公,他一定能发现异常之处,只要不选择直线返回山庄,就能破围而出,有再多高手拦阻也没用,败和亡是两码事,我们需要做的,是赶紧派人出去,查探真实情况。”

  众人面面相对,丈百里跟音无律仍是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最后还是盖樵帆道:“军师的话不无道理,我们也不能自投罗网,不过对方有意拦截,最好是向各个方向连续派出一明一暗两次探子,在消息回报之前,我们还是静待其变吧。”

  ……

  山林中,一个黑色的人影潜藏伏行,小心的借助各处植被来遮蔽身体,一点也没有因为现在天色阴暗就放松警惕,因为就在方才,先自己一步出发的同袍,被不知从哪射出的箭直接钉死,这令他不敢有半分大意,哪怕周遭没有半分他人的气息。

  探子从大树后窜出,好似猿猴一样灵巧的跳向另一颗树,然而他刚刚跃至半空,一道指气无声无息袭来,击中他的身体并封锁穴道,于是一下子从空中摔落下来。他心中一灰,知晓此次任务失败了……

  “真是的,猴子可不会在晚上还四处跳来跳去。”白庸从林中踏步而出,跟随而来的还有俞子期。

  “白师弟倒是仁慈,居然只擒不杀。”

  “哈,又不是罪孽深重之辈,在留有余手条件下能少造杀孽就少造一些吧,反正结果也是一样,在此次战争结束前,就请他们到正道盟的牢房中休息一会吧。不过看这情况,对方大量派出人员探查,看来也是坐不下去,第一步是成功了。”

  “他们自是不会想到,我们正是要放过探子,借他们的口来通知阎无辜,老家快不保了。”

  “哈,就算我们想全部拦下来,凭这么点人也不可能做到,毕竟他们可以向四面八方出发,我们也只能做做样子,创造出努力拦截的印象。不过他们去得,却是回不得,出发的路可以任意选择,可终点始终只有一处,拦截起来就比较方便了,到时候派出的人员一个也没有回来,他们就会不动自乱。”

  俞子期笑道:“只怕就算有人能回来,他们也不会觉得安心吧,我觉得白师弟已经将他们吃得死死的。”

  白庸眺望刀剑山庄,笑道:“没法子,我定下的计划,双方要比拼耐性,就是针对他们的忠心而布置。忠心固然是人的优点,可凡事都有两面性,所谓关心则乱,有时候就算明知山有虎,也要偏向虎山行。算算时间,我也该去问鼎峰,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吧,我们这边绝对比你那边要安全,不要逼得太紧,小心狗急跳墙哦。”

  ……

  问鼎峰上,战斗渐入僵持,虽然已经入夜,但在这里的都是高手,夜间视物是轻轻松松,何况如今夜空中的月亮正是耀眼状态。

  在一开始的根基比拼后,阎无辜就试图以绝招定胜负,结果过于执着,反而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被姬天血纠缠得无法脱身,而且还浪费了许多能以普通招式取得上风的机会,他的天罗掌虽是横霸,但姬天血的菩萨渡航手刚柔并济,变化万千,又加上特意避实击虚,导致现在两边还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一开始的试探,你是故意示弱吗?”

  阎无辜不是傻子,虽然身在局中,难以在短时间内自明,可打了这么久,也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如果对方的实力真有那么弱,就不可能跟自己比拼这么久还不显支绌,观她神态自若,气息平稳的模样,分明是绰绰有余。

  “哦,终于被察觉到了吗?真是后知后觉啊。”姬天血倒是没有加以掩饰,很痛快的承认了,“谢谢你的配合,让我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否则凭你九重窍穴的修为,还真不好抵挡。”

  在技巧的对抗上,阎无辜并不占上风,他的优势在于出现强碰强的时候,能以深厚的根基震退对方。只可惜,这种优势在作为进攻方的时候并不能发挥威力,尤其是姬天血对战斗有着独特的天赋,有着远超寻常武者的预判能力,往往对手刚一抬手,她就猜到接下来的数路变化,这种天赋令她在拖延战上能发挥出如牛皮糖一样的粘性,怎么也撵不开,无法拉开距离找到时间施展绝招。

  “拖延时间?不管你能拖延多少时间,这场战斗你必死无疑!”

  阎无辜双掌一挥,使一招双龙出海,而且掌气连绵,一波接一波,暗藏龙门三叠浪的功夫,对手一旦接招,就会被逼得无法脱身,那时他就有足够的时间蓄劲。

  但姬天血岂是如此简单就能被打发,她在对方出招前先一步脚尖点地,如旱地拔葱向上腾起,随即如蜻蜓点水般,踩着退出的掌气重新逼近阎无辜。

  “你现在连击败我都做不到,更别说是击杀了。更何况,我敢打赌,此战你会先认输。”

  “笑话,这世上能逼我认输的人还没有出世!”阎无辜一点也没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姬天血在出招间眼光一瞥,看见场外有一名浑身带伤,斥候模样的家伙急匆匆的赶过来,并直接扑倒在忘剑心的身前,她心中已明白状况,于是意味深长道:“这可难说哦,如果你所重视的人正遭受生命威胁,你会还有如此斗志吗?”

  阎无辜听出对方话中别有所指,心神略分,顺着方才的目光注意到场外,他作为主攻方,倒也不怕分心,将真元灌注在双耳上,听清了那名斥候的话,初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身为一教之主,阴谋诡计之道虽然谈不上精通,可也并不陌生,以局外人的眼光进行思考,很快就察觉布局者的用意,脸上顿时阴晴变化不定。

  “你们居然用我做诱饵……”

  “你不会想说卑鄙两个字吧,说出来可是会让我瞧不起你的。”

  阎无辜怒哼一声,饱提魔元,气凝周身。察觉到他要使用绝招的姬天血连忙抢攻而上,一掌袭向对方的太阳穴——如果是打向胸膛一类非致命部位,很可能会被对方用受伤为代价强行换取时机。

  然而眼见掌劲袭面,阎无辜却没有半点闪躲的意思,依旧疯狂运转着魔元。姬天血心中赞叹一声对方的决心,手上却没有半分留情,佛元凝聚手掌,像是戴上金色的手套一样,誓要一击毙命。

  阎无辜以头硬受这力逾千钧的一击,竟是被震得七窍流血,但他身上急速运转的魔元没有因此停下,反而加速提升,涌至肺部,嘴巴一张,狱龙天吼!

  不同于丈百里单纯的音波攻击,此招由元墟教主涌出来,顿时气劲凝聚成一头黑色天龙,张牙舞爪,发出惊天怒吼,飞驰而出。

  姬天血早有防备,一手结无畏印,一手挡住冲过来的黑龙,身后浮现白衣观世音像,以柔性气壁隔开黑龙,以不断后撤换取泄劲,也因此被直接推上苍穹。

  “走!”

  一招得手,阎无辜没有停留,直接带着忘剑心离开问鼎峰,快速向着刀剑山庄飞去。

  四周观战的江湖高手看得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打到一半突然不打了?明明刚到精彩的地方,之前虽然打得激烈,可终究不如绝招对撞来的血性刺激。”

  “这胜负该怎么定?算魔道首领认输吗?这家伙看着气势吓人,居然是个胆小鬼,真是虎头蛇尾,扫兴!”

  一名手持鹅毛扇,很有智者气质的家伙缓缓道:“我看不是胆量的问题,之前不是有个浑身是血的探子来通报吗?如果没有料错,恐怕是他们的老家被正道端了,所以才急匆匆赶回去。你们想想,荡魔道君不是没有出场吗,十之八九就是去扫荡魔教老巢了,否则以他嫉恶如仇的性格,又怎么会不亲自前来决战,我看正道这次的布计很成功啊。”

  “那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说不定会是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战。”

  “你要自寻死路我是不拦你,此回如果真是大战绝对是一场混战,当时候不管被哪方当做敌人,都很难保住小命哦。”

  “那我还是不去了,没有超出天人境的实力,去了都是送死,还是乖乖待家里听消息好了。”

  在问鼎峰上方千米处,姬天血终于彻底化消了狱龙天吼的威力,她从空中降下,看着阎无辜等人离开的方向,笑道:“没想到也是一个猛人,不愧是担心手下的好首领,可惜,关心则乱,前方还有两名高手在守株待兔,到时候重伤的你该如何应对呢?”

  她平复翻腾的气血,然后提起真元,同样向着那个方向快速追去。

  前方,阎无辜带着忘剑心急速飞奔,化作一道黑光,在夜晚中几乎无法看见,他心急如焚,却是不断加速,魔元一催再催。忽而感到一股担心的目光,却是忘剑心注视着他额头上的伤,那一处直接遭到掌劲袭击,已然龟裂,鲜血染红半张脸。

  “不必担心,我有真魔元体保护,这等伤势很快就会恢复,否则我也不敢硬受对方一掌,劲气冲脑,就是虚空高手也不敢托大,唯有真魔元体在头颅中有无形气罩保护,只要不击中死穴,无论多重的伤都能恢复过来。可惜之前我想着要当做底牌来用,没能好好利用,不然也不用拖到现在。”

  果然,他额上看似吓人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就完好如初,顺便用真元驱散脸上血液,再无负伤痕迹,无论谁都看不出,刚刚他承受一招针对脑袋的重击。

  就在快要飞到半路的时候,突然一道剑气直冲而来,阎无辜挥掌拍碎,却被剑气上蕴含的强悍力道阻止了飞行。

  “这种剑意,刑无私吗?”

  远处高峰之上,一人迎风独立,目光严峻,势如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阎无辜急于回去,哪有交战的心思,当下大喝一声:“凭你也想阻挡我的前进,不想死的滚开!”

  刑无私虽然厉害,但还不能令他担忧,想离开绝对拦不住。

  “一个人做不到,那再加上我呢?”

  随着平和的声音,齐无憾手持刀剑,从两人的背后不紧不慢的走来。

  两大高手前后包夹,想将这名极道强者拖在原地,同时在阴暗的山林深处,白庸手持幽月神弓,缓缓对准了目标。

  阎无辜归心似箭,岂肯就这样停下脚步,当下双掌一开,两道磅礴掌力如荒兽奔驰,一前一后冲出。同时加快速度,向前冲刺,试图在对方硬接掌力身形一顿的时候快速离开。

  后方的齐无憾没有会被敌人冲过之虑,因此不急不缓,月缺无锋刀剑齐出,画出阴阳太极,将掌力完全消化。而在前方的刑无私,面对袭来掌劲,不守反攻,刑天剑飞扬而出,化作巨型气剑一举斩破掌力。

  “天剑御法威!”

  原来刑无私守株待兔,早已在暗中蓄足力量,绝招一出,斩破掌力后余势未尽,向前刺去。阎无辜眉目一横,竟是毫不退让,凝聚魔元于掌心,化作巨大魔爪抓住刑天剑。但绝招的威力尤其是如此简单就能挡下,刑天剑斩破魔爪,被带得方向略微一偏,一半剑身擦着阎无辜的肩膀刺出,带起一瓢血红。

  肩膀负伤,阎无辜不为所动,继续前行,趁着刑天剑尚未返回对方手中的时机,双掌拍出。

  刑无私立足原地,饱提真元强硬接招,四掌相对,力量较技,可惜根基逊色一筹,加上阎无辜有意为之,立时被压得陷地三尺,想要再行阻拦,却觉气息一滞,后继无力。

  以伤换取对方身体受阻,知道机不可失,阎无辜擦身而过,正要全力提速,这时暗中突来一箭,破空穿云,如月下杀手,闪烁着浑浑幽光袭来。他立即双手一合,钳住锋锐气箭,但接触的刹那,气箭爆炸,将他双手炸得血肉模糊,同时爆炸的劲道也震得他向后飞退,错过了逃跑的时机。

  “这支箭,是那名女箭修!”

  阎无辜小心谨慎的察看四周,奈何此时昏暗无光,加上对方收敛气息,短时间内搜索不到。他虽没有亲自接过石墨羽的箭,但当日交战时已有见识,当下辨认出来。

  而在暗中,早已离开原来射箭之地的白庸看着天空中恼怒搜寻人影的阎无辜,笑道:“看来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你是要随时警惕,防备那名不存在的女箭修。”

  他就是欺负对方没有亲自接过石墨羽的箭,无法察觉中其中的细微差别。虽然他以溯流同源法模拟了石墨羽的真元,可终究有所不同,临阵磨枪学了半天的他,肯定无法同日久天长的箭修相比,射出掩月一箭也是空有其形,没有其意。但这种差别就算换曾经亲自交手过的音无律来,也未必能发现,何况是不曾接触过的阎无辜,恐怕在接箭并且探查箭上真元属性的时候,已经认定射箭者就是石墨羽。

  白庸用落凤弓与石墨羽的幽月神宫交换,就是为了利用这掩月一箭,令对方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无法全神贯注,必须分心提防暗中的神箭,尤其是在察觉不到杀意的情况下,会更加小心,同时也能替刑无私分担压力。而他自己也暗中潜伏,手持墨阳剑,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这边阎无辜错失最佳时机,就被刑无私重新缠上,以强硬的攻势打得无暇分心,忘剑心想要施以援手,立时汇聚五行之气,使出鬿魔九剑诀之悦剑分五行,五道不同属性的气剑贯射而出,各自联通,形成五行之阵,生生不息。

  “别无视人,你的对手是我。”

  齐无憾半途切入,使出刀剑太极圈,并且也同样汇聚五行灵气,刀剑化阴阳,呈现阴阳五行之阵,水对火、火对金、金对木、木对土、土对水,以相克的属性对上五行气剑,湮灭于无形,完美克制。

  “同样的剑招,是无法在第二次对上我的时候起作用。”齐无憾发出挑衅的言语,不过他以普通招式破掉绝招,倒也有资格这么说。当然,其中也有悦剑分五行这招是以巧见长而非蛮狠强力的缘故。

  虽然面具遮挡,看不见表情,但忘剑心双眼中射出的锐利眼神,显然充分说明了她此刻的心情,当下冷哼一声,身影如疾风飘动,青蛇剑划过诡异的剑路,飞斩而出。

  可是,无论怎么刁钻的剑路,在遇上天衣无缝的防御时,就显得毫无用途,既然是天衣无缝,那么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进攻都是一样,青蛇剑最大的优势被封住,就无法起到威胁的作用。

  若在平常,以忘剑心倔强的脾性,哪怕明知被克,一样要斗下去直到分出高下,但此刻情况危急,容不得她发脾气,她也有所控制,知晓以大局为重,当下变化剑路,转移进攻对象,袭击刑无私,行围魏救赵之计。

  刀剑太极圈的最大的缺点,就是在于无法自如的移动,在擂台上双方一定要分胜负,容不得对方不攻,自然是如鱼得水。可放到现在的情况下,既然啃不动,那就不去啃,忘剑心试图绕过齐无憾,这就令他不得不撤掉刀剑太极圈,由守变攻,主动缠上来。如此,刀剑太极圈不攻自破。

  防守与纠缠一向是齐无憾的专长,只见月缺无锋交织出细密落网,将忘剑心笼罩其中,无法分心去偷袭刑无私。

  忘剑心倒也痛快,一见逼得对方放弃了刀剑太极圈,立时重新将目标移回齐无憾身上,她心中未尝没有认为齐无憾就是仗着那套防御手段才令她束手无策的想法,上次输得有些不服气,现在既然不再需要面对那种棘手的防御阵势,自然是想真正比拼一下,在对攻中分个高下。

  她的战意高昂,诡异的青蛇剑路配合快速腾挪的身法,一时间竟是反过来将齐无憾包围住,剑锋从各个刁钻的角度穿透袭来。

  两度交战,察觉对方有意要在剑法上拼个高低,齐无憾微微一笑,倒也遂其所愿,反手将月缺刀插入刀鞘,只以无锋剑应对。以拦截之法,挡下从各个怪异的角度刺过来的剑锋,以攻对攻,同样不落下风,游刃有余。

  在以往的江湖生涯中,齐无憾经常遇到一些对手,认为他同时使用刀剑,分心两用,肯定是两者会而不精,这在那些专心于剑道或者刀道的高手看来,是一种侮辱,对自己所专心之道的一种轻蔑。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人,最后都被他单纯用剑或者单纯用刀给击败,因为他的刀和剑,走的是同样的道。

  刀剑一体,刀即是剑,剑即是刀,齐无憾所证的,不是剑道也不是刀道,剑与刀对他而言都是一样,是证道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因此他在剑法跟刀法的造诣上,都能够臻至顶峰,并没有偏向其中一方而荒废另一方。

  忘剑心以青蛇剑施展诡谲剑法,上下左右前后,展开周身三百六十度全死角的进攻,剑痕宛如蛇形,毫无规律可言。本以为齐无憾善守不善攻,这回进行对攻自己必然能占得上风,然而她越是抢攻,就越有一种身陷泥沼的感觉,从表象上看明明是她压着对方,但她却又一种反过来被钳制的感觉,难受得想要吐血。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你的剑法是以奇制胜,攻敌之不备,令敌防不胜防。可惜我的剑法本就有缺,无锋剑法的本意不是完美无缺,而是寻找遁去的一。”

  齐无憾的剑法跟刀法同出一路,彼此相合,并没有区别。他的意境,就是残缺。放弃遁走的一,以残缺演化完美,为他人留一线生路,也为自己留一线生路。

  大凡剑法都是拼命掩盖破绽,试图形成完美剑招。齐无憾却是反其道而行,他的剑招轻易就能看出破绽,单独的一招轻松可破,可一旦将剑招连在一起,就能以有化无,以有缺致无缺,有遁走的一做后盾,无论怎样都不会陷入死局。

  忘剑心的剑法是寻找对手的破绽,但齐无憾的剑法却是直接将破绽摆在台面上,令敌攻无可攻,明知那就是遁走的一,却总也抓不住。

  齐无憾应对有余,好心开口建议道:“你的剑法被我所克,若不改变必败无疑。”

  对手的提醒,更加伤及自尊,忘剑心柳眉一扬,没有就此改变剑法,而是进一步加强进攻。魔元急催,攻击速度越见频繁,施展出超凡入圣的速度,身形闪现不定,风云穿梭,比雷霆霹雳更快,高速下竟是产生了上千个残影,层层叠叠困住齐无憾,每一个均是蕴含剑意,杀气凛然,完全分不出虚假。

  “哦,没想到还有这种方法,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就能完成变成另一种剑法,这就是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哈,回天无迹!”

  齐无憾将剑一横,一反平常缓慢的打法,身体快速回旋,有如风暴一般。忘剑心的残影一个个冲杀而去,刺在回旋气流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一道道残影破碎,一道道紧接而上,前仆后继,而且她的残影并没有就此减少,消耗的残影不断得到补充,依旧密密麻麻遮蔽夜月。

  眼看要被对方一个人用人海战术击破,齐无憾猛然大喝一声,将回旋的力道聚集起来,化作庞大剑罡横扫而出,呈圆环状,接触到的残影也纷纷消散,如雪融化一般。

  见招、拆招、破招!

  忘剑心的真身也被逼出,她接着反震力向后飞退,同时青蛇剑一晃,化出四道剑影,各自呈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幻影,对应四方位置,剑意凝煞,此招正是鬿魔九剑诀之悲剑化四象。

  四象神灵怒吼一声,齐齐冲出,青龙吐水,朱雀舞火,玄武带土,白虎御风,四方围攻,而忘剑心也在后方孕育力量,准备后续一击,此招乃是剑法与道术两者合一之招。

  齐无憾运起鸿元心诀,脚踏不丁不八,道家玄功自成阵法汇聚在无锋剑的剑端,向内一缩,向外一吐,顿时一道沛然剑气贯入苍穹,一飞冲天,满天星辰为之失色。

  “无锋剑虹贯天罡!”

  专破术法的剑招,伴随剑锋一扫,一举斩灭四象神灵,湮灭水火土风。剑上余力未尽,齐无憾持剑刺向后方的忘剑心,两人剑锋寒芒一对,剩余劲力冲出,轰然一声响,剑气四散,毫无指示的混乱飞泻,各自倒退飞出。

  齐无憾的剑招总是留有余力,因此在剑气混乱飞泻的时候,尚能以护体罡气抵挡,只受到一些皮毛小伤。

  忘剑心是全力施为,自然没有余力保护自身,但她运气很好,散乱的剑气中四分之一是冲向外围,有一半冲向齐无憾,剩下的四分之一才是冲向她,而且也没有伤到致命位置。腹部边缘略微擦到一些,右腿上中了两剑,最严重的是持剑的左手,被切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溅。

  慌乱之中,有一道剑气冲向忘剑心的头,她急忙向后一仰,剑气擦脸而过,将戴在脸上的面具切割开,露出一张略显慌张的绝世容颜。

  齐无憾一时间竟是看呆了。

  充满英气的双目,漂亮笔挺的鼻子,因惊讶而略微张开的水润双唇,有着漂亮曲线的耳朵,脸的轮廓和五官的位置就像是绝代工匠精雕细琢而成的,精致得好似虚假的雕像一般,不似真实之物。

  如果仅仅是这样尚不足以令齐无憾失神,最大的冲击来自对方的右脸,在右脸的边缘有一条好似蝎尾的红色胎记,细长却又十分显眼,打破了她如同雕像一样的虚假气质,勾勒出活生生的气质,如果这是一幅画,这绝对属于点睛之笔,旷世绝代。

  到了齐无憾这样的修为,美貌已是如浮云一般,风轻云淡,纵然风华绝代也不放在眼里,然而这种残缺的美,却一击契中他的道心。

  在他脑海中,仿佛看到一名画家汇聚毕生之力,创造出了一副完美的人物画像,然而这种完美令画家觉得不真实,美中不足,可左思右想却找不到能够修改的地方,只在偶然间,不小心挥洒出了笔毫上的墨水,点在画像上,刹那间却成为了永恒的一笔,明明破坏了完美,却令这幅画由死到生,一举成活。

  “完了,完了,这下玩完了……”齐无憾失神的喃喃道。

  刑无私对战阎无辜,虽然面对的是修为远超自己的魔教首领,他的战风依旧强硬,骁勇难当,脸上没有半分畏惧之色。

  虽然同样是拖延时间,但这跟擂台决战不同,没有不能离开特定范围的限制,稍有松懈,对方就会抓住机会逃离,所以姬天血的那种技巧缠斗并不适用。

  阎无辜挥掌如雨,每一掌皆有破山摧岳之力,刑无私全力提元,或用剑或用掌,尽数接下,哪怕在一次次碰撞中添加内伤,仍是没有半分迟疑,不予对方任何机会。这就是白庸选择他,而不是齐无憾来对上阎无辜的原因,虽然两人修为相近,进行决斗也是胜负各半,可风格的不同决定了双方擅长对敌的类型。

  “退开!”

  在不知究竟是第几百掌的碰撞后,阎无辜终于在连环累积的重击下,引发了刑无私的伤势,一举将他震得吐血飞退。但他心知对方韧性非凡,远超常人能忍受的痛苦极限,稍有大意就会重新陷入僵局,必须真正将其击败,才有脱身机会,当下运转魔元,绝招上手。

  “狱魔大手印!”

  阎无辜手一扬,散发浑沌庞大的暗邪之力,凝作巨大的黑暗之爪,宛如上古巫魔之手,携带凶悍肃杀之气骇然而出,气势之强,似乎连天都会被它拍碎。

  刑无私见状,知道此时不宜对攻,于是双腿扎根立地,气凝周身,与脚下山岳融为一体,一座山峰之像从身上腾起,散发出刚硬不可摧,如律法威严的气势,正是天法三式之法执如山定。

  狱魔大手印拍在法山上,立时两股巨力较劲,刑无私得地利相助,将力量导入脚下山岳,神力撼动,顿时整座山峰开始摇晃,山上的岩石也滚滚而动,如同发生山崩一样。

  因为要提防暗中的箭矢偷袭,分心之下,阎无辜始终没有用出过全力,眼下见自己居然连一名负伤之人都拿不下,不由得怒上眉头,大喝一声:“给我破!”

  沛然魔元一催,狱魔大手印威力更添三分,手掌上纹路清晰,同真人的手掌没有区别,神力不可挡,压得法山吱吱作响,渐渐出现碎裂的痕迹,刑无私面色青白,虽感痛楚却没有半点吭声,苦苦支撑不退让,然而他能以毅力忍受,其他东西就没有意志帮忙,看见脚下的山岳也开始出现崩解之像,马上就要被强行碾压。

  这时,西方忽然光华闪烁,耀眼夺目,将这黑夜染得有如白昼,大量的天地灵气汇聚,呈现逆反八卦之象。在这双重八卦阵之中,一人持剑而立,有如天神降临,正在合并两大绝招,将逆反八卦之力尽数灌入剑锋之中。

  等待已久的白庸终究找到了出招的最佳机会,不同于之前的掩月一箭,那一招主要是借助神弓的效果,才能隐藏气息突发袭击。其他想动用极招,哪怕能控制不引起天地异变,也无法掩藏身上剧烈震荡的真元气息,所以他要等待一个哪怕对方知道要出极招也无力阻挡的机会,而眼下就是最好时机。

  “混元剑罡八阵灭!”

  最强一招孕育成形,墨阳剑散发无穷道华光芒,席卷天地气流,遣使阴阳乾坤,仿佛后羿射日的那一箭,破空穿云而去。

  以白庸同阎无辜之间的实力差距,不是极招根本威胁不到对方,不过作为东方易的成名之招,即便发挥不出原有招式的四成威力,真要亲身中招,哪怕阎无辜也避不了重伤。极招,本就是用来判定生死,逆转战局的。

  阎无辜心知此时正是危机关头,不敢再有留有,全力催动魔元,狱魔大手印发出黑色光芒,掌上魔元如水流动,粘稠得就像墨一样,似乎会往下滴落。此时此刻,狱魔大手印这一招才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对劲的刑无私在掌劲影响之下,感觉到了一种窒息的味道,身体被一股无形之力箍紧,体内气血都运转困难,甚至连四面的空间也被死死冻结,就好像被困在了一个独特的小世界之中,无法反抗。

  这时阎无辜才显示出了他真正的实力,不愧是魔道的首领,他能统领一方,令无数高手臣服,心甘情愿拜入被世人鄙弃的魔道,靠的不仅仅是人格魅力,他的修为一点不比历史上那些威名赫赫的大魔头来得逊色。

  此番再行较量,魔掌向前一压,崩碎法山虚像,刑无私脚下的大山同时崩溃坍圮,化作一方乱石之丘。阎无辜很想趁势一鼓作气杀掉这名强敌,然而此刻已由不得他放手一搏,墨阳剑携带斩魔之威,眨眼已是来至身前,逼得他连忙控制狱魔大手印向着墨阳剑拍去。

  但就在两招即将接触的一刻,白庸运动法诀,剑指向前一点。

  “正逆八卦,阴阳散立,各归其位,天地敕令,神威道咒!”

  混元剑罡八阵灭瞬间瓦解,重新散离成混元八卦掌以及玄罡逆八极两招,并且借助这一散离绕开了狱魔大手印。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令阎无辜措手不及,没能来得及反应,只是本能地汇聚周身残余魔元护住身体,然后狠狠被两招集中,一下子震落在地。

  见计划成功,白庸松了一口气,然后闪身远远避开狱魔大手印。如果是一般情况下的绝招对碰,是无法使用这种方法的,因为绝招拥有气机锁定,纵然绕开对方绝招,也不能化消这种锁定,你同样要面对这一招,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两人分别承受对方的绝招,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不过眼下情况不同,阎无辜的狱魔大手印一开始针对的并不是白庸,而是刑无私,中途改变之后,气机的锁定也就解除,针对的目标是挡下墨阳剑,而不是攻击白庸。

  凭借巧妙的应变之道,白庸竟是伤到了比他实力高出不知多少层的阎无辜,堪称一次经典的技巧运用,以弱胜强。若非对方有特殊体质保护,就此被逆转战局也说不定,真发生了那种情况,这场战斗肯定会被载入史册。

  这也是阎无辜不清楚白庸的风格,才吃了闷亏,大凡是白庸有所准备的战斗,都不会徒以勇力较量,那不是他的风格。智慧,才是他最强的绝招。

  既然已经现身,白庸就不再隐藏,反正这不会让对方放下对那名不存在的石墨羽的担心,他来到负伤刑无私身旁,以掌按背进行疗伤,以补天诀的神妙,即便只有一会,基本也能治愈外伤,并压住内伤。

  片息之后,不见被打落坠地的阎无辜有半点动静,白庸心中生疑,不过并不认为对方已经逃跑,先不说那股掩盖不住的浑厚魔气,就凭忘剑心还在现场,以对方的性格就不会抛下手下独自逃离,因为这非常清楚,一旦阎无辜离开,独自留下的忘剑心绝对挡不了剩下三人的围攻,想逃都逃不了。

  不愿就这样呆等下去,白庸连发三道剑气,并打出火云神掌进行试探。

  这时,异变突起,只见阎无辜坠落之地,一尊狰狞的双面魔神之像拔地而起,无边黑气滚滚而来,魔元暴涨形成冲天之势,四只手臂舞动四方,搅得气流变化,地动山摇。

  “洌洌天罡罩四方,混混地煞耀魔威!”

  阎无辜并没有修炼元神,这是真魔元体的法相,足以令鬼神惊叹,便见三道剑气尚未及身,就被轻松化消,火云神掌打在上面则是丝毫不动,魔神冷哼一声,震碎火焰之气。

  “令我现出真魔法相,你们足可带着骄傲下地狱了。魔道轮回,玄冥之涡!”

  只见真魔法相高举四只手,无边魔元蒸腾腾地从身上冒出,幽冥昏暗隐没身体,散发出的黑气连月光都无法穿透,迅速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好似一张饕餮大口在疯狂吞食所有存在之物,形成一个不断扩张的黑暗空间。

  强悍回旋的气流,将四周景物吸入其中,无论是非生命山石,还是有生命的动物,统统进入其中,毫无回应,黑暗空间就像是一个无底洞。

  白庸跟刑无私两人受到牵引,想要离开,竟是抵挡不了黑色空间的吸啜之力,被逼得不断向前,纵然以剑驻地也无法起效,只有相互联手才堪堪止住去势。两人同时发招,剑气掌力冲入其中,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反应,想以强大的绝招进行破坏,奈何在吸啜之力影响下,肯定没有那样的空闲。

  “虚无,是你们最后的归宿。”

  真魔法相大喝一声,在更加高涨的魔威杀意中,黑暗领域再度扩张,强大的吸力开始拉扯两人,这下连联手都抵挡不住,一些小山丘被吸力拉扯得直接崩碎,块块如小屋般的碎石被卷入黑暗领域,接触的瞬间就化为粉尘消失不见,人一旦进入其中,下场可想而知。

  危机时刻,天外传来梵音阵阵,漫天金光中踏出一人。

  “虽然在你们打到兴起的时候进行有些不礼貌,但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我可不喜欢就这样被人忘记。”

  伴随一声惊天龙吟,天龙八音带着浩瀚佛力,化作金龙冲入黑色领域之中,直接摧向真魔法相。

  落在后方的姬天血及时赶到,施展天龙八音,同样凝出形体,一头金龙破开黑雾,冲入黑色空间,直接缠上其中的真魔法相,因其本身的音波属性,振荡得整座法相不停摇晃,魔气溃散崩塌。

  看来这一招玄冥之涡能够粉碎剑气和掌功,却并不能抵挡天龙八音的袭击,不过以真魔法相的强悍,换成一般的音波招式,根本无法撼动,连毫毛都伤不到,也只有天龙八音这等极耗元功的绝招才能成效,而且也没有一击溃败,仅仅是陷入僵持之中。

  只是这份僵持给白庸与刑无私带来了喘息的时间,吸力大减,重新恢复自由。眼见金龙与魔神还在较量中,白庸催元灌入刑无私体内,帮忙抵挡残余的牵扯之力,而刑无私则趁机蓄劲,发出一道强狠剑气,将真魔法相连同金龙一起斩断,刹那间,一声惊爆,佛魔元力激荡。

  一股惊人的气流向四周扩散开,一直防备着吸引力的白庸没能及时反应,直接被吹上了半空,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体,并小心避开不被乱舞纷飞的石块砸中。

  他抬头望向爆炸的中心,在那个位置,原来的魔神之像已经消失,剩下一片狼藉,以及看不穿的雾气,那是佛魔元力冲击后产生的一种混沌状态,不但遮蔽视线,还能阻止神识探查。

  不过阎无辜并没有要借此环境进行发挥的打算,他负伤的身躯从迷雾中缓缓升起来,只见在他的胸口,有一道巨大的伤口从左肩一直拉到右腹,狰狞可怖,这个伤口的位置,跟之前那尊魔神被剑气斩到的地方一模一样。然而这对普通人而言可谓是重创的伤势,于他而言却不算什么,只见伤口处的红肉像蚂蚁爬动般的蠕动,纠缠衍生,产生新肉,很快就将伤口愈合,不留一丝痕迹。

  “原来你还练有这样的体质,怪不得敢主动受我一掌。”姬天血恍然大悟,她本以为对方用脑袋挨了自己一掌,不死也残废,路上遇到刑无私的埋伏绝对没有生路,她也是本着以防万一的心思才追来。哪想到赶过来一看,对方不但没事,居然还打得龙精虎猛,一点也没有伤者的模样。

  其实进入金丹境的武者,每凝练一部分窍穴,这些窍穴所在的肉体就拥有自我恢复的功能,甚至能够再生。比如凝练了第一重窍穴,就算两只手砍掉同样能重新长出来,不过那种恢复速度是相当的慢,还要受到残留真气的影响。因为在神洲上,有着九州结界的压制,各种不死能力会受到极大限制,所以除非有特意修炼某一功体,否则是达不到那种如同不死的恢复能力。

  “不死之身,这下麻烦了。就算有弱点,也不是现在一场战斗就能够发现得了的。”

  白庸也觉得颇为棘手,像刚刚那一下偷袭,以分拆绝招的方法一击伤敌,可是他准备已久的杀招,称得上神来之笔,如今看来也是毫无意义,等同于用水溺王八。

  刑无私倒是一如往常,道:“从方才来看,他的功体并非真正的不死不伤,而是恢复力远超常人,既是如此,便斩下他的头颅,看看是否真能不死。”

  “前辈言之有理,不过眼下我们的任务只需拖住他,倒也不必拼命。幸好,我将宝压在另一边,否则真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白庸这次的计划中,原本是有两个进攻选择,一者是截杀阎无辜,另者是围点打援。如同策无遗布下的两面计,一方负责拖延时间,一方负责杀敌立战果。白庸这边也必须根据战力分配,一方拖,一方打,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东方易的出场。

  两边都各有优劣,对上阎无辜,因为不曾亲眼见他出手,不清楚实力,变数较大,但好处在一旦成功击杀,元墟就此毁灭。对上其余救援的魔将,成功把握更大一些,但只能伤元气而不能动摇根本,除非全部歼灭,但这种可能性太小了,击杀跟击败是两回事。

  如果刚出山的白庸,说不定会因为想尽可能的减少伤亡,而选择对阎无辜孤注一掷,但经过胡疆之战以及对磐沙神宫一役后,他的心性已有所改变,为求谨慎而选择了后者,从眼下情况来看,他这一回是赌对了,至于能赢多少,就要看另一边的战果。

  阎无辜再强,也无法摆脱三人纠缠,真魔元体只是保证他立于不败之地,对决战有用,对脱身并没有太大帮助,何况他还不能抛下忘剑心。

  姬天血与刑无私两人联手,就足以组成一道稳固的防线,逼得阎无辜无暇他顾,更遑论还有白庸在外线时不时的插手补招,他总能找到最巧妙的时机,抽冷子打上一招,令人防不胜防。

  另一边,齐无憾的状态虽有些心不在焉,但他的剑法已成为本能,何况无论技巧还是根基都能压住一头,因此也没有担心之处。

  若是照这一情况发展下去,就算是打到天亮,阎无辜也找不到脱身机会。但身陷算计的泥沼之中,他除了开始表现得急躁和疯狂之外,渐渐的竟也安定下来,见招拆招,丝毫不见焦急。

  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央,又缓缓向着西方落下。白庸心中疑虑,正思索间,异变突起。

  悄无声息的,或者说,突然降临的,姬天血讶异地看着胸口喷出的鲜血,在那有一柄剑穿透了她的身体,但是她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因为肉身的接触,才知晓那是一柄剑。

  “剑身为影……这是宵练吗?”

  无形之剑,隐藏在黑暗中的刺客,长久的忍耐,换来了这一剑功成。

  “干得好,逝水无痕,快去帮忘剑心。”

  沉默已久阎无辜猛然爆发,好像千年沉寂的火山一朝爆发,但见他双掌一开,两招狱魔大手印分别袭向姬天血与刑无私。

  无言的逝水无痕,与黑暗融为一体,若非他动用魔元快速行动,根本察觉不到存在。一剑得手的他不敢恋战,连忙抽剑脱离,因为他知晓眼前这名女子并没有受到致命伤,还有一搏之力,在刚刚刺杀的瞬间,对方下意识地偏移了半分,躲开了刺向心脏的一剑。虽然剑上附着的魔元已经侵入对方体内,但他知晓修为的实力差距,虽能重伤但不足以致命。

  刺客之道,一击不中,遁走千里。若非还要帮忙救出忘剑心,现在他早已逃之夭夭。

  剑气入体,回力不足的姬天血无法挡下狱魔大手印,一掌打出,威力不足往常的三成,轻松被击散,眼见要被魔掌集中,白庸匆匆前来帮忙,阴阳纳虚,化元为罡,勉力挡下,但也受到余劲冲击,跟姬天血一起被击落尘埃。

  赶走两名纠缠的敌人,阎无辜将全部精力放到刑无私身上,方才五成力量的狱魔大手印,已经为他争取到了施展的空间,之前是被三人围攻,一者落空,另外就会有人来补漏。惯性使然,使得刑无私不像一开始单打独斗时那般豁尽全力的拼命,终于露出了破绽。

  “斩仙诀·破界神印!”

  阎无辜一掌呈手刀举天,无匹罡气冲入云霄,搅动风云变色。一刀斩落,伴随琉璃破碎的声音,令人不禁产生错觉,似乎空间也为之碎裂。

  “法绝天下私!”

  被狱魔大手印逼退的刑无私,想要阻拦却感觉四周空间好似被禁锢一样,能够行动却无法脱离限定范围,无奈下只能运起天法三式,全力以刑天剑斩向刀罡。碰撞刹那,只觉一股巨力穿透空间,以隔山打牛之法撞在胸口,迫使他再度呕红退下。

  眼见对方企图趁机离开,刑无私就要再度冲上,突觉胸口一闷,新伤引发旧伤,又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咙。他试图运转真元压下伤势,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体内真元已经消耗大量,早已是身心俱疲,勉强出力却使得眼前一黑,差点倒下。

  阎无辜也顾不得这最好的杀人机会,现在的他只想早一步回去,焦急心态再也压抑布下,显露无疑。他转身见水无痕已经帮着忘剑心摆脱了齐无憾,再也无所顾忌,全力运转魔功,疯狂提速向着刀剑山庄飞去,直接拉出音啸之声。

  白庸见状知道不可能再行阻拦,不过算来也拖延了足足两个时辰,不能说失败。他以补天诀稳住姬天血的伤势,然后再以杀意的目光注视逝水无痕跟忘剑心,警告两人不要试图趁火打劫,否则会引火自焚。

  他的警告倒也多余,逝水无痕的杀手作风,是不允许自己在这样的条件继续战斗,当下带着有些不甘心的忘剑心,快速化光离开。他的整个行刺过程,没有多余言语,行事果断,决不拖泥带水。

  直到两人离开,白庸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真魔元体,暗藏的刺客,影剑宵练,这回倒是逼出了对方不少底牌,只是代价大了一些,希望师尊那边能有所收获吧。”

  刀剑山庄中,迟迟没能等到回报的探子,元墟教诸将如坐针毯,策无遗本人虽是平静,不发一言,但从他在短短一刻钟内连喝八杯茶就能察觉,他的内心并不像外表表现得那么冷静。

  “不行,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去接引大人。”向来行事优雅的音无律此时也顾不得形象,焦急的说道。

  丈百里没有发言,但他快速的来到音无律身边,显然也是抱有支持的想法。

  “不可,你们太鲁莽了,必须再谨慎些,等探子回报情况后再做决定。敌人的目标很可能是在我们身上,主公修为远超我等,哪怕遭遇拦截,化险为夷的机会也比我们大。”

  “难道就这样让我们坐视大人身陷危机吗?与其让大人遇险,不如由我们来,就算是为了心安也要试一趟。如果对方的目标在大人,我们便能突破防线去救人,如果对方的目标在我们,那也可让自己心安。”

  盖樵帆冷笑道:“心安?人死了当然会心安,军师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在不知情况的时候,还是静观其变为妙。就算遇上同样的敌人,教主能脱身的几率也比我们来得大。又或者说,是你们不相信教主的本领?”

  “担心跟信任是两码事,你不必卖弄口舌功夫,这里的人都很清楚你的诡辩之术。”音无律一别往常的温和,言辞犀利道,“比起大人,你更在乎自己的安全吧,贪生怕死的家伙。”

  对于指责,盖樵帆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辩解什么。旁边的扇那夜迦则是一如既往的沉稳,道:“稍安勿躁,冲动易犯错。”

  “这么说来你也认为不该出动。好吧,最后一人,魑魅魔官,你的看法?”

  魑魅魔官心中另有计较,全身笼罩在鬼气中的他看不清表情,一番思量后,也是点头道:“我也同意出动。”

  丈百里道:“你的决定,使我意外。”

  “哈哈,虽然我平日是比较胆小,但在这危机关头,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一旦教主失败,我方就再无立足之地。”

  魑魅魔官可说是元墟教中最符合魔道形象的人,一身鬼气,音调也总是阴森森,不轻易现出真身,行事也一向潜藏暗伏,很少光明正大的来。说他胆小也对也不对,平日战斗他都是躲在最后方,保证安全才敢出手,不过作为一名术修者,总不能指望他顶在最前面跟人死磕。

  从理智上讲,策无遗并不同意现在出发,即便他心中也是颇为担心阎无辜的安危,仍要将大事放在最前面。可现在见群情奋起,即便弹压,恐怕丈百里与音无律两人也要强行出发,半推半就下,也便同意了。而既然决定出发,他就全力谋划一番,尽到军师的责任。

  照目前情况,众人全部分开前进肯定是不行的,对方等的就是各个击破的机会,可如何聚集在一起,又容易一块被拦截。商议之下,决定由盖樵帆带领丈百里、音无律与魑魅魔官行动,并叮嘱一定要听从盖樵帆的命令,希望借由这他的沉稳带来冷静的判断。另外扇那夜迦则是带着夜镰豹,从小路出发,以她的本领就算是刑无私也不可能独自拦下,而一旦拦截她的人变多,那么另一边大队受到的阻力就会减小。

  此外,等众将离开后,策无遗又命令逝水无痕暗中潜伏行动,他所能做的也便到此为止。

  五人一豹离开刀剑山庄后,并没有受到狙击,他们心知这是对手故意要拉开与山庄的距离,避免发生意外时,山庄内会出来援兵,又或者是为了截断退路,因此并没有放松,而是绷紧了神经,一路小心戒备前进。

  不过在很多时候,就算你小心谨慎,也很难避免状况的发生。扇那夜迦这一路行至一半,就停下了脚步,透过纱巾,戒备的眼神望向一处月下山丘,在那里,一人一鹤昂然站立。

  “此路,通往黄泉。”

  简单的六个字,若有他人说来扇那夜迦只会嗤之以鼻,而现在却是带来了无边的压力,不运功抵挡就会被压得倒退,她没想到对方竟会选择在此事上出手。

  心知不可能取巧,也同样明白眼前敌人的强大,扇那夜迦决定用出全力,不敢再有保留,争取一丝突破的空隙。在此时选择正规的打斗显然是不智之举,唯有以绝招出奇克敌,方有一线转机。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婆娑涅槃舞!”

  扇那夜迦双手呈莲花盛开状,向往一张,霎时整个身体化作无数片花瓣飞散开来。这些花瓣之中蕴含世界之力,每一片看似轻飘飘,不着劲道,实际上不亚于一颗陨石的撞击,如果换成在虚空星域之中,没有九州结界的压制,一片花瓣就能撞毁一颗小星辰。

  而且这一招在攻敌的同时,还能隐藏自身,将本体藏匿在花瓣之中,每一朵可能都是分身,每一朵也都可能是本体,以世界之力隔绝气息,根本判断不出真实的存在。

  眼见花瓣层层将自己包围住,东方易却是声色未改,双脚着地不移方寸,不拔剑,甚至也没有出手的意思,就这么站着任凭百千花瓣向自己袭来。

  咚!

  就当花瓣即将碰触到他身体的时候,却被无形气壁遮挡,发出了如同古钟敲响一般的后然声音,蕴含世界之力的一击竟是无法突破,被反震回来。

  咚咚咚!

  接下来,是百千花瓣的连续撞击,看上去是毫无气势可言的碰撞,可实际上光是碰撞发出的声音,修为低的人听到都会被直接震死。而在连续碰撞之后,东方易脚下十米之地安然无事,十米之外则是闹腾不安,原本是沃土的地方竟是被震荡的劲力给震成了散沙,成为凹陷的大坑。环环相扣的气流也在持续影响下,形成了风暴。

  可在这种非凡骚动的中央,东方易稳如老翁坐鱼台,隐约可见,在他身体周围,有一股类似鼎形状的气罩,阻挡了花瓣的侵袭。

  当初胡疆之战,东方易负伤之后,为了替他治疗,齐无憾拿出了一尊原始仙鼎,而就在这尊仙鼎之中,他悟出了许多的奥妙,这种护体护罩不过其中之一。自成世界,隔绝外界干扰,诸邪不侵。这一护身手段,以万屠元功的强度作为壁垒,似守实攻,弥补了它防御不足的短板。

  “混元八卦掌!”

  似乎感觉试招足够了,东方易伸出手打出一掌,霎时天地灵气涌动,搅得这些拥有世界之力的花瓣也乱舞起来,无法自由控制。八卦掌力打出,击在散乱的花瓣上,劲力四散开,平均溅射,每一朵花瓣都不落空,竟是强行将扇那夜迦从幻化的婆娑涅槃舞中打出来。

  这一掌去芜存真,看似平凡无奇,实则其中凶猛只有出招者跟中招者才能明白。将八卦掌这种算不上厉害的招式衍化到这种程度,看来自从与阿摩罗决战之后,东方易的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愈加神秘莫测了。

  中招的花瓣重新汇聚起来,扇那夜迦一经现身,就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显然受了伤。蒙着头的纱巾,似乎也受到掌劲的影响,被一下子震飞到空中。

  被揭下纱巾的扇那夜迦,露出一张充满妖媚的脸蛋,眉角点一刻泪痣,天生一股妩媚之气。然而她的表情庄重,圣洁如菩萨,一张脸上竟是同时具备妖媚和威严两种气质。

  她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迹,并没有气馁,而是趁势施展术法,口中念咒,双手不停地将法印打入空中纱巾,一朵暗红色的曼荼罗渐渐盛开,最后竟是笼罩十里平原,从天空中向着东方易当头压下。

  “幽冥曼荼罗大结界!”

  冥语梵唱同时响起,那张纱巾位于曼荼罗花的中央,散发无穷光芒,而这些光芒交织起来,组成了一个玄妙的封印阵图。正是有这张纱巾的存在,平衡了对立的佛魔元力,使得两种元力完美的融合起来,而且在这个阵图的中心,散发出无边的污秽之气,似乎沟通了某个不得了的世界。

  随后,铺天盖地的冰寒从阵图的中心爆发出来,如怒涛狂卷,这些寒气之中,汇聚了八苦业力,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盛苦,对修仙者而言最是污秽,一旦沾上,万劫不复。而且四周的天地灵气也因为受到污秽,一下子变得僵硬,失去灵气,无法再行运使。

  这招来自密宗的无上封印之术,在融合魔道心法之后,拥有了更为独特的效果。除去封印之外,还能进行精神攻击。

  “火宅狱的八苦寒气,”东方易见多识广,一眼其中奥妙,不过对此并不忌惮,反而对其他的事情更加在意,“曼荼罗大结界,那是密宗之中唯有资深长老方能修行的秘术,还有那张画布,是金刚界曼荼罗九会图,这种密宗世传的法宝居然会落进你的手中,你的真正身份究竟是谁?”

  如果不是对方已经入魔道,他真要怀疑,此女其实是密宗暗通曲款,阳奉阴违,派过来协助魔道的高手。

  “唤祝融、召共工,坎离合卦,紫气龙形天剑术!”

  东方易发问间,手上动作没有停,明明四周空间受到了禁锢,他的动作却没有因此而迟缓。只见他双手各自结出道印,一坎一离,卦印旋转浮动,随即水火并起,各自化龙,水火双龙一左一右相互融合,形成一头紫色神龙。

  一声苍吼震寰宇,神龙冲天而起,曼荼罗当头压下,两者很快撞到了一起。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迸发出来的光芒。便听咔咔冰封之声,紫色神龙从龙头开始快速结冰,冰层快速向着全身蔓延,竟是要被封印。

  黑色的曼荼罗裹住龙头,寒气沿着龙身而下,这种从火宅狱中牵引过来的八苦寒气,能定水火地风,同时又因为曼荼罗大结界的效果,冰层所过之处,空间尽皆被封印。紫色神龙有几百丈的长度,被冻结后形成一座宏伟巨大的晶莹冰雕,在阳光下依旧显得气势骇人。

  明明绝招被封,东方易却是不为所动。信心十足的姿态,令原本信任八苦寒气的扇那夜迦不敢大意,连忙再催真元,促使封印结界进入第二层变化。

  只见幽冥曼荼罗花散发出暗金色的光华,产生莫大的回缩之力,原本遮蔽天日的花朵快速变小,连带被封印的紫龙也像是被吸收掉一样向里面缩入,很快整个上半身就消失不见,化作细微的粒子,而一旦整条龙消失,那就会彻底被封印在不知名的异空间中,而且还可能反过来被炼化。与此同时,曼荼罗下坠之势不停,继续向着东方易头顶降下。

  “既然是天剑术,又岂能没有剑呢?”

  锵然一响,定澜神剑出鞘,一剑刺向空中曼荼罗,就听“咔嚓”一声,渐渐被吸进去的龙神突然停住,身上的冰层产生了一丝裂痕,然后裂痕越来越大,很快扩展到整个下半身,轰然碎裂。

  八苦寒气的确异常恶毒,专污仙家灵器,普通法宝沾上半点就会失去所有效力,变为最普通的凡物。不仅如此,它对天地灵气也同样有污秽效果,所以一般的佛法或者道术遇上它都只能含恨吞败。

  但是这在万屠诛邪元功面前就变成了自投罗网。

  专破污秽邪力的万屠元功,遇上的东西越是肮脏恶毒,它越是能见效,屠得最是起劲,甚至还能反过来吸收,破邪吸元,壮大自身,而定澜神剑拥有万屠元功附着上面,也是不惧怕八苦寒气。

  当定澜神剑灌入神龙体内之后,龙身紧跟着一震,下半身的冰层统统碎裂,化作最初的魔佛元力消散空气中,而被吸进幽冥曼荼罗大结界中的半截龙身眼看也要跟着脱出。

  “离婆离婆帝,求诃求诃帝,陀罗尼帝,尼诃啰帝,毗黎你帝,摩诃伽帝,真陵乾帝,莎婆诃。”

  扇那夜迦一挥手中佛珠,口念佛儃,将大法力凝聚出来的符文打入金刚界曼荼罗九会图当中,刹那间九会图上的图案全部发出金色光芒,图案的边缘处,那些密密麻麻的梵文也遥相呼应。

  在这样的变化中,魔元一扫而空,尽数转化为佛元,同时连通火宅狱的空间通道也一并关闭,暗红色的曼荼罗花蜕变,花色转化成金红色,散发出威严刚猛的气息。这时候出现的方是真正的密宗无上封印法门——金刚界曼荼罗大结界。

  一尊巨大的降三世明王从九会图上显现出来,并呈大忿怒之相,左足踩踏大自在天,象征断除烦恼障,右足踩踏乌摩妃,象征断除所知障。此像一出,群邪辟易,妖氛荡尽。

  扇那夜迦将魔元全部转化为佛元,使得法力更为纯粹后,竟是令曼荼罗大结界继续开展封印,原本要从一个点世界当中脱困而出的紫色神龙,不但被止住向外出来的趋势,还渐渐被封进里面。

  这倒不是说金刚界曼荼罗大结界胜过幽冥曼荼罗大结界,其实两者各有优劣,要不然扇那夜迦也不会特意耗时间来创出这门功夫,只是在面对万屠元功时,后者天生被克制,处于弱势,无法发挥应有的效果,比起来自然是前者更为有效。

  “七佛灭罪真言!降三世羯磨会!哦,你真给了我许多惊讶。”东方易脸上露出了些许赞叹之色,他知道对方精通密教术法,但也没料到居然懂如此多的无上秘术,不过也仅是如此,“可惜了,这些秘术你都是会而不精,根本不明白其中奥义,只会照文念书。”

  只见他一捏法诀,窜入紫龙体内的定澜神剑散发无穷光华,那露在外边的龙尾猛然变长,接着就是一招神龙摆尾!

  尚没有被吸入的神龙下半身猛地一甩,狠狠一击打在仍在使用法力维持结界的扇那夜迦身上,瞬间被爆击飞出,整个人嵌入撞上的山丘内部,强大的冲击将整座山震得不停晃动,走兽飞禽纷纷逃跑,仿佛碰上火山爆发一类的天灾人祸一般。

  “此番倒要擒拿你,好好质问缘由。”

  面对失去法力援助的曼荼罗结界,东方易再度摧劲,将道元灌入紫龙体内,一举震碎了封印,同时抬手往天空中一捞,将那张金刚界曼荼罗九会图收入掌心。这张图一开始还散发金光,试图挣脱束缚,可失了主人法力的援助,又哪里挣脱得了,在万屠元功侵蚀下,不一会就乖乖安慰下来。

  完好无损的紫色神龙再度出现,一声龙吼,带着无可抵挡的威势,一鼓作气冲向受到冲击的山俺也就,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空隙。只见它一头撞向山腰,竟是强行突破,直接攻击对手,就这样硬生生从山的一面撞入,从另一面冲出,贯通整座大山。

  扇那夜迦直接从山的另一头被打出来,但她并没有被一击毙命,受到如此凶悍的一击,再加上之前神龙摆尾,还只是面色苍白,吐了一口血而已,只是整个人被龙嘴咬住,随着龙行不停地向山峰巨石冲击碰撞,拼命运起元功挣扎,却是始终无法摆脱。

  “南无三曼多伐折罗赧悍!”

  越是危险时刻越显冷静,扇那夜迦竟是在这关头收敛气息,沉淀心神,口念不动明王真言,手上结根本印。

  顿时心印、口印、手印结合,三印合一,身上穿着的袈裟霎时间金光四射,光明火焰熊熊燃烧。在焚烧的火焰之中,一尊三头六臂忿怒相的不动明王腾然而出,六臂强行撑开紫龙嘴巴的钳制,正面抵挡冲击。

  扇那夜迦趁隙脱出桎梏,同时再运掌向前一推。燃烧着光明火焰的不动明王冲入神龙体内,击中定澜神剑,一举引爆,将其反震回去。

  “明王袈裟!”

  东方易认出了对方身上穿着的袈裟宝衣,又是一件密教至宝。明王袈裟,可震慑一切妖魔鬼怪,邪法神通皆不能伤害,甚至能抵挡任何拳意气势,同时还能大幅度增强穿着者的佛门功力,即便在佛门所有护身袈裟中也排名前列。

  算上之前对刑无私用过的一百零八颗佛珠手链,拥有如此多的法宝,扇那夜迦算得上是一名器修了。

  只可惜,神洲世界并非如那些天外天世界一样以器修为主宰,个人的绝招也没有器修那般疲软,如果穿的法宝不是排名前列的那些至宝,只怕早被东方易一击毁灭了。可即便如此,扇那夜迦也受了重伤,因为她一身佛法之中渗有魔元,这对以降妖伏魔为天职的明王而言显然是一种刺激,两者冲荡下反而削弱了明王袈裟的护体神通。

  东方易倒是对器修并没有太多想法,他早期也使用过形形色色的法宝,可到如今全被舍弃了,唯一还在用的就只有手中的定澜神剑。

  心中存了擒拿之意,当下收剑回鞘,双足首次离开地面,掌上汇聚八卦能量,运使乾坤拂袖功中的擒拿法门,急速向着对方飞去。以对方的伤势,相信只要被他一袖子挥中,立即就会被擒拿,没有反抗可能。

  扇那夜迦同样明白这一事实,也清楚就算再抵抗,凭自己早已落入下风的势态,挡得过一招却挡不了下一诏,顽抗下去哪怕法宝再多,被擒拿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与其如此,倒不如趁着现在拉开距离,快速离开。

  于是她从怀中拿出一个莲台,念动口诀,然后整个人就被吸入莲台当中,一阵空间扭曲之后,凭空消失不见。

  “渡劫莲台!又是一件密教至宝。”

  看到对手使用宝物撕裂虚空逃跑,东方易不得不中断酝酿好的一袖。对上器修就是这点麻烦,老是有层出不穷的奇特效果,纯粹的攻击或者防御型法宝倒还罢了,硬碰法宝早已是家常便饭,并不觉得棘手。可遇上这种辅助效果的,在没有准备之下,就有些应对不及。

  不过对方的法宝倒也并非没有蛛丝马迹可循,像他这样已经触及到空间法则边缘的强者,尚能捕捉到从虚空中传递来的浩大佛元,当下循着痕迹追了上去。

  在扇那夜迦受到狙击的时候,魔教另外一路出击同样受到了拦截,洛红尘三人早早的等在对方的必经之路上,而石墨羽则在暗中潜伏着,她本人对此安排倒是没有太大异议,哪怕从性格上看她应该是要借此跟洛红尘顶杠才对,甚至连洛红尘也觉得奇怪,这得益于月弓洞天从小的教导。

  弓修在擂台决斗的情况下,正面决斗无可非议,可既然是团战,那就要为集体服务,不能想着出风头,而要成为黑暗中的猎手。拥有正面决斗的能力是一回事,胜负之争又是另外一回事,月弓洞天受武道圣地九华皇苑打压而屹立不倒,靠的就是这种对弟子从小培养的理念。

  修士的能力参差不齐,很难以军队的方式进行训练,何况就算行得通,门派也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样会抹杀掉弟子的想象力,一味听从命令而没有自我想法的修士是很难有大成就的。这就使得一旦展开门派的争斗很容易成为混战,而在混战中遭遇弓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必须无时无刻在小心戒备飞袭而来的暗箭。

  石墨羽虽然有些不懂世事险恶,不知道何为兵不厌诈,可这种理念早已深入骨髓,所以并不抗拒,很自觉的寻找到一处绝佳的隐蔽之处,并在四周布好掩蔽气息的阵法。

  不过年轻人终究好动,在没有背弃本身职责的前提下,石墨羽不介意先下一城。心知自身存在已被对方知晓,此番任务并非重在偷袭,而是威慑,以自身作为威慑,令敌人无法专心一志的出招。于是她没有直接呆在那处寻找好的隐蔽之处,而是另外找了一处地方,也没有加以掩藏。等到魔教四人来临后,拉弓便是赩天一羽,万炎星陨。

  盖樵帆带着另外三人一路疾行,当见到洛红尘三人横挡在路中央时,就知道无法轻易过去。他眉头一皱,正思索着是否要留下两人进行拖延战术,便见天边一只火凤冲天,将漆黑的夜空染成一片赤红,轰然爆炸,化作漫天赤炎陨石,密密麻麻如冰雹般砸下。

  对于万炎星陨这一招,落凤弓甚至比幽月神弓更加有效,因为属性上的关系,能给予相当程序的加成,砸落几乎每一颗砸落的陨石都比以前要大上半圈。

  洛红尘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这可不是计划内的突袭,他不禁骂道:“就知道那女人不会这么乖乖听话,居然敢抢首轮进攻,这可是最好出风头的机会。古人诚不我欺,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俞子期道:“别发牢骚,她这招也是为大局着想,这一箭下去,对方肯定有所忌惮,接下来的战斗就不敢再出全力。”

  “就是这样我才生气啊,这女人居然敢堂而皇之的抢风头,明知这次自己不是主角,就非要窜角色来过把瘾,一点都没有身为弓修的自觉。”

  俞子期叹了一口气,他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吵上的,明明连见面都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就好像天生不对头一样,要知道当年的洛红尘跟冼凡心也是一起住了半年才变成现在这样见面就吵架的关系。

  “收起废话,该出手了!”冼凡心喝道。

  此时漫天的赤炎陨石已经全部坠落,这招威力虽然不差,可毕竟是群攻之招,并不适合用于对付高手,魔教四人也不是吃素,虽是一阵手忙脚乱,倒也安然无恙,尽数挡下。不过这么一来,就打乱了盖樵帆的计划,眼见洛红尘等三人气势汹汹而来,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商讨应对之法。

  洛红尘三人此番以三才阵法围攻对手,各自踩踏天地人三位。光以阵法论,三清化圣阵更为高深,然而三清化圣阵更适合对付落单的强大敌人,而不是群体,围困并不是强项。

  三才阵法中,俞子期占天位,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所以他的责任是坐镇中枢,弥补空缺,一旦出现漏洞,就由他负责补上;洛红尘占人位,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所以他的责任是不停抢攻,毫无顾忌的出招,不必担心身后会否出现空缺;冼凡心占地位,地之道,不益不损,成之道也,所以他的责任就是防御,同时暗藏必杀之招,寻觅一击成功的机会。

  三人联合,剑气、刀罡、术法,环环相扣,层层相叠冲击而来。丈百里率先反应过来,一马当先,魔元灌注在精金盘龙棍,高举棍子向着地面重杖锤下。

  “杖轰百里!”

  刹那间,方圆百里地面像是被惊吓到一般猛地一跳,而明明找到非同凡响的重击,地面却并没有出现凹陷,只是地面上的石块都随着震动而跃上半空,泥沙也飞扬起百丈之高,遮天蔽日压下来。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冲击气劲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情况下直冲而出。

  这招杖轰百里纳巧于拙,一开始那种大地往上跳的景象并非仅仅用来吓人,看似只是用了耍帅,实际上敲击地面的瞬间,丈百里已经将内劲灌入地底,通过大地传播开去,令对手双腿发麻。

  然而俞子期小心谨慎,虽然一开始没有看出这招的效果,但下意识的对三人施加了乾坤挪移之法,歪打正着,化消了这层麻劲。

  洛红尘主攻,面对冲击来的气劲一点也没有抵挡的意思,将自身安危全部托付给自己的同伴,哪怕是平日总是吵架的冤家。

  冼凡心不负所托,运起无尘剑心诀,双指分别往洛红尘以及俞子期身上一点。

  “无尘无垢,剑心辟邪术!”

  三人同时剑光闪烁,像是笼罩着一道光圈,就在冲击气劲临身的瞬间,三人体型猛然缩小,化作一粒尘埃,轻松绕开冲击气劲。

  “开张喽,操天道,化两仪,炎龙八斩法!”

  当拉近到可以挥刀的距离,洛红尘一手画玄法,一手高举青犊刀,刀上蹿升起十丈高的火焰,如日中天,随即展开暴风般的斩法,凝如实质的火焰随刀而舞,形成了火焰的风暴,将四名魔将笼罩其中。

  “虎辟啸林!”

  “七旋音刃!”

  “百鬼夜行!”

  面对压势,除了刚出绝招回气不足的丈百里外,盖樵帆、音无律、魑魅魔官先后运用绝招,霎时一头虎魔奔腾咆哮,无形音刃暗里藏杀,魑魅魍魉百鬼纵横,三式绝招交杂在一起撞向洛红尘的炎刀。

  三对一,虽然三式绝招几乎没有配合,杂乱无章,可终于占了数量上的优势,粉碎了火焰风暴后,余劲不止。但冼凡心连忙跟上,剑指一扬,已经变弱的虎魔、音刃、百鬼统统被剑气击杀。同时俞子期后援之招接上,灌入洛红尘体内,原本该回气不足的他立即变得精力十足,斗志高昂,大刀再度开杀。

  白月当空,纷飞的落叶尽数被引燃,掀浪的尘沙、激荡的杀意,炎刀过后遍地烽火。交错过招的人影,时静时动,魔教四人竟是被洛红尘三人压制住了。

  魔教四人虽是同出一个组织,彼此间却没有配合,也就音无律跟丈百里只见还有那么点默契,其余根本就是独自为战,哪怕想用阵法反击都做不到。

  相反,洛红尘三人自小生活在一起,到如今就算没有特意演练过三才阵,相互间也是默契十足,配合无间,一个眼神就能传达自己的意思。甚至由于这三人的默契,使得暗中埋伏的石墨羽一时间居然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她一旦出箭,势必会打乱三人的配合,倒时候反而会坏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必须找到机会脱身!”

  盖樵帆大喝一声,挡下洛红尘劈过来的一刀,蹬蹬蹬后退三步,他只觉上面的力道汹涌澎湃,比之当初较量时还要强上三分。此刻有性格沉稳的俞子期坐镇,他的言语挑衅也很难起到作用,一时间也想不到能够摆脱眼下困境的妙法。

  他真没想到,己方四人居然会被三名小辈压制住,对方通过配合,发挥出了十五成的实力,这点令他无可奈何。对方三人气息互补,阴阳生生不息,若是持久战斗下去,最终会被耗死的必然是己方人员。

  音无律的音波攻击原本是一个破阵的好方法,这种特殊的攻击方式,一般阵法很难化解,可惜暗处还有那名女弓手,在她的威胁下,恐怕一出招就会被破掉,根本找不到一个出手的好时机。

  “狱龙天吼!”

  丈百里一声怒吼,魔音贯耳,俞子期连忙施术化解,同时冼凡心剑指连环,刺出剑气无数,防止他人可能趁隙攻击。

  三人同时后退,拉出空当,却是给等得快要不耐烦的石墨羽制造出了机会,也亏得她在长久的等待中都能保持住拉弓的姿势,使得她能及时射出弦上之箭。

  “宙天一羽,回溯滞时!”

  这一箭并不似其他的御天六箭,没有携带庞大的气势,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发箭矢,然而当盖樵帆挥刀欲劈开的时候,突然间,自身周围的时间流逝变慢,他的格挡动作也随之慢了半拍,毫无意外的一刀竟是没能砍中,被一箭射穿胸膛!

  不曾想到的结局,盖樵帆双目圆睁,看着胸口这一箭,尽露不可相信之意,改变时间的速度,形成不对等的流逝。时间法则,这明明是虚空造物境界的强者方能触及的领域,怎么在一名天人境的修士身上出现了呢?

  也怪不得盖樵帆不够小心,当真是从未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化,等察觉到不对,已经是来不及了。其他人没有身临其境,无法得知其中关窍,只知道暗中埋伏的女弓修突然出手,射出一支平凡无奇的箭,结果盖樵帆就中招了,当下音无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小心,是涉及……咳咳,时间法则的箭咳咳,”盖樵帆连说带吐血,“该死,被射中肺了。”

  “你的伤势如何?”

  盖樵帆运气护住受伤的肺部,道:“还死不了,幸亏天生心脏偏右,保住一命,这一箭对方也不甚精通,射出来已是相当勉强,上面没有附着太强的真元,受的是硬伤。”

  “别闲聊,快想办法吧。”魑魅魔官大喝一声,杖头点地,一堵骨墙腾然而气,挡下数道刀罡剑气,一时间被炸得骨屑横飞。

  洛红尘等人又不是傻子,此刻可不是发扬公平竞赛精神的时候,不可能眼睁睁等对方将伤员抬下场再行比斗,这么做了,不要说自己,就连对手也会心存鄙夷。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抓住机会就要猛追狠打。

  “此处交由俺,你们先行离开吧。”

  丈百里沉声说着,只见他低喝一声,体内魔元爆蹿,气势猛然高涨,瞬间突破了自身界限,而他的脸上也浮现出诡异的血纹,如同花瓣一般瑰丽。

  “血屠禁术……”盖樵帆先是面露惊愕,随即郑重道,“此番你若能回来,我就认你做大哥。其他,有什么话要交代不?”

  音无律欲言又止,他本想开口劝说,可听到盖樵帆的话后,便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一番劝阻的话全部吞回肚子。当前的困难,已经不是矫揉造作的说什么“不必做如此牺牲”之类的话可以解决。

  说到底,仍是自己太过没用,一开始还大义凛然的说要出来救人,结果连面都没见到,反被敌人拦截,其中也并没有太多的计谋暗算,双方人数相同,台面上的实力也差不多,说到底还是技不如人。

  丈百里迟疑了一下,然后道:“确认大人的安危,另外帮俺照顾院里的那些花。”

  说完他就昂首踏步而出,接过魑魅魔官苦苦支撑的位置,一棍挥出,巨大气劲排山倒海般涌出。冼凡心剑气横扫,竟是瞬间被击溃,没能拦住,洛红尘首当其冲,反应及时变攻为守,用青犊刀挡下这波气劲,却被震得飞退数丈,虎口发麻,他吃惊道:“这厮吃大力丸了,好生生猛!”

  趁此机会,魑魅魔官施展术法,一朵黑云腾起,带着音无律与盖樵帆快速离去。

  “荡天一羽,崩山倒海!”

  石墨羽藏匿暗处,她心知人在决心逃离的瞬间,戒备最是低下,当下三度射箭,袭击黑云。这一会不同于上一箭的平凡无奇,而是带有一股强悍的力量,整片天地元气都受到影响而震荡起来。

  “我为青帝一刀开!”

  洛红尘运起青帝刀法最上式,大地如蒙春神降临,生机勃勃,引动地底元气共鸣,吸纳传递出来的力量,似乎连地脉都沸腾起来。刀光斩杀,无可匹敌,正是暗合“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恢弘气势。

  “谁也别想阻拦!”丈百里一跺脚,盘龙精金棍向天一杵,身上玄冥锁顺势缠绕在棍上,随着魔元贯入苍穹。然后夜空之中传递出强大的压力,隆隆作响,好似千军万马冲杀,充斥着杀伐之音,如同无数神灵组成了军队进行冲击!

  “怒杖千里云!”

  盘龙精金棍受罡气加持,延生出巨大的罡气棍,顶端还有两条十倍之大的玄冥锁链,有如缠着铜锁的擎天之柱。先是一击砸偏荡天一羽,随后对着洛红尘三人棍如雨下,破碎刀罡,每一击都能震得大地跳起来。连环砸落中,大地隆隆作响,隔断了洛红尘同地脉之间的联系,令他无法汲取到力量,破掉青帝刀法绝招。

  完全是蛮力,毫无一丝技巧可言,丈百里以自身增强数倍的功力,源源不断的催动绝招,每一下重棍砸落,都等同等于一式绝招的威力。

  青帝刀罡在破碎后并没有就此消散,而是化作零碎的罡气,如暗器继续攻击丈百里,不过打在他身上,却只能浅浅的切开皮肤,留下一道血痕,无法真正给予伤害,哪怕没有冥锁玄气流的保护,光靠一身铁布衫的硬气功就足以自保。

  洛红尘三人不敢硬接,看着威势,就算手中兵器能仗着坚硬而不被粉碎,也会在接触的瞬间被打飞,虎口破裂都是轻的,哪怕被砸成肉酱也不无可能。冼凡心连忙再运剑心辟邪术,三人化作一粒粉尘,避开连环重击。然而重棍砸下造成的全角度震荡波,却是无论怎样也避不开的,而处于粉尘状态时,也是不能动用真气的,否则就会破坏术法气罩。

  幸而这种震荡波强度并不大,尚不足以破开护体剑光,只是三人难免会觉得晕眩,好似坐舟出海却遇上了暴风雨的天气一样,小舟遇惊涛,一波又一波,高低起伏不停,三才阵法再也不能维持。

  好不容易等绝招停息下来,盖樵帆三人早已消失不见,此刻再追已是来之不及。洛红尘勉力平息下翻腾难受脏腑,怒道:“独自断后,想凭一己之力拦下我们吗?狂妄自大,鲲鹏刀诀,怒翼垂天云!”

  他看出对方正处在刚出绝招后的短暂虚弱状态,于是奋力挥动青犊刀,刀光展开,并非简单的一条直线劈下去,而是呈现弧线轨迹,如同大鹏展翅一般,同时发出嗡嗡的声响。这一刀似曲非曲,似直非直,如无极生太极,从无到有,看似气势庞大,风格粗狂,其中却深藏了刀法切割旋转的小巧奥妙。

  这一招出自庄子的《逍遥游》:“……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取鹏鸟起飞时的气势浩然,遮蔽北海的壮观。

  然而此时的丈百里气势节节高涨,早已是势不可挡,冥锁玄气流都被他硬生生催到大成的境界,一条条玄冥锁链好似巨蟒翻腾,跟人的大腿一样粗大,在丈百里身上覆盖不下,直接在体外形成如同柱子一般的守卫。青犊刀砍在上面,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拉出一条长长火星线痕,高速振荡的刀身,竟是无法斩破锁链。

  “退开!”丈百里大喝一声,玄冥锁链发挥攻敌效果,穿梭舞动,似乎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一样。

  洛红尘这一刀气势悠长,绕着对方身体斩了数圈,竟也没有停下,依旧力道十足,当真如大鹏之势悠然而不见底。他用之字形路线躲过玄冥锁链绞杀式攻击,并趁势进入原本的方位区域,冲到对方面前,然而以不输青犊刀的气势,稳稳地把脚固定在地上,身体迅速回转起来。

  在泥土的飞散中,周围地面上划出一圈斩痕,回转的同时将离心力引入刀中,他似乎要将生下来的刀劲全数灌入这一击当中,最后到了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程度,被刀的力量所牵引,猛地砍过去。

  “三气丹天,九阳真火,帝德日熙,黄龙降天!”

  即便失去阵法,俞子期的配合依旧默契,在洛红尘出手也相继蓄力,一手结印,一手画符,天空中赫然出现一头由九阳真火构成的炎龙,一击扑向丈百里,属性相冲,玄冥锁链受到影响,齐齐封锁攻势,却也被牵制住,无法再进攻洛红尘。

  炎龙带来的焦灼热浪,一击九阳烈刚气息,压得丈百里一时喘不过起来,而这时青犊在月光下闪着青色的钝光,狠狠地向他砍来。迫不得已,连忙转动手中盘龙精金棍,试图用巨力荡开刀锋。

  “你上当了,大鹏化鲲!”

  洛红尘突然将刀柄一旋,刹那间收敛刀势,将冲天而起的刀路转为下落,如同鹏鸟变鲲鱼。前一刻还是刚劲,下一刻就转化为柔劲,青犊刀砍在盘龙精金棍上,却没有被弹开,而是如同壁虎挂墙一样,顺势粘在上面,并绕过棍身向顶端斩去。

  扑哧!来不及反应,丈百里被青犊刀砍中胸口,虽然有残留的冥锁玄气流保护,没有直接接触刀锋,然而刀上庞大力道涌入体力,全身筋骨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伴随一声衣帛破碎的声音,丈百里的龙吟铁布衫,破!

  当下他的胸口被打得凹陷下去,肋骨也不知断了多少,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洛红尘还想再补上最后一刀,已经击退炎龙的玄冥锁链返回攻击,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而这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冼凡心出招了。

  “六道合杀!”

  冼凡心再出四元绝招,地水火风四道化身仗剑疾驰,剑气挥洒如浪,迫人呼吸困难。

  丈百里身中鲲鹏刀气,体内如大浪翻腾,万掌缠身,痛苦难忍,一身铁布衫功夫也被硬生生破去,如同承受断筋之痛。明知杀机降临,却是无力反击,幸而有冥锁玄气流自动护体,四条蟒蛇般的玄冥锁链挡下四道化身袭杀,发出好像弹簧被巨力压制的声音。

  地之厚、水之冽、火之焰、风之锐,四元之力相互联合,形成禁制,牵制住了冥锁玄气流,自此,丈百里身上再无抵御的招式,面对从天而降的一剑,只能是尽力避开要害,冼凡心选中的绝妙时机,令他无法像上次一样再用绝招抵挡。

  一道长长的剑痕,斜向切开了丈百里的上半身,若非他退得及时,只怕早已开膛破肚,但是飞飚如喷水的鲜血,说明这次伤口不比开膛破肚来得轻松。

  然而冼凡心的剑气入体,与洛红尘的刀气纠缠一块,形成三方战斗的格局,这反而令他获得了喘息之机,当下一鼓作气爆涨魔功,趁着肉身受伤之际,一举将剑气跟刀气随着鲜血逼出体外。同时玄冥锁链乱舞飞腾,如章鱼之触手,逼得冼凡心后退,无法一竟全功。

  做完这些后的丈百里不自主的后退一步,脑袋一晃,似乎就要倒下,却是强行撑住,呼吸早已气喘如牛,身体正面的伤口狰狞可怖,但他脸色却是愈加灿烂,双目神光如炬,体内的魔元像是要跳出身体外一样振荡着,脸上的血纹苍翠欲滴。

  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无论外伤,还是催动禁术的反噬,已经破坏掉他体内的生机,哪怕此时停手也不可能保住性命,大罗金仙亲来也是束手无策。

  石墨羽也是看出了这一点,知道接下来无需自己再出手,便从隐蔽走出来,明显松了一口气道:“终于结束了,虽然没有身临险境,可手心着实捏了一把汗,群体实战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必须全身戒备,履行自己的责任,有了许多以前不曾有过的心得体会。”

  “说什么傻话,战斗还未结束啊!只要一方没有倒下,没有认输,没有停止心跳,就不算分出胜负。”洛红尘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放回丈百里身上,对着他大声吼道,“喂!你不会就只有这点能耐吧,应该还有出招的力气吧,来啊!尽全力施展出来,让我来看看你的斗志!”

  “你是笨蛋吗?在这种时候热血上脑,知道你想出风头,也不用找这个时候吧,你这是在拿小命开玩笑!”石墨羽难以置信的看着洛红尘。

  面对这种状态的敌人,为避免临时反扑一击,绝大多数人会选择拖延时间,等到对方大限降临,又或者直接离开,留下对方乖乖接受死期降临。任谁都知道,临死一击最能爆发人的潜力,历史上那些同归于尽的决斗,十有八九就是一方在临死之际强行拉对手下地狱。既然对手已经注定死期,又何必冒这个风险?

  然而对于质问,洛红尘却道:“这是男人之间武者尊严的较量,身为女人的你是不懂的。”

  他哈哈大笑向前走去,来到丈百里的面前,举刀挑战。

  对于同伴的愚蠢行为,冼凡心哼了一声:“无可救药的笨蛋。”

  可终究没有阻拦。

  一向理智的俞子期此时也抱不反对主义,道:“这是对一名断后勇者的最大敬意,不过,的确是只有笨蛋会这么做没有错。”

  洛红尘转头怒道:“别笨蛋笨蛋的,吵死人了,也不看看气氛,说别人笨蛋的自己才是笨蛋!”

  察觉对方的用意,丈百里脸上浮现一丝诧异,随即露出一抹笑容,收下对方的好意。明白这是最后一招,已经不需要冥锁玄气流的保护,于是收入体内。

  只见他背弯如弓,竖棍缩在胸口,脚步向前一踏,大地猛地震动,随即全身筋骨齐鸣,鲜血振荡如水银铅汞,毛发胡须一炸,根根立起,整个人威风凛凛,好似天神。这一刻,他将精气神全部聚敛在一起,全身筋骨都在沉闷的轰鸣,如乌云中深沉的闷雷滚动。

  “一杖倾覆万里坪!”

  一棍砸出,排山倒海,无边无际的魔元滚滚压迫而出,如同太古魔神的逆天一击,要将天捅出一个窟窿。

  洛红尘沉腰扎马,道元聚敛如金丹,全身气息消失,如同平静的海面,金丹滴溜溜旋转,一缩一涨,突然发劲好似掀起惊涛骇浪,弹身电射之间,头、手、脚、身齐动,全身散发的护体罡气呜呜刮响,振荡得周身衣襟飘扬不停,正如风吹大树百枝摇。

  “蟠龙一锁天地根!”

  身影一飞冲天,融合无穷刀气化作龙形俯冲而下,浩浩荡荡。刀龙先是扭转身躯,如同蟒蛇一般缠上罡气凝聚成的棍棒,顺棍而下。

  丈百里眼见刀龙向自己从来,回转盘龙棍,猛力砸向地面。刀龙嘶吼,探爪甩尾想要先一步进攻。两股皆是至刚至猛的一击对撞在一起,爆发出绚烂的光华,单是碰撞溅射出来的余劲便拥有碎金断玉的能量,爆炸产生的高度金属交鸣声,整个山谷都为之嗡嗡作响,地面更是震动连连,泥沙倾倒。

  浑身是血的洛红尘从爆炸中抛飞而出,他周身的护身罡气寸寸断裂,全身的衣服都已是破破烂烂,肉身穴窍之中喷射出了鲜血,将自身染成了血人,魔元与道元在身体表面进行着对抗,他的意识也快要陷入昏迷之中,只有手中依旧牢牢握着青犊刀。

  俞子期连忙施法接住他,并用早就准备好的术法进行治疗,真气翻腾,化作如柱子一样的厚实的白烟冲入云霄。

  烟尘渐渐散去,在极招对碰的中心处,丈百里孑然站立,他的身上却没有洛红尘那般狼狈之相,甚至连胸口的伤势也止血,只是双眼中的神光,渐渐变得迷离。

  他弯下腰,拾起脚旁的一朵倒在泥土中的野花,拂去上面的灰尘,放在鼻下轻轻地闻。

  ——别了,我所热爱的黄土大地。

  双目闭合,鼻息停止,野花从丈百里手中飞出,随风飘去。

  咔嚓,盘龙精金棍上出现一道裂痕,随即裂痕遍布周身,清风吹来,棍身化作微小的金粉随风逝去,如同其主人的生命。

  差不多稳住伤势的洛红尘站起来,看着对方屹立的身躯,虽然获胜,脸上却无欣喜,道:“战士有战士的归宿,将他埋葬吧。”

  血洒战场身不倒,一抔黄土葬英豪。

  ……

  东方易全力运转功力,追上使用渡劫莲台逃跑的扇那夜迦,一拳打出,十里元气都在这一拳之间全部被抽空,天地频率都随着这一拳在抖动,硬生生将对方从同序列的虚空中逼了出来,然后侧身举掌一扬,空间为之一凝,气息为之一滞。

  扇那夜迦运劲回气,手捏明王不动印和东方易对了一掌,只觉仿佛打中了一座须弥大山,对方的冲势不变,一股滂沛元力迎面涌来,瞬间击破了明王不动印,被震得全身真气涣散。再一次明白眼前之人非自己能够力敌,于是连忙抽身而退,暂避锋芒,借着对方一掌的余劲,快速向着后方退去。

  东方易趁胜追击,不留半点空暇,他十根脚趾向下方空气一抓,身影一摇向着前方缩地成寸,这一招没有动用真气,全凭肉体施展,却是身法中的麒麟步。

  眼见就要一掌击中对方,倏然一道杀气从侧面袭来,不得已之下,东方易再启麒麟步,身形一晃就躲了过去。虽然不见其他,但他凭着感觉顺势在途中拍了暗袭而来的剑身一掌,八卦能量顺着剑身涌入剑者体内,顿时传来一声闷哼,显然已经负伤。

  东方易凝神看去,却只见看见一道会动的黑影,甚至连兵器也看不见,一道掌气拍出,轻松将黑影击成四分五裂,没有一丝实感,显然是一招金蝉脱壳。

  “旁门左道的小术,这样就妄想逃出生天吗?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给我出来吧,四方镇神印!”

  东方易双手结印一息百变,在肉眼中留下幢幢残影。从玄武印到朱雀印,从朱雀印到白虎印,从白虎印到青龙印,最后一翻变为麒麟印。每结一印,他的身旁就会出现对应的神兽虚像,最后四方神兽合在一起化为奔驰的麒麟,携带镇神封魔之势,一往无前印射而出。

  四方镇神印最后凝结之时,逝水无痕就被从影子状态中强行逼出,眼中浮现诧异目光,就在即将被击中的瞬间,一道狱魔大手印破空袭来,道魔元力碰撞,混混气劲荡漾开,霎时狂风大作能量暴冲,一道元力湮灭的光环扩散开,逝水无痕与扇那夜迦同时受到影响而被震开。

  “荡魔道君东方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元墟教主阎无辜,与忘剑心一同赶来,四人包围东方易,气氛一时凝滞。

  被四名魔教高手包围,东方易面不改色,剑指一催,定澜神剑发出一声激昂的争鸣,同样是斗志满满,毫无惧意。

  “你要战,我便战。你们虽占人数之利,但在我看来,不过是土鸡瓦狗。”

  阎无辜不怒反笑:“好自信的口气!不愧是闻名遐迩的荡魔道君,这番话若由别人说来,我定要嘲讽他不自量力,可从你口中说出,却令我觉得理所当然。既是如此,想来道君也不会在意我方四对一,纵然战败也无丝毫怨言喽。”

  他掌间气息一聚,魔元汇聚如星辰转移,一股苍昊的气息赫然而出,仿佛将无尽的夜空也捉在掌间,自己就如同这片夜空的统领一般。

  “看来阁下连数数都不会,眼下可不是四对一的局面。”

  话音一落,万剑天罡扑扑簌簌飘洒而来,阎无辜眉头一皱,抬手举掌,魔元化作巨大的护体气壁,挡下一道道剑气,却也被轰得隆隆作响。在万剑天罡即将力尽的时刻,一道远强过周遭的剑气直冲而来,利用藏叶于林的技巧以及阎无辜的麻痹大意,一下子撞毁了气罩。虽然随后就被他挥袖震碎,可也落了面子,一时间脸色颇为难看。

  白庸施施然踏云而来,面带笑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今日我师徒二人共同抗敌,诛杀魔头,必成江湖一段佳话。”

  一旁齐无憾连忙道:“喂喂,白师弟这话忒不厚道,特意将我忽视吗?刚刚掉人脸面的最后一剑可是我的杰作,想私吞功劳不成。”

  “诶,我素知齐师兄有君子成人之美的高风亮节,视名利如浮云,想来是不会与我这等小小新人争抢功劳。”

  “哈哈哈,亲兄弟明算账,浮云正是大善之物,于我正如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两人谈笑风生,可手中的剑却牢牢地盯着敌人,剑意流转如华,没有半分大意。

  “哪怕有援手帮忙,仍是四对三的局面,我方依旧占优势。”

  白庸道:“一帮残兵伤将,又能发挥出多少的实力。战力的高低可不是按个头数算得,不然我师尊登高一呼,想必会有许多江湖侠士会来打太平拳。”

  阎无辜自知对方不是无的放矢,自己同扇那夜迦都已身患重伤,只以台面实力论,实际上还不如对方,只是忌惮他的真魔元体,才不敢动手。实际上,真魔元体虽然能快速治疗伤势,可也并非完全治愈,这门功体能保不死,却不能保不伤,而且也不能凭空恢复元功。对决姬天血与刑无私,已经耗去他大半的功力。

  这样的功力对付一般人倒还没什么,对上东方易可就大大不妙,非常吃亏。仗着有特殊功体就想去冒险,去拼命,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双方对峙,各有忌惮,都不愿第一个出手,一时间战局陷入僵持,此时如果再有人加入,打破平衡,绝对引发一场大战。

  然而在这敏感时刻,却见远方冉冉升起一颗信号烟火。阎无辜一见,脸色大变,思量再三,最终一挥手,道:“走!”

  四人化光而走,白庸从方才的表情中推断,知晓是必定是己方有所收获,于是见好就收,也不追赶。东方易虽有战斗之意,但在开战之前他就说过,将决策权交给白庸,言出必行。

  ……

  一场激战,击毙魔将一名,重创扇那夜迦、盖樵帆两人,己方重伤洛红尘、刑无私、姬天血三人。

  光以战果论,似乎与付出不曾正比,战斗过程要更为艰辛。然而白庸却很满意,因为他知道,此战过后,对方的底牌已经尽数揭开,接下来就是正大光明的实力较量,而原本的平衡已经被打破,胜利的天平正向着己方倾倒。

  一场战争最难的就是一开始的打破平衡,因为双方实力相等,又各自藏有底牌能进行补缺,所以往往打得异常激烈,却总是分不出高下,没人死亡。而一旦底牌用光,出现人员伤亡,那就象征着平衡被打破,接下里的战斗就会愈趋激烈,伤亡人数也会跟着变大,离最终战就会非常的接近。

  之前的计策看似大胆,实则都留有余地,能够在危急关头回转自保。可接下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为求克敌制胜,必须孤注一掷。斩断自己的退路,也是为了斩断对方的退路。之前的所有行动,就是为了能给最终战增加胜算,而在白庸看来,若无变数,己方胜算已有八成。

  尽管对面只失去了一人,可带来的影响却非常重大,一下子从平分秋色落到了颓势。这就如同压翘板一样,原本两边重量相等处于平衡,可一方去掉一个人,尽管去掉的人占整体的重量很少,可造成结果却是被高高弹起来。

  放到战场上,捉对厮杀的时候,就能拥有多出来的战力,从而以局部的胜利来完成整体的胜利。打个比方,在双方都平衡对决的时候,让多出来的战力加入一对一的战斗中,从而以二对一获胜,然而解放出来的两名战力又可以加入另外一处的战斗,形成三对一。依此类推,就能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完成整个局面的胜利。

  当然,这是理想中的状态,实际战局瞬息万变,不可能会出现这么理想的变化,对方的智者也不是无脑之辈,肯定也要针对这一点布局反抗。

  不管正道,还是魔教,都意识到接下来的战斗很可能就是决战,于是双方都有默契的在这段时间选择了偃旗息鼓,疗养上一场战斗中的伤势。

  正道这边占了优势,有了富余之力,特别是东方易状态完好,而阎无辜却受了伤,优势分明。借此机会,白庸好几次发起挑衅,不惜设置诱饵试图引蛇出洞,却被对方的智者识破,牢牢谨守山庄,上演龟缩之计,无论再诱人的饵都不去尝试。

  面对如此坚决的退缩,白庸也是无计可施,当年诸葛孔明多智近妖,面对司马仲达的坚壁清野,也是途叹奈何。不过白庸这边可不是孱弱的蜀国,完全拖得起,所以他也放弃使用决战前的小把戏,全力布局,并等待决战的到来。

  姬天血第一个恢复好伤势,她虽然是身中一剑,可除此外并没有其他的伤。刑无私伤到了根基,一时半会难以恢复,于是享受到跟东方易一样的待遇,进入原始仙鼎作用疗伤。洛红尘则是于丈百里决战后有所突破,正在闭关凝练窍穴,其余人也同样在消化战斗后的经验。

  此时在水月居的庭院中,白庸伫立中央,只见他双手握刀,左手为赤麟刀,右手为鬼阳刀。鬼阳刀上的九阳珠已经还给了沉舟庵,作为替代,上面镶嵌了同样作为至阳之物的金乌妖丹,这是当年东方易四处斩妖除魔的战利品。

  只见他运气,两把刀上同时涌出妖气,刀身微颤,一者为雷,一者为火,正是妖刀诀中的奔雷式与火莲式。然而招式运到一半,白庸身体一晃,被强行中断,不动自溃,幸而他修炼过《万灵生死经》,面对逆冲的妖元并没有受伤。

  “没想到同时运用两大绝招,会是这般困难,即便出自同源也会相互干涉,使真元混乱。”

  白庸叹了一口气,他虽不擅长刀法,但刀诀只有绝招没有招式,掌握好了不失为一大护身绝技,但如果无法实现双式合一,妖刀诀的威力就失了大半。当然就算没有妖刀诀,他如今所学到的武学也足够用上一辈子,只是妖刀诀上有他跟刀少的回忆,难免会有想一直使用的执着念头。

  一旁的齐无憾道:“双招同出,又不是普通招式,自然不会这么简单,要不然先人早发明出来了,跟人对招的时候能够两招欺负一招,岂不是很占便宜?像我一样,就算使用的是双兵器,可真正发动的绝招仍只有一招,如果你能发明双招同出的技巧,绝对是武道上的一个里程碑。除了双手兵器外,我也不能够指导你什么,这方面你问错人了,为什么不去问你师傅?东方前辈见多识广,武功高强,哪怕不曾见过,也有一定的见解。”

  “没办法,我师尊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这方面不会给我任何指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双兵器的战斗经验也可以作为参考。”

  “如果将人的功力分拆开,各自五成,或许能发出两招,不过如此一来就毫无意义了。两招五成的招式,某种意义上还不如十成威力的一招,而且同出本源,很容易两招融合。要是将人体的阴阳之力分开,各自催至极端,形成至阴和至阳双气同流,或许能实现双招同出,不过如此一来,对人身体的损伤肯定非常大,一不小心真元反噬,就会导致爆体而亡。”

  “就算肉体能够承受,至阴跟至阳双气对招式的限制太大了,无法随意发招,准备时间也长。”白庸仔细想了想,仍是没有头绪,叹道:“唉,任重而道远啊。”

  在一旁听课的姬天血道:“为什么不试试将元神跟肉体拆开来出招?”

  人体修炼精气神,其中精为肉体,气为功力,神为元神。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精与神就是两个出水口,气则是水桶里的水,所以在桶中水量充足的前提下,两面同时放水是完全能够实现的。

  其中差别在于,肉体出招有时候也不需要功力支持,有一些武学招式是不用功力全凭肉体的,但元神出招必须要有功力,没有功力术法压根不能进行。

  听了姬天血的建议后,白庸苦笑道:“这个想法我也有试过,可惜做不到啊。元神离体后,肉体就失去控制了,如果元神分散出一部分,继续控制肉体,那么无论是元神的术法,还是肉身的武道,都会因为不完整而大打折扣。虽然从威力上讲,的确比单一出招强,大约为十二成到十五成,但是元神离体可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没有肉身保护,万一在绝招碰撞中被余劲扫到,那绝对是致命的危机。”

  《万灵生死经》中倒是有一门造化弄神诀,能够让元神拥有近乎不死的能力,有点类似阎无辜的真魔元体,只不过真魔元体练的是肉身,造化弄神诀修的是元神。可惜这门奇术必须在四重雷劫之后方能修行,目前白庸是徒有宝库而没有打开锁的关键钥匙。

  齐无憾思索道:“想保护元神可以用法宝或者防御术法,这倒并非难事,可怎么让元神离体后,肉身还能完美的运招出招,这才是困难的地方。”

  石墨羽道:“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或许弓道上的无心之射能够有所帮助。”

  白庸若有所思道:“无心之射,好似在书籍上有看到过,是列子跟伯昏无人之间的比箭吧。故事中记载的无心之射理论貌似是,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

  见其他人不解,他就慢慢解释整个故事。

  故事中,列子给伯昏无人表演射箭。他拉满了弓并在肘上放一杯水,当第一枝箭射出时,第二枝箭便上弦,第二枝箭射出时,第三枝箭又上弦。但在这个射箭的工程中,列子的身体就像雕像一般,动也不动,杯子里的水半点也没有洒出来。

  这样技巧算得上非常高超了,但伯昏无人却认为这仍是有心的射,不能算是无心的射。真正无心的射,要登上高山,站在崖边的岩石上,面临百仞的深渊,再试探能否射箭。

  于是两人便登上高山,伯昏无人背对深渊,慢慢后退,直到脚跟有三分之二在外悬空的时候才停止,接着他就请列子上前射箭。结果列子吓得趴在地上,冷汗直流,更不要说拉弓射箭。

  伯昏无人最后说,最好的射手,能上窥青天,下看黄泉,不论身处何等境地,都要放纵八方而神态不变,如果自己心神已慌,如何射得中目标。

  听完后,石墨羽恍然道:“哦,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啊……”

  见周围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不由得脸上一红,连忙道:“以前我师傅都只跟我讲奥义,从来不讲故事跟出处,所以也就没有听过……不过,好像这跟我印象中的无心之射有些不同。”

  白庸点头道:“也许两者不同吧,在原文中伯昏无人说的是‘不射之射’,而不是无心之射,只是按照文意来翻应该称为无心之射。”

  石墨羽点头道:“确实不同,我师傅对我解释无心之射时说的内容是,把弓拉满,当箭该射出去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射出去。”

  “无心之射不是月弓洞天的绝学吗?就这么说出来没问题吗?”齐无憾好心提醒道,在他看来,这丫头平日行为有些粗心,说不定会忘了这茬。技艺外传,将来若是月弓洞天的长辈们计较起来,可是非常麻烦的事。

  “没关系的,月弓洞天的绝学是无我之限,不是无心之射,这点经常被人搞混。无心之射并不是什么武学招式,只是弓道上的一种心境,也不是由我派发明的,历史上无数先哲都拥有过这样的意境,也都在书中记载过。一般的射箭过程,讲的是拉弓、瞄准、松弦射中目标三步骤。但无心之射,主张的不是弓者在射箭,而是箭自己射了出去。”

  石墨羽指着旁边的竹叶道:“清晨的时候,竹叶会沾满露水,随着时间,它会被渐渐积累的露水压得越垂越低,突然间,露水滑落,可叶子却并没有动。人将弓拉满时,就像这叶子一样等待着箭自动射出的时刻。当你的弓拉到了最圆满最成熟的状态,箭就一定会自动射出,就好像露水从叶子上滑落一样,箭会在弓手毫无考虑的情况下,不经意地飞射而去。这就是无心之射。”

  白庸、齐无憾与姬天血三人听得有些意动,琢磨了一会,各自拿弓进行试验。

  石墨羽在一旁讲述道:“遥想自己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身体,呼吸时不再感觉到呼吸,也不要特意放松自己,知晓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不要执着于瞄准目标,当你觉得可以发箭的时候,那就放箭吧。如此,等你回过神的时候,就会发现箭已经射中目标了。”

  三人同时松弦,齐无憾一箭命中靶心,白庸差了一环,姬天血是直接脱靶。然而遗憾叹气的人却是齐无憾,白庸跟姬天血反而是陷入有所收获的沉思中。

  石墨羽面容惊讶的张嘴道:“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够直接领悟!我师傅曾说过大多数人人一辈子也掌握不了这种技巧,但有些人却能够很轻松的学会,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当时还以为她在糊弄我,没想到世上真会有这种人,还一次见到两个。”

  命中的人没有领悟,脱靶的人反而领悟,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其实不然。以白庸等人的本领,即便从来没有修行过箭术,可如果有心瞄准,那绝对能射中原地不动的靶子。齐无憾射中靶心,正是证明他执着于命中,没有放下自己。

  白庸跟姬天血两人放下了自己,所以射出之箭展现出来的是两人真正的箭术水准。姬天血从不曾用过弓,因此直接脱靶,而白庸六艺修习精通,有一定功底在,离靶心的距离也就更近一点。

  过了一会,姬天血从领悟的意境中醒来,缓缓道:“识性不动,以灭穷研,于无尽中发宣尽性,如存不存,若尽非尽。”

  白庸附和道:“确实跟佛门的非想非非想有点类似,不是找到破绽再射箭,而是直接射中破绽。看似毫无执念,可如果真无执念,又何必射箭,将念寄存于箭上,而非本身,由天地之眼来观测对方,自然是无所遁形。”

  齐无憾道:“利用这种方法的话或许还真能实现双招同出,肉身自动出招,元神可自由出窍施展术法,虽然达不到你预想中的那么完美,可也是个能够明确指出来的方向。”

  白庸觉得某个地方不对,与预想有所出入,如果能够解决的话……突然间他脑海中划过某样东西,似乎是很关键的想法,可仔细去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明明是一层薄薄的膜,却怎么也捅不过。

  福至心灵也是要看机缘的,看来是自己没能抓住。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不过随即就放下了,倒也没有过于执着。有些事,强求不来。

  整个上午,他就在不停推演着双招同出的技巧,有了石墨羽提供的无心之射心得,也算有了可以前进的方向,虽然限制很大,跟他预想中的威力有出入,可总比一开始的两眼黑要好。

  到了中午,像是随意而出的一句话,姬天血对他邀请道:“有个地方,你能否陪我去一趟?”

  目前是休战期间,离预想中的决战日子还有数日,不必担心会出意外,于是白庸没有拒绝。

  两人一同离开水月居,向着东南方飞去。姬天血没有说要去哪里,白庸也没有问,飞了约莫半个时辰,姬天血慢下速度,降在一片废弃的山庄门前。

  这片山庄早已被人舍弃,从屋檐墙角积累的灰尘推测,至少已经荒废了十年。虽不是断壁残垣,可也能见到许多破损的地方,各处杂草丛生,透露出一股萧条衰败之意。不过上面并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看来是原来的住民主动离弃,而不是遭遇横祸。

  山庄的大门口,挂着一个倾斜的牌匾,上门赫然写着一个“姬”字。

  姬天血站在大门口,望着那块牌匾,默然无语。白庸站在她的身后,同样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姬天血忽然开口道:“今天是好天气呢。”

  白庸抬头看了看天空,烈阳高照,一群形状变幻无常云朵向着四方飘流而去。若真要论天气的话的确是个好天气,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姬天血又道:“无论明天、后天,每天都是好天气就好了呢。”

  白庸不假思索道:“一直的话会有人头大吧。”

  “是呢……哪怕再好的天气,久了,也会有人讨厌。”

  姬天血长叹一口气,推开大门走了进去,白庸也紧跟而入。

  姬庄旧址,太阳渐落,姬天血眺望着窗外慢慢地改变着形状的云朵,因为照进来的阳光而眯起的眼睛,正仰望着染成橘色的夏季天空。

  两人都一语不发。白庸虽然也觉得跟姬天血说话很有趣味,不过像这个样子,静静地望着相同景色的时光也有异样的感触。

  倘若,时间就这样子停止流动就好了。

  然而,时光就如同天上云朵,不断地流逝而去。

  姬天血没有触碰屋里任何东西,她只是看着,从不伸手去碰,也不发表任何的怀旧言语,只有偶尔在那对清澈的淡色眼瞳中,能见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怀念情绪。

  “如果说家的话,到底哪里算我的家呢?童年记忆早已模糊的这里?记忆深刻的魔枭总舵?还是平静的沉舟庵呢?”

  白庸觉得这问题十分棘手,不好问答,糊弄道:“如果是江湖儿女,应该是四海为家,处处为家。如果是佛门,那么就是空门,四处皆为家,唯有彼岸是家。”

  “可是这些话我不爱听,也不想听。”

  姬天血的身影在夕阳映照下显得有些落寞,但并不软弱,一条马尾辫随风飘扬,自有无端风采。

  白庸没有做任何行动,也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姬天血并不是一个需要依靠男人胸怀,倾诉柔肠的女子。

  在她的人生道路上,有过与人结伴而行,却从没有依靠过别人,向来是孑然一身,曾经迷惘过,失意过,也曾顿悟了然,但如今都放下了。

  站在湖边,炎炎的夏,仿佛只剩下了莲的清凉,窗下的荷塘清幽宁静,荷花宫样美人妆,荷叶临风翠作裳。

  姬天血弯下腰,掬一捧清水在手:“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她先是深沉地呢喃了一番,随即哂笑一声,一挥手,将手上水珠尽数甩去,转身离开道:“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白庸摇摇头,也不知道该感叹些什么,只能跟了上去。

  刚回到水月居,就见到一条熟悉的人影,却是门中长辈,妙音师姑。旁边冼凡心与俞子期两人规规矩矩的站着。

  师姑来这做什么,总不可能是来参与正魔之争的吧?白庸清楚记得,对方可是极度厌恶斗争,一身所学都是养生的大道,些许术法也只是为了自保。

  难道是为了见我师尊?他满腹坏意的笑着。

  忽然察觉对方注意到自己,正要转移目光,连忙收敛笑容,目不斜视,做出正人君子的模样,此招正是白家不传秘技——君子正相。

  但是,妙音师傅眯起眼睛,皱了皱眉头,随即一弹指,飞出一道光球,白庸不敢躲,乖乖让光球打中。

  “哎呀,师姑您这见面礼也盛大了点吧,弟子有些受宠若惊。”

  “哼,你小子什么心思我会不清楚?摆出那副模样,一看就知道心中有鬼。”

  白庸心中抹泪,这招许久没用,果然生疏了。

  妙音师姑道:“我此番外出主要是为了寻徒,顺路将修补好的天蠁琴还给你,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哎呀呀,师姑就别难为晚辈了,师尊不在屋内,算算时间,必然是在那道瀑布下助刑无私前辈疗伤。啊啊,我知道您不是为了特意等他,但夏天天气炎热,不妨先进屋,我先泡一壶茶给您降降火。”

  “哦,泡茶,也行。我若是满意了就权且放过你,可要是不能令我满意,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手艺不精。”

  “哈,师姑您开口了一切好说,请入屋安心等待片刻,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总算将妙音师姑请近屋,白庸同俞子期对视一下,各自松了一口气,对方则是暗中伸出大拇指,称赞他的灵机应变。

  此番泡茶,可不同于上次禅辩密宗,那次是为了辩禅而泡,现在才是纯粹为了泡茶而泡茶,因此马虎不得,要有讲究。

  泡茶有五讲究,一为用水,二为茶叶,三为器皿,四为水温,五为冲泡时间与次数。

  泡茶用水讲究甘而洁,活而鲜,所以那些有身份有地位有条件的人都喜欢用露水来泡茶,露水含草木之精华,是为上选茶水,而采集露水要讲究时段,过早过晚都不行。不过白庸此时是没法采取露水,倒是可以用山泉,《茶经》中说“其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可见山泉也是上品之选,但泉水汲取后需要放在木桶里静置片刻,不适宜直接煮开。

  其次是泡茶器皿。水为茶之母,壶为茶之父。葡萄美酒夜光杯,连品酒都要讲究酒器,饮茶就更要重视茶具。白庸本来想用唐州的秘色贡窑,后来想了想,改用听泉壶。单从泡茶器具来讲,听泉壶不如秘色贡窑,可如果从人的喜好比较,却是听泉壶更胜一筹,因为听泉壶倒水时会发出如泉水叮咚的声响,令人心旷神怡。

  一切都准备好后,白庸从静置的泉水舀取上层部分煮开后,将滚水倒入水钵里,估计好正确水温,冲入茶壶中,稍微一匀,随即将茶水倒出。但这壶茶并不是直接拿去喝的,而是拿去倒掉,等水的温度就又降到刚刚好的程度,再冲第二回。一般而言,这第二泡茶,是真正的茶之精华,可以拿来饮用。但白庸这次用的茶叶比较特殊,所以还要冲泡,冲泡后倒掉,如此重复四回,直到第五泡才算可以。

  茶水已经准备好,白庸却没有唤妙音师姑过来,而是放了一盆金色的药水放在茶桌上,这是拿来洗手用的,随后又点燃檀香,如此才算是一切就绪。

  妙音师姑过来后,先用药水洗手,随后坐在蒲团上闭目静心,并不急着用茶。

  香汤净手、常焚心香、涤洗心尘、坐忘守静,最后才是仙茶沁心。

  这是道家的饮茶程序,或许在不懂茶的人看来非常繁琐,浪费时间。喝茶,直接倒嘴里就是,若是要讲究品位,最多喝茶前先闻香和看色,犯不着弄这一套前戏,喝杯茶搞得跟洞房似的。

  于品茶者而言,正规的品茶,还真跟洞房差不多,要严肃对待。这番准备在他们看来不是浪费时间,而是一种享受,品茶不是只有喝的时候才是享受,品茶前品茶后都是享受,这点礼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日常。

  这就好比神洲人吃饭,特意用筷子和用碗,这也是一种礼仪,只是过于平常,一般人往往忽视掉。吃饭用手抓不是更快,嫌脏就用汤勺,用什么筷子呢?

  在西部的罗洲人看来,用筷子就是一种繁琐的礼仪。吃饭有刀叉跟汤勺就够了,何必拿两根木棍在手上?还让小孩子从小练习,真是麻烦。不过用筷子这一点,也让他们产生一种连普通百姓都要学礼仪,神洲果然是礼仪国度的印象。

  不懂茶道的人看品茶者行礼仪,就和罗洲人看神洲人用筷子一样,觉得麻烦,又隐隐觉得尊敬,高看一眼。因为礼仪,本来就是身份的一种象征,只有野人才不懂礼仪。

  白庸倒茶的动作很轻柔,顺时针沿杯壁注水。

  妙音仍是正襟危坐,接过茶后闻了闻气味:“味醇香郁,先苦后甘,这是龙井,一谈泡茶就想到龙井,你倒是够俗气……唔,稍微有些不同,似是而非。”

  妙音并不能确认这是何种茶,毕竟天下茶叶品种繁多,数不胜数,即便同一种茶叶,也会因为种植地不同而有不同色味;即便是同一种植地的同一种茶叶,也会因为存放年岁不同而有不同色味;即便是同年同一种植地的同一种茶叶,也会因为泡茶的方法不同而有不同色味;即便同年同一种植地的同一种茶叶用同一泡茶方法,也会因为茶具不同而有不同色味。

  如果一名品茶者仅仅通过闻香观色就能准确说出茶名,那他就不仅仅是茶道大师,而是茶道大宗师。

  妙音师姑将整杯茶饮完,笑着对白庸道:“这杯茶虽然过得去,但还不足以令我满意,你的豪言壮语不会只有如此程度吧。”

  “诶,师姑别心急,这仅仅是第一杯茶,可不能急于下定论。”

  白庸说着又倒上第二杯茶。

  妙音师姑满怀兴趣的品尝第二杯茶:“唔,这次有点像茉莉花茶,带有一股茉莉香,滋味浓醇鲜爽,润喉回甘。没想到一壶茶里面居然有两种不同的味道,倒也难得。”

  难得,也仅仅是难得,还没有到达满意。妙音话中暗示着白庸泡的茶还不足以令她认可,谁叫白庸之前把话说得太满,令人不由得想要刁难。

  然而白庸并不气馁,而是提醒道:“师姑,我刚刚才说不能急于下定论,您怎么转瞬即忘呢?”

  妙音眼睛一眨:“哦,难不成这壶茶里还有第三种味道,这样倒是堪堪能令我满意。”

  “您接着往下喝就明白了。”

  白庸再倒茶,妙音再品。

  “……这次是大红袍。”

  “这壶茶还能倒最后一杯,也是最后一味。”

  白庸又倒茶,妙音又品。

  “这是陈年普洱茶。普通茶是越新越香,唯有普洱茶是越陈味越浓,怪不得要放到最后一杯。”

  一壶茶刚好泡完四杯,每一杯味道皆不同,这种泡法也称得上是绝顶茶技。不过就算白庸会一壶百味,此刻也只会泡四味,因为这四味远比百味更有意义,就看品茶者能不能明白其中意味。

  “龙井、茉莉花、大红袍、普洱……原来如此。”

  果然,以妙音师姑的茶商很快就领悟到其中的奥妙,她笑吟吟地看向白庸:“你倒是懂得用心,精通拍马溜须之道,让人想不满意都难。本来还想刁难你一回,让你受点教训,没想到又让你得逞了。”

  “师姑的教诲,我会谨记于心。”

  妙音挥挥手:“得了,省下场面话,天蠁琴自己拿去吧。”

  一挥袖,修复好的天蠁琴落入白庸怀中,虽然没有拨动琴弦,可琴灵却自动响起,发出欢快的弦音。

  妙音说白庸拍马溜须并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只有懂得茶道知识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玄机。

  白庸泡出来的四种茶,又称四大美人茶,对应历史上的四大美人。其中龙井对应西施,大红袍对应王昭君,普洱茶对应杨玉环,茉莉花茶对应貂蝉。

  不泡其他茶,偏偏泡四大美人茶,自然有奉承的意思。女为悦己者容,马屁拍到心坎上,妙音自然欢喜。

  奉承就是说好话,赞赏别人的优点,又有谁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呢?修仙者也不例外。甚至进一步说,修仙者直面本心,更容易感到高兴,不过他们心性比常人要坚定,不轻易流露在外。

  每个人都喜欢奉承,只是对奉承的方式要求不同。俗人喜欢直来直去的称赞,如“你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让我看呆了”,文人则喜欢咬文嚼字,以诗歌喻人,如“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对妙音师姑这等不沾人间烟火的人物,以上两种方法都行不通,夸她反而会惹她厌烦,认为是油嘴滑舌,登徒浪子。马屁拍在马腿上,那就要遭到马腿的狠狠蹬击。

  唯有白庸这种藏意于物的奉承,才能真正令她感到高兴,明知你在拍马屁也会欣然接受,因为这种马屁,也是灵光一闪,妙手偶得之,不是多读几本书就能想到的。

  同样,白庸的这种奉承手法也只能用在识货的人身上,用在不精通茶道的人身上,那就等于抛媚眼给瞎子看。

  奉承方式也分上中下三等,对应不同的人。下等奉承直来直去,开口即为溢美之词;中等奉承寄情于诗歌比喻,蜿蜒曲回,间接而赞;上等奉承不用言语辞令,寓意于物,知者而明,是为心有灵犀一点通。对仙道中人,就该用上等的奉承。

  就在白庸用手拨动琴弦,调试琴音的时候,东方易回来了。

  东方易的到来令妙音有些措手不及,她以旁人不容易察觉的细小动作整理了一下衣角,看上去似乎坦然自若的样子,不过熟悉她为人的白庸还是能感觉到一丝慌张。

  “师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东方易略显惊讶,显然也非常清楚对方厌恶斗争的性格,但不妨碍他规规矩矩的施礼。

  妙音以寻常的语气道:“我本是外出寻找传人,路经此地,知道你在主持灭魔大业,顺便过来看一下你的状态,怎么,不欢迎吗?”

  白庸心道,之前还明明说是顺路将天蠁琴捎给我,现在就变成顺路看一下师尊,师尊啊,你可要听出话中意啊。

  很可惜,白庸的心声并不能传达给东方易,他露出为难的表情道:“多谢师姐关心,可是魔人实力非凡,此地危险甚大,魔人若得知消息,说不定会暗中设伏,抓住师姐以为人质,我想,为了师姐的安全,还是趁早离开吧。”

  白庸捂住了脸,不忍再看下去了。

  妙音脸上表情一僵,似要发怒,却最终没有生气,只是摇头叹气,道:“早知你的性格,我是自讨没趣。罢了,也不能令你为难,我今日便离开吧。”

  东方易点了点头,认真道:“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一切以低调为要,我便不送师姐离开了,还请见谅。”

  白庸抬头仰看屋顶,惨象,已使他目不忍视了,钝言,尤使他耳不忍闻。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他忽然懂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修仙者单身一人。迟钝啊,迟钝啊!不在迟钝中爆发,就在迟钝中单身。

  “还是由我来送师姑一程吧。”

  说完就要离开,转头刹那,面上流露一丝不舍,随即又隐没消失,不着痕迹地走出水月居。

  东方易察觉白庸的复杂表情,道:“怎么了,看你欲言又止?”

  “师尊啊,其实妙音师姑她……”话到嘴边白庸又打住了,他觉得这种事不是自己能够插嘴的。

  “她怎么了?”

  “师姑她也很累啊,前途坎坷。”

  东方易点头同意:“是啊,她鲜少出门,江湖不像门派那么安逸,难免会觉得疲劳,寻找到一个合格的传人也是相当艰辛的一件事,着实不是简单的一件事。”

  白庸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叫师娘了,只能在心中默哀。不过倒也并非没有转机,修仙者寿元悠长,青春难逝,倒也不像凡人那般急于成家,只要还未绝望,就仍有一线可能。

  白庸细细琢磨,不懂之处也记在心中,方便日后回忆,他倒也不会问出破虚对上化虚,哪方会赢这种傻问题。

  东方易很快就进入为人师表地的状态,谆谆教导,诲人不倦,比起同师姐的寒暄,现在的他更有一股独特的魄力,全神贯注,神采奕奕。

  “化虚与破虚其奥义在于厚积薄发四字,洞悉天下武学之根本,厚积方能成化虚。天下武学,万变不离其宗,早已掌握其本质,薄发即可为破虚。掌握这两者,破尽天下武学,不过弹指之间。”

  “师尊可有练成这两招?”

  东方易在乐道上也有不俗的成就,因此才能给出会这样的建议,只是他平日鲜少用箫,也没有搭配的武学招式,才不免令人遗忘这一点。

  白庸在尚未离开玄宗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归一劲、曲折劲、梭空劲和震音劲四大劲,可惜出门后一直忙于事务,没能再行领悟,结果依旧停留在原地,没有丝毫进步。

  这也难怪,毕竟进入天人境后跟人对敌,大都仍是用绝招来判定胜负,而不是普通的招式,这导致九大劲的作用远不如一些绝招来得有效。现在看来,这反而是舍本逐末了。绝招细细分析起来,其实就是劲力的运用与真元的配合,学那么多绝招,还不如掌握其本质的来源,才能衍化出更强的招式。

  正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一个个音符,就是乐圣所创造的音乐文字,不曾被任何字典记载的文字。乐圣也没有留下任何注释的手札,只说懂音律的人就能看懂。事实上也是如此,懂音律的人哪怕是文盲也能立即明白其中意思,不懂音律的人哪怕学通古今,通晓天下文学,依然看不懂。

  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乐圣此举就是不希望自己留下的东西给不懂音律的人看懂,那是对音律的一种亵渎。

  诚然,乐圣当初创造这些乐曲并不是为了击杀鬼神,其中没有一首乐曲是为了杀敌而谱,全部是为了音乐而创造音乐,只是谱下的乐曲达到了极致,拥有了灵魂,自然而然产生了惊人的效果。就好像习武者习武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强健体魄,可体魄强大了,就拥有杀人的能力。

  “……初之音,动身之耳;中之音,动心之情;上之音,动魂之魄;上上音,动天之道。”

  每一次白庸读到这一句,都要细细品味一番,每一次都有不同的体会。

  这一次联系到混元破虚劲,就觉得两者是一样的。用劲破坏肉体是最初级的手段,击破心灵是中级的手段,粉碎魂魄是上级的手段,而最终的目的,则是撼动天道,以力量改变天道的运作。破虚劲中的“虚”字,代表着虚空、虚假,也是道的一种。

  初层的音乐,能振动耳朵,产生美妙的声音,可对没有听觉的聋耳人或动物无效;中层的音乐,能振动心灵,即便没有听觉也能感受到,可对没有心的花草树木无效;高层的音乐,能振动魂魄本源,即便花草树木也能感受到快乐,可对没有灵魂的石头死物无效;而终极的音乐,直接撼动天道,不管有无听觉、有无心灵、有无灵魂都能听到,世间存在的一切死物都能感受得到。

  乐圣当年就是寻找到了能引发天道共鸣的声音,才终于证道成功。

  一般人,就是练上一辈子也脱离不了初层的音乐,唯有那些天之骄子,纵观历史也屈指可数的乐道大宗师,才能演奏出高层的音乐。而这样的大宗师,比什么武道强者,虚空高手都要少得多。

  问普通修仙者知道那些武道强者,他们可以说出一大堆名字,可问他们知道哪些音乐宗师,往往说不出来,顶多支支吾吾崩出一两个名字。

  可精通乐道比精通武道来得不值吗?肯定不是。

  至少,达到虚空境的高手,历史上留名的就超过百人,可乐道大宗师,不超过十人。纵然你神通广大,能把玩日月,击杀鬼神,依旧不如用纤纤十指拨动出来的声音。

  这,就是道的奇妙。

  玄宗能超然物外,位于万千修仙门派的塔顶,就是因为它了解到了其中的奇妙,不阻止弟子修行他道。

  元墟教大堂上,策无遗一脸愧疚,当众请罪道:“主公,此战失利尽在我身,还请责罚。”

  上一役战斗中,折损了丈百里,打破了敌我的平衡,更重要的这是元墟教第一次人员折损。这就像一名赌徒,之前明明还处在输赢持平的状态,一旦输了第一手,接下来就会输称穷光蛋。这种事情在历史上的战争中并不少见,明明之前还是百胜大军,结果一战挫败,信念崩塌,导致兵败如山倒,屡战屡败。虽然说运气这东西虚无缥缈,可很多时候却无法将它的因素完全排除。

  爱将的折损,阎无辜亦感悲痛,丈百里的信念是他最为赞赏的,在修炼路途中也给过许多指点,两人关系如同师傅与弟子一般,是亲眼见证了他一路来的成长,没想到倒在了自己成就大业的路途中。

  阎无辜是个重感情的人,行事真诚不虚伪,这样的人非常有人格魅力,所以才能令那么多才华出众的手下死心塌地跟随他。不过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悲伤,既然决定踏上这条不归路,就不能再有后悔,必须义无反顾走下去,否则就不止是对丈百里牺牲的罔顾,更是对众人付出的背叛。

  “你仅仅是提出了作战计划,整场战斗是由众人一同实行的,而我也点头同意这一计划,不能将责任全部推诿于你。此战虽然失利,但我看人的眼光还没有失去。在场诸人之中,以你大局观最佳,我们不依赖军师你,就无人可以依赖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还请军师多多操劳。”

  策无遗年近三十五,早已成立家室,心性也比较成熟,虽因体质无法习武,可养气的功夫并没有落下,照理是不会因为因为一两次的失败而气馁。奈何此番是他第一次步上江湖的舞台,身上肩负的又非是个人,而是整个门派,那种压力不言而喻,特别是在两次出谋都没能占得优势,反而损兵折将的情况下,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无疑更重。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还能轻轻松松,要么是没心没肺,要么是根本不在乎元墟教。

  这数日来,他都没有安稳睡过一觉,常常半夜惊醒过来,睡不着继续思索接下来的布局,并推断对方的计划。第一次称得上是平手,第二次毫无意外就是失败,这无疑给了想一展胸中抱负的策无遗当头一棒,令他不敢小觑天下英雄,尤其近日来的情报收集,知道对方负责筹谋布局的居然是一名刚成年的毛头小子,这给他的打击更加沉重。如果接下来再失败,纸上谈兵的称号绝对逃不了了,而且还会被世人嘲笑。

  事实上,白庸虽然年纪比策无遗小,可主持大局的经验上却比他要丰富。胡疆逆转之战,覆灭磐沙神宫的计划都是出自他手,只是前者被低调处理,后者并不是值得光明正大宣扬出去的事,才使得他至今名声不显。

  策无遗身上的压力,无人可以替他分担,幸好元墟教中的人也并非心胸狭隘之辈,分辨事理,知晓在这件事上其实并非军师的错,当时策无遗也有劝说过众人不要出去,真论起来反而是他们不听劝阻,犯下了过错。

  音无律心中尤为自责,之前就是他坚持要出击,若非阎无辜的真魔元体大出正道中人的意料,凭一己之力扳回了战局,恐怕伤亡会更严重,至少扇那夜迦是绝对逃不出东方易的追击。

  策无遗心知当前己方士气不高,可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并不是一个擅长鼓动的统帅,不会蹩脚地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值得庆幸的是这终究不是普通的军队战争,普通士兵很容易受败仗的士气影响,但强者或者说将领们就有很强的自控能力,受外物影响很少,大都能够将悲愤化为力量,倒也无需太过操心。

  他拿出一堆锦囊,排在桌子上道:“接下来的战斗将在无妄平原进行,除去之前曾与众人说过的全局计划外,这里还有独属各将的任务,请分别拿去对应自己名字的锦囊。”

  这种手段策无遗从没有用过,一些小说上倒是经常出现,众人知晓这是保密手段,倒也没有太多疑问,各自挑出写有自己名字的锦囊,收入怀中保管好。

  “这个锦囊暂时不要打开,等到决战之日再打开,切记。”策无遗叮嘱道。

  阎无辜散会道:“都下去吧,各自调整好状态,下一站极可能是最终决战,肯定是一场难打的恶战,做好准备。”

  等众人离开后,依旧留下阎无辜跟策无遗君臣两人。

  “军师这招锦囊传计倒是巧妙,避开了将计划全部托盘而出,让每个人都只知道其中一部分,除了保密之外,利用神秘效果反而能提升众人的信心。”

  策无遗苦笑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是百战百胜,那我绝对会将计划全部公布出来,这样同样能令众人信心十足。”

  天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布局,所以若有人心中存疑,诚心想找出局中破绽,那肯定能找到。到时候无论策无遗再怎么保证,那人一样会存有疑虑,担心万一布局再次被看破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信心不足势必会影响发挥。这种事越想越是糟糕,越想摆脱越是难缠,忧虑会无中生有,想问又问不出口。

  与其如此,倒不如将计划隐藏起来,既然不知晓,自然无从质疑,等到当日决战之前打开锦囊,就算有疑虑也来不及思考,只能全力执行上面的命令。这是一种在小败后保证士气的方法,如果换成连续的大败就无法起到效果了。

  除此之外,策无遗此举还有其他作用。

  阎无辜筹谋道:“这段时间并没有查出那名内奸是谁,看来是有意收敛行动,虽然通过逝水无痕的暗中调查确定了可疑对象,但终究没有证据。通过分开锦囊,就能有限的透露计划,在得知哪一部分计划泄露后能及时调整,将计就计,而不用影响整个布局。”

  “就算有证据此时也不敢揭发那名内奸,否则太打击士气了,尤其是眼下的敏感士气。与其如此,倒不如反过来利用,误导敌方智者的判断。唯有借着大胜之势,再抽出内奸才能进一步激发众人士气。”

  “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阎无辜绝不会如此简单就放弃,丈百里不会白白牺牲!正道盟,绝对要让他们十倍奉还!”

  ……

  魑魅魔官回到自己的居所,装作休息的同时,小心翼翼观察四周有无人暗中监视,确认无人后才拿出一面镜子,控制元气波动施展术法,开启双向联络。

  镜面散发如水纹的涟漪后,出现了一名男子的相貌。此人有着一头狂乱邪诡的赤发,双耳挂着一对毒蛟尖牙,浓眉斜挑天生一股判道气息,就像是要挑战人间所有的规则。身着紫色蛇纹战袍,双肩处各自带有一头火焰吞金兽,战裙上嵌满法钻,配合那玄奥神气的符文,一看就知不是俗物,如同神祗一般,散发出邪霸天下的威势。

  魑魅魔官一看见这名男子,态度立即变得无比卑微,相比面对乱世尊者的恭敬,此时的他就像是遇见头狼的普通狼,没有一丝反抗,只有温顺与服从,眼神中充满了敬畏。若非此时不是直接见面,就算他直接趴倒在地面也毫不令人奇怪。

  “魑魅魔官,此番联络有何情况上报?”

  尽管是通过一面镜子进行联络,魑魅魔官依旧不管直视对方的脸,垂下目光,用功力束起声音,不让外传,将会堂上发生的事情报告给对方。

  那名男子听完后,对身旁一人道:“造化命师,对此有何看法?”

  镜子的画面移动,一名卦士打扮的男子出现,手中握着风水罗盘,开口道:“看来鬼天王的身份已经被怀疑,当然联想到我方存在的可能不大,更大的可能是将鬼天王当成正道的奸细。以锦囊分别传达计谋,就是为了不泄露整个布局的内容。”

  魑魅魔官对着先前那名霸主气息的男子不敢有半点多言的胆量,连自我分析也不敢说,此时换了对象,倒是敢开口询问:“智天王对此有什么建议,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造化命师闭目思索一会,然后道:“我若没有算错,这锦囊上必定留有印记,一旦被打开,留有印记者就能得知信息,从而知晓究竟何人才是奸细。”

  “那么我将它好好保存起来,放置一边不去碰好了。”

  造化命师摇头:“非也,此人所用的无非是反间计,又或者将计就计,逃不出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皆不为吾等所虑。若我们是正道,自然要烦恼其中究竟是真是假,是真计还是反间计,可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不用去管鹬蚌的想法,只需做好渔翁即可,拆开锦囊,管中窥豹,无论真假皆可推断出真正布局的信息,于我方有利无害。”

  魑魅魔官心中迟疑,倘若如智天王所言,自己一将锦囊拆开,岂非让军师得知自己就是奸细,可世上可从没听说过哪个奸细有过好下场。他心知策无遗的智慧不凡,虽然上一场计败,可非战之罪,从计谋上讲并没有逊色对方,这样的人若是来算计自己,恐怕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造化命师看出他的担忧,道:“鬼天王不必担心自身安危,此人既然要借助你施展反间之计,在决战之前就不会伤你分毫。而一旦到了决战之日,我方九黎大军杀至,无论他有什么想法,也只能付诸东流。”

  魑魅魔官向来胆小惜命,仍不能释怀,他心知预料归预料,再天衣无缝的算计都会有不可预知的变数,而一旦出现变数,自己的小命就很可能不保,再好也是生不如死的下场。虽然对面是真正的自己人,可也因此才十分清楚,他们是一群能够为了利益毫不犹豫抛弃同伴的人,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扔得比谁都快,嘴上说得再漂亮也不足为信,这一点上可不比重情重义的元墟教。

  这时之前的男子开口道:“一切听造化命师的安排。”

  此人开口,魑魅魔官只能应是,不敢有半点异议,之后撤去术法,镜面恢复如常。

  在镜子的另一边,是一处宏伟的宫殿,然而却是跟神洲完全不同的境界,这里的天地灵气混浊不清,虽然浓郁,却不像神洲那般清晰可辨。五行灵气混杂,六法不明,在这样条件下,道、佛、儒、妖、魔都难以修炼,唯有不属这五类,属性通用的巫才能顺利修行。

  “鬼天王胆小依旧,不愧是属鼠的,本以为这次深入他境做卧底,多少能增加些胆量,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智天王自诩算无遗策,此番可是看走眼了。”一名全身绑着绷带,只露出一对眼睛的削瘦男子以尖锐的声音讽刺道,他的体型就跟筷子一样,身高八尺五寸,却骨瘦如柴。

  造化命师看向那人,嘴露讥笑,争锋相对道:“速天王显少用脑,不明白其中玄机也是在所难免。正因为鬼天王胆小惜命,容易被人忽视,才是当卧底的最佳人选,连我们都认为他不适合当卧底,更容易瞒过其他人。当卧底需要的不是冒险,而是长期潜伏,这点上无人能胜过鬼天王。换成速天王你,只怕旦夕间就会被发现马脚,生死不能自主。哦,不对,我忘了速天王身法绝妙,迈开两条腿根本无人追得上。”

  虚妄行者听出对方暗语,是在讽刺自己逃跑第一,气得不停颤抖,当下就要发怒,眼光瞥见尊者就要开口,只能暂且忍住。

  “诸位做好准备啊,鹬蚌决战之日,便是我等穿越境界,入主神洲之时。派人通知红座,加紧将全部能源集中到奇迹方舟上,改变命运的时刻即将来临了!”

  无妄平原上,许久等待的决战之日终于来临,正道诸人气势饱满站在一方土丘上。白庸将沾水的手高高举起,感受空气的变化。

  “天气不错,天上的云不错,风也不错,是个好兆头。”

  此时站在山丘上的,有东方易、齐无憾、白庸、云鹤阿青,其余人皆各自从其他方向进攻刀剑山庄。无论哪一种战斗,总归是守方有优势,此时正道这边战力占了上风,自然是正道攻,魔道守,策无遗也不过傻傻的放弃地利优势,冲出来和对手死磕。

  站在对面的,则是阎无辜、忘剑心、夜镰豹。在策无遗的布局中,虽然认为忘剑心不如齐无憾,可多次对战,熟悉对手的战斗风格,绝对能拖上许久时间。所谓战术就是尽可能发挥己方优势,以及尽可能削弱对方实力,这点上用忘剑心拖住齐无憾,以下驷对中驷,显然是战力的优化运用。

  不过从人数上也能看出正道的优势,作为智者的白庸拥有战斗能力,而策无遗就没有,虽然在平常智者是不能亲自涉险,可如果是最后一局就没有那么多顾虑,这点小小的优势在关键时刻会起到决定战局的作用。

  王对王,此时无需再多言,骂阵讥讽皆是多余。

  东方易一抬掌,尽显不凡气度,道:“请。”

  阎无辜毫不客气,魔元急催,轰然一掌打出,雄浑之力滚滚而去,整个无妄平原不停的摇晃震动,平原上的草木也都被掌风激荡得飞扬起来。

  “化虚!”东方易有意一试最近初涉猎的武学,三袖合一,挥手一扫,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却包藏和光同尘,与世推移之意,借力转力,化魔氛于无形。石破天惊的一掌,竟是被他轻松化去,只是终究经验不足,对上又是同级的强者,未能完美化去,剩余的掌劲激荡得他的衣襟呼啦啦飘动。

  白庸等人远远避开,不敢靠近两人,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是正面可以踏入的。

  “拿尚未熟练的招式对敌,荡魔道君原来也是一名骄纵之辈。”

  “阁下不也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彼此彼此。”

  “那么此回不再让你失望!”

  阎无辜大喝一声,一道犹若天外神雷般的音波扩散开来,在所有人耳中炸响,明明是四处空旷的平原,威力却没有半点削弱,直逼神魂的声音引动人的气血沸腾,白庸等人连忙运转功力压制紊乱的真气。

  修为到了他的层次,狱龙天吼这招已经无需拘泥本音,所思所想,都能本能的统合天地之力,随心而出,身意神在声音吐出的刹那达到自然统一。这便是言出法随之能。

  “化虚!”

  东方易再出同样招数,明明是化解力道的一招,面对无形音波竟也有同样效果,他在发音的这一刻,身前出现一层涟漪,竟是与对方的音波频率形成同步,让两者混合为一。强横的音波冲到他身上,却如春风拂柳,除了吹起长发外,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其实这一招并不完美,要不然东方易的头发也不会随之拂动,然而以他的修为,只要化去招式的五成功力,剩下的力量就不足以伤到他。

  阎无辜也不是一击就终止,喝出音波的同时,只见他双脚一沉,右手一抬,无边魔元汇聚在掌心,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暗手掌,正是他无往不利的狱魔大手印。一出现就遮蔽了天空,大地方圆几十里内,皆是昏暗无光,如同极夜。

  “唤祝融、召共工,坎离合卦,紫气龙形天剑术!”

  东方易随即出招,武道合一,定澜神剑出鞘,吸纳水火之力,化作紫龙呼啸而出。刚猛的剑招对上同样刚猛的魔掌!

  剑如海,气如浪,挥洒之剑宛如呼啸之浪!

  掌如舟,劲如帆,沛然掌气夹带破浪之势,轰向奔浪剑气,浩如急云涌动,势如天威赫赫。

  剑掌未触,气劲先交。紫气与黑气相互挤压冲撞,互相吞噬消融,产生的余劲震动乾坤,波及百里。周围的空间出现一道道可怕的裂痕,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令人不由得心惊胆跳。

  与此同时,东方易与阎无辜两人身形同时动了,跟着紫龙与魔掌追随而去,各自蓄劲。狱魔大手印击中紫龙,五指合拢,就要将它抓住,然而紫龙狂吼,五爪扬动,要挣破牢笼,碰撞产生的冲击,震得周围地动山摇。

  “斩仙诀,封灵魔印!”

  阎无辜早知无法一击拿下,于是暗提魔元,将印记打入魔掌之中,顿时黑焰涨高三尺,原本巨大遮天的狱魔大手印突然缩小,变到原来的一半以下。体形虽然变小,威力却是增强了不止一倍,狱魔大手印的颜色愈加幽暗,掌间纹路清晰可见,跟真人手掌别无二致。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普通的招式是无法融合的,就算强行施为要达不到一加一等于二的威力,只有这种印记招式,才能进行辅助叠加。

  魔威高涨,封印四周天地灵气,冻结空间,紫龙被印记缠身,一时间停滞行动,狱魔大手印缓缓向着前方推进,一点一点地挤入紫光之中。

  “屠戮邪魔,以杀止杀,天地净化,苍生无贷!”

  眼见紫龙呈现败退之相,突然间从中传出一声爆喝,紫龙的口中喷出一道无屠圣印,打在狱魔大手印之上,后退之势立止!

  绝招互击,魔掌紫龙同时毁灭,山走地移,激荡的气流在周遭引起惊爆,竟是造成地形丕变,平地生起千丈峰峦。两条人影各自从烟尘弥漫的峰顶冲出,积蓄的力量同时爆发。

  一者魔威赫赫,掌擎天地荡乾坤,一者剑随风起汹涌,云浪劲如狂,正气似虹。两股并世巨力交会,横劈山峰,倾倒玉柱。

  对招的结果,东方易仗神器之威,技高一筹,锋芒贯入阎无辜体内,无尽剑气猛然爆发,将他身上的衣服刺得千疮百孔。

  负伤的阎无辜却是不见一丝痛苦,没有溅出一滴鲜血,只听冷哼一声,魔气倒涌,身上的伤口尽数愈合,不留丝毫痕迹。

  “定澜神剑,名不虚传。”

  “真魔元体,绝世神功。”

  东方易面色郑重一点也没有占了上风的泰然,初次交锋,并不算什么,也没有在气势占的优势。尤其对方尚有底牌未出,最大的可能就是三柄邪刀合而为一的邪刀之王,一旦邪兵在手,自己的神器优势就会被弭平。而且如何破解真魔元体,也是一大难题,目前还想不到适合的办法,唯有继续试探才能找出破绽。

  不过他也并非一筹莫展,即便对手握有邪兵,他也同样对定澜神剑有信心,至于真魔元体,如果实在找不到破绽,那就只有采取白庸的计策,用阵法强行将他封印,这世上从来没有无敌的存在。即便是不死不灭的半圣,也可以将其封印千万年,永世不能行动,当年的妖帝就是最好的例子。

  战场的另一边,忘剑心请战齐无憾,但后者似乎斗志缺缺。

  “其实我俩打不打都没关系,只要主将决出了胜负,这场战斗就结束了,你我之间根本无足轻重。既然吃力不讨好,不妨先坐下来,饮饮茶聊聊天,谈谈人生理想也不错。”

  齐无憾试图搭讪,可惜效果不怎么样,忘剑心的眼神极度冰冷,她一挑手中青蛇剑,剑灵发出嘶嘶的声音,战意高昂,眼神中充满不屈的斗志。显然,几番交手都在齐无憾手上吃瘪,令她充满对胜利的渴望,希望能借此在武道上更进一步。

  “女孩子整天动刀动剑不好,我个人还是比较中意传统古典的女性,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啊啊,当然我并没有歧视你的意思,女剑客也是另有一番魅力,花木兰穆桂英也是古今闻名的女将军嘛。不过学会温柔一些总归没有坏处,想当年的武皇帝也写过情诗,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齐无憾没有半点拔剑的意向,似乎是由于头一次干这种事觉得异常紧张,偏偏对象还是敌人,这令他没有多余的思维去注意对方的态度变化,只是一个劲的说着。

  刀头舔血的事都干过了,应付起儿女情长会如此慌张。在之前别人这样对齐无憾讲,他一定会哈哈大笑,认为决不可能,美女仙女见多了,从来都是应变游刃有余,谈笑自如,可事到临头他才知道不仅仅是慌张那么简单。不紧张,仅仅是因为对方不足以让你心动,所以你能毫不在乎,可一旦心动了,对象的一举一动都会十分敏感,生怕引来厌恶。

  比剑法刀法,齐无憾自认只要打出第一招,下一招该如何做就能自发应变,连思考都不用,可现在该怎么做,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完全想不出来,脑子里虽然不是一片空白,可也是一片浆糊,理不出头绪,完全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她为什么一点表情改变也没有啊?无论是高兴还是生气,就算觉得烦也给点反应啊!横扫还是直劈,爽快点说出来吧。

  齐无憾手心都沁出汗来了,可忘剑心仍是那副表情,这令他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间觉得口干舌燥,如同在战斗中被人逼入绝境。慌张之下却是忘了,对方根本不会开口讲话。

  白庸在后方看得直偷笑,不过知晓眼下战局紧张,瞬息百变,倒是没有在这方面分神太多,知晓不会出事后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师尊的战斗上。

  他倒不是故意放纵齐无憾,任由胡闹,而是确认这样做对战局比较有利,才做出的决定。单纯以眼下双方的战力比较,是己方占优势,在没有变数的情况下己方肯定能胜出。可世事无常,不可能没有变数,所以要做的就是尽量将变数压至最低。由齐无憾牵制忘剑心,两个人最好是聊天聊完整场战斗,如此就没有任何变数了。

  相互兑子,正道这边人数占优势,虽然齐无憾实力在忘剑心之上,可也正如他之前所说的,哪怕两人能分出胜负,战局也接近尾声,于整体胜负没有太大帮助。

  事实上,齐无憾本人也是再三询问,经过保证后才敢在战场跟对方搭讪,否则的话,纵然心动也要以大局为重,儿女私情乖乖放在一边。一见钟情归钟情,可还远没到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步。

  另一边,忘剑心也是完全不明白对方的用意,言语乱七八糟,毫无条理,不清楚到底要说些什么。作为对武者的尊重,一开始她还耐心聆听,到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了,一挥手中青蛇剑,在地面拉出一道剑痕,再次发出挑战之意。

  “别生气也别发怒,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谈判吧,只要能谈判就能明白,通过交流解除矛盾,求同存异,我们要互相尊重,和平共处,互不侵犯,平等互利,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不对啊啊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发病了吗?忘剑心的眼中流露出怜悯的目光,齐无憾刚想解释,但她生怕对方开口又要讲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浪费时间,干脆直接动手,剑气横扫而出。

  齐无憾下意识拔剑,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弹开剑气,眼见连绵剑招接踵而来,来不及多言,身体本能反应,无锋剑法自动接招。同直接慌张的说话不同,剑招自然而流畅,一应百变,哪怕分心两用也是毫无罣碍。

  “果然,到最后还是要开打吗,相杀才是武者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吗?也好,我便先击败你,拖回去再慢慢同你交流。”

  绕了一圈重新绕了回来,齐无憾仍是觉得战斗才是自己最擅长的,搭讪实非所长,隔行如隔山,既然如此,就该扬长避短,用最擅长的方式来解决。

  不过一番胡乱,那股肃杀之气倒也化消大半,两人出招精妙却不狠辣,比拼技巧而非蛮力,出手多留有余地。

  此时,白庸忽敢周围有许多杂乱的气息,连忙飞上空中看去,只见无数元墟教弟子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人海战术,这就是你们的伏招吗?”

  人海战术除去代价不论,其实是一种为很有效的战术。别以为修真者高高在上,手一挥,底层的修真者们就会灰飞烟灭,在其他的世界可能会有这种情况,惟独在神洲不会,要达到这种程度,起码是肉身境跟虚空境的差距才行。当初阿摩罗面对金丹高手的布阵,虽是轻松杀之,可也必须动用真气使出招式才行,想吐出一口气就杀人,是做不到的。

  九洲结界这种圣人布置的世界级结界,越是修为高的受到的压制越强,普通人几乎不受影响,天人境要被压制到百分之一,虚空境则是万分之一都不止。

  在其他的世界,经常会有“差一个层次,就是天与地的区别”诸如此类的言论,可在神洲,差一个层次不过是多上了一层台阶,算不得天差地别。只有日积月累,踏上更多更高的台阶,才可能拥有俯视的资格。

  不得不说当初鸿与荒两位圣人的高瞻远瞩,通过结界拉近强者与弱者的差距,使得强者不敢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如果一群人的力量胜过同类太多,他们就会产生自己为神,他人为蝼蚁的想法,从而将同类分成三六九等。

  在其他没有九洲结界的世界,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将人按照力量严格分级,低级者不能挑战上级者威严,个个欺弱怕强,生活得十分压抑。在这种情况下滋生出来的文明,道德礼仪败坏,人人自私成性,视同类如雠仇,沐猴而冠。

  对方会用人海战术,倒也在白庸预料之中,正道这边除了东方易能无视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要受到影响。使用群攻招式,单点杀伤力分摊开,容易被挡下,使用对单体的招式,又会大量耗损体力跟真元。

  何况人海战术也并非全是平庸之辈,其中也有数名金丹境或元神境修者,只不过他们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或轻松被洛红尘等人击杀,才没有拿出来作为台面上的战力。如今他们隐藏在人群中,抽冷子偷袭一下,指不定就能成功。

  “不过使用人海战术,本质上是威胁不到强者的,只能起到拖延时间,或者消磨体力的作用,放在这一边战场,岂非自寻死路。依元墟教的作风,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将手下当做工作的组织,看来是另有打算。”

  这边阎无辜与东方易的战斗,根本不是普通修士能够插手的,已经超出人海战术能起效的范围。何况白庸现在也是没有对手,本来他在现场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抽出手来扫荡他们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藏青云鹤与夜镰豹打得风生水起,夜镰豹尚没有经历天劫化形,但它所倚仗的并非神魂,而是肉身,一对利爪罡气凛凛,切割金石如入无物。可惜它虽能借助术法上天飞行,可终究比不上天生灵禽的藏青云鹤,渐处下风。

  白庸小心注意着远方,虽然认为这些家伙无法干扰到东方易的战斗,可对方的智者也不是傻瓜,不可能没想到这点,肯定也是有所筹谋。他暗提真元,谨慎以待,一旦踏入限定范围,决不留情。

  然而,这群修士并没有闯进来,而是徘徊在战斗区域之外,很巧妙的控制了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下,就算白庸突然发动袭击,要击杀他们,虽说全部逃掉是不可能,但全部阵亡也是做不到的。

  “只是在外围的移动,等待援军吗?”白庸看着这一现象,并不急着出手,小心应对,沉稳分析,“不像,如果不是单纯的纪律问题,那就是要布阵法。”

  他的猜测并没有出错,不一会空中元气产生剧烈波动,一道巨大的阵法包囊了整个战斗区域,魔气也变得浓郁起来,其他元气则变得稀薄且躁动。

  “又是天魔乱仙阵,毫无意义的阵法,他们究竟在想什么?”白庸心中充满疑惑。

  这种改变天地元气的阵法,对上低阶修士有颇为强大的效果,肉身境术修甚至不敢施展术法,害怕会遭到术法反噬。可是对于东方易这样级别的强者而言,基本起不到效果,他体内元气充沛,凝练的千百窍穴沟通无尽虚空,汲取元力,哪怕与天地自然隔绝也不会受到太多的影响。

  此时,远处的一座山顶上,策无遗正通过千里牟尼珠观测各处战场的情况,扇那夜迦对上了姬天血,盖樵帆、音无律配合诸多元墟教弟子拖住洛红尘三人组合,魑魅魔官与逝水无痕对上了刑无私与石墨羽。第一处勉强持平,后两处皆陷入了苦战,战况岌岌可危。然而他脸上并无担忧,而是闪烁着自信的神光。

  “虽然战况不利,但一切仍在掌握之中。哈哈,正道的智者,谨慎是你的优点,但同样是你的缺点。占据上风后,为避免变数发生,所以采用静观其变的态度,老持求稳的风格,不似这一年龄该有的稳重,可惜,此回要成为你的绊脚石。不敢冒险,不敢放手一搏,你已错过阻止我计划的最佳时机。”

  策无遗内心紧张,却不慌张,这是面临关键时刻的紧迫心情,如同等待科举榜单揭晓的考生,自信而又兴奋。

  只见诸多元墟教弟子组成的天魔乱仙阵突然向下一沉,空气中的魔气疯狂向着地底流去,刹那间,封印在地底的另一座阵法被引动,同时与天魔乱仙阵共鸣,竟是产生了奇异的变化。

  “大罗天魔诛仙阵!”

  这是完全不同于天魔乱仙阵的阵法,凶煞、血腥、疯狂,无法形容的狂暴气息充斥着天地间,排斥一切非魔存在,五行灵气尽数被逼出,只剩最纯净的魔元。

  白庸身处阵中,只觉身体如负千钧之重,步伐一晃,差点摔倒,连忙运转体内万屠元功,抵挡外在压力。万屠元功可以从克邪中获取能量,所以运转起来倒是比平时更加顺畅,能源源不绝获得补充,换成一般的内功,恐怕光是抵挡就要消耗许多功力。

  只是万屠元功虽然能无视魔气的侵蚀,可阵法的压迫已然存在,只要不是修炼魔功者,都要受到千钧压力。

  拼斗中的齐无憾下盘一晃,差点被一剑夺命,连忙使用刀剑太极圈,以守为先,以阴阳太极化去魔气的侵蚀。然而忘剑心在阵法中却是如鱼得水,剑法愈显顺畅,剑气愈显凌厉,内忧外患之下,无缺无漏的刀剑太极圈一时间竟是被打得摇摇欲坠,接近崩溃。

  忘剑心首次在对战中占得上风,斗志越显高昂,只见她的剑气呼啸如浪,原本诡异见长的青蛇剑法竟是有了突破,在巧变之中加入沉雄劲力,刚柔并济,每一下看似柔和的弯曲剑痕,打在刀剑太极圈上却如同千斤巨锤的一击,令齐无憾虎口隐隐作痛。

  白庸连忙抬头向师尊那边看去,幸好东方易一身万屠元功超然入圣,功力胜过他不知多少倍,虽然同样受到了影响,可效果并不大,远没到能影响战局的程度。

  看到这时,他松了一口气,毕竟离自己的奇策发生还要再等一会,只要撑过时间,就能反过来一举破除大罗天魔诛仙阵。现在,只希望另外的战场上洛红尘等人能支撑住,不要受影响而快速落败。

  在战争中使用阵法,这是修士之间经常采用的手段,也因此对战之前,双方准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战斗地点有没有被人布置阵法,有的话就要先一步剔除。正因为常见,所以被人警惕。使用阵法就好像埋设炸药一般,效果明显,可也容易被人发现,而且埋设下去就难以移动。

  用低阶修士布阵虽然拥有移动力,可是远远达不到那样的效果。以人布阵还是那种数名高手配合的阵法,才能发挥强大的威力,人数越多效果越分散,也越容易出错,所以人多布的阵法大多威力也小,在高层修士决斗中完全被无视。

  可是对方的天魔乱仙阵并不是用来困敌,而是引发炸药的导火索,这一点实在出人意料。

  以的白庸谨慎性格,自然有检查过这片无妄平原,再三确认过没有阵法的痕迹。只是不曾想到对方居然会来这么一手奇招,在地底布下双重阵法,一者为大罗天魔阵,另一者是单纯的封印阵法,将大罗天魔阵封印起来,令人无法探知。

  因为设下的封印阵法异常庞大,所以要破解也必须用庞大的能量,如果由高手进行破解,很容易被看穿行动意图,从而提前打断。但魔教以人海战术作为掩饰,让弟子布下天魔乱仙阵来解除封印,释放大罗天魔阵,最后两道阵法相互融合,蜕变成强大的大罗天魔诛仙阵。

  “原来如此,对方的布局在首次交战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问鼎峰论战的时候曾让魔教弟子使用过天魔乱仙阵,这便在人的潜意识中留下印象,这道阵法是用来困敌的,而非其他特殊用处,令人懈怠,放松警惕之心。”

  白庸后知后觉,反向推导出策无遗的布局,他在心中也不由得赞叹对方心机深沉,自己竟也是被完全骗过,根本没料到会有这层变化。

  “可惜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用特殊手段布置阵法的计策,可不是只有你能想到。”

  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原本晴空万里的提起,此时正被一片片云霞堆积,遮蔽阳光。如果有心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在云霞之中,隐藏着许多玄奥的符文。

  这便是白庸所布的第一计,既然无法在战场上布置阵法,那便将阵法“送入”战场!

  将阵法藏匿在云霞之中,通过气流送入战场,虽然这种手段变数颇大,受天气影响大,但相对的十分隐秘,如果没有提前知晓这一计策,基本不会被发现。

  “是时候该逆转了,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白庸感觉时机已到,于是高举起手,真元汇集在指尖,正要发动布下的暗棋,却见天空中异变突起,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威压从上方的虚空中传递出来。一股莫名而生的激烈气流震荡着天地,形成狂暴的龙卷风,让人不得不运功抵挡,才能不被卷走。

  大地开始无端闹腾,天空中传来了轰隆隆好像九重雷劫一般的声音,一道道晴天霹雳斩下来,砸落地面,炸出一个个大坑。上方原本堆积的云霞一下子被全部冲散,然后形成了漩涡状,漩涡中心,空间不停颤抖着,如同被斧钺加身的罪犯,害怕着死亡的降临。

  “这是怎么回事?对方的计策吗?不对!连大罗天魔诛仙阵都被破除了,这一步完全必要才是。”

  白庸诧异间,察觉自己与藏匿在云霞之间的阵法失去了联系,知道是被这股从虚空中传递出来的恐怖力量强行破掉了。他本以为是魔教的伏击,然而观察四周,却发现大罗天魔诛仙阵也被一并破去,无数元墟教弟子仰面吐血,萎顿无力的倒在地面上。

  而在远处的高峰上,策无遗同样陷入震惊之中,他则是将这一切归为是正道的伏招,一下子也被这惊天动地的气势摄住,脑子一下子转过不来。

  随后,哗啦哗啦的脆响,方圆百里的空间好像镜子一样破碎了!

  一股浓郁好似太古魔神的气息从里面传出来,浩瀚无穷,无可想象。

  紧接着,一轮无法想象的恢宏船舰撕裂空间,穿越虚空而来,一道道虚空雷电击在上面,被轻易摊开,空间的撕裂之力触及船身,一下子被震散。

  这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宏伟,让人只能联想到太古、史诗、传奇这些词语,简直是主宰天地的神王,用来巡视九州八荒的座舰,不应该存在世上才对。

  在船头,身着华丽服饰的一男一女,身上散发着霸占天地的邪气,如同从上古时代穿越而来的祖巫,两个人的气息震荡天地,虚空也为之臣服。

  “尘归尘,土归土,英雄枭雄皆沉沦。邪非邪,巫非巫,乱世之道我为尊!”

  “神洲大地,从今日起,只能拜服在红世双巫的座下!”

  刑无私挥洒正道之剑,正义浩然如天柱,巍巍不可动,一剑又一剑,劈得魑魅魔官节节败退。

  明明有逝水无痕这等超级杀手潜伏在一旁,他的攻击却是丝毫不留退路,一点也没有将杀手的威胁放在心上。

  “幽冥鬼兵!”

  魑魅魔官手结冥印,召唤来自冥河的鬼兵,伴随丧气的飘洒,一个个身穿黑色铠甲的冥河鬼兵从异界隧道中站出来,发出不明的嘶吼声,足不沾地的飘飞冲出。

  刑无私一剑破万法,真元汇聚刑天剑,一剑斩出,煌煌剑光劈倒一片鬼兵,势不可挡,那一身玄冥铠甲好似纸糊一般,轻易被撕裂,附着的浩然正气也将丧气尽数驱除。

  魑魅魔官释放术法抵挡,未能竟全功,遭到余劲创伤,呕血后退,嘴上大骂:“这家伙怎么还如此凶猛!明明有大罗天魔诛仙阵,他怎么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他心中已有怯意,若非知道红世双巫马上就要入世,自己阵前逃跑回去后肯定会遭到严惩,只怕眼下已经逃之夭夭了。

  然而眼下不要说反击,光是看到对方刚正不阿的目光,就失去了战意,心想再不来帮手,恐怕是拖延不下去了。

  从红世双巫接到的命令,是一定要缠住对手,不让战斗过早结束,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在于尽可能的削弱正道与魔教的实力,最好是一网打尽。但由于策无遗将后续计划藏入锦囊中,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的那一份,使得魑魅魔官无法得知其他人战斗的位置,因此拖住眼前的敌人和战友都是势在必行。

  一剑震伤对手,刑无私正欲趁胜追击,一道黑色剑芒破空出现,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从何而出,一下子就刺向他的太阳穴。剑芒没有出现前,毫无征兆,一片自然,一出现便是杀气弥漫天地。

  这招显然出自逝水无痕之手,自战斗开始以来他都没有出手,因为之前刑无私的剑气煌煌如天日,令他的遁隐之术大大受损,何况现在是白天,而宵练发出最大威力的环境是晚上。

  杀手的出手原则,就是要一击毙命,没有好机会宁可不出手,于是他一直隐忍不发,知道大罗天魔诛仙出现,四周魔气遍布,遮掩了气息,这才令他寻找到机会。

  此时的刑无私,全力一剑斩出,正是前力刚消,后力未继之时,这一点无论他的意志多么坚强,都无法掩盖受到阵法的影响,动作上难免有些窒碍。

  可惜懂得藏匿的人不止他一个,暗中未射一箭的石墨羽也在同一时刻射出箭矢。她之前没有出箭倒不是找不到好机会,而正是因为感受到了逝水无痕的存在,不敢轻易暴露,加上刑无私牢牢占据着上风,即便她不出手,胜出也是迟早的事。

  面对急速飞来的一箭,黑色剑芒似是早有防备,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稍微一个扭曲,竟然以违反力道的规则,转过刁钻的角度,刺杀向刑无私的丹田,竟然是要破掉对方的根基,剑术歹毒至绝。

  “火形严,故人鲜灼;水行懦,故人多溺!”

  刑无私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全然不同于之前刚强剑招的灵活技巧,身体突然向旁边一缩,就像是在河岸边散步的人,忽然河水涨上来,为了避免被水沾湿鞋子,下意识的向旁边退避。这一招如羚羊挂角,浑然天成,使招前全然看不出任何痕迹。

  简简单单的一避,没有运用任何真元,竟是就这样避开了逝水无痕必杀的一剑。同时刑无私反手一击,扣在剑身上,后继接上的真元勃发,如火猛烈,嗡的一声,将剑芒震碎。

  这招正是法家不传秘式“火严水懦”,兼具身法避让的同时还有强烈反击,是一招强悍的反击技。取自法家名典《韩非子》一书,其原意指火的外形严酷,所以人们很少被烧伤,水的外形软弱,所以人们多被淹死。

  其意简单,却也深奥,非常适合眼前的变化。刑无私心知有杀手在身旁,有意提防,便如火形严,所以难以被灼伤。逝水无痕行杀无数,往往这一剑杀去,无论多么强的高手都要陨殁,而即便不死也不可能反击伤到他,这便如水行懦,所以人们常被淹死。

  刑无私的反击,不单单震碎剑芒,上面的真元像是拥有跟踪的能力,钻入无色无形的空气,硬生生将对手从隐形状态逼了出来。

  不过被逼出来的逝水无痕也没有露出相貌,只有一层淡淡的影子,而他手中握着的宵练同样是一柄影剑,不会反射光芒。如果换成晚上,恐怕就算他将剑横在人的脖子上,都不会被发现。

  现在是白天,阳光充足,倒是想忽视都难。黑色的人形影团,像布一样随风飘动,没有真实形体,没有脸也没有表情,身体上没有任何气息,如同死物,甚至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人类。

  刑无私没有因为对方怪异的形态而出现半丝迟疑,他的意志坚如山壁,无法想象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才能令他动摇,此刻只见剑意一荡,绝招天剑御法威赫然而出。

  逝水无痕急忙后撤,眼见闪避不及,舞动手中宵练剑,催动魔元,分化四象灵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呼啸而出。

  此招正是鬿魔九剑诀之悲剑化四象。

  然而他终究是杀手,擅长刺杀之道而不是正面决斗,即便有阵法加成也无法抵抗,被刑天剑一下子击碎四象灵兽,承受数道剑气负伤。下一刻他借劲后撤,暗影闪烁,一步踏入虚空,整个人彻底消失,重新进入遁隐状态,再也不见踪迹。

  刑无私冷哼一声,想要再行出招,将对方逼出,这时大罗天魔诛仙阵轰然碎裂,而远方的正面战场,传来了一股无可想象的恐怖气息。

  石墨羽看不过偷偷摸摸的魑魅魔官,原本想用绝招给他一箭,此时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呆呆拉开弓,一动不动。

  “好可怕的气息,居然能从那么远的地方传过来!而且气息还在增强……越来越强……这已经是虚空强者的境界!而且还不止一个,有两名虚空强者加入战场,这是怎么回事,魔教隐藏了这么强大的底牌吗?”

  这两股气息不属道释儒三教,而是散发着冲天的邪气,那么是正道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一想到要面对两名虚空境的强者,石墨羽一时间也有些慌神。

  “不是魔教。”刑无私喝声道。

  他瞬间恢复了冷静,仔细一想就发觉其中的不对劲,如果这两名强者是魔教,哪轮到阎无辜当教主,阎无辜固然实力超群,但跟这两人一比,就明显逊色一筹。而且就算正道盟的探子再没有,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消息,想掩藏两名虚空强者,比让人不注意夜晚的月亮还要难。

  如果魔教真有两名虚空强者的底牌,完全不用直到现在才揭开,上一回战役的时候,完全可以打出来逆转战局,那时候的情况比现在还要好,真要袭击的话,不说将正道一网打尽,元气大伤是无法避免的。

  其中种种,都证明这两人不会是魔教的人员,而不是魔教也不是正道,自然就是第三方势力。刑无私一下子担心起东方易的安危,如果真是第三方势力,依照选择出现的时间跟地位推断,显然是不怀好意。于是立即做出决定,先回去确认情况再说。

  这时,又发生一件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黑煞灵指!”

  魑魅魔官在这敏感时机出手了,但攻击对象不是刑无私或者石墨羽,而是逝水无痕!

  同样受到两股虚空境气息的震惊,加上伤势影响,他的遁隐不如之前那般完美,被魑魅魔官抓住一丝痕迹,一道指气点出。

  不过逝水无痕早通过策无遗暗中提醒,知晓此人是奸细,本来安排他跟魑魅魔官一道战斗,就是看是否有机会收拾掉魑魅魔官,心中本有戒备,于是一剑震碎了指气。

  “红羽飘杀!”

  就在逝水无痕因反击而现出本体的瞬间,无数赤红羽毛攒射而来,来不及闪避,只能挥动宵练剑尽可能抵挡,许多漏网之鱼击中身体,刺中身体的赤红羽毛纷纷爆炸,邪元入侵,逝水无痕闷哼一声,被击落到地面。

  一人缓缓踏出,身着八卦符,手捧风水盘,施施然到众人面前,脸上带着猎人看见猎物被捕兽夹抓住的笑容,有着说不出的锐利之气,如握全局般开口道:“红世双巫麾下,智天王,造化命师,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突来的变化,刑无私心思百转,瞬间想通其中关键,知晓魔教也同样是受害者,此番乃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明白此中关键,他放下立场,横剑一扫,出手拯救逝水无痕。

  但远方又飞来一道强狠罡劲,一举击破法门剑气,后劲未消,刺向刑无私,被一剑斩破。

  “四重窍穴的修为。”刑无私从这一击较量中,判断出对方的修为,虽然比他要低,但力道刚猛无比。那名造化命师倒是修为普通,跟魑魅魔官一样,是三重雷劫修为。

  出招者是一名膘肥体壮的大汉,络腮胡须,一脸横肉,一对小眼中充满了暴虐的目光,身上缠着锁链,两手处则是握着一对镰刀,仰天狂妄大笑着走过来。

  “力天王,桀纣魁士。哈哈哈,小心不要被我抓住哦,如果不想身首异处的话。”

  造化命师道:“可不要吓坏我们的客人,红座有令,要请一人回去好好交流交流。”

  “我对男人没兴趣,就请那位小妞跟我们回去好了。等红座交流完了,我也可以跟她好好交流。”桀纣魁士看向石墨羽,目光中充满了淫邪的意味。

  石墨羽如何受得了,怒气冲天,当下就要对他射箭,忽然远方的气息又传来变化,令她再次停住手上的动作。

  “东方前辈的气息,消失了……怎么可能!”她感觉到,在那两股邪元气息越来越强盛的同时,东方易的气息忽然降了下去,一下子脱离了她能感觉的限度。虽然这并不一定代表着死亡,可显然凶多吉少,而且连魔教教主阎无辜的气息,也同时消失。

  这不难令人猜想,突然出现的两名强者,趁着东方易与阎无辜战斗负伤的时候,一举痛下杀手,袭击成功。

  “哈哈哈,看来双巫大人的计划成功了,小妞你就别想着反抗了,将大爷伺候好,保证让你欲仙欲死。六重雷劫高手做女奴,那滋味肯定不同一般。”桀纣魁士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

  “就凭你这死胖子,别做梦了!懒蛤蟆就乖乖去娶母蛤蟆!荡天一羽,崩山倒海!”

  石墨羽愤怒到顶,反而忘却了对远方强敌的恐惧,拉弦射箭,明明是注重力道的一箭,箭矢画出层峦叠嶂的山峰一般的弧线,带着浩浩荡荡的气势轰然而出。

  这一箭,真正达到了六重雷劫修为的实力,比得上刑无私的水平。之前的她,空有一身超然根基,却因为不是自己修炼得来,真正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不过四重雷劫的水准,加上战斗经验不足,实际跟洛红尘等人是同一水准,而现在精气神高度集中,三元合一,终于有了突破。

  “邪暴横野!”桀纣魁士大喝一声,身上邪元爆起,奋力阻挡,锁链在身前化作一道屏障试图挡下,却是力有未逮,被一步步逼退。

  造化命师也看出这一箭的威力,知道单凭桀纣魁士一人无法挡下,连忙出手,两人合力,终于挡下。

  这时,落在地上的逝水无痕身形猛然跃起,抓住机会进入遁隐状态,迅速向外离去,显然他也万分着急阎无辜的安危。

  然而,他也没能走出太远的距离,在百步之遥的距离,整颗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如喷泉般洒出,竟是在隐身状态下被身首异处。

  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在他倒下的地方,有一条沾上血液的丝线,若非红色血液,恐怕根本注意不到,就是这一条丝线,割断了他的脖子。

  这条丝线突然一缩,绕卷回杀人者的手掌,这是一名高挑的女性,目无杀意,显得有气无力,她毫无斗志地说道:“技天王,夺天工姬。”

  这又是一名援手,虽然修为只有三重窍穴,但她那一手钢丝操纵的技巧,已是出神入化,根本防不胜防,乃是袭杀的绝术,令人不寒而栗。

  刑无私看着眼前四人,心知是被人算计,落入陷阱,但他并没有丧失斗志,这四人修为并不算高,自己配合实力有所突破的石墨羽,仍有五成胜算,尚可拼命一战。

  然而这念头刚起,又有一人踏空而来,此人的修为却是远高于其他人,达到了七重窍穴的境界,明明足踏不存在的空气,却是如履平地,既没有运用真气的迹象,也没有牵引周遭气流变化的痕迹,就好像是真正踩着实物,光是这样的一手,就透露出此人已经领悟到返璞归真的境界。

  “天王统领,天阙武侯,拜候!”

  这名男子身穿紫色银纹武袍,头发用一根玄色的带子随意拢在背后,神色看上去竟是同刑无私非常像,同样的一丝不苟,态度认真专注。只是刑无私面相冰冷,像是独自生长在高山峭壁之上的白色莲花,而这身穿紫色道袍的武者,眉目间藏有一股温润气质,让人一见之下就有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感觉。

  以他的本领若是像其他同党那样进行偷袭,就算是刑无私也难免重伤,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转而来到刑无私的面前,堂堂正正摆出了挑战的姿势。

  这是真正武者的气魄,从容大度,不屑于阴谋诡计。

  不过天阙武侯行为光明正大,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如此。造化命师等人已经开始慢慢移动脚步,包围住两人,目标也是直指石墨羽,显然是要以众欺寡。

  “悦剑分五行!”

  蓦地,原本身首异处的逝水无痕翻越起身,那颗飞出去的透露自动回来,重新安在脖子上,他快速挥舞宵练剑,斩出五行剑气,劈向造化命师等人。同时趁着将他们阻上一会的空隙,快速离开。

  刑无私目光一闪,抓住对方分心的机会,同样打出一掌,用掌气将石墨羽送出了包围圈。他心知以眼下局面,已是无法逆转的绝境,拖延下去只会两人同时陷危,与其如此,能救一人是一人。

  天阙武侯赞叹道:“武者的觉悟,值得尊敬。没有了外物干扰,就让你我全力战斗吧。”

  造化命师心知统领的脾气,倒也不好在此时插手,于是对夺天工姬道:“咱们还是赶紧去追吧。”

  夺天工姬一口回绝:“不要,太麻烦,要追自己去追。我只知道,我的任务是在这里,休想让我加班。”

  “别发脾气啊,你这人怎么就不懂大局为重呢?唉,罢了,反正速天王已经追出去,想来是逃不了了。”

  来者乍一出场,便是邪威滔天,莫大威压震慑全场,令人喘不过气。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讲目光投到来者身上,判断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看着穿越境界,破碎空间出现的奇迹方舟,白庸吃惊道:“红世双巫,下部狱洲的一方霸主,为什么会来到神洲?”

  创世之初,天下共有九洲,但在历经太古与上古惨烈世纪战争后,九洲去四存五,消失四洲之中其中一处就是狱洲。虽然是不同位面的世界,可极道强者的威名是不分疆域的,彼此间也是有所耳闻,如今的狱洲正处在类似春秋战国的年代,而红世双巫就是其中一方领土的霸主,他们的威名也同样传到了神洲大陆上。

  双修的两人,乃是太古祖巫转世,一者名乱世尊者,是粉碎虚空的武道强者,一者名华颜红座,是虚空造物的神魂强者。前者能创造空间物质,后者能创造生物灵魂,两者相合就能创造世界!

  意外横入,东方易与阎无辜的决战就此打住,两人迅速拉开距离,各自怀抱警惕,看向空中的奇迹方舟。第三者乱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此时再行决斗最是愚昧,只是彼此立场不同,同样也要互相防备。

  “今天,谁也别想离开!天地共罪,巫邪灭障!”

  不由分说,红世双巫跃下船头,各自挑选一名强敌冲下,庞然雄浑之气,周身而发,邪元贯天。这一刻宛如末世降临,虚空中鬼哭神嚎,一片片的血雨降落下来,每一滴血雨上都充斥着对天地有罪斥责的,隐约可见一尊巫神如同盘天再世,挥舞巨斧怒然灭世,断绝天地的障业。

  “混元八卦掌!”

  “狱魔大手印!”

  东方易与阎无辜心中一动,同时发招,然而当头压下的邪威,根基竟是更胜一筹。乱世尊者邪暴横天,一接掌,东方易便觉一股熟悉之感,却是类似当初阿摩罗曾用过的《邪武吞天诀》,只是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万屠元功固然有克邪的效果,一时间竟也被无边无际的邪元压在下风,水能灭火,却也会被烈火煮沸。

  那华颜红座虽是女流,掌功偏柔,可一身根基丝毫不输给乱世尊者,阎无辜天魔斩仙诀虽是强悍,可并没有如万屠诛邪元功那般有克邪奇效,对上邪功不占优势,劣势比东方易更加明显。

  两声惊爆,东方易与阎无辜同时负伤后退,在四强根基对话中,两名正道魔道的最强者都落入下风。

  “《邪武吞天诀》,阿摩罗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乱世尊者狂声大笑:“区区《邪武吞天诀》,不过是《邪巫红世诀》的残篇,当年本尊行游三界时,被一名狄族小子遇见,在他再三跪求下,就将此法传授于他,不想居然成就了神可汗的威名。不过这等史料,就算被你知晓也是无用,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瞬间,奇迹方舟上闪烁起耀眼的光芒,亿万符箓闪烁,流光中浮现沉重的沧桑气息,如同历史的沉淀,甚至超过了沧海桑田。紧接着,一种极其明亮的光辉在疯狂聚集着,天上的太阳与之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小心,那是大炮!”白庸察觉到那些光芒都聚集在奇迹方舟上的两座大炮上,连忙出声提醒。

  随即,两道桥墩粗细的光柱,发出惊天动地的炮响,这两缕光柱一显现,所有人的眼睛都失去颜色,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不管怎样运转法力都看不见,如同成为了盲人。在轰隆隆炸裂的炮响中,似乎有无数星辰在光柱之中毁灭,发出寿尽之前最后的呐喊。

  “七曜灭道古巫大炮!”

  七曜,意指太阳、太阴、太白、岁星、辰星、荧惑、填星七星。两门大炮,分别向着东方易、阎无辜轰击,那是无可形容的威势,带着星辰毁灭的意志,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远超任何绝招,给人的感觉,似乎连神洲大陆也要被这炮击贯穿。

  无尽宇宙中,有许多的星辰,相对凡人短暂的一生,它们的寿元悠长,几乎无边无际。可实际上就算是星辰也有陨落毁灭的一天,看似永久,却并非真正永生。七曜灭道古巫大炮就是取星辰毁灭的真义,融入其中,模拟星辰毁灭的痕迹,那是无可匹敌的威势。

  刚刚强强对掌,四人皆是体内元气动荡不平,根本无力再催极招,红世双巫选择的时机极为巧妙。

  “一荡魔澜定世尘!”

  东方易明白对方打算,于是举起定澜神剑,催动兵魂极招。他无法使用极招,不代表兵器不能使用,释放兵魂,要做的仅仅是输入真元,跟元气是否平稳没有关系。

  浩瀚无垠的净世洪流逆天而上,带着圣皇平定灾祸,造福人间的无上功德,撞上了七曜灭道古巫大炮。刹那间,天地失色,乾坤倒悬,四处皆是剧烈的爆炸,无数虚空撕裂开,如同世界末日一般。在这个时候,若有谁元神出窍,就算是七重雷劫修为,也会瞬间毁灭。

  极招轰击,未分高下,然而一者早有准备,一者临时发招,对碰后产生的反震气劲破开了东方易的护身罡气,光是余劲便有毁天灭地的威能,瞬间重创。

  另一边,阎无辜可没有成为魂兵的神器傍身,仓皇间,只能还以狱龙天吼,可又哪里挡得住。在七曜灭道巫大炮的面前,就算气泡一样轻松戳破,眼看就要被击中。这一炮的威力,纵然他有真魔元体保护,能否存活仍在两可之间。

  这时一道倩影闪过,撞开阎无辜,独自面对大炮光柱,正是忘剑心。

  她高举青蛇剑,同样用出了魂兵极招,一头青色巨蟒向着光柱冲去,张开了血盆大口将光柱一口吞下。然而青蛇剑仅仅是宝器级别,它的极招远不如定澜神剑,如何挡得住,下一刻整条巨蟒身体如充气般快速膨胀,轰然爆炸,光柱从它猛然冲出。

  灿烂光芒映照下,忘剑心脸上露出了绝望无助的神色,这时,又一道人影站到了她的面前,伸展双臂,刀剑交叉,宽厚的背影挡住光芒。

  “笨女人!你害死我了!刀剑阴阳,回天无迹!”

  齐无憾大吼一声,拼命施为,豁尽全身功力使出保名绝招,剑气刀芒将两人包裹住,快速回旋,七曜灭道古巫大炮随即来到,在轰隆隆的炸响声中,将两人的身影吞没。白光余势不止,一路冲击,凡事接触到了白光的,甚至被炸响声音波及的,山岳也好,湖水也罢,都纷纷化为了青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光柱直到百里外击穿了空间,冲入虚空之中,一直洞穿到了无穷无尽的远处,总算是消失不见。出现众人面前的,是一条新开辟出来,长不知几万里的虚空通道,正在世界力量的影响下渐渐修复缩小。

  齐无憾与忘剑心两人的身影也消息不见,再也感觉不到气息,不知道究竟是身亡,还是随着光柱一起进入不知名的空间。

  这一番变化,来得突然,去得无踪,却又惊心动魄,让人无法忘却。

  “走!”东方易心志坚定,忍痛做出决定,化光带着白庸以及藏青云鹤快速离开。乱世尊者本来想要追击,却感一股沛然魔元在身旁不断提升。

  “洌洌天罡罩四方,混混地煞耀魔威!”

  眼睁睁看着义女为救自己而牺牲,阎无辜怒发冲冠,决意搏杀报仇,刹那间真魔法相拔地而起,四手双面,狰狞可怖,无边魔气滚滚散发,天地顿成一片黑暗。

  “大道终结,轮回之末!”

  真魔法相四只手如水波舞动,像是推动着一个无形的磨盘,在这个磨盘之中,仙佛妖神皆不能超脱,只能永世徘徊其中,不断轮回,追溯着上一世,踏向下一世。这是命运轮回的磨盘,包含无尽因果之力,纵使超然如佛陀也不能脱离。

  乱世尊者邪眉一扬,如剑出鞘,战意昂扬道:“魔道轮回之法,看相不差,本尊认同你的实力,此战将是我初入神洲扬名之战,你将是红世双巫第一页传说的祭品!”

  “尊者既有如此雅兴,那便让给你了,由我去追另一人吧。”华颜红座红袖一挥,迅速向着东方易离开的方向追去。

  决意留下战斗的乱世尊者将双掌一合,一股惊世邪气拔冲云霄,身体猛然一震,一条擎天血柱直贯苍穹。血柱入天,天空竟被染成一片赤红,千里之内,宛如血掩大地,一片昏红。

  “天坠残阳创红世!”

  血柱顶端出现赤红残阳,拨开黑云向下坠落,半空中响起一波波炸裂的声音,如同苍穹天顶被坠落的残阳击碎。

  远在天边之时,尚不能感觉到残阳的大小,只觉是远方一轮红日,可渐渐坠落之后,竟是遮蔽方圆百里之阔,原本足称庞然大物的真魔法相,对比之下彻底沦为蚂蚁。巨大火球以肉眼难及的速度陨落,穿越虚空乱流,带起气罡尾巴,看那气势,简直像是要一击将神洲大陆击沉,将天下生灵灭绝,重开新的世纪。

  真魔法相挥舞手中轮回磨盘,击向从天坠落的残阳,画面在这一刻定格,宛如神话史诗一般,身形高大的天神巨人,抵挡想要毁灭世界的星辰,那是如同夸父追日一般的奇迹。

  魔威对邪能,天地顿时双分,一半黝黑一半赤红,一者轮回一者毁灭,这是两大终极力量的对抗。

  两大极招冲击之下,气震裂地,世界如入鬼狱之间,黝黑赤红混合成一片,再难辨认。

  凝目可见,巨大的真魔法相无法抵挡宇宙的意志,身体一寸一寸碎裂开,如同飘散的鱼鳞,轰然崩溃。残阳落地,爆发幕天席地的红光,炽热的火焰烧灼着大地,红世降临人间。

  真魔法相被摧毁,阎无辜的真魔元体霎时被破,失去了不死之身以及神级的恢复能力,邪能余劲涌入体内,再逆向爆发,瞬间血洒大地,为这片红世再添一笔嫣红。

  这般威力的极招对撞,纵然得胜也要遭受余劲反击,以乱世尊者粉碎虚空之能,也不可避免要受伤,然而越是负伤,他的气焰越是嚣张,一抹嘴角鲜血,仰面狂妄大笑。

  “哈哈哈哈,刺激!爽快!这才是真正的战斗,今日斩杀一代魔教教主,为吾大业立千秋之基!”

  这时,夜镰豹飞窜而入,它穿梭在黑影之间,忽隐忽现,双爪汇聚魔元,延生出数尺长的黑芒,锋利不逊于神兵利器,猛然向着乱世尊者扑杀。

  “唔,忠心护主的畜生,但,终究也只是畜生!”

  乱世尊者不闪不避,护体罡气蕴含空间法则,轻易挡下夜镰豹的攻击,反手一掌拍中最柔软的腹部,瞬间将其内脏震成一片肉酱。

  夜镰豹横飞坠地,全身筋骨断裂,再也站不起来,然而至诚的忠心让它坚持着扬起头,在最后一刻吐出妖丹,然后引爆。

  浓烈的妖元振荡,大地震裂,激起尘土如浪,吞没乱世尊者的身影。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闯入,卷起重伤难支的阎无辜,迅速离开。

  “哪里来的宵小之辈,敢从本尊手中夺人,痴心妄想!”

  在飞扬的尘土之中,传来了乱世尊者底气十足的声音。只见他一掌打出,顿时天地元气停滞,空间冻结,逝水无痕的身影从虚空中被逼了出来,他甚至来不及闪避,直接被这雄浑掌力击中,身体四分五裂。

  不过他的身体是由虚影构成,下一刻就重新聚合,虽是元气大伤,却没有就此丧命,当下施展鬿魔九剑诀,怒剑震六合。

  乱世尊者单手一挥,拍碎对方全力施展的绝招,却也因此身形一晃,失去了对空间的控制,逝水无痕趁机带着阎无辜离开。

  “死而复生,怪异的功体,不过这样就想力挽狂澜吗?笑话!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只是拿不上台面的小把戏,一次打不死你,那就两次、三次,直到将你全身气力耗尽为止!”

  双手向前一拉,撕裂虚空,乱世尊者钻入异空间,快速追杀。

  “刚天王,不动禁卫,奉双巫命令,请诸位止步。”

  东方易离开没多远,就被一名光头大汉拦下,显然红世双巫未雨绸缪,事先就安排好一切,将手下分布在最有可能逃离的路线上。

  这名光头大汉有着好似天神般雄壮威武的身躯,肌肉棱角分明,如花岗石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抖动间发出两块钢铁摩擦的金属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如岩石般岿然不动的气势,而邪气中则散发出腐朽陈旧、顽固不化的气息。

  伴随着浑厚如熊的声音,一道磅礴如巨浪的拳劲从山洞中悍然打出,顿时引起一阵飞沙走石,仿佛平地起了台风。

  “退开!”

  东方易不想浪费时间,定澜神剑一扬,剑光劈开拳风,径直斩向对方。

  不动禁卫人如其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东方易一路冲击到面前,然后抬起粗大堪比黑熊大腿的手臂,横挡在削铁如泥的神剑前面。

  肉剑相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红色的液体溅出,削铁如泥的神剑沿着不动禁卫的胳膊一直划到肩膀,却没有切开一寸皮肤,而是如两块钢铁摩擦般溅射出一列火花。

  东方易鲜少表露内心想法的脸上露出了略显吃惊的表情,可想而知这样的情况似乎也出乎他的意料。虽然定澜神剑是以内在神通称雄,可外在锋利也是上品,这可是连光芒都能斩断的级别,现在居然连人的肉体都切不开。

  如果是冥锁玄气流一类以元气护体隔开锋刃的功夫倒也罢了,偏偏是纯粹的硬气功,要知道像对付金钟罩铁布衫一类功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拿神兵利器来砍,而如今最有效的反而无效了。

  “拳霸初式,倾摧楼城!”

  趁着对方讶异瞬间,不动禁卫挥臂将其弹开,另一只蓄力以待的手挥拳打出,强大的拳劲形成最不容易消散的旋涡状隔空打出,爆发出呜呜的空气卷动声。这股冲旋劲搅动的声音恍若惊雷,如同一方大磨盘,势若瀑布挂九天!

  若在平时东方易会先以乾坤拂袖功化消威力后再行反击,然而此时他心知不能耽搁太长时间,当下以强破强,剑锋汇聚玄罡逆八极,一击破除冲旋拳劲,身形如箭射出。他将功力汇聚在剑尖一点,试图一击破掉对方的护体功法,因为抵挡劈砍跟抵挡捅扎是截然不同的。

  不动禁卫刚刚打出一式绝招,动作却没有因此迟缓,他也对全力冲击的刺非常忌惮,不愿再度硬抗来测试自身功夫,于是看中时机双手一并,夹住定澜神剑的剑身。

  东方易正欲再催元功,施加螺旋劲一举冲开钳制,忽感一阵窒息,竟是方才硬接七曜灭道古巫大炮后的伤势被引动,不动禁卫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换成单手抓住剑身,另一只手凝力打出。

  东方易也是一代猛人,竟是强行压下伤势,反击一掌,两股强悍力道冲击,双方各自后退。

  “云踪飘渺鹤无影!”

  此时行动的也不是东方易一人,见主人负伤,鹤姨也顾不得一对一,身形挺直如长枪,从空中直直贯下,她全身被云雾缭绕,忽隐忽现,根本辨认不到准确的位置。

  “拳霸二式,移平山海!”不动禁卫全力反击,一拳击向天空,拳意浩瀚无涯。

  这是一招全面覆盖的招式,鹤姨的藏匿之术顿时失去效果,但她急冲而下,没有半分迟疑,以点破面,尖锐的鹤喙闪烁着寒光,如神枪冲开拳劲的阻挡,径直向着对方落下。

  妖族鲜少会用法宝,他们倚仗的大杀器除了妖丹之外就是自己的身体,不过妖丹是拿来拼命的,常做的就是将身体的一部分炼制成法宝,然而日积月累的一点点淬炼精纯,阿青的鹤喙就是这么一件法宝,不说其他的比较,单论顶端的“刺”,绝对不输给上品神兵的锋利。

  眼见锋芒将至,忽然横飞出一条红绫,击在云鹤身上,虽是柔和的布匹,却含撼山之力,一击就将鹤姨重伤。

  红绫回缩,只见一身浮艳打扮的华颜红座一挥翩翩红袖,以娇艳舞姿踏云而来,全身柔若无骨,散发无尽媚惑气息,对众人嗤笑道:“真是不听话,闹也闹够了,该送诸位入轮回,不情愿的话尽量反抗吧,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哦!”

  此时白庸正以补天诀对东方易进行治疗,效果却是一般,体内的伤势倒还其次,那一股星辰毁灭的意志实在是难以拔除,以白庸的功力不被反过来牵涉影响就是极限了。

  但眼下容不得他再行保守,以东方易如今的状态,只怕连出绝招都十分勉强,残留体内的能量不停破坏着他的经脉,毁灭生机,搅乱真元的流转。这样的情况下出绝招,十之八九要遭受反噬。

  明白再不拼命必死无疑,白庸痛下决心,谨守心神,施展《万灵生死经》上保护元神之法,进入东方易体内,然后狠狠撞击那股星辰毁灭的意志。

  霎时,强狠的反击力铺天盖地而来,使得元神剧烈疼痛,这是来自神魂的伤势,比肉体撕心裂肺更加痛苦。白庸只觉站在了无边宇宙的中心,脚踏一颗死寂的星辰,周围看不到任何生灵,只有无边的黑暗,随即星辰的寿元到达尽头,从核心处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整颗星球闹腾不安,一股能量由内向外爆发,轰然引爆。

  他的元神站在毁灭的星辰上,感受到了这股灭顶之灾,一股难以言喻的撕裂之痛传递来,却又无法反抗,也无从反抗,元神的力量大幅度削弱,摇摇欲坠,马上就要被这毁灭意志吞噬,白庸首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

  生死之际,《万灵生死经》上的一段经文飘过脑海,这是讲述生死转换的奥义,白庸以前以为自己已经看懂,现在他才知道之前是被一叶障目,自以为看懂,实际上只看到最粗浅的一层,如今亲自感受到星辰毁灭的意志,方才真正领悟。

  出生入死,天地生万物,虽然千变万化,无有穷尽,而其道不外乎一阴一阳,盈虚消长,进退存亡,其间也不外乎太极理气的流行而已。“出”者,出其机窍也;“入”者,入其机窍也。出其机窍者则生,入其机窍者则死。

  道理明白归明白,如何实际应用又是另外一码事,世上有一些大儒同样参透了生死造化,可让他们施展相关术法,依旧一筹莫展。但白庸在这一刻,精气神高度集中,万法流经心头,不停删选剔除,然后归纳成形,思维元转速度比平时还要快上万倍,他知道是师傅在帮助自己。

  “天门常开,地户永闭!”

  他快速运转溯流同源法,模拟星辰毁灭的意志,同时以生死转化之法,以死换生,模拟星辰诞生的意志。在东方易浩瀚的识海中,白庸的人首蛇身元神左手指天,右手指地,上方天门打开,下方地户关闭,开生绝死。

  对自己弟子的冒险尝试,东方易选择毫不保留的支持,要知道这是在他的识海中,一旦出意外,绝对是两魂俱丧的下场。明明是没有根据的尝试,也不知道白庸顿悟经文的事情,可他依旧义无反顾选择信任。

  识海翻腾,五重雷劫的元神力量尽数涌入,东方易的修为可不同于拔苗助长的石墨羽,他的元神力量比石墨羽的六重雷劫元神还要强大数倍。这些力量被人首蛇身元神牵引着,尽数冲入上方大开的天门,转化成生之力,抵消星辰毁灭的意志。

  然而那股星辰毁灭的意志颇为强大,如果强行抵挡,就算全部消灭也要消耗东方易至少八成的神魂力量,这对接下来的战斗显然不利。于是人首蛇身元神再行变化,双手方向互换,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关天门,开地户,绝生通死!

  星辰毁灭的意志在同源力量引导之下,尽数送入地户之中,在轮回中阴阳调和,转换成最纯净的万灵元力,被人首蛇身元神吸收。

  外界,只见白庸的身体忽然一晃,松开了贴住东方易的手,像是反震受了内伤,鼻孔流出鲜血。不过他心中清楚,这并不是受伤,而是元神力量突然变强,身体一时不适应,导致气血翻腾的结果。

  这番在识海中的较量对他而言恍如隔世,像是过了数年之久,可这终究是意志的认识,与外界真实的时间流逝相差极大。实质上在他人看来,华颜红座来到的同时,他就被迫结束了治疗,谁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惜白庸的力量与华颜红座相差得太大,就算翻个十倍也是毫无胜算,而东方易虽也有获益,但他的战斗是以武道为主,术法为辅,元神恢复于他帮助不大,身体的伤势依旧沉疴。

  “一曲丹箫话神韵,万般正气荡妖浑。指点江山魔枭易,笑论峥嵘英雄魂。”

  在如此困境下,东方易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他缓缓向着华颜红座踏去,每走一步气势就高涨一分,每一步踏得无比沉重动人心魄。

  华颜红座本以为对方是强弩之末,追杀必定是十指捏螺,手到擒来,所以一来便出挑衅之言。如今却是脸色郑重,不得不收起小觑之心,不管对方是回光返照还是临死一搏,都由不得她大意,当下饱提邪元,极招上手。

  “妒世曼舞欲娑婆!”

  红袖翻飞,也不知究竟有几千万匹,缠缠绵绵竟是将这片地域统统包裹住,自成一方娑婆世界。只是在这片赤红的世界中,到处是媚语呢喃,勾魂诱魄。赤红的颜色,更是令人心神荡漾,欲念重生,难以自拔。

  欲海娑婆,同样是红世,乱世尊者的红世充满了毁灭和破坏,令人绝望,华颜红座的红世却是充满各种欲望,使人沉沦,这是兼具精神攻击的一招,意志薄弱者,恐怕连对应的极招都放不出来,直接被反噬至死。

  藏青云鹤已入昏迷,倒是不会受影响,另外师徒两人都是心神坚定之辈,追求大道的念头单纯无暇,又有万屠诛邪元功傍身,也不会轻易陷入欲海迷障,只是白庸功力薄弱,相差甚远,一不小心就会被强行控制,这点无关意志官邸,令他不得不紧守心神,谨慎提防,不敢有半分疏忽。

  “此时此境,你们谁也逃不了!”

  华颜红座的目光只聚集在东方易一人身上,至于白庸,悬殊的实力差距完全无法让她放入眼中,哪怕是使用玉石俱焚的招式,也伤不到她半根毫发。何况,另一边还有不动禁卫守候着,他的修为是五重窍穴,足以压制一名天人境初期的修者。

  此局,万无一失!

  无尽邪元在华颜红座身前汇聚,乱世尊者修的是武道,她修的是术法,虚空造物的境界拥有对时间法则的控制以及创造生命的能力。只见在红绫交织的邪光中,仿佛演绎着世间的一切七情六欲,在其中能看到其中不停行动的人影,他们就像是真实生活在这个刚刚创造出来的世界中,将人性欲望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欲望却非堕落,里面的人夜夜笙歌,每个人都活得非常快乐,抒情快意,他们呐喊着,赤裸着,恣意释放人性的压抑。没有法律的舒服,没有礼教的约束,没有任何规则的限制,每个人都享受着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挥洒着激情。

  自由,没有什么比这光明正大的名头更容易让人沉迷。

  不求未来如何,只求今宵一刻。

  面对足以创造世界的招式,东方易无畏无惧,剑指一扬,玉箫冲上半空,伴随清圣箫音响起,一条条元气之龙从箫孔中钻出。天之龙、地之龙、水之龙、火之龙、雷之龙、风之龙、山之龙、泽之龙,八卦元气龙怒吼着冲出,漫天飞舞,并排布成八卦阵形,相互感应,浓郁的灵气充斥着这片世界。

  原本华颜红座蓄用极招的时候,赤红的欲海娑婆世界将众人与外界隔开,再也无法接触到天地灵气,如果动用极招能使用体内的真元,威力下降不说,反噬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但东方易此时召唤出来的八卦元气龙,却是比在外界还要浓郁十倍!

  “正八卦,逆八极,混元剑罡八阵灭!”

  毫无疑问,他此时要动用的就是自己最强的极招。定澜神剑飞上半空的八卦阵中心,吸纳阴阳八卦能量,一朵朵能量涟漪散播开,震荡着周围的空间,一点点撕裂开欲海娑婆世界。

  华颜红座庆幸方才并没有动用时间法则,否则自成的世界出现裂缝,与外界有了交流,不同的时间流逝速度差,将会使得整个大千世界来压迫这个小世界,在如此重要的关键时刻找到世界之力的排斥,绝对是自取灭亡。

  此时此刻,无需再多言,东方易将自身气势提升到了最高点,手持定澜神剑,人剑合一,八条元龙缠绕着他的身体,宛如神帝降世,带着无尽威严化光冲击,一剑斩碎虚空。

  华颜红座双袖一挥,庞大邪能携带世界之力,散发着毁天灭地的气息降下。

  天惨地愁的一击,空间淋漓破碎,欲海娑婆毁灭,漫天红绫撕裂,化作飘散的碎步,一如飞洒的鲜血,胜负分晓!

  东方易连人带剑倒卷而回,整个人陷入昏迷之中,新伤合旧伤,双重爆发。华颜红座也不好过,所有的红绫尽数碎裂,皓白的双臂伤痕累累,身上衣袂也多有缺漏,无人关注的春光乍泄。

  而就在欲海娑婆世界毁灭的刹那,一直抱守心神的白庸突然睁开了双眼,全身功力爆发,蹿升半空吸纳尚未散离的八卦元气,同时他的身上散发出东方易的神魂气息,却是通过刚才的识海交流,东方易将自己的一虑神念附着在弟子的身上。原本打出的极招中就附有他的神念,现在相互感应,重新汇集。

  八卦阵法再启,白庸顺势接过定澜神剑,八条元龙缠绕周身,龙吟阵阵!

  “混元剑罡八阵灭!”

  同样的极招,第二次启动,白庸身上的气势不停上升,一直达到前一招的六成威力才停下,因为这是他的肉身能够承受的极限,纵然有定澜神见以及八卦元龙分担压力,也不能达到同样的程度。

  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这是师徒两人默契配合的布局,神威一剑,斩向略显慌张的不动禁卫。

  “糟糕!”

  华颜红座大惊失色,她想要出招阻挡,突然一股克邪斩魔的强悍元力从体内逆袭而来,一时压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再也无力阻挡。

  师徒联手的算计,白庸全力斩下一剑,霎时阳衰阴竭,劈开苍穹。

  首当其冲的不动禁卫只觉无边压力降下,尚未接剑,已是气血翻腾,不能自主,一刹那似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致命危机笼罩心头,明白若不爆发必死无疑。

  “啊啊啊啊——”连番怒吼,驱赶心头恐惧,不动禁卫动用秘术,拓展能力极限,身体猛然变大,足足涨高一倍,成为名副其实的巨人。他高举双拳,重重砸落地面,顿时一道震荡波扩散开去。

  “拳霸三式,震荡乾坤!”

  巨大拳罡化作无坚不摧的铁拳,向天冲起,拳劲大刚至中,猛烈勃发,翻云旋风,带有一股野性的气息,正面硬撼八卦剑罡。

  但白庸的这一击又岂是轻易能抵挡的,虽然只是他与东方易无言中的布局结果,没有任何交流和推算,可这种计策才最是难防。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不动禁卫肯定要动用最强绝招,然而此刻根本没有那样的空暇。

  第一道来自下盘的震荡波攻势来到,却遭到八卦元龙反向一吼,瞬间遭破,随即剑罡斩碎拳罡,如破碎瓦。强行破掉招式后,定澜神剑带着狭长的光芒,余威不减,似长虹贯日般继续刺去。不动禁卫连忙变为双手交叉呼于胸前,全身邪元凝聚,将硬气功催到极致,双腿扎地稳如泰山,试图挡下攻击。

  矛与盾碰撞的一刹那,白庸全身八色光芒亮到极点,身体持剑呈一条直线,仿佛天外飞仙般刺在不动禁卫的双臂上,强大的冲击力推着他不断向后退,陷入地面的双腿拉出两道长长的沟壑。

  “啊——”一声悲痛的嚎叫,断臂在光芒中消散,伤口处血泉喷涌。

  一击得手,白庸单手翻出一张红色图布,却是当初东方易从扇那夜迦身上夺来的金刚界曼荼罗九会图,他变化体内真元为五莲圣功,注入九会图,瞬间佛光照耀,两道“卍”字印飞出,将东方易以及藏青云鹤收入九会图当中。然后将残余的八卦能量当做推进力,反向一冲,化光而走,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功亏一篑,没想到会败在自己看不起的无名小卒手中,华颜红座气愤不已,可随即又恢复冷静,自嘲道:“没想到小虫子也有扳倒大象的时候,是吾大意了。”

  她送出邪力,帮助不动禁卫稳住伤势,然后看着白庸遁走的方向,闪现一抹猫戏耍老鼠的表情,道:“天网恢恢,任你有百般算计,也逃不出吾之掌心,在绝对的实力差是你无法逾越的沟渠。召唤织风香士,让她开动奇迹方舟,并让尊者也一同来帮忙,这回我们要痛痛快快玩一次捉迷藏。”

  ……

  另一边战场,原本敌对的双方,此时却是做着极其相似的行动,逃逃逃,千里奔逃,逝水无痕带着阎无辜疯狂逃窜,因为背着人,使他无法进入遁形状态,但速度并没有因此受到拖累,甚至比平常还要快上三分。但在奔出百里之后,他却停下了脚步。

  夕阳余晖,映照孤独的山崖,一条傲立的人影,随着山岚的吹拂,透露出嚣狂霸绝的气势。

  “怎么不逃了?哼,既然不想走了,那就死吧。”乱世尊者一掌打出,雄浑掌力铺天盖地压下,这一刻仿佛苍穹都被遮蔽住。

  无处可逃,也无法可逃,逝水无痕奋力使出怒剑震六合,却是无力抗天,轻松遭破后被一掌击身,连带着背上的阎无辜也一同抛飞。

  “你,放下我……走吧。”阎无辜以虚弱的声音说道。

  逝水无痕本就是杀手,擅长一击不中,遁行千里。致命搏杀以及逃跑都是他最擅长的,正面决斗反而是弱项,凭他的遁术以及特殊功体,单独一人想要从对方手上逃走,有七成的成功几率。

  逝水无痕倔强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生来便是个哑巴,还是一个弃婴,因为得有怪病而被父母抛弃,那种怪病造就了现在的特异功体。

  纵然今生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纵然一声只能与孤独相伴,却有了活着的意义。

  乌鹊反哺,羊羔跪乳,养育之恩,如何能弃!

  他的眼神中没有悲伤,没有绝望,只有坚定的求生信念,而且是为他人求得生存的信念。

  看到这一幕,乱世尊者也不禁露出了赞赏,面色郑重道:“不离不弃,令人感动,本尊就大发慈悲,留你们全尸吧!”

  他纵身一跃,左手向天一翻,庞大邪能汇成一团光球,携带毁灭万物的气息,毫不留情的一击降下。威力尚未爆发,大地已是躁动不安。

  面对落下的邪能,在接触前一刻,逝水无痕豁尽全身力气将阎无辜送出,然后向着光球挺身硬挡,庞大邪能入体,瞬间爆体,他再尝五马分尸的痛楚。

  “忠心可嘉,可惜,意志无法影响物质,依旧不能改变什么!”

  乱世尊者赞叹了一句,但并没有因此留情,他伸出手,掌心对着抛出的阎无辜催动元功,一股无法抵御的吸劲将他吸回来。这时,两道绝招袭来打断了他的吸取。

  “七旋音刃!”

  “龙辟腾海!”

  漫天无形音刃,发出如风暴般呜呜的声响,好似千军万马的冲锋,虽然看不见形体,可所过之处,无不是被削成平滑的切面,大地被削成一面镜子,寸草不生。

  面对七旋音刃,乱世尊者身形不动,护体罡气勃然而发,罡气中蕴含空间的奥妙,锋利的音刃击在上面,宛如进入到另一个空间,没有发生半点回应,如石沉大海,悄无声息。

  下一刻,龙形气劲呼啸而来,这一招遁隐在音刃之中,乱世尊者一时不察,竟是没能发现。以他的功力若是及时应对,一掌便可击散,然而现在仓促间被正面击中,能够吞噬音刃的护体罡气难以发挥全面效果,短时间内就被远远推出,撞入远处山峰之中,崩毁不知多少山岩。

  七旋音刃是分散开的攻击,如雨点式的攻击,因此能被罡气化解,但龙辟腾海却是集中在一起的刚气劲,后续劲力持久,对付这种招式要么以柔化刚,要么以强破强,单纯的防御反而难以抵挡。当然,以乱世尊者的根基,是不会因此受伤,可惜也因此错过了最后一个杀阎无辜的机会。

  疾驰赶到的音无律和盖樵帆抓起阎无辜就迅速离开,不敢停留半刻,不过离开前又盖樵帆又打出一招虎辟啸林,能拖延一息算一息。

  虎辟啸林这招音波攻击从刚刚打出的洞口冲入山峰,在山峰体内爆炸,威力陡增,引发回音阵阵。

  “吼!你们谁也别想走!”一声比虎辟啸林更加洪亮的巨吼,瞬间将整座山峰崩毁,霎时乱石拍空,纷纷降下如天灾。

  眼见猎物离开视线,被激怒的乱世尊者一开,撕裂空间正欲再度进行追踪,忽感双腿一紧,竟是难以移动。低头一看,只见一团黑影紧紧捆缚着自己的双足,他立即明白,这团黑影便是之前的逝水无痕残骸聚集。

  “本尊现在没工夫陪你浪费时间,滚开!”

  乱世尊者就要运功将他震开,但黑影先他一步有了动作,体积扩大全面罩住对方,像是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将他吞下。

  黑影包裹乱世尊者,形成一块黑球,体内电闪雷鸣,霹雳炸响,强烈元气反复振荡,一道道电弧穿越虚空,进入黑球之中,不停轰鸣。显然,这是逝水无痕玉石俱焚之招,以自身形成小千世界,引虚空神雷构成轰鸣雷狱。

  “本想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一心求死,既是如此,本尊就成全你!”

  黑球猛然凸起一道掌印,然后又回缩复原,接着在另一个位置又凸起不动掌印,显然是乱世尊者在里面出掌,而且出掌速度在不停加快,到后来黑球表面到处是疙瘩,甚至疙瘩尚未复原,又再度挨上一掌。

  最终,出掌速度忽然一停,黑球恢复平滑,平静的时间流逝数息,便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天动地摇。

  伴随着飚撒的鲜血,黑球炸裂成一片片残影,散落四方,然后再无生息,没有像之前那般重新汇聚,而是在阳光下渐渐消融,如真正的影子一样消失在光明中。

  父亲……

  埋藏心底的称呼,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随着身体一同消散在天地间。

  满身鲜血的乱世尊者重新出现,他的样子有些狼狈,不过没有受伤,身上的血全部是逝水无痕的。

  “不好,时间浪费得太久,对方已经逃出很远,必须加速追赶。”

  乱世尊者用留在阎无辜身上的神识探索位置,发现离自己非常远,就算穿越空间也要好一阵才能追上。他正要赶路,忽而远方天空闪烁起一道信号,正是来自华颜红座的呼唤。

  “红座那边有麻烦……也罢,反正已达成目的,暂且回奇迹方舟。哼,庆幸吧,魔教余孽们,你们性命得以延长了,可千万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乱世尊者放弃追踪,手一挥,将落在泥土中的宵练剑收入袖中,然后转身快速返回奇迹方舟所在的位置。

  乱世尊者回转奇迹方舟,一眼就看出华颜红座伤的不轻。

  “唔,东方易能在硬接七曜灭道古巫大炮后,尚能将红座你重创,荡魔道君,盛名之下无虚士。”

  他伸手抵住对方后背,传递元功欲探查伤势,忽感一股凛然克邪之力反噬冲击,其势凶猛难挡。这股克邪之力,不停蚕食华颜红座体内的邪元,甚至还将邪元转化成自身能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若非华颜红座用时间法则将它冻结起来,恐怕伤势会更加严重。虚空境以下的邪修遇上了,当真无可奈何,只有乖乖等死。

  “这便是传闻中玄宗第一克邪元功,《万屠诛邪录》,果真凶猛,明明没有达到虚空境,但威能却一点也不逊色拥有法则的真元。不差,此回就让《邪巫红世诀》一会真实本领。”

  乱世尊者与华颜红座气息联通,两人有双修的羁绊,联通后时间空间法则相互融合,威能倍增,邪元呈阴阳相生之势,围剿万屠元功的那团真气。

  一解除束缚,那团万屠元功的真气就像去了牢笼的猛虎一样,疯狂吞噬周遭邪元,并毁灭邪道根基,凶悍得淋漓尽致,一点也不像客场作战,竟然有反客为主的迹象。

  没想到一团真气居然会如此棘手,乱世尊者怒哼一声,再加两分功力,终于将它压下。万屠元功奋力反抗,可惜终究是无根之萍,在时空两大法则隔离下没法吞噬邪元进行转后,最后一点一点被消磨殆尽。

  最棘手的万屠元功被清除后,剩下的反倒简单,有庞大根基作后援的邪元绕周身经脉一圈,快速将一道道八卦元力逼出体外,剩下的就单纯是肉体的伤势,倒也不难恢复。

  乱世尊者收掌回气,方才也消耗了不少功力,他转头看向船上的诸位天王,发现不少人负有或轻或重的伤势,连最强的天阙武侯也是功力消耗大半,气息紊乱,于是询问情况。

  “我与诸位天王联手,一同将刑无私擒下,此人功力不凡,意志坚定,最后时刻还想施展玉石俱焚之招,不过被造化命师察觉,提前打断。”

  天阙武侯回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自己明明占了绝对上风,根基稳压对方一头,打起来却是异常吃力,虽然对造化命师最后让众人一拥而上,打断正式决斗的行为不满,可不得不承认,若非如此,正面接下玉石俱焚的招式,自身能否站在这里尚未可知。

  “哦,被你们擒下了?做的不错,刑无私在神洲上名望颇高,正好用来杀鸡儆猴,将他的尸体挂于船首,一显九黎大军的强大。”

  华颜红座有不同的想法,道:“神洲与狱洲人情风俗不同,他们虽敬畏强者却并非单纯以强者为尊,实力的炫耀反而会引来恶感。此法虽然短期内会造就吾等威名,同样会引来天下人的敌意,尤其是他背后的门派天律府,乃是割据一洲之地的大门派,底蕴超然,若引得他们出手,对吾等大业不利。”

  “那又如何,红世双巫面前,谁也不能例外,天律府若想阻挡本尊的脚步,就将他满门灭绝,正好彰显吾等威名,以儆效尤。有人不服,就将他杀掉,一直杀到没人不服为止。”

  此话在一般人看来不止是狂言,更是疯言,然而在一身霸气的乱世尊者口中说出,却不由得令人胆寒战栗,如入冰窖。看似有勇无谋的发言,却是以力破巧的极端。

  多年同修,华颜红座心知对方脾气,知道最好的劝解方式,委婉道:“尊者此法于树立吾等威名自然是大大有利,对建立大业却是多有阻碍。虽然不能阻挡红世双巫的脚步,可华颜还是希望能尽快加大步伐,一切以大局为重。我的提议,将他投入万邪晶炉之中,用无上邪元炼化其身,控制心智,让他成为我方手中的一枚棋子。试想,当正道那些人面对昔日同袍刀戟相向的时候,会是何等心情。”

  “哈哈哈哈,红座真是好提议,弱敌强彼之计。不错,他既然能得到天阙武侯的赞赏,实力想必不凡,将邪将式神的名额让给他,也算勉强合格。”乱世尊者虽然行事强硬,可并不是傻瓜,自然明白其中利弊。

  “就照这么办,将刑无私送入万邪晶炉,全力炼化,越强的意志能造就越强的邪将,吾对他的未来看好。负伤者先去雷池疗伤,接下来,发动奇迹方舟最大功率,全速追上正道众人,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果能抓住荡魔道君,将他炼化成邪将,那才是最大的收获!”

  ……

  白庸不顾因为刚动用超过极限负载的极招而导致频临崩溃的身体,一再催动真元,快速飞逃,此时他体内的真元已经转换成了万灵元功,回气速度超凡绝伦,倒也不用担心会出现后力不继的情况。而且他的神魂力量得到大幅度提高,于是将大部分的压力转移到元神上,分担肉身的压力,领悟了出生入死之道的他,哪怕现在立即去渡雷劫,至少也能完美的渡过两重雷劫,只是眼下可没有这样的闲工夫。

  连续飞行了两刻钟,但白庸一点也没有降下速度的意思,他隐隐能感觉到,一股来自后方充满杀意的视线正关注着自己。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并非是真正探测到有神识锁定自己,仅仅是本能的危险预知,但越是如此才越加让人放不下心,武者的第六感,比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还要接近真实。

  可惜白庸虽然修炼了神魂,可本身对术法并不精通,没有强大的遁术可以施展,如果单凭半吊子的遁术,恐怕被抓到的几率比现在还要高。现在是单纯比速度,没有取巧可言,一旦用了遁术,万一被看穿,那么被抓住也就是一个呼吸间的事情。

  《万灵生死经》有不少强大的术法,可限制要求颇高,并不是现在他的能够掌握的,倒是那本在胡疆之战中得到的《万邪鬼录》可以学习一二,邪术不属于五行范畴,学习起来不会受到限制。可惜现在都只能想想而已,眼下还是以逃出生天最为紧要。

  白庸正清除杂念,忽感后方一阵空间振荡,转头看去,一艘世纪巨轮的宏伟船头正破开空间壁障驶出,周遭元气激荡如风暴。

  “纵然你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本尊的手掌心,乖乖束手就擒吧!”

  乱世尊者站立船头,一掌遥遥打出,刚出时不过碗口大小,接着越飞越大,最后化作天罗地网盖下。

  白庸一眼看出这招并没奇特,单纯是运化掌劲的法门,到处是破绽,奈何对方根基超绝,掌力浑厚,一力降十会,就是这满是破绽的一掌,也令他生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

  但束手就擒可不是白庸的性格,越是逆境,他越是能急中生智,激发潜力,当下运起刚刚领悟的出生入死之道,世界顿成黑白二色,黑色为死门,白色为生门。在他双目所能看到的世界中,九成九都是黑色,只有隐隐的一两道白线时不时闪烁,像泥鳅一般到处流动,时隐时现,难以捕捉。

  那些白线,代表的就是生路,脱死逃生之路。白庸心中闪过一丝预想,知晓唯有把握住白线,才能搏得一线生机。东方易的神魂之力仍有一些残留在他身上,这是领悟了至诚入神境界的元神之力,拥有避凶趋吉,冥冥中看透未来一点命运的能力。

  在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下帮助,他能感受到,只要逃出这一回,就能迎来转机,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前他明知凭自己速度会被追上,却没有找个地方躲起来,还要继续奔逃,就是为了搏这一线生机。

  当下白庸专心一志,精气神凝结一处,在他眼中的世界,再也看不见黑色,只有那一道白线在滑不溜秋的扭曲移动。此时容不得半点迟疑,运起定澜神剑奋力斩向那条白线。

  但就在即将接触之际,那条白线忽然停止移动,抱团一扭,竟是变成一戳白点!

  定澜神剑如果再斩过去,砍到的就不仅仅是白线了,出生入死,互为正反,随时可能逆转,这可不是任人挑选的便宜事。

  这一刻,白庸的心无比冷静,所有事物都不能干扰他,进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境,万灵元功急速催动。

  “妖刀,奔雷!”

  以剑代刀,白庸施展妖刀诀奔雷式,全身化作一道闪电,击向生死世界中的白点。

  在乱世尊者眼中看来,在他打出一掌后,掌力团团将那名天人境的弱者包裹住,结果就已经注定。虽是随意打出的一掌,但威力胜过对方全力一击的十倍,就好比蚂蚁再怎么逃跑,也避不了人类有意压下的手指。

  然而十拿九稳的一招,眼看就要将对方擒拿,蓦地对方身形化作一道闪电,恰好击中包裹掌力中最弱的一点,以针穿木,不可思议的突破包围。

  接着,变化再起,剑气、刀罡、术法,三道绝招同时袭来。

  见白庸“神乎其技”的逃出自己的掌控,乱世尊者略感讶异,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但也仅止于此,他看得出对方为逃避这一击已经使出全力了,于是掌力再催,雄浑邪力奔驰而去。

  “我为青帝一刀开!”

  “剑破万相!”

  “帝德日熙,黄龙降天!”

  救援而来的三绝招,刀罡为攻,剑气为守,术法串联,呈天地人三才之阵,一举破除邪掌,余势未尽,冲向乱世尊者。

  “唔,乱世邪炎!”

  乱世尊者一眼看出这三招联合的不凡,单独的一招自己运足护体罡气就能挡下,又或者分开的三招自己以掌力就能击散,可此时联合一起,相生相扶,威能倍增,后继之力连绵不绝,这令他不得不动用绝招。

  黑红色的邪炎如张狂的野兽奔出,一口吞下三招联合,刀罡剑气术法同时爆发,将力量毁灭大半,但仍有残余,继续袭向白庸,此时他若停留半息,绝对会被敌人抓住,于是对背后招式视而不见,将功力全数转化成最善保护的五莲圣功,挡在背后。但预料中的冲击没有来到,一道佛门掌功先一步将邪炎击散。

  他远远看去,只见前方一处山崖上,洛红尘、俞子期、冼凡心以及姬天血四人正翘首以待。前三人的样貌有些狼狈,乃是因为战斗时大罗天魔诛仙阵突然开启,令他们一阵手忙脚乱,差点被魔教翻盘。姬天血要好上许多,她本身出自杀手组织魔枭,一开始练的是魔功,后来才转修佛功,原本修为并没有抛弃,所以阵法对她并没有起到太大效果。

  “这好像世界末日来临时的大船是谁家的货色,居然追的这么紧,而且明明体积那么大,为什么速度还那么快?”

  洛红尘不耐烦的抱怨着,他的焦躁情绪倒并非真正来自奇迹方舟,更多的是来自乱世尊者的压力。虚空境的高手,玄宗并不是没有,但也仅有寥寥数人,平日极少见面,而且都是道法自然,中正平和的气质,不像乱世尊者一身狂暴邪气,睥睨天下,给人带来压迫感,哪怕相隔百里,依旧能深深感受到其中的可怕。

  一直闭着双眼的姬天血睁开眼睛,心中做下决定,道:“以对方的速度,光跑我们是逃不了的,此战就由我来断后吧。”

  俞子期三人眉头一皱,洛红尘首先抗议道:“不行,虽然你功力比我高,但若让女人断后,传出去以后本天才岂不是没脸在江湖上行走。要断后,也是由我来!”

  冼凡心赞同道:“岂可贪生怕死!”

  俞子期道:“以实力论,我三人若是联手布三清化圣阵,应该是略胜一筹,无论对敌还是逃跑都是大为有利,就由我三人断后吧。”

  姬天血看着三人,爽朗的开怀大笑,一点也没有因为强敌当前而有所拘束,开口道:“你们三个是傻瓜吗?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大丈夫气概可不是让你们逞一时之强的。大人都有自己的瓶颈,在某一天的时候,抬头看天就会发现一个不断逼近的界限,随着实力增长会越来越接近这个界限,最后达到时再也不能有半点寸进,于是心中明了,这就是自己的极限。我已经看见自己的界限了,但是你们不同,你们还有可以不断强大起来的无止尽的天空,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停留在这里。”

  “不管你说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我今天在这里退缩了,将来回想起来,绝对会被耻笑是受女人保护的吃软饭。”

  姬天血刮了一下洛红尘的鼻子,道:“连女人都没碰过的童子鸡,还将女人男人挂在嘴边,这就是没有长大的表现啊,等你破了童子身再说这话不迟。”

  “呃,这、这是两码事!”洛红尘涨红着脸道。

  性格同样倔强的冼凡心道:“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俞子期虽然偏向姬天血,但见两名挚友坚持,也只好舍命相配。

  “你们呀……”叹气间,姬天血突然连发三道指气,击中猝不及防的三人,锁住全身窍穴,“这样的性格我很中意,虽然当战友的话会被拖累,可作朋友还是很有意思的,所以,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袖子一挥,将三人送向正飞驰来到的白庸,白庸连忙再开启九会图,将三人收入其中。

  “嘿,白小子你可是一个懂得大局的人,不会在这时候做出傻判断吧,大丈夫当有所决断。”

  白庸闪过一丝犹豫,念及负伤昏迷的师傅,咬着牙点头道:“你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所谓天命,本就是由人开创的。”

  “这事还需要你来教,走吧走吧,别妨碍姑奶奶大开杀戒。”姬天血哈哈一笑,一道金色光芒点出,进入白庸体内,令他灵台平静澄清,许多讯息一晃而过,似乎又有了领悟,此招正是孤舟掌灯燃佛光,乃是沉舟庵传承道统的秘术。

  不等对方反应,她脚下一点,身形化光向着奇迹方舟冲去。白庸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长叹一口气,深深一弯腰,随即转身继续逃跑。

  看着急冲而来的佛光,乱世尊者冷哼一声:“又是一个送死的,不自量力!”

  姬天血眼神坚定,面对虚空境的极道强者,不为无名压力影响,双掌一对,庞大的邪力佛元冲击。终究根基上有所差距,她闷哼一声,已是负了内伤,但是斗志顽强,竟是又打出另外的一掌。

  乱世尊者傲立在船头,第一掌的对撞中身形不动,稳如泰山,面对第二掌,心中也只是冷笑,应变而动,同样打出另一掌。然而这一次对掌,对方竟是改变内力,传递而来的不是佛元,而是恰恰相反的魔元,当下应变不及,掌力虽是对消,可内功真元却是相互错身,邪元冲入姬天血身中,同样魔元也冲入他体内。

  “可恶!”魔元直捣黄龙,强如乱世尊者也不得不后退数步来缓冲压力,同时急调真元来阻挡魔元,以免伤及根基。

  掌力互换,姬天血自然伤得更重,但她竟是不退反进,趁机绕过乱世尊者,直接冲入船舱之中。此次随红世双巫前来的,还有五万九黎大军,只是此回要铲除正魔两道的高手,所以没有用上,全部待在奇迹方舟特殊的世界空间中。

  姬天血冲入其中,就像虎入羊群,正如她之前说的那般大开杀戒,毫不留情,他的身形化作一条细线,如巨蟒游走,所过之处血溅如泉喷,一时间船舱内哀鸿遍野,人人自危。

  九黎大军虽然都是精兵,百战之师,论个人实战能力不下于二流的武师,可面对曾经的王牌杀手,他们一个个就是待宰的羔羊,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船舱内也有其他的天王坐镇,然而却拿游走在人群中的姬天血毫无办法,精通杀手之道的她根本不会给对手正面对决机会,一看见就远远避开,逃跑的同时还不忘记收割路途中的人命,对手忌惮于伤及同袍,也不好动用全面覆盖的绝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收割人命。

  挥洒的鲜血,倒下的无头尸体,姬天血一时间回想起当年的记忆,游走人群,利用一切有利环境,令对手束手束脚,放不开手。明明进行的是无情的杀生之道,但她的佛心却是清明如镜,不沾一丝污迹。

  “用这等下作的手段!你这该死的贱人,以为能一直躲下去吗?”

  乱世尊者一见对方进入船舱,心知不妙,紧随而入,没想到对方竟是会用出这样残忍无耻的手段,一点也不顾及自身正道的身份。狱洲之人,向来以实力为尊,更卑劣的手段也见过,倒也不觉得奇怪。天王不敢痛下杀手伤及自己人,他就没有那样的顾及,当下出招,无匹邪元冲出,一路碰上的九黎士兵统统爆炸成碎末。

  “手段还分上作和下作!那么,你们趁人之危的行径,难道就是光明正大吗?”

  姬天血双手相合,催动佛元挡下掌力,邪劲沾身,引发先前压下的伤势,仰面吐出一口血,胸中舒畅不少。

  “利牙利齿,可惜救不了你的性命!等着吧,我要将你的尸体送入万邪晶炉,作为方舟的燃料。”

  乱世尊者一挥袖,后方出现一尊巨大的晶炉,里面邪火冲天燃烧,同时还有虚空神雷闪烁,给整艘奇迹方舟提供源源不绝的能量。显然在这艘能穿越空间的大船上,还有一方雷池,能够吸纳虚空神雷,作为能量来源。

  ——我法号沉舟,沉舟沉舟,破釜沉舟,难道这就是我的天命?哈哈哈,冥冥中还真是自有因果。

  姬天血心有所思,看来她的劫数就是破釜沉舟之劫,这一劫明明是可以避开的,只要她退缩,不选择断后,那么劫数就降不到身上,对此,她非常清楚,在决定断后时就已经有所预料。

  然而,她依旧选择了面对。

  “沉舟,看来当初我取法号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今日要毁掉这艘奇迹方舟,哈哈哈,大善!普渡慈航,禅定虚空!”

  奇迹方舟的舱内空间并非是单纯开辟出来的异空间,而是一方中千世界,有花有草有树有动物也有海洋,脚下的大地一点也没有虚假的痕迹,能看出这是一片片的沃土,只有天上的太阳可以看出并非是真实的存在,天地间的灵气比较薄弱,脚下大地的地脉是无法孕育出山神这类神明的。

  也就是除去那些内在的东西,其外在内容一点也不比真实的世界来得差,是真正的一方天地,而不是纯粹的大房间,家徒四壁。

  姬天血催动极招,一跃腾上半空,左推佛指,右运法掌,一股灿烂无伦的圣华,周身而生。

  “在吾创造的世界动用极招,你这是自寻死路!”

  乱世尊者一提元,这片天地立即充斥怒风暴流,纷纷冲向姬天血,同时各种灵气散开,不被她吸收,又兼世界之力纷纷压下,试图打断她的蓄力。

  “我所踏足之处,便是我的世界,无疆无限,方便之门,开!”

  禅定虚空,一时间世界之力冻结,无法入侵她周遭十丈之内,看似柔和,犹带劲悍,一掌打出,佛门圣气力克天然无形结界,磅礴无可敌,金石为之开。

  只见姬天血脚下出现一叶渡世之舟,越过无边苦海,七情六欲不沾身,红尘俗风难侵体,竟是在这方世界中堂而皇之的开出一条通道,小舟快速越过通道乘风破浪而出。

  “有门道,你的实力,本尊认可了!红世巫诀,三尸斩圣!”

  乱世尊者眼神一凛,扬手挥袖,纳混元于广怀,积浩力以通神,全身笼罩浑浑邪元,身形一晃,一人化三尸。

  道书《梦三尸说》曰:“人身中有三尸虫。”

  道者修行,必须铲除和消灭三尸之根,成就永生不灭的圣体。但乱世尊者此招逆反行之,不斩灭三尸,反而进行衍化,将人性恶欲发挥到极致,以求斩杀圣体。

  姬天血手一扬,接触第一道化身,身形一震,邪佛双力冲击,强悍无匹的力道贯通四方,虽有结界保护,但效果远不如九洲结界,奇迹方舟的大地尽成疮痍。

  消灭第一道化身,姬天血身上佛光晦暗,来不及恢复,第二道化身的攻击接踵而来,二度对掌,不世之力撼得整座奇迹方舟不停摇晃,连这片世界也有毁灭的迹象,而她的脚下渡世之舟也立时崩溃。

  毫无喘息,第三道化身紧逼而来,消去前两波攻击已是极限,姬天血再无余力,被一掌击中,浩大邪力入侵,顿时重创,身形从空中如流星般陨落,勉强稳降地面,已是血染衣襟,一条手臂以不自然的姿态悬挂着,却是在方才一击中被粉碎所有筋骨。

  看到她虚弱到一吹就倒的模样,一些九黎将士的心神活跃起来,双眼中尽是仇恨的怒火。

  “杀掉她,为同袍报仇!”

  “杀掉她岂不是便宜她,将她万刀凌迟才能解恨!”

  一些实力达到天人境,显然是将军身份的武者一马当先,带着手下蜂拥而上,想要趁火打劫,将对方乱刀分尸。

  乱世尊者浮在空中,并没有阻止,他知道在方才一击中,邪力已经侵入对方的气海,毁去一身超凡根基,而没有功力的支撑,单凭那副重伤的身体,又能胜得了多少人,就算人海战术也足以将她淹没。交给大军击杀,也好鼓舞士气,方便接下来的侵略战争。

  面对蜂拥而来的九黎大军,姬天血冷笑一声:“凤凰即便落魄,也不是山野麻雀能够欺侮!”

  她在众军环绕中作出了惊人之举,但见高高一抬掌,狠狠落下,却是拍中自己的丹田,竟是自毁佛门根基!

  磅礴的佛元气海从姬天血体内冲出,汹涌如海中漩涡,虽然受到邪元侵蚀,却是更显狂暴,金色佛元中闪烁着赤红的邪元,愈加显得诡异,竟是一反佛门功法庄严持重的属性。一些修为稍低的士卒,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这狂暴的佛元吞噬,瞬间被撕裂成碎片,能运功抵挡的将领,也是一脸的煞白,没有丝毫血色,因为他们发觉,在气场影响下,自己竟是无法将内功释放出体外。

  “吼吼吼……”

  伴随一阵阵龙吼声从气海中传出,一条条金色天龙显现真身,一出现便是翻江倒海,此招正是天龙八音。以前的姬天血至多能施展出七音,而现在自爆气海,竟是一下子突破了极限,施展出最完整的天龙八音。

  八条天龙肆无忌惮的冲杀,所过之处横尸遍野,碰到的将士直接爆体而亡,稍微靠近点的遭到音波袭击,脑子一轰就什么也感受不到,直接变成植物人,只有离得远一些的才能抵挡,可一些修为不高的也是耳膜破碎,双耳中直接流出血。

  乱世尊者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手下就此被屠戮,当下大喝一声,双手一开,以空间法则禁锢八条天龙,同时释放邪元向内一吸,将天龙八音尽数导向自己,他是要以自己根基强行化消此招。

  在即将接触之际,乱世尊者大喝一声,连番打出八掌,每一掌拍灭一头天龙,这等强硬的回击引爆了众将士的斗志,大声呼喊“尊者无敌”,原本下降的士气再度提升。

  接下来,所有人看向姬天血的目光都充满了暴戾的欲望,肉身重创,自毁根基,现在的她就是待宰的羔羊,是真正的虎落平阳、龙困浅水,任何人都有夺取性命的机会。

  能够同乱世尊者交手而没有轻易落败,很显然这是一名绝世强者,而能亲手杀掉一名绝世强者,哪怕是捡便宜也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原本因天龙八音而受到惊吓,不敢上前的士兵,此时双眼透露着红光,嗷嗷大叫着冲上去。

  “你的首级是我的,谁也不准跟我抢!”

  冲锋的人群中,力天王桀纣魁士一马当前,虽然速度不是他所长,但凭借高出数筹的修为远远冲在最前面,他狞笑一声,大手向着对方纤细的脖子抓住。他没有出拳,虽然一击将对方的脑袋击成碎瓜非常刺激,但未免失了情趣,聆听对手临死前的哀嚎、悲鸣、求饶才能令他感到身心愉悦。

  硬接下天龙八音的乱世尊者并不好受,体内气血翻腾不止,以他粉碎虚空的实力竟也受到了内伤,护体罡气没能挡下音波的侵蚀,但在众将士面前他还是保持住泰然的姿态,似乎接下此招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眼见对手根基尽毁,又被自己重创,照理是不可能再行反抗,但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妙的念头,想要开口提醒,却是慢了一步。

  “妖鬼尽绝、天地尽陷、神佛皆诛、生灵皆戮,是为,万仙劫!”

  佛门根基尽毁的姬天血体内涌出冰冷而充满杀气的魔元,魔功之深厚,竟是一点也不逊色佛门修为,她运起已经多年不曾使用的魔门极招,霎时身前凝聚出一只四指怪手,四根手指分别刻有“绝”“陷”“诛”“戮”四字。如果白庸在场,就能认出此招,乃是当初周盗寒曾用过无上魔门绝式。

  明明应该是束手就擒的小白兔,突然间变成了狂暴噬人的猛虎,桀纣魁士心头一惊,幸好身体本能反应,立即动用绝招,掌上出现惨绿色的火焰,哀怨声起,不知多少亡魂缠绕其中,一下出现便四处横飞,想要吞噬生气。

  “邪烬森罗!”

  绝招冲突,本就有所不如的邪烬森罗,又因为仓促出招,威力不足七成,一下子就被魔爪击溃,四根手指当胸嵌入,出现四个血淋淋的伤洞,疯狂杀意冲上脑海,那是无可形容的冰冷杀意,桀纣魁士本身就是极度残暴之人,同源吸引,却是一下子被引发心魔,蹬蹬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口吐白沫,身体战栗着蜷缩起来。

  姬天血本来想趁此机会,将对方一举击杀,然而从高空中灌注下来的杀意,令她忌惮,心知一旦上前,就会遭到强力的还击。

  但她一招立威,原本还想着捡便宜的众将士瞬间吓得屁滚尿流,想起之前被肆意屠杀的残像,纷纷后退,一个个只恨少生了一条退。原本向中心涌去人群,瞬间以姬天血为圆心空出一大片,虽然严格的军纪令他们保持着警戒,但人人面带惧色,推推搡搡不敢上前。

  看着一个个害怕自己的士兵,以及在半空中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出手的乱世尊者,姬天血笑了,她的笑容纯净无暇,发自内心。

  此时的她,晨钟静耳,暮鼓沉心,声声切切,敲不动纷扰前尘,她的心,如磐石定,如止水清。

  “你不是想将我当做燃料吗?那我便遂你的心愿。不过在将来,你一定会万分后悔。”姬天血对着乱世尊者说完这一句,立即向着万邪晶炉冲去。

  “糟糕!拦下她!”乱世尊者心头一惊,想出手拦阻,却是来不及。

  路上的士兵们哪里敢当,一见过来就纷纷散开,智天王造化命师试图阻拦,被一招寂灭法印打得吐血而退。

  姬天血顺利冲入万邪晶炉,然后就是惊天巨爆!

  所有人都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在摇晃,不止是船舱,整艘奇迹方舟都在震动。通灵的万邪晶炉发出一声悲鸣,内部不停发出轰隆隆的爆炸声。

  最后,奇迹方舟歇火了。

  逃出生天,白庸等四人却是没有一丝劫下余生的欣喜之情,白庸在山崖上看着远方的夕阳,面色凝重,眉毛皱成了倒八字。冼凡心闭目靠着大树,不发一言。平日大咧咧的洛红尘双眼注视着脚下的石子,无聊的用鞋子踢来踢去,同样沉默。俞子期想开口劝说些什么,可终究又咽了回去。

  此时此境,已无需再赘言什么,就算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原本针对魔道的大胜之战,居然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东方易重伤昏迷,刑无私被擒,姬天血牺牲,齐无憾生死不知,石墨羽下落不明。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谁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完全不明白啊——!”

  洛红尘只觉胸中有一股抑郁之气,压得自己非常难受,他放开喉咙仰天拼命大吼一声,却并没能舒服多少。一看其他人的模样,顿时忿怒难耐,一把拉过白庸的衣襟,大声嚷道:“我们一声不吭的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智者吗?别在这里装哑巴,赶紧想办法,接下来到底该做什么,逃跑也好,搬救兵也好,总比待在这里傻傻的看夕阳来得实在!”

  “不要这样子,白师弟已经做得够好了,他受的压力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大,我们没资格谴责他。来自第三方的敌人谁也没有料想到,对方有备而来,还有两名虚空强者,没有全军已是万幸了,这一切都跟白师弟无关。”俞子期拉开洛红尘的手,劝说道。

  冼凡心睁开眼,冷冷道:“太难看了。”

  “我知道呀,这些我都知道啊,我现在不过是迁怒,可是真的很不爽啊!可恶啊!”洛红尘松开手,狠狠的砸向旁边的山岩,一拳又一拳,“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弱!如果再强一点,再强一些,就不会靠牺牲其他人才能活命,这样活着太窝囊了!”

  俞子期没有阻拦,知道对方是在发泄,何况凭他的体质也不用担心受伤,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我方真正能决定战场胜负的高手都失去战斗能力,凭我们四人很难做成什么,强行抵抗不过是以卵击石,虽然很不想说,但是现在也只能期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要,我才不要就这样乖乖夹着尾巴逃回去,宁可拼死一搏,也不要窝囊的苟活。就算打不赢,大不了回去叫师叔伯们出手帮忙……”

  洛红尘话说到一半也停了下来,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玄宗向来避世不插手江湖事,要求弟子以个人名义行走江湖,甚至弟子若是在堂堂正正的战斗中身亡,也不会进行报复。要逼玄宗插手,除非是自己被敌人绑走,可这种事等同于将门派拉下水,凡是对门派有感情的人,都是不愿做的。洛红尘虽然气愤,可也不愿因一己之私拖累门派。

  “可恶、可恶、可恶!那些游侠小说全是骗人的,什么单骑走天下、越级挑战全是狗屁!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遇上的都是与你同级或者高上些许的对手,反派的大角只会不断派手下将你喂饱,呸!江湖路根本没那么幼稚,最顶层的敌人一出手,什么狗屎运都没用,连反抗都做不到。个人的力量,在面对集体的时候根本起不到作用。”

  此时此刻,洛红尘才深感无力,世上的敌人终究不会像小说中的反角那么蠢,傻傻的给你成长的机会,然后再行挑战。他们就像是一群饥饿的猛虎,才不会管遇上的是没有抵抗之力的白兔还是稍有抵抗力的水牛,直接一口咬死。

  江湖血路,有的不是激情,而是残酷。

  会死亡的不只是你的敌人和讨厌你的人,你的战友包括你自己都在死亡的候补名单上,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意外。

  会倒下的不仅仅是站在你对面的人,你身边的人也同样会倒下,这已经超出有无能力保护的范畴,人不是神,就算武功天下第一,也无法保护身边所有的人。当看见站在对面的人倒下时,会感到快乐,可当身边的人倒下时,又该作何感想?

  只有敌人会倒下,自己人总是能屹立不倒,这不过是未涉世的年轻人心中天真的童话。

  残酷的现实将洛红尘三人心中潜藏的幻想无情粉碎,自出道以来三人虽也有遇上挫折,可也仅仅是挫折,跨过后也就全数遗忘,不留痕迹。可这一次,就算能够跨过去,也是无法忘怀的悲伤,这是铭刻内心的痛楚。

  对磐沙神宫的围剿战,一同战斗的人虽有伤亡,可终究只是临时聚集在一起的人,交情陌生,并没有太多牵挂。此次对魔道之战,本也做好了有人牺牲的准备,可那也是在战场上一决胜负的光荣战死,哪像现在,被不知从哪出来的第三方暗算,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这种不按剧本进行的变化,太无情了。

  “总之,我们先回去吧,留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唉!”俞子期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叹了多少声。

  冼凡心握剑的手变得惨白,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剑鞘不停的战斗着,透露出持剑者的不甘心。

  洛红尘心中同样很不情愿,可也没有办法,难道真的带着大家一起冲锋送死吗,这样只会辜负牺牲的姬天血。理智对感情的控制,令他觉得十分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自回来就陷入沉默的白庸开口道:“不,此战尚未结束,我们仍有翻盘的机会。”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宛如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洛红尘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我说,我们还有低微的胜算,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白庸以沉稳的声音说着,表明他并非是意气用事,而是真正经过了考虑。

  “说下去!”冼凡心眼中露着精光,紧紧盯着白庸。

  “的确,光凭我们四人很难逆转局势,但战斗可不只有正面对决这一条路,我们还有盟友。”

  “是谁?正道盟吗?”

  白庸看着三人,缓缓道:“元墟教。”

  洛红尘惊呼:“怎么可能?他跟咱们可是敌对的,咱们还杀过他们的人!”

  “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盟友,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的确,在今日之前我们跟他们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可现在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兵法要计,从来都是联合次要敌人,针对主要敌人,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最强大的敌人不就是新出现的第三方势力吗?孙刘明知日后将为仇邻,不一样联合抗曹了。”

  丈百里虽然亡在正道盟手中,但战场上刀剑无眼,将军难免阵上亡,他的死称得上是武者的归宿,谁也怪不得谁。相比之下,红世双巫不宣而战,尽显小人手段,自然会被人记恨。

  若是一般的上位者,心中考虑以利益为先,顾及到仇人的强大,以及没有利益冲突,也许就会选择忍气吞声。这也是红世双巫选择将魔教一并收拾的原因之一,如果能击毙就绝不留手,不能击毙也要痛打一回,以立威严,狱洲与神洲风气不同,这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行动。也因此,之前乱世尊者才会放弃追击阎无辜,在他们判断中,正道始终是第一要敌。

  三人沉思了一会,俞子期提问道:“如果能够与魔教联盟,的确能看到希望,但这个计划最大的难题在乎,魔教会同意与我们联盟吗?对我们来讲,这第三方侵略势力必除无疑,可对魔教而言,他们巴不得神洲越乱越好,正好方便浑水摸鱼。”

  “这一点就要赌阎无辜的人品了。如果他真是一名重情重义的大丈夫,而不是用情义仁慈作为炫耀名声的伪君子,那么此计的成功可能性非常高。当然,就算此计不成,我还有其他的谋划,只是以当前局势而言,这一条计策是最有利也最能成功实现的。”

  “那么,咱们现在就去刀剑山庄同魔教结盟。”

  “不,为了提高结盟的成功率,我决定,今夜偷袭奇迹方舟。”

  “……”

  一阵无言的沉默,三人面面相觑,随即爆发。

  “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就这么干!”

  “的确是奇策。”

  “会不会太冲动,以我们的实力万一被缠住,那可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白庸解释道:“我并非是一时血气上脑才做的决定,而是认真思考过,对于元墟教而言,如果敌人太过强大,坚持报仇会带来更多的牺牲,权衡利弊,也许他们就会选择忍气吞声,所以我们必须要让他们看到报仇的希望,知道敌人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只是占到了偷袭的便宜。更何况,我们也要展现自己的实力,让他们知道同我们结盟是有必要的,不能令他们小瞧。其他的,还有类似提高己方士气,打击敌人士气等等好处。”

  俞子期谨慎道:“但风险太大了……”

  “大风险才有大收益,正是连我们自己都想不到,甚至想到了都不愿采纳,敌人才不会提防。眼下的优势在于,敌人虽然取得了大胜,但同样也是疲惫不堪,有许多人受伤需要治疗,至少那名女性虚空强者被师尊重创,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恢复,另外一名连战阎无辜与姬天血,只怕也要进行修养恢复,可以笃定,今天晚上是他们心神最松懈的时刻。谁也不会猜想到,明明已经被打残的敌人,居然会在失败的当晚进行反攻。”

  白庸环顾三人,最后道:“我知道这次行动可谓九死一生,也的确有携私报复的心理,算不上聪明的判断,一切全凭自愿。”

  洛红尘畅快大笑道:“这还用说吗,此行若能成功,绝对是江湖奇迹,怎么能让你一人专美于前!”

  冼凡心语气坚定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注意到三人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俞子期摊开手道:“遇上这种事,就算泥人也有火气,我只是强行忍住而已。更何况玄宗弟子,可从来没有抛弃同伴,独自离开的先例。”

  四人哈哈大笑,先前的颓丧一扫而空,虽然处境并没有得到改善,但士气却大为不同,这就是看到希望与陷入绝望的区别。

  洛红尘三人虽是心志坚定,但这种挫折却是第一次遇上,这并非来自武道上的挫折,无关人的意志,纵然是天之骄子也不比普通人好上多少。

  你说自己专心于剑道,舍剑之外别无他物,然而你要面对的敌人却是比你强上百倍,一掌能将你的剑拍断,就算是剑道至诚那又怎么样?继续用自己的剑去劈敌人,自取灭亡吗?

  这个时候你再说什么武道不屈,剑道不折,那就是个笑话。因为所要面对的不是个人的困境,而是大势已去的灾厄。

  遇上强者,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境,那都不算什么,许多上天眷顾的天才都能轻易脱险而出。唯有这种大势的颓败,才最是令人感到无力挽回。

  但这种情况,白庸比其他三人要有经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自然而然培养出一股韧性,纵然是身处看不见光明的黑夜,也要死中求生,刨出一缕朝阳光辉。

  “就算是山穷水尽,后面也还有柳暗花明。此行,必胜!”

  四人亮出刀剑兵器,高高举起碰在一起,宣誓。

  然后,义无反顾向着奇迹方舟的方向飞去。

  ……

  在远处山林中,有两个人正隐匿气息,默默看着四人离开。其中一人肩上带伤,正是下落不明的石墨羽,而另外一人,则是他的师兄任之初。之前刑无私一人断后,石墨羽被强行送出后,她一路奔逃,依旧被速天王追上,陷入苦斗,幸好任之初及时来援,才将对方逼退。

  但是任之初这次前来,可不单单是为了救人,更重要的,是奉门派的命令将人带回,不能再任由私自行动下去。

  看完这一幕的石墨羽咬着下唇,转身对任之初请求道:“求你了师兄,请让我跟他们一起去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请一定要让我再任性一回!”

  面对师妹的请求,任之初摇头否决:“不可以,你参加正道围剿魔教的行动,已经让门派里的长老很是不满,一再强令要我将你带回,不能再掺和进去,否则月弓洞天也会被拖入泥沼,难以保持立场。之前正道处于优势,我才放心任由你胡闹,可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再让你参加,冒的风险太大,就算你师傅也不会答应,刚刚若不是我出手,你也要被那名绷带怪人缠住。”

  石墨羽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她深深的弯腰,再度祈求道:“正是因为现在很危险,他们才最需要我的帮忙,我绝不能在这种时候退缩,否则以后我都不会原谅自己。求你了,师兄!”

  任之初踌躇了一阵,他看得出,经过这番磨炼,师妹成长了许多,此番若是拒绝,指不定就会留下阴影。他终究是个心软的人,道:“好吧好吧,仅此一回,帮过这一回立即回转门派,不能再用任何理由留下,而且也只能在暗中帮忙,一定要听我的指挥,记住了吗?”

  “谢谢师兄!”

  ……

  白庸四人一同摸到奇迹方舟附近的树林中,小心收敛气息,慢慢靠近。

  洛红尘发现白庸在翻阅一本秘籍,好奇的问:“你在看什么?”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在看的正是《万邪鬼录》,之前就因为不能使用术法逃跑而吃了大亏,既然受了教训自然要进行补救。

  “奇怪了,此处可不是停船的好地方,他们为什么要将船停在这里?”看着远方的地形,俞子期提出疑问。

  此时的奇迹方舟停在两座山峰中间,像是被卡住了一样,方舟上的十八层船楼高高耸起,体型上竟是一点也不输给两边的大山,它的庞大可见一斑。

  洛红尘道:“这还用想,它体型那么大,想停下来没那么简单,所以用这两座山作为缓冲。嘿,我老家靠海岸,见过商船靠边放锚,降速中也都是在船的两侧放上缓冲物。”

  白庸指着奇迹方舟尾后那长长的沟壑道:“这条沟壑深浅不一,而且前面深后面浅,很显然下降的时候是处于紧急状态,在空中降下来,被迫停船,导致船头首先碰地才会形成这种地形。若推测无误,应该是船的本体受到重创,而且很可能是动力装置出了问题。毕竟这种法宝船可不比普通的船,它的前进不靠波浪也不靠海风,想停船降速的话只需慢慢减少动力即可,没必要用两座山来作为缓冲,这种粗鲁的方式只会磨损船体。”

  “这么说,是被人为破坏了?真是太好了,一座不停在空中飞行的船,恐怕就算我们要入侵,也无从下手。”

  “的确,而且最大的可能是被姬天血破坏了……我们不能浪费她的牺牲。”

  众人一时无言,一名风水相士打扮的男子从船上下来,来到旁边的半山腰,对着一群守夜的士兵指指点点。

  洛红尘眼睛一亮:“打扮迥异,肯定是大人物,三重雷劫修为,在咱们狩猎范围之内。”

  白庸连忙提醒:“不要看他的脸,把视线往下移,看他的脚,慢慢靠近,注意别引起响声。”

  对高手而言,就算是没有敌意目光,也同样能察觉到,因为一般看人都是看脸,而人的脸是十分敏感的,加上大脑的第六感,所以很容易引起不舒适的感觉。而将视线下移,看人的脚就不容易被察觉,因为人的脚是穿有鞋子,而且脚的部位也是人身上最钝感的部位之一。比如有时候鞋子被尖石头扎破,脚底板被戳伤,而行人可能压根没注意到,回家脱掉鞋子后才发现已经结疤。

  造化命师是纯粹的术修者,在察觉外界反应方面要远远逊色武修,因此没能发觉一群复仇者正以他为目标虎视眈眈的靠近。

  他对负责管理守夜任务的校尉道:“今天晚上注意点,一个个打起精神,别放松警惕。双座正在闭关休息,如今方舟停泊,容易被有心人接近,做好防备千万别让敌人入侵。”

  那名校尉连忙称诺,表面上应承得很快,不过内心却有些不以为然。他可是听说了,今日一场偷袭,己方大胜,正魔两军伤亡惨重,两边的领导者都生死不明,尤其正道那一边,顶层的强者几乎被一扫而空,这样的情况下,没有找个山洞躲起来舔伤口就很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想到反击。

  造化命师精通世故,自然看出对方的敷衍,但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就连他自己也不大相信会有人趁夜偷袭,尤其是白天尊者与红座大发神威,一举挫败正魔两道的极道强者,足够震慑一切宵小。发动奇迹方舟穿越境界要消耗许多元力,加上连番战斗,其余的天王也都是疲惫不堪,一个个闷头大睡,根本没人操心夜防。

  造化命师原本也是抱着大胜后的安心情绪,只是出于习惯给自己占了一卦,却是大凶之兆,这令他不得不提起警惕。虽然说卜卦预示未来之术本就不可能每次都正确,难免要出错,可这卦实在是出现得太异常了,在绝对安全的条件下出现凶兆,自然会十分在意。

  当然,这些理由他是不会跟一名小小的步兵校尉讲的,交代事情后也就转身离开,回转船舱。要说起来,奇迹方舟之内才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突破,想到这,他不禁自嘲胆小。

  “啊……”

  一声中途戛然而止的惨叫,造化命师立时感觉到一股空前未遇的危机感正笼罩自身,急运真元,反手一掌阻挡突来的杀招。

  然而偷袭之招并非只有这一下,当他挡住第一道刀罡之后,隐藏在刀罡之后的剑气随即勃发,这道剑气被一种封印术法包裹着,只有在刀罡毁灭后才会出现,造化命师猝不及防,被锋利的剑气削断一根手指,然后洞穿了右胸。

  “敌袭!”造化命师大喊一声,随即转身飞速向船舱奔逃,一旦进入奇迹方舟,每个角落都在神识探测下,不可能有人能进入里面暗杀,而且奇迹方舟本身拥有护体气罩,如果遇上强大的绝招就会自主防御,这项功能就算万邪晶炉坏掉也依然存在,来自制造船的材料构成的阵法。

  但就在转身的瞬间,重重的一掌打在他的后背,这一掌并不含真元,只是单纯的拳劲,但这股拳劲却是呈螺旋型,最具突破力,爆炸间血肉飞溅,肉身并不强大的造化命师立即重伤飞出。

  出掌正是白庸,他看了一眼脚下的奇诡符文,满意道:“五鬼搬运术,适合小范围挪移,现学现用,一次成功,看来我在邪能术法上天赋非常不错。”

  奇迹方舟以万邪晶炉为动能,舟上的将领大多也是修行邪元,因此附近的空间里洋溢着浓郁的邪气,在这样环境使用邪术,最不容易被发现。洛红尘等人直接挥出刀罡剑气,而不是动用绝招,就是因为绝招的蓄力会引发周遭元气波动,而他们身上都是道元,与周遭邪气格格不入,一旦动用就会引来注意。

  瞬间转移过来的白庸来不及转化自身内功,同样也是邪元,考虑到同源会有强大的抵抗效果,他干脆不动用内功,只以外功掌劲,这样一来硬性破坏力会更加强大,而且没有元气波动,也更为隐蔽,果然一击重创敌人。

  造化命师心知身处极端危险之境,全力施为,立即抛出手中的风水盘,光芒闪烁间,一道道符文悬浮半空,分别是“龙、穴、砂、水、向、意、形、天”八字,八字符文快速移动,形成七星锁龙的构状,这种构状就是皇家用来锁龙气的设计,最是安全稳固。

  他本是急智之人,一下子就摸透敌人的实力,判断共有三或四名与自身修为相仿的人发动偷袭。如此一来自己保住性命的几率非常高,对方就算施展极招也强得有效,只要能拖延一段时间,等到其他天王赶来,猎物与猎人的身份就要相互转换了。

  “红羽飘杀!”

  虽然自忖有七星锁龙盘保护,自身安危无虑,但为安全起见,造化命师动用绝招,霎时全身被赤红色的翎羽包裹住,层层叠叠,见影不见人。

  他这样的举措并没有错,甚至称得上是最正确的判断,只可惜他不了解白庸的智谋风格,虚虚实实、绵里藏针,看似最稳妥的处境,实际最是危险。

  造化命师错估了一点,而这一点就决定了他的命运。

  “无我无私,无念无求,万相归一,虚空画影!”

  强大的道元汇聚,冼凡心以手抚剑,身上的气势猛然高涨,一下子拔升到天人境的巅峰。画影剑散发出流墨光华,无形剑意散布天地,他的身影离离散散,不断增加身外化身,一眨眼的功夫,竟是变出万道分身,布满这片空间,将七星锁龙盘团团包围。

  “魂兵极招!不可能,我造化命师居然啊——”

  伴随一声无比震惊的惨叫,只见万道分身直冲而去,每一道分身都拥有冼凡心以非绝招功力打出的全力一击,瞬间撕裂保护的符文,粉碎七星锁龙盘,将造化命师刺成筛子。

  有心算无心,四人合力袭杀智天王造化命师,一举功成,但他临死之前发出的警告声已经引来奇迹方舟上将士的注意。

  “接下来怎么办,偷袭成功但也打草惊蛇,要回去吗?”俞子期谨慎地问道。

  洛红尘气呼呼道:“才杀了一个有名姓的角色,怎么够本!冲冠的怒发要是不好好发泄一下,可是会憋坏的。”

  冼凡心看着奇迹方舟,精光一闪道:“冲进去!”

  白庸哈哈一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今夜说不得要热血一回。”

  俞子期并没有再反对,他倒不是有意要保守胆小,只是诸人都有自己的定位,必须面面俱全,而他就要扮演那名不断后退的角色。如果大伙都一股脑的冲动行事,向前再向前,不懂得旁观两侧,肯定会坏事,所以他就要肩负起给众人降温的责任。于内心深处,他也认为此回应当大杀四方,否则心中郁愤难平。

  “一切照计划行事,俞师兄可千万要小心,用游击之法,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逃,可别想着冒险。”

  “放心吧,倒是你们三个要进入敌营,四面楚歌,才最是危险,如见事不可为,果断撤离,今日是偷袭,并非决战。”

  已有决定,白庸、洛红尘、冼凡心三人沉声一喝,各自出招,强大的元气引发奇迹方舟主动防御,出现一层深蓝色的保护罩,显现一圈圈的涟漪,挡下三人的绝招,但三人目的并非单单在此,只见绝招劲力扩散,受到余波影响,引起四周一阵地动山摇。

  奇迹方舟本身的防御十分强大,三人的绝招根本无法撼动,可它位于两处山峰的中间,当两座山峰被震得不停摇晃,巨岩翻滚的时候,自然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尤其是山上的泥石流滚滚而下,这种东西可不在保护罩抵挡的范围之内,一时间人仰马翻,如果这些人都只是普通人,恐怕这一下就要伤亡惨重。不过既然被红世双巫带出,侵占另一界的土地,自然都是强兵悍将,肉身三四重的武者比比皆是,一个个身如飞猿,躲开泥石流的袭击。

  “天地无极,七星北斗,乾坤挪移,随吾心意,急急如律令!”

  引发骚动后,俞子期连忙施展空间挪移之法,他这一招可比白庸现学现用的五鬼搬运术强大许多倍,距离远、定位准、波动小,轻松将三人转移到奇迹方舟的另外一个方向。

  “敌人在西南方,众军追击,绝不能放过!”

  “杀!”

  在一名金丹境的武将带领下,近千名士兵蜂拥而出,向着俞子期所在他的方向冲来。人海战术,最大的作用就是拖延以及搜索,一旦拖住敌人,己方高手就能全力以赴的出手。

  一千名士兵,别以为历史上的大战都是几万几十万的,就不将千数放在眼里,事实上当一千人同时向一个人冲过来的时候,那种威势带来的压力不言而喻,毕竟人不是蚂蚁,两边同样都是人,谁也不比谁高贵。

  绝世强者挥挥手,百万大军灰飞烟灭,那就是个笑话,只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以为是的迂腐书生才会想当然的臆想。如果军队操练得好,在一名能将带领下,一千名肉身三四重的士兵足够抗衡刑无私那种层次的高手,当然,他们劣势也就在于“抗衡”两字。

  俞子期虽然不是胆小之辈,可也不曾试过这等阵仗,一千名武者密密麻麻地向自己冲来,头皮竟是有些发麻,但他心知唯有自己这边引出更多的敌人,才能给白庸等人减压,于是他双手飞速结印,打出一道道玄秘天文,悬浮半空如星辰闪耀,同时又有一张张道符从他身上飞出,与对应的天文契合。

  “麒麟斗而日月食,鲸鱼死而彗星出,蚕珥丝而商弦绝,贲星坠而勃海决。五星、八风、二十八宿、五官、六府、紫宫、太微、轩辕、咸池、四守、天阿……”

  随着俞子期不断念咒,一座庞大的天文阵法逐渐成形,这座阵法的复杂,常人看上一眼就要头晕眼花,对布阵者的要求可想而知,几乎是将天上的星象全部搬下来,整座山头都被笼罩其中。

  此时正是入夜,夜空中星海辉耀,对应的星象传递下一条条如绸缎般凝实的星辰之力,进入阵法中推动运转,刹那间璀璨华丽如同天际银河,动人心魄。

  “太昭周天九野阵!”

  周天九野,天文秘录尽在其中,无尽玄机。

  那群冲出来的敌军原本组成了方阵,以箭矢状冲锋,军威融合杀气形成气场,如同巨大的气罩,寻常术法碰上一下就要崩溃。可就在他们即将接近时,那如同银河般的幻境阵法中破军,贪狼二星散发灿烂光辉,一下子将这千人方阵吞噬,宛如凭空消失一般。

  俞子期自身分明,刚刚并没有将敌人杀掉,仅仅是困在了阵法中,他所布的是困阵而不是杀阵,杀阵容易受杀气影响,虽然运用星辰之力在很大程度上能够抵消,但以防万一,他还是选择了困阵,而且困阵的容量也远比杀阵来得大,他所布的太昭周天九野阵至少能吞噬九千人。

  对群体的困阵往往要结合幻术,令困入其中的敌人自相残杀,但俞子期为了增强围困的能力,将所有的附加效果都去掉,只留下一种“困”,这样才能最大的发挥效果。效果越复杂,越容易被看出破绽,从而由局部推敲出整体,反而是单一的效果,弱点只有一处,令人只能从正面破阵,无法取巧。

  敌人一旦进入阵法中,就会发现身处无垠银河之中,如同浮在域外虚空,行动不能自主,上下左右不管往哪个方向走,景色都不会有半分改变。而且每一个人都会被单独隔开。唯一值得庆幸,就是没有危险,不会有突然而来的袭击,也没有陷阱,真要说危险之处,恐怕就是无穷无尽的寂静,长时间待下去会令人发狂。

  想破阵,除了拥有大师级星象学知识外,就剩下蛮力破招,否则大吼也好,对着虚空发招也罢,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在这种阵法中,数量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是拥有强大实力个体的容易突破,可那至少也要超出俞子期实力十倍以上才行,对于普通的将士而言,基本是没可能达到。

  “帝寿所期,景霄洞章,帝德日熙,黄龙降天!”

  为求引来更多敌人,俞子期取出紫金符再施术法,化出一方旭日般的炎球向着奇迹方舟冲去,撞在护罩上炸裂开,出现一头天龙飞腾乱舞,不停撞击护罩,虽然无法带来实质伤害,可这种挑衅行为,也引来更多敌人出动。

  “怎么回事?敌人都杀到门口了,刚刚出去的千人队为什么没有半点回报,难道全军覆灭了?对方究竟有多少高手?”

  “列阵!列阵!暗天王技天王两位大人马上要出动,所有将士排好阵型,随时准备出发。”

  “不好!大事不妙,好像有人杀到船舱内部,是声东击西之计!怎么办,外面的敌人还管不管?”

  “当然要管!里面的敌人不需要咱们费心,有各位天王守护,进来了就别想出去,现在的任务,是拦下外面的敌人,等待天王大人的出手。”

  奇迹方舟中一阵人群躁动,俞子期略微看了一下,就发现有大约四千人的军队正在向外出动。他心知对方不可能一味派出最底下的士兵作为炮灰,那些强者迟早会出动,到那时自己的处境才是最危险。

  “为了洛红尘他们,我必须要努力,这是我的责任,不到最后决不能放弃……”

  俞子期低着头,像是自我催眠般喃喃着,等到他抬起头,目光中已无半分犹豫,也没有之前面对千人队的慌张,只见他双手结印再催玄法,一张张道符进入脚下地面,作为暗桩再布阵法。

  这一次,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战斗。

  ……

  “啧,这船好大,居然内藏玄黄世界,该死,这下咱们要往哪边冲?”

  洛红尘说话间挥出一刀无匹罡气,窜入人群之中,将许多士兵拦腰斩断,这道罡气的速度绝伦,被夺命的士兵几乎没有反应就被斩杀,直接倒地,倒是没有出现那种血泉突然从半身中喷出的血腥场面。

  “向东边,我能感受到,那里有姬天血前辈留下的印记。既然是她特意留下,肯定有意义。”

  靠着姬天血临行前传授的孤舟掌灯燃佛光,白庸依稀能感受到,东边有一缕她留下的印记,尚未消散。他将一些细节串联起来,推断只怕在一开始,姬天血就抱有深入敌营留下伏招的想法,只是考虑到未必能成功,所以没有在一开始讲出,避免万一失败,反而将人陷进去。

  在人群之中,随时有乱刀飞箭偷袭,这样的情况下白庸不可能再有保留,手握赤麟刀杀出一条血路,做不到像之前那样只伤不杀,毕竟现在不止他一人深入敌群,万一受伤反而会拖累同伴。反正面对的都是军人,倒也没有无辜不无辜的疑问。

  这时,一股熟悉的鬼气扑面而来,白庸运起万屠元功一刀斩灭,定睛一看,正是元墟教的叛徒魑魅魔官,而在他的身旁,有一名满脸病容,不停咳嗽的中年男子。他知道,真正危险的考验从现在开始。

  前来狙击的两名天王,一者贼眼猥琐,一者病态恹恹,看上去就像是两名地痞无赖,不过白庸他们同魑魅魔官交过手,知道此人虽然性格胆小,但一身实力并不弱,倒也不会犯下轻敌大意的错。

  行走江湖,越是不起眼的人物,越是要小心防范,年轻高手能够击败那些成名的大师,却常常栽在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中。

  以魑魅魔官的手段,自然能够伪装自己,让自己看上去浑身是胆,不过这种事情毫无意义,外貌长相只能欺骗肉身境的修士。遇上同样元神境的高手,都是一眼直接看穿元神的属性,就像武者将自身拳意凝聚金丹,人的长相或许可以欺骗别人,但拳意却无法欺骗,而拳意又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人的气质,是假谦虚还是真君子一出手就清楚。气质与本身拳意不符,弄虚作假,只会引来强者的鄙视。

  那名病恹恹的中年男子,一脸苍白,看上去就像是行将就木,半只脚踩进棺材里的人,不停的咳嗽着,一身气血亏损。不过谁也不会相信他真正是气血不足,不说金丹武者,光是肉身境的武修也要经历淬炼肉身,激发身体潜能的环节,金丹武者会有各种状况,就是不会出现气血亏损。反过来推论,这人会有这幅模样,肯定是受到了功法的影响。

  白庸脑中闪过许多猜测的念头,思索间认为此人还是交由自己应对最为稳妥,但洛红尘却是迫不及待的站出来,先一步对上。

  “喂,老伯,犯病了就应该好好躺床上休息,不要出来逞强,否则交战中一不小心病发,岂非死不瞑目。”

  “咳咳,年轻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想着挑战强者来证明自己,以为只要与天意逆向行事就是逆天,却不是便是所谓的逆天行为,也只是天道循环中的一节。”中年男子慢条斯理的拿出一张白手绢捂着嘴角咳嗽,一身气息如死水深沉,波澜不起。

  白庸遥想此人功法特异,于是提醒道:“注意别跟他对掌。”

  “明白!”洛红尘大喝一声,施展出青帝刀法,以刀罡开道,身形藏匿其后。青帝刀诀的刀意主生,顿时一股生机勃勃的繁衍气息散播开,这种刀意对于阴毒的功法有强大的抵抗力。

  中年男子手一拨,剑鞘脱飞而出,先一步撞在刀罡上,将其崩碎,而在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剑,这是一柄透体碧绿的圆柄直刃,剑柄、护手、剑身几乎呈一直线,剑锋处转尖为利,剑身比一般的刀剑要长,剑神薄且锋利,剑柄系有流苏剑穗。

  跟本身病怏怏的模样既然相反,他的剑路行走偏锋,既快又恨,一阵光芒迸射中,已是与洛红尘交手了数十招,青帝刀法遇上这种行险的剑路并不能占得优势,洛红尘怪叫一声,抽身飞退。

  “该死,他的剑有古怪,居然能侵蚀我的精气,这是什么毒?”

  连发数道刀罡,逼退敌手,才刚刚交手的洛红尘竟是面露疲态,额头全是冷汗,他自觉全身疲软无力,握剑的双手也有一种用不出力气的感觉,连忙运转内功,身体虽有好转,但那股无力感并没有就此消失,反而像无底洞一样不停吸取道元。

  中年男子面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毒?不要将那种下三滥的手段跟本人的奇术相提并论,这不是毒,而是病!区区小毒能毒死多少人,一百人?一千人?哪怕是再厉害的毒,也从没有毒死一大片人的事迹,什么无色无味、见血封喉、天下奇毒都是江湖笑话,在病疾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呸,尽是歪门邪道,还不一样是下三滥的手段,五十步笑百步,你到底有什么可得意!”

  “杀一是为罪,屠万则为雄。一场再小的瘟疫,也可轻易摧毁一座村庄,西部罗洲曾因为天花病而缩减了一半的人口,真正的病疾是足以毁灭种族的恐怖存在,不但小家子气的毒比不上,那些强者绝学也是望尘莫及。”

  “歪理邪说!再强大的恶,依旧是拿不上台面的邪谋奸宄,永远也达不到真理的高度,除了贻笑大方,你也就只能欺骗欺骗自己。”

  “咳咳咳,胜者王,败者寇,是否贻笑大方,等你亲身体验绝鸣剑的锋刃后再下评论吧。病天王,膏肓剑宗,死亡,是一曲凄凉的挽歌。”

  膏肓剑宗一挽手中长剑,充满灾祸气息的剑意陡然而起,此时任凭是谁站到他的面前,都不会觉得他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剑客,在他枯皮鹤发的皮囊里面,蕴含的是如波涛大海一般汹涌的杀机,随时喷涌爆发出来就要把人淹没,遭受灭顶之灾。

  洛红尘嘴上说得大义凛然,真正开战却也犯难,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只要跟对方绝鸣剑一有接触,上面的病痢就趁隙上身,而且因为不是毒,任何解药都是无用,就算你百毒不侵也抵挡不了。

  眼见对方急冲而来,洛红尘连忙斩出数道刀罡,强行逼退,拉开距离,然而这种方法只能解一时之急,刀罡的消耗虽然比不上绝招,可也比普通招式多上数十倍,不能连续使用。此时白庸已经离开,向着东面冲去,想借助他的智慧询问办法都做不到。

  他瞥了一眼冼凡心,正跟魑魅魔官打得欢快,剑气纵横如浪,发动一波连一波的攻势,毕竟知根知底倒也无需保留。

  “操天道,化两仪,炎龙贲关!”

  既然不能近身战,洛红尘便以术法作攻,手画太极阴阳图,赤火炎龙咆哮而出。

  膏肓剑宗将绝鸣剑一旋,散发惨绿色光芒的同时,忽闻一声凄厉哀鸣,夺人心神。

  “病剑哀歌!”

  在绝招出现的瞬间,洛红尘的视觉与听觉被剥夺,这种变化来得突来,他甚至来不及抵挡,被那股尖啸的哀鸣声直接攻破心防,心神恍惚间,只觉自己的神魂与肉体似乎分开了,想要飘出体外。

  识海中拳意金丹快速回旋,将他的意识拉过体内,然而刚从恍惚中恢复,就看到绿色的剑芒直刺眉心。病魔的气息迎面铺盖而来,剑意之中,包含了灾难的气息,让人仿佛看到一副瘟疫横行,尸横遍野,妻离子散,百姓恐慌的画面。

  高手决战之际,哪容得分心,洛红尘虽然只是恍惚了两息,可足够对手破掉他的术法再行逼杀。这时候再进行见招拆招自然是来不及,毕竟他根本连招式也没看清,于是将全部力量托给身体本能,挥刀横扫,刀罡迸发。

  在刺耳的交鸣声中,零落的剑气刀罡四处飞溅,洛红尘捂着胸口一跃飞退,刚刚交手间,他虽是避开致命伤,却难逃负伤,被刺中肩膀。他的脸色苍白,伤势倒是小事,但病痢剑意入侵,如同病魔缠身,他只觉全身酥软无力,头晕目眩,体温也在飞速升高,这种现象就跟普通人得了高烧一样。

  武者踏入金丹境,除非是先天性的病状,一生基本就与疾病告别,尤其是那种传染病根本不可能入侵,除非是在重伤昏迷,功力消耗殆尽的期间,才有可能被感染。

  洛红尘品尝到已经多年未曾感受的病痛滋味,一时间百感交集,这种使不上力气的虚弱感觉,竟是令他生出无法反抗的想法。如果是中毒倒还能够应付,只需以真元强行压制,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就算受到影响,有时也能越伤越勇。可偏偏是生病,这东西根本没法驱除,用上真元也没有太大起效。

  它就将像是将人的状态整体下降,若说平时战力为一百,用上真元能发挥一百五,而染病后仅为七层,即不用真元为七十,用上真元则是一百零五,整体的下降不可避免。

  毒与病相互比较的话,毒就像是大砍刀,一旦抵挡不住,一刀毙命,立即毒发身亡。病则像软刀子,一刀下去非常痛,却不会死人,只是难以抵挡,长久下去会血尽而死。

  膏肓剑宗以沧桑的语气道:“身罹重疾的滋味如何,生老病死,这是人注定的不可避免的命运,好好体会这种无力反抗的感受,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自以为强大,能够反抗天意,只是人沉迷于当下的力量,从而产生的错觉。如果蝼蚁向大象展现自身的威武,可怜又可悲。”

  病患入体,越来越严重,洛红尘的脸也变得潮红,喘着粗气道:“别将你身为弱者的体悟强加给别人啊!去他妈的顺天逆天,我才不管天意如何,本天才要走的是自己开辟出来的路,不需要他人非议!区区小病也想阻挡我,做梦去吧!”

  扑哧一声,只见洛红尘将刀反握,插入自身肩膀当中,再向外狠狠拔出,一道血泉喷出。

  自残之后,他的呼吸竟是慢慢平复下来,脸色也恢复正常,哈哈大笑,对着膏肓剑宗勾手道:“果然,这样就好过许多。来吧,本天才要在三招之内解决你。”

  看到洛红尘的举措,膏肓剑宗恍然道:“原来如此,令自己负伤,激发身体的潜力,加强抵抗能力,想以此来抵挡病痢入侵。天真,太天真了!这种饮鸩止渴的手段,你以为能起到多长的效果,一旦战斗过后,病魔入侵,加上身体虚弱,反噬的副作用将会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洛红尘嘿嘿一笑,摆出一副滚刀肉的表情:“那么远的事情我才懒得想,是否生不如死我不清楚,但是在那之前,你肯定已经是个死人了。”

  “弄巧成拙,事情的发展将会大出你的意料。咳咳,年轻人总是不听劝,到头来避不了追悔莫及。”

  “我说了,别将你作为弱者的体悟强加给别人啊!”

  洛红尘大喝一声,一招万木丛生飞舞而出,刀刃旋转如风暴,激烈的劲风刮得人脸皮生疼,受到木系元气影响,地面竟也长出了充满到此荆棘,一条条坚硬好似钢铁一般,油光发亮,所有荆棘疯狂生长,封锁对手的退路。

  以膏肓剑宗的实力,斩断这些荆棘轻而易举,而然这些荆棘本就是做牵制的作用,一旦分出时间来斩裂,也就意味着失去逃跑的机会,结果仍是相同。

  “咳咳,被小瞧了吗?用上这等微末伎俩,也敢妄想在三招内败我。”

  膏肓剑宗也不急于脱出桎梏,右脚踏前,左脚压后,扎稳根基,一抖手中绝鸣剑,细长锐利的剑身挽出数百朵剑花,纷纷扬扬,与青犊刀成百上千的刀芒交织在一起,星火飞扬,频繁的交鸣声形成了一曲肃杀的乐律。

  他的剑法,纳凶走险,剑走偏锋,别树一帜,竟是仅以剑招破解了洛红尘的攻势,展示出自身高超的剑法造诣,证明他的可怕并非仅仅来自病痢的传播。

  然而洛红尘在抽身后退的时候,却不显一丝挫败的颓丧,反而斗志高昂,大声道:“你错了,不是三招败你,而是三招杀你!操天道,化两仪,炎龙八斩法!”

  不留喘息余地,只见他一手画玄法,一手操刀技,后退是为了再度前进而蓄力,身上火焰腾腾而升,青犊刀的刀身如同缠上了一尾火龙,热浪澎湃,呼啸奔驰。

  “绝剑荡挽曲!”

  膏肓剑宗的绝鸣剑再次发出惨绿色光芒,以及尖利的呼啸,剑锋回旋,波光粼粼,剑意比上一次绝招更加强大。

  这种对视觉与听觉的刺激,在一般武者看来是无意义的行动,因为修者战斗的时候,判断敌人位置除了五感之外,还会依赖神识进行锁定,尤其在踏入天人境之后,之前没有特意修炼的武修也能够在肉体温养下大幅度提升神识强度。

  然而亲身试验后,就会知道膏肓剑宗的做法并非无的放矢,在他施展绝招时若用神识进行搜索,就会发现这一片空间完全被他的剑意覆盖,用神识只能感受到绿幽幽的一片白雾,而在其中病虫横行,散播无穷恐慌的情绪。

  神识失效,视觉与听觉又被剥夺,绝招对碰中只能被动挨打,自然落入下风,方才幸亏洛红尘出其意料使用了术法,若是换成了刀技,需要近身交战,失去判断能力,又兼心神失守,恐怕交手的瞬间就会被夺走性命。

  但是这一回,他却没有受到影响,作为聚敛金丹的武修,只要事先有了提防,心神不会那么容易攻陷,虽然依旧受到招式影响,短暂失去了听觉与视觉,神识也受到干扰失去了对方的位置,但是上一招万木丛生留下的荆棘,上面还附着有他的刀意,在与自身刀意产生共鸣后,就能把握住位置。

  他步步紧逼,就是为了不给对方留下破坏荆棘束缚,脱困而出的机会,炎龙八斩,焚舞天下!

  刀罡剑芒一交接,火焰与灾病的冲突,灾病剑气划过诡怪剑路,意图出奇制胜,然而灼热的刀罡战过中路,不偏不倚,堂堂正正从正面突破,粉碎灾病剑气。

  煌煌绿色光芒中就听一声惨叫,膏肓剑宗全身燃烧着飞出。他的剑招本就不是以威力取胜,当出其不意的效果受到克制,实打实自然拼不过威猛绝伦的炎龙八斩。何况,交接的时候,地上的荆棘也顺势焚烧,大大增强了刀招的威能。

  洛红尘平日行事大大咧咧,十分粗心,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战斗智慧。每每在战斗的时候,他都能爆发出远超平时训练的实力,展现自身细腻的一面,而对手却往往会被他日常的表现所欺骗,导致大意失手,膏肓剑宗未能幸免,也尝到了这一滋味。

  “两招已过,接下来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招了!”

  洛红尘趁胜再提气势,虽是热血沸腾,却散发着冷若冰霜的杀意,犹如覆上无边无际的狂涛。只见他刀锋回旋,身形化龙,锁住四方元气,镇压阴阳五行,正是极招“蟠龙一锁天地根”!

  膏肓剑宗运转邪元,喷薄而出,扑灭身上的火焰,他这一身火人看上去挺吓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真正令他痛苦的是入体的刀劲跟炎流。洛红尘擅长的是刀法,炎术只是靠天赋吃饭,所用的火并不出奇,仅仅是凡火,对付普通人还可以,对上金丹境高手就只能烧掉皮毛。

  如此局势,胜负已然逆转,洛红尘虽是强撑病体,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一旦他的攻势被挡住,这股气势一降,立刻就会病患爆发,陷入死境,然而此刻的他气势节节攀高,连环出招不留余地,完全是要一鼓作气拿下对手,胜算已经占了八成。

  “我说过,咳咳,弄巧成拙,事情的发展将会出于你的意料。”

  膏肓剑宗不露颓相,反而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他举起手,掌心涌起灾病之源,剑意凝指,却沉而为发。

  浮在半空的洛红尘身形一晃,差点摔下来,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看上去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凝聚的道元渐渐有溃散的迹象。看这幅表情,显然是被暂时压下的病疾提前爆发了。

  “年轻人,你不说要三招杀我吗?现在看来,这句话该由我口中说出才最是正确,听取生命最后的一曲挽歌吧,灾剑鸣空绝生机!”

  高举绝鸣剑,膏肓剑宗身上剑意沛然冲出,顿时展现出灾殃千里,渺无人迹的意境,只见刀兵水火,天灾乘之,人祸临之,荡析离居,转死沟洫,尸骸暴露,饿殍横野。

  他的前两绝招,明明都是夺人耳目,以奇制胜,偏偏最强的极招却是完全没有这等效果,只以庞然的剑意压人,霎时灾病剑意如同蝗虫群一样,遮天蔽日冲出。心智不坚者,远远的就会在心中产生恐慌的情绪,毫无理由,无可抵御。

  “弄巧成拙,这句话还给你……”

  洛红尘面色潮红,有气无力的说着,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但是一道剑气从他背后急速袭来,直接贯入之前受伤的肩膀,重新带起一抹血花。

  无尘无垢,剑心辟邪,冼凡心的无尘剑意入体,瞬间压制灾病剑意。

  无言的默契,无间的配合。两人自战斗开始就从未交流过,冼凡心甚至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却能明了于心,在最关键的时刻送出最重要的援助。

  时机上稍有差池,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但洛红尘依旧选择了信任,这种足以托付生命的信任,正是人世间最真挚的友情。

  “好痛啊!这毫无意义的剑伤是怎么回事?冼凡心你这混蛋公报私仇!”

  洛红尘中气十足的破口大骂,说明效果斐然,虽然只能短暂的压制片刻,但对此时而言,足够了!

  原本溃散的刀意重新汇聚,斩天劈地,化作龙形狂吼着俯冲而下,气势骇然。

  膏肓剑宗心知中计,然而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不得他变招,只能全力以赴,汇聚全身功力向着刀意龙形冲去。

  ……

  白庸一路向内疾行,他转化自身内功为邪元,施展《万鬼邪录》上新学的隐藏气息之术。虽然这招破绽百出,在高手眼中毫无隐藏可言,但对于普通的士兵而言,已经足够了,何况还有洛红尘与冼凡心在大肆破坏,吸引注意力。

  邪元气息与周遭环境相符,一点也不显得突出,他穿梭在匆忙行动的军队中,如鱼龙百变,不跟任何人碰撞,快速向内奔跑,一路行来竟是没人察觉到异常。

  也不知行了多长时间,白庸算是见识到这个中千世界的巨大,竟是一点也看不尽头,不过他倒也没有探测这个空间究竟有多大的好奇心,单纯是顺着那股熟悉的气息前进。

  “这是……好大的火炉,这应该就是这艘奇迹方舟的动力设备,不过看来是出故障了,里面的元气异常稀薄。”

  出现在白庸面前的,正是宛如擎天柱般巨大的万邪晶炉,只是此刻已然歇火,进入休眠状态,不复往日元气燃烧如火山的景象。

  他正思索着,要用什么样手段才能将其彻底破坏,忽然金光乍起,一道佛印从万邪晶炉中冲出,嗖的一声就钻入他的眉心。

  这道佛印中蕴含白庸熟悉的气息,因此并没有提防,任由佛印入体,过了一会消化掉其中的信息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将目光放到万邪晶炉上,表情复杂的变化。

  “修者,此物可不允许你破坏!”

  蓦地冲出一道雄浑拳劲,白庸运起乾坤拂袖功试图化消,却感其力绵绵不绝,连消三十六道竟然还有余力。闷哼一声,飞身而退,抵挡的那只手的衣袖已经化作漫天飞舞的碎片。

  一名身穿紫色银纹武袍的男子从空中踏步而来,落地后气势一凛:“天王统领,天阙武侯,拜候!”

  一观此人气态,白庸便知这回自己危险了,对方的根基深不可测,即便比不上师傅东方易,可也不在姬天血之下。

  “玄宗弟子,白君龙,请指教。”

  对方摆足了礼数,一点也没有仗着自身高超修为横行无道的狂妄,也没有像强盗土匪那般叫嚣着束手就擒、跪下受罚,白庸看出对方并无阴谋,自然也要端正的回礼。当然,礼数是一回事,战斗是另外一回事,明知不敌还要死磕,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火云神掌!”他打出一道庞大的火云掌气,遮天蔽日,也不看结果如何,转身便逃。

  “既来之,则安之。”

  天阙武侯缓缓向前伸出手,那只手快速变大,轻易捏爆火云神掌,这只手继续向白庸抓去,而且越来越大,呈现出晶体的透明,琉璃一般纯净。

  这时一道锋利的剑气从地底突然窜出,无声无息,向着天阙武侯的头颅刺去。这是白庸留下的伏招,刚刚的火云神掌,他特意使得无比庞大,就是为了隐瞒这道剑意,毕竟真正的火云神掌应该是法力高度凝聚,体质越小越好。大凡招式也都是如此,越是体积强大,越是显得华而不实,将覆盖千里的掌印凝聚成方寸大小,那才是真正的威力。

  天阙武侯面对剑气偷袭闪也不闪,只见他的身体被无数的琉璃晶体覆盖,显出整齐的纹理,剑气斩杀在他的额头,爆发出了一连串的火花,根本无法伤及皮肤。

  “晶体国度。”白庸转头瞥了一眼,看出其中玄妙。

  将自身血肉化作晶体国度,这也是一种强悍的修炼法门,有点类似佛门的佛国修炼法,不过更为极端。佛门的金身法相,本质上仍是人的肉体,晶体国度就脱离人的肉体限制,如果以入闱的手段观察天阙武侯的身体,就会发现他的血肉全部在转化成为了微小的晶体,一枚枚的晶体尘埃,看似比最为微小的空间尘埃还要小,但是每一个晶体尘埃中却包含着一方国度,自成小千世界。

  天阙武侯现在的身体,就是由无数个小千世界构成,而不在是血肉,如果他得到虚空造物的强者帮助,还能在其中制造生灵,他的身体就是一方世界。运用这种手段,即便是天人境的武者也能发挥出如同粉碎虚空的强者那种夹带虚空法则的攻击,跨越境界,厉害非常。

  不过凡事有好有坏,这种手段强悍归强悍,可一旦用了,一辈子也别想突破虚空境,因为天下间只有人的肉身能够突破虚空限制,其他的无论再怎么逼真模仿,哪怕完整重现所有窍穴,也不可能突破虚空境,所以这种手段,真正有底蕴的武道圣地都不会使用,只有那些自认一辈子不可能突破虚空境的人,才会选择。

  而且以晶体国度来重组血肉,也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如何获取时间与空间的法则,就是最大的难题。当然对于天阙武侯而言,有红世双巫帮忙,这道难题能轻而易举解决。若非这种方法要求肉体强度必须达到天人境顶级的程度,恐怕其余天王也要统统被强迫采用。

  只有接近天人境顶峰的强者才能运用这种手段,可既然接近了天人境顶峰,又怎么能放弃窥伺虚空境的欲望,因此这种手段成了鸡肋,极为罕见。

  眼下就见天阙武侯的大手一掌,无数国度显现在其中,当空一抓,元气纷纷镇定了下来,四周空间也被封锁,白庸一时间被周遭的空间封锁,动弹不能。

  他连忙催动万屠元功,这门功法不愧是第一克邪神功,在这充满邪气的空间里,道元动如脱兔,犹如听到战鼓擂动的百战铁军,杀气腾腾、战意凛然,竟是无视双方如同鸿沟般巨大的根基差距,重新恢复自由。

  这也幸亏他是以溯流同源法模拟东方易的元功属性,才能有登峰造极的效果,否则依靠自身修炼《万屠诛邪录》,肯定达不到现在的强度。

  不过白庸虽然及时恢复自由,可稍微停滞的短暂时间,令他无法避开抓过来的大手,凭对手以晶体国度代替血肉的坚固,哪怕用定澜神剑去砍,也未必能砍伤。或许用金刚结曼荼罗九会图能够挡上片刻,但此时他心中已有一个朦胧的布局雏形,其中关键的一点是自己不可在敌人面前展示除道元以外的内功,这一方法也必须排除。

  “四面楚歌,金戈铁马,万军开杀!”

  只见白庸拿出天蠁琴,手指拨动间涌上了混元破虚劲中的震音劲,这具天蠁琴虽非利器,可在拥有智慧的器灵已经踏入宝器级别,当下音波化出奔腾的军队,绕过大手,杀气腾腾冲向敌人。

  这一招专门针对神魂发动攻击,绕过肉体的防御,所以即便拥有了无坚可催的晶体国度,也是猛虎入江,英雄无用武之地。

  天阙武侯有预料到对手会动用幻术类或者音波类攻击,也有所防备,但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件宝器级别的乐器进行加成辅助,力量估计不足,心神一震激荡,恍惚间失去了目标锁定,被白庸跳出手掌的覆盖范围,等他回过神来,对方已经逃之夭夭,不见人影。

  “在奇迹方舟之内,一举一动皆在掌握中,就算逃你又能逃到哪里!唔,我正好守株待兔,等候上门。”

  速度并非天阙武侯所长,晶体国度虽然拥有空间法则,在进攻能发挥出撕裂空间的效果,可毕竟借助外力得来,不能像真正粉碎虚空的强者那般撕裂空间进行追踪,他便干脆放弃追击的念头,转而向着船舱入口飞去。

  逃出生天的白庸一路飞行,也不收敛气息,尽可能的提升速度,顺便烧掉事先留下的连体纸鹤,通知洛红尘与冼凡心计划成功,尽快离开。路上若是遇见九黎大军,也不纠缠,远远地打出一招万剑天罡,就抽身离开。那些遭到袭击的军队,除了对着他的身影破口大骂,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在距离出口不远的地方,他在路上遇见两人,发现冼凡心除了真元微弱外,并没有其他伤势,反观洛红尘,不但被冼凡心拖着,一脸有气无力的表情,额头不断冒着冷汗,气息急促,甚至还挂着鼻涕,俨然一副小儿得了伤寒的模样。

  “你这是中毒了?”白庸看他虽然身上带伤,但都不严重,远没到能令他失态至此的程度,于是猜测是中毒。

  冼凡心带着特异的表情道:“伤寒、高烧、胃痛、风湿关节炎,哦,似乎还有痢疾。”

  洛红尘郁闷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挺高兴的……运气太背了,遇上一名诡异的病剑客,被病虫传染了。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一点我就能将他斩杀,关键时刻鼻子痒了一下,打了声喷嚏,结果错失良机。不过对方也没有好下场,那种伤势就算被救活,实力也要大大受损。”洛红尘虚弱的说着,说到后面激动起来,竟是眼泪鼻涕水一起流出来。

  “恶心。”冼凡心一挥手,就将他扔了出去,然后拿出一张手绢擦了擦手,随即将手绢扔掉,生怕沾上半点。

  白庸连忙将人接住,洛红尘因为鼻塞,带着浓重的鼻音,有气无力的骂道:“患难见真情,冼凡心我看透你了,你错过唯一能让我原谅你的机会了,等着吧,以后你必定追悔莫及。”

  “别将你身为弱者的体悟强加给别人。”冼凡心嗤笑一声,引用对方说过的话,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洛红尘气得脸更加通红,想还击,却被连连咳嗽打断。

  “由我来试试看吧,也许能行。”白庸手贴后背,灌入真元。

  万屠元功其实并不擅长治疗,控制不当还会给被治疗者带来伤害,然而此时一入洛红尘体内,如同一瓢水倒入沸油之中,激烈翻腾起来,快速吞噬他体内的灾病剑意,狼吞虎咽,三两下就将他体内病虫清除得一干二净。

  “哦哦哦,神迹啊!”

  药到病除,洛红尘的状态很快好转起来,不说变得生龙活虎,可也不再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方才一战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与真元,他就是想恢复也做不到,不过现在的状态,已是令他非常的满意。

  “只有尝到了生病的滋味,才能体会到健康的重要性,没想到我一介金丹武者,居然还能有这样的体悟。”

  “比起健康,我觉得还是珍惜生命更加重要。”

  白庸苦笑道,出现在三人前面的,是镇守着出口的天阙武侯。

  “五神杀,白虎突!”

  这一回天阙武侯没有再多言,刚照面便出绝招,全身晶体国度振荡,每一粒中都能听到万兽齐鸣的声响,庞大的拳劲化作奔驰的猛虎,精气滚滚如潮,开出兽吞之道,欲噬天下而来。

  深知眼前强敌不是先前天王之流能相媲美,冼凡心与洛红尘同时配合出手,无尘剑诀融合鲲鹏刀法,以类似齐无憾的刀剑化神之招的形式,打出一道亦剑非剑、亦刀非刀的混元兵器,光看气势,就知这一招的威力已经超过了齐无憾的刀剑化神,毕竟这是两人合力的招式,在心有灵犀的默契中,能发挥出远远超过叠加的威力。

  可惜面对晶体国度的强狠,这一招仍有所不及,碰撞后一寸寸碎裂,轰然崩溃。但白庸随即冲上去,双手画太极印,正是阴阳纳虚,化元为罡,将残余的力道尽数化去,接着反手一退,将转化而成的罡气如数奉还。

  “五神杀,玄武吞!”

  天阙武侯再出绝招,拳劲化成龟蛇盘绕的虚像,一口吞下反击回来的罡气,接着气势汹汹冲去。

  冼凡心先发动了魂兵极招,然而又同魑魅魔官一场缠斗,道元几近空虚,洛红尘身负多出伤势,同样有些后继乏力,两人再度联手出招,威力却比方才降下三成,白庸虽然豁尽全力,依然无法抵挡,三人同时负伤。

  在这时,后方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九黎大军将至。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没有天时,地利又在敌人那一边,洛红尘苦笑道:“完了完了,这下子要英年早逝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不对,白君龙你小子心眼多,肯定还留有后招,快用出来吧,再不拼命就没机会了。”

  “若真是危急,我不会保留。”

  “哇,你小子果然有留手,还等什么危急时刻,现在的情况还能再糟糕吗?”

  洛红尘言语未落,奇迹方舟的深处忽然传出一股深邃恐怖的邪力,这种穿越界限传递的气息,来自两名虚空境强者之一,显然,那两位修养伤势的大人物也被这阵闹腾影响到,有些不耐烦,想要出手了。

  冼凡心评价道:“乌鸦嘴。”

  “这也能怪我……”

  喊冤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天阙武侯再度出手了,由晶体国度构成的大手当头照下,威压四方,宛如泰山压顶。三人联合出手,却也难以止住下落的趋势,千钧之力加身,连全身的骨架都开始震动起来,也幸亏三人都是武修,换成俞子期在此,恐怕一下子就要被震碎脏腑。

  “三清化圣,教化万灵,支撑天地,重建秩序。”

  三人气息相连,用出三清化圣阵,白庸与另外两人的默契虽然不如俞子期,但在眼下硬抗硬撑的局面,倒也没有太大差别。他这次没有再使用天蠁琴,毕竟对手尝过一次亏,有了防备,加上双方实力差距摆在那,再行偷袭肯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眼见三清祖师的虚像从阵法中浮现,分别是玉清境清微天元始天尊、上清境禹馀天灵宝天尊、太清境大赤天道德天尊,其中元始天尊居中,灵宝天尊居左,道德天尊居右。元始天尊左手虚拈,右手虚捧,象征天地未形,万物未生混沌状态时的无极;灵宝天尊双手捧一半黑半白的圆形阴阳镜,象征从无极状态衍生出来的太极;道德天尊手拿一把画有阴阳镜的扇子,象征由太极分化出的天地两仪。

  “吾以道气,化育群方,从劫到劫,因时立化。吾以龙汉元年号无形天尊亦名天宝君,化在玉清境,说洞真经十二部以教天中九圣,大乘之道也……吾以延康元年号元始天尊亦名灵宝君,化在上清境,说洞玄经十二部以教天中九真,中乘之道也……吾以赤明之年号梵形天尊亦名神宝君,化在太清境,说洞神经十二部以教天中九仙,小乘之道也……”

  三清虚像念动经文,散发至真至圣之气,混混道元沛然而出,竟是挡住下压的晶体大手。不过三人的功力太低,演化出来的三清虚像不但脸上朦胧一片,就连身上衣服也是滑不溜秋跟画起来一样,一点也没有实质的感觉。不过即便只是三流的水准,却也挡住了根基与他们比较有如云泥一般差距的天阙武侯。

  把握机会,三人挥动兵器,青犊刀、画影剑、墨阳剑三件上品宝器同时上斩,刀罡剑气迸发,竟是将大手震开少许。

  天阙武侯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三名根基远逊于自己的小辈挡住攻势,自从自身练就晶体国度之后,在天人境层次里基本再难有敌手,即便遇上虚空境的极道强者,也有抗衡的力量,从来都是他越级必败敌人,没想到今日居然会被别人越级挑战,一下子激发了怒气。

  “困兽之斗!”

  邪元急催,天阙武侯已是动了真火,用上全力,周身晶体国度嗡嗡作响,尤其是手臂上的晶体国度,几乎每一粒都在高速旋转,爆发无穷神力,其中像是有许多生灵在顶礼膜拜,唱出赞美的歌声。

  顿时一股无形的威严散发而出,晶体大手缓缓降落,在与三清化圣阵的较量中取得上风,一时之间,立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白庸、洛红尘、冼凡心再度感受到那种动弹不得,根本无法施展出任何元气的滋味,连演化出来的三清虚像也遭到遏制,停止念诵经文,而且隐隐有崩溃的迹象。

  三人被压得无法动弹,苦苦支撑,勉强挡住不被破阵,但也没有跳出的余力。这种生死关头,洛红尘反而不再催促白庸动用伏招,一心一意抗衡从天而降的巨力。

  这时,后方追击的九黎大军也终于接近了,转过头就能看见挥动着兵器的纷乱人影。

  “大伙看!贼人已经被天王统领镇压,再也不能反抗,正是咱们立功的大好机会。”

  “等一下,要是太过靠近,说不定会影响到统领大人的出手。”

  “没关系,大伙远远的投掷兵器,会剑气的用剑气,会刀罡的甩刀罡,将贼人剁成肉酱!”

  “好主意,就这么办,接近后远距离攻击,注意不要靠得太近。”

  若不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洛红尘绝对会破口大骂,这群家伙的脑筋也转得太快了!

  声音越来越响的脚步声,证明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白庸脸上汗水直流,一脸严肃,他也在犹豫着,是否该将最后一张底牌翻出。他迟迟不下决定,就是知道哪怕过了眼前这关,后面会有极大的可能再度遇上强敌,到时候可就只能坐以待毙,再无生机。

  眼看后方士兵越来越近,甚至有一些士兵迫不及待的投出手中兵器,虽然没有砸在三人的身上,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可也带来巨大的压力,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不管了,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白庸一咬牙,正要反扑,此时奇迹方舟的外面有了变化。只见船舱之外的远方,忽然闪烁起耀目的光华,如同玉兔东升,撕裂黑夜带来黎明一般,天空上到处都是光和亮,光芒中一支利箭破空穿云而来。无边的邪气纷纷被蒸发,转瞬之间,那支利箭就降临到达了天阙武侯的头顶。

  这招正是耀天一羽,破晓灭罪!

  然而天阙武侯不为所动,继续施力镇压敌人,他看到三人眼中的希望,哼了一声道:“没用的,这箭破不了奇迹方舟的防御气罩,你们死心吧!”

  果然,面对强烈的元气波动,奇迹方舟的防御气罩及时显现,耀天一羽击在上面,皓光四射,一道道元气涟漪荡漾开,却无法做到一点破面。

  眼见援手之招即将失利,变化再起,耀天一羽的箭矢顶端迸出一粒火弹,穿透防御气罩的拦截,击在愕然的天阙武侯身上。

  一道阵法从火弹中爆炸出来,然后无数条锁链从阵法中钻出,将他缠得扎扎实实,然后这些锁链环环相扣,融合成枷锁形态,将他全身力量封锁。

  白庸三人瞬间认出,这招正是月弓洞天的弟子曾经用过的,魔弹·困龙枷锁!

  机不可失,洛红尘一刀荡开头顶的大手,冼凡心反身横扫,密密麻麻的剑意喷涌而出,不但将半途的兵器击落,还将跑得最快的一群士兵刺成恶劣蜂窝。显然,他对于之前那些言论也觉得非常愤怒,牺牲在强者手中倒也罢了,死在这些无名小卒手里,无疑对武者尊严的亵渎。

  在两人扫除的障碍的时候,白庸立即向外冲出,运起生死之道,眼中乍现黑白世界。只见他一剑砍出,劈中防御气罩上的白线,霎时响起琉璃破碎的声响,防御气罩被毁出一个巨大的洞口,不过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修复。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三人一提气,纷纷从缺口飞出。

  天阙武侯心中大急,激荡全身晶体国度,神力再摧,然而困龙枷锁这招本就是专门对付那种力大无穷的怪物,能够在很大程度上豁免物理冲击,他几番用力,只能将枷锁扭曲,不能粉碎,最后只好强行以邪元破除,这下就耗了许多时间。

  “天王大人,接下来怎么办,贼人都离开了。”

  “不用管,尊者已经追出,他们插翅也难飞!”

  白庸三人飞出没有多久,就看见一条傲立的人影,那人仅仅是浮在半空,散发出的气势就令人喘不过气来,一时间满脑尽是无法反抗、投降为妙的念头,空气中充满了绝望的气味。

  能让刚刚战斗完,经历生死险关血气未散的三人陷入这种情绪,拥有这种气势的人不用多说,自然是红世双巫之一的乱世尊者。

  “三只小老鼠,你们的胆量很好,居然敢在今夜偷袭我方大本营,连本尊也未曾料想到,以你们的微末修为就敢行这等胆大包天的事,即便是敌对立场,吾也不禁要赞一声少年英杰。”乱世尊者慢条斯理的说着,目光没有多看一眼,宛如掌控了全局,所有人的命运都捏在他的手中,要圆要扁,任由把玩。

  “虽然很想放你们走,成就一段美名,但如此一来丢的就是本尊的脸面。天才早逝未免可惜,这样吧,本尊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投降我方,只要屈膝本尊,此事就此揭过,双方皆大欢喜,将来随吾征战天下,扬名立万,创千秋之霸业。你们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做何选择,半途被扼杀的天才,那不叫天才,只是废物!”

  他的气息一动,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势盖压下来。冼凡心与洛红尘两人连番激战,已是气空力尽,一吹之下差点稳不住身形,白庸连忙双手抵住两人后背,传递功力勉强抵挡,身上的衣服呼呼作响,如风中摇摆的大旗。

  在这样气势镇压下,白庸想要开口拒绝都做不到,除了点头答应,其他的反应只要露出半点,恐怕就要遭到雷霆扑杀。

  这时,天外再来极招之箭——欻火雷君众涅槃!

  夜空中出现无数盘旋的闪电柱,还有各种球形暴雷,更有净世火焰熊熊燃烧,三十六尊纯金甲胄的天神面容庄重肃穆,手持着三十六口金钟,带着七彩的霞光降下。一道道的火焰霹雳回旋回旋叠加,聚成洋流般的旋涡,以乱世尊者之强也被卷入其中,神圣华丽的史诗赞歌在空中汇聚成了一团团的雷光,不停轰炸他的护体罡气。

  “只会藏在暗处偷袭的小辈,哼,末日红莲,吞天邪炎!”

  乱世尊者双手结莲花印,一朵瑰丽的火焰红莲盛开来,照耀整片天地,周遭的气流快速回旋,所有存在之物都被卷入红莲之中。

  一时间空气震颤,众人都感觉到嗡嗡的耳鸣,这正是气压急剧变化的证据,那种力量不光像只是抽干周围的空气,仿佛连空间都被吸走。

  “去!”

  乱世尊者双手一开,末日红莲分散成四十九朵,其中一部分分别袭向三十六尊天神像,另外的一部分摧毁雷火漩涡,最后的直接冲向射箭之处。

  傲视人间的绝式,挟带毁天灭地的威势,遍地红莲烧出森罗之象,三十六尊天神像毫无抵挡之力,一下子就被烧成灰烬,雷火漩涡也难以抵挡红莲之威,邪炎吞雷,再吞火焰,将天地焚烧成赤红的世界。远方射箭处传来一声痛鸣,显然也遭到重创。

  “这便是违逆本尊的下场,你们可以说出自己的选择了,死还是臣服?”

  “识时务者为俊杰,看眼下局面,做何选择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吗?”

  趁着因箭招的偷袭,身体重新恢复自由的短暂时间,暗中蓄积好力量的白庸大喝一声,高举墨阳剑。

  “儒风洗墨练昊阳!”

  墨阳剑的剑锋射出一道光芒,贯入苍穹之中,化作点点圣光降临大地,周围空间响起了一片朗朗读书声,无数玄奥文字在空间中飘荡,有小篆、狂草、宋体……文章光芒冲天,字字珠玑,散发出一股智慧的气息。

  许多书生大儒的身影浮现出来,在虚空中之中讲解仁义道德,教化万物,充满锦绣文章,教化启蒙的智慧。一股浩然正气滚滚而至,冲开邪威,充塞天地。

  乱世尊者也是始料未及,没想到对方还按有底牌,明明深入险境,几番陷入绝地,居然能一直忍住不使用。这份隐忍令他更加生出杀意,念想此子非杀不可,否则日后必成大患,然而此时白庸已经笼罩在魂兵极招的气场中,想打断已是来不及,只能强行接招。

  “区区宝器的魂兵极招,能耐吾何。红世巫诀,九邪侮天!”

  祸世之招再出,空中乍现黑邪水晶飘零,肃杀窒息之势好似天地浩劫再开,乱世尊者手中飞起九颗邪能圆球,一颗颗有毁灭星辰之能,内部气涡闷雷窜动,好似有一片蒸腾的汪洋,电光迸发形成海天雷织的奇景,宛如世界末日来临,无比恐怖。

  但就在他即将出招之时,墨阳剑突然吐出一片漆黑墨水,刹那间墨水经天,交织成天地间的经纬,整片世界都被黑色的墨痕替代。

  再一看,自己竟然已经陷入困阵之中。原来墨阳剑的魂兵极招,具一格,不是攻击而是封印。

  这种没有攻击能力的封印,可以承受的威力极限远超同等级的招式,如果是攻击型,宝器级别的魂兵极招也就是天人境的巅峰伤害,比起来要逊色于虚空境的绝招,强强对话的结果肯定是白庸三人被重伤甚至当场击杀。

  然而若是阵法封印,往往都有两个极端效果,如果能看破阵势演化,明白阵眼所在,轻轻松松不费力气就能破阵。反之看不出,只以蛮力破坏,就要施展出数十倍甚至更多的威力。这样一来,即便是虚空境的强者,也要感到棘手。

  “小小阵法,不过一方浅潭,也想困住真龙!”

  乱世尊者眉目一横,将九颗邪能珠推出,击入四周空间。只见那片墨痕忽然翻滚澎湃,像是巨石砸入河水之中,溅起水花一片,黑色粘稠度被稀释掉,景象变淡很多,但很快其余地方的墨水补充过来,重新恢复粘稠。

  九颗邪威赫赫,能够毁灭星辰的邪能珠就这么简简单单被吞噬掉,虽说并非“泥牛入海无消息”那么夸张,可从反应来看,要摧毁这个世界还要废上许多心力。

  事实上乱世尊者对阵法并非一窍不通,也有不俗的造诣,毕竟单是靠他的修为许多低阶阵法一眼就能看穿,然而眼前的阵法,显然不属于此列。

  在这片墨水世界中,万物万灵都由墨迹构成,举目所见,看到的世界居然是平面的!

  这个世界简直就是一副墨水画,乱世尊者感觉连自身也有被渐渐融入其中的迹象,不过他有一身不世根基,猛提邪元,就割断了这种牵扯之力,然而能够推断,如果此时换成根基较低的人,只怕就要被同化,融入这片平面的墨画世界中,成为画中一员。

  “可恨,遂成竖子之名!”

  乱世尊者发怒提气,周遭又被引动墨水汹涌。他倒不是担心自己逃不出去,而是知道哪怕自己以最快的速度破阵而出,对方肯定也早已逃之夭夭。

  这一回却是他大意了,如果他一上来就开杀,不容分说,白庸纵有通天之能,也难逃黄泉之苦。可惜那种我为刀俎,他为鱼肉的优越感,即便是虚空强者也难以豁免,毕竟他修炼的不是太上忘情之道。

  欲成就霸业的人,总有那种收服他人做臣子的欲望,乱世尊者也不例外。

  ……

  白庸三人豁尽最后余力,来到事先约定的地点,在那里,浑身是伤的俞子期正昏迷躺在地上。三人连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光了,在检查发现俞子期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每个人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下来,洛红尘直接坐在地上,冼凡心找了一块岩石坐下,白庸稍好一些,万灵元功回功速度天下第一,一路下都是他在拖着两人飞行。

  将俞子期唤醒后,四人喘着气,一身疲惫兼狼狈的模样,相互对视之后,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心情格外畅快,连神魂都颤抖起来。

  “没想到居然能活着回来,太不可思议,好几次都觉得死定了。你们说,这次突袭之后,咱们会不会闻名天下?”想到这,洛红尘就兴奋起来。

  俞子期笑道:“肯定的,大义名分都在我们这边,哪怕是小事也要吹成伟大事迹,何况本身就了不起,这可比年轻天才四处挑战门派高手要光荣得多……这下你要高兴了。”

  “嘿嘿,哪里哪里,不过是向我的梦想更向前一步而已。不过经历了这一次,我觉得将来不过面对什么困难,都有信心跨过去。”洛红尘豪气万丈道,“而且消化掉这回经验,我的实力肯定又会有突破。”

  俞子期连忙劝道:“这可不好,你之前就有过突破,凝聚过窍穴,与其急于突破境界不如好好稳固现在的,厚积薄发才是正理。”

  “这倒也是,我太心急了。”洛红尘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方才射箭救我们的,应该是石墨羽吧,她怎么不来跟我们集合?”

  白庸通晓人情世故,倒是根据之前的种种迹象,将真实情况猜了个七八分,他开口道:“不管怎么样,总之知道她没有出事,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就是想跟她道声谢。接下来做什么,要跟元墟教联盟吗?”

  “不急,我们先休息,等消息传出去后,我再登门拜访。局势的逆转,从这一刻开始。”

  耳朵传来滴水的声响,忘剑心缓缓睁开眼睛,入眼处是陌生的环境,湿润的山壁,深绿的苔藓,露水滴落深潭的痕迹,一切是那么幽暗寂静。

  她慢慢站起来,却感一阵头晕目眩,略微检查,就发现身体受了重伤,处于异常虚弱的状态,估量了一下,大概只能发挥两成力量。她还发现伤口已经被包扎好,手法非常粗糙,自己虽然觉得口渴,可嘴唇却有一股湿润感,显然是有人帮忙照料。

  是谁呢?她试着回想昏迷前的记忆,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再度降临,令她不得不中止,于是决定先四处走走看。

  眼下自己身处密林之中,到处可见阔叶的杉木,这些杉木都是异种,比一般的更加巨大,一棵棵参天入云,忘剑心平日习惯在武场练剑,不大出门,却是从没见过同时有这么多高大的树木。站在最近一棵的下面,身材窈窕的她觉得自己渺小的如同蚂蚁一般。

  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裸露在外面,忘剑心下意识的拿自己的双脚比较一下,却发现自己两个脚加在一起,还不如这颗巨杉树根上的一根根须来得粗。

  高耸入云的杉木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巨木挡住阳光,使得地面有些潮湿,踏足的山石上都长着斑驳的青苔,泥土是黑色的,夹杂着枯叶,有些潮湿松软。空气中也带着湿气,但并不令人讨厌,反而有种洗涤污浊的感觉。

  忘剑心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仿佛走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清静世界,耳朵里有些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总有人在远处低声的说话一样,行走时,经常会有一些奇异的昆虫毫无征兆的从灌木中啪啪飞出,打破这片宁静。

  一时间她竟是看得入迷了,忘掉身上的伤势,与这片世界融为一体。

  “哦,你醒了。”

  听到最在意的敌人声音,忘剑心立即从无我状态醒来,本能的提升剑意想要战斗,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喂喂喂,你就是这样子对待救命恩人的吗?”齐无憾从灌木丛中钻出,凌乱的头发中插着几片树叶,双手提着两只狍子,一副山中猎人的打扮。

  救命恩人?忘剑心皱起柳眉,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一幕。

  ——笨女人!你害死我了!刀剑阴阳,回天无迹!

  看起来、似乎、好像眼前宿敌的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忘剑心松下戒备,同时又有疑惑,这人为什么要救身为敌人的自己呢?

  像是看出对方心中的疑问,齐无憾一边清理狍子一边解释道:“也没什么,当时脑子一热,就上去救人了,现在想想,简直后悔死了。”

  ——喂喂,直接说看上她不就好了,准备许久的台词呢?情诗呢?意境呢?我到底在犹豫什么呀,现在孤男寡女,正是烧干柴的最佳时机啊!

  齐无憾恶狠狠地给狍子褪毛,发泄心中的郁闷,因为擅长双手使刀剑,所以能左右开弓,褪得特别生猛。

  忘剑心乍一看,心中揣测此人居然如此痛恨傻狍子,难道是童年时曾留下的痛苦回忆?

  看着对方的滑稽模样,联系起自己一直视对方为宿敌,那种强大威猛的剑道强者形象,两相一对比,不免觉得格外有趣。自己在尝到败绩后,总是念念不忘想要战胜的,就是眼前之人吗?

  忘剑心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又觉得很好笑。

  齐无憾无意地抬头,看见对方嘴角微微上扬,那原本如蝎尾一般的红色胎记,此时看起来就跟月牙一样俏丽。

  察觉对方凝视的目光,忘剑心下意识一摸脸,发现原本带着的面具不见了,霎时浮现明显的慌张情绪,转头四下寻找。

  “找面具的话就别浪费力气,早就粉碎了……虽然是我个人的看法,你带面具完全没有必要嘛,白白浪费那张脸蛋。”

  齐无憾本来还想再加上诸如“沉鱼落雁”“春梅绽雪”“倾国倾城”等形容词,可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说不出口,实在说不出口,为什么有人能将这么轻佻的言语挂在嘴边呢?

  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用拳头砸地。

  然而,忘剑心听到这话之后却是一怔,随即飘起一抹红云,偏过头,目光闪烁,不敢对视。

  平日所见尽是强势的女剑客形象,不曾想剥下面具后,竟是如此轻易护害羞,齐无憾一时看得呆了。两人无语,周遭立即安静下来,似乎连空气中也充满了旖旎的颜色。

  “咳咳,总、总之先修养伤势吧,我连这里究竟是哪都不清楚,反正没人打扰,等身体回复后再想办法出去,一切等出去再说吧。”齐无憾回过神,自觉太过唐突,又觉得赚了不少。

  一念及出去后的惨状,他忽然领悟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也不错,至少不用烦恼立场的问题。

  希望,伤势能恢复得慢一些吧……

  刀剑山庄前,白庸求见元墟教主阎无辜,得到通令后,缓缓步入其中。一路所过,只见一名名元墟弟子精神饱满的站在两旁,即便一些人身上带伤,依旧士气昂扬,甚至还投过来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要说元墟教的伤亡,一点也不比正道来得轻,因为正道除了摆在台面上的数名高手,没有其他人,而元墟教不同。那日遭到红世双巫的偷袭,除了高手的战斗之外,其中的九黎大军就负责屠杀元墟教弟子。

  以平均实力论,元墟教弟子更胜一筹,但对方是正规的军人,狱洲常年厮杀,动荡不安,练出来的都是铁血雄军。可元墟教呢?一向从事地下工作,偶有行动也是干的江湖斗殴的小事,这会对上正道还是第一次踏上台面。而且元墟教有战斗能力的弟子不过八千人,人数上占了劣势,加之被偷袭,自然是伤亡惨重。

  依照某些江湖人士打扫战场时提供的资料,白庸估计死亡人数当在两千到三千之间。这样的伤亡率,如果换成凡人的军队早就溃亡了。江湖修士之间的斗争,在领导者未亡的前提下,可承受的伤亡率是五成到八成。反过来,领导者一旦阵亡,除非早有众人信任的强者继任,否则哪怕一人未伤也要溃败。

  那场残败才过去数日,元墟教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恢复元气,如此一来,他们这番举动就颇有下马威的味道。

  不过白庸微微一笑,看到这番激动,他觉得此次说服对方答应联盟的几率又提高了不少。此番谈话他是孤身前来,倒不是有意托大,而是己方没有能镇得住场面的人,如果东方易没有重伤昏迷,或者姬天血还在的话,肯定是要请来,方便在谈话时占得气势。

  现在正道这边只剩下四名年轻人,并非妄自菲薄,而是非常清楚,他们的实力或者名声远远没到那种一呼万应的程度,与其带人露怯,倒不如君子坦荡荡,孤身一人反而更显胆魄。

  踏入大堂后,可见元墟教中所有拿得上台面的人物都到齐,这点上看,他们还是挺重视白庸的来访,这样子希望又添了几分。如果在场接待的只有不知名的小喽啰一个,那才是最糟的状况。

  阎无辜坐镇中央,观他的气色以及气息,看来同乱世尊者一战中遭到的重创已经好了八九分。这点倒不意外,真魔元体本就恢复力绝伦,只要将真魔法相重新凝聚,再重的伤也能快速治愈。

  分力两边的,有军师策无遗、扇那夜迦、盖樵帆、音无律,以及两名不认识的新面孔。这点上,不难看出红世双巫的手下留情,正道才是他们的首攻目标。那两名新面孔一男一女,相互间态度亲密,白庸揣测很可能是双修道侣,只不过实力并不强,金丹一重窍穴以及元神一重雷劫,想来元墟教也遭遇了“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窘境。

  尚未开口,白庸观人气态,不动声色间已将情况摸清八分,唯一要担忧的就是军师策无遗。虽然从先前的战术风格而言,他不像是强硬派或者喜欢反其道而行的类型,但正如文人相倾,智者之间也会存在哪怕明知你有理,也要故意刁难一番的心思。假如没有策无遗,此番联盟成功的把握就有九成九——剩下的是变数。

  阎无辜开口道:“孤身前来我教,白少侠可是想学良禽择木而栖,有意投诚?”

  他嘴上带笑,却是毫无笑意,一身强者气势泰然而发。

  面临气势压逼,白庸的衣服先是激烈荡起,随即平稳落下,这股气势虽也强盛,可在体验过乱世尊者的可怕后,已经能坦然处之,何况眼下不比当时身疲力竭,他只当清风拂面。

  白庸脸上表情无任何改变,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这样的态度,反而令元墟教中人觉得己方太小家子气,格调过于低劣。

  他一拱手,道:“阎教主说笑,此番来意,不为其他,正是为了向贵教索要谢礼。”

  意料之外的回答,阎无辜眉头一皱,询问道:“哦,谢礼?白少侠有做过什么值得我教感谢的事情吗?”

  “前些日见闻狱洲异族强闯我神洲大地,屠杀元墟教众多无辜弟子,还连累教主义女下落不明。我方与贵教虽因立场而成为敌人,但终究是同根同种,我辈正义之士既知其残杀同胞,不由怒从心中起。一怒之下,杀上奇迹方舟,不但击杀对方一位天王,重创数名大将,还剿灭数千名九黎大军,为贵教出了一口恶气。以此战绩祭奠数千亡魂,这份大礼,贵教难道不觉得值得庆贺吗?”

  白庸一张嘴,硬是将自己夜袭奇迹方舟的动机冠上替元墟教报仇雪恨的大义名分,而元墟教还不能拒绝,只能笑着接受,否则对门下弟子会有打击,毕竟夜袭奇迹方舟的行动是事实,至于动机,这东西恐怕也只有明白人的心中清楚了。

  魔道诸将皆是愕然,看着白庸面带微笑,丝毫不感内疚的说出这番话,顿觉果真人不可貌相,如此浓眉大眼正气凛然的少年英杰,居然能像一名老政客般说起谎话面不改色,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换成对事实真相不清楚的人肯定会信以为真,亏他还是那位荡魔道君的徒弟。

  殊不知,白庸已经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连合纵横的口才演说,有过对狄族的经验,这一次可谓驾轻就熟。他知道,自己方才抛出的饵,对方不得不接下,明知他在撒谎,元墟教也不得不按着鼻子接受,因为做这样能够提升门人的士气,反之拒绝则会寒了门人的心。

  对于白庸而言,这么做没有半点坏处,江湖人可不会管他们出手的动机是什么,只会认准是他们夜袭奇迹方舟,从两名虚空强者手中平安逃脱。

  盖樵帆轻声嘀咕道:“难道所谓的智者,就是拥有说瞎话不脸红,脸皮厚如城墙的天赋的人?他们的祖师爷该不会是菜市场卖瓜的王婆吧?”

  他的声音虽轻,可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能在闹市中听见蚊蝇飞行声的高手,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对双修男女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同样是年轻高手,他俩看向白庸的目光充满了嫉妒,心中自然存有想看他出洋相的念头。

  “大隐于朝市,那王婆说不定也是一名隐士高人。据野史记载,其实所谓的王婆,实际指的是一名叫王坡的男人,他做事婆婆妈妈,说话罗嗦,人们送他外号王婆。王坡老家是西夏,避战乱而来了开封府,他随身带有胡瓜,还保持原来的甜香,只是外表不俏,当地人还未识宝,竟无人光顾。于是王坡就动用三寸不烂之舌,向来往行人夸耀自己的瓜怎么好吃,并将瓜切开由行人品尝,随即就变得生意兴隆起来。”

  白庸却是毫无尴尬之态,像是忘记了此番登门的目的,滔滔不绝讲起了故事。

  “恰巧神宗皇帝有次出宫巡视,偶遇王坡在向行人滔滔不绝的叫卖,兴致来了就上前观看。当王婆知道面前的是皇帝,不但没有露怯,反而更加劲的夸说,请皇上试试。神宗一啖,觉得甘甜清香,当下就赞叹‘做买卖的还是当夸则夸,像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有何不好?’这句歇后语就此流传开。试想一名街头瓜农,居然有胆量对皇帝荐瓜,借皇帝之口传播美名,这样的胆识,比之毛遂也不遑多让,拥有这等胆识的人物岂是凡夫俗子,大隐之士也不过如此。”

  他一开口,硬是将盖樵帆的讽刺换成是在称赞他是隐世高人,咋一听觉得颇为好笑,似乎有些斤斤计较,可细心的人联想一下他所解说的王婆卖瓜,对应此时此景,不正也是王婆卖瓜,还真有一种微妙的玄机,令人心头不免一痒。

  见便用以一种极为简单的方式化解了刁难,策无遗开口接话道:“白少侠的心意我教收下了,至于谢礼么,明日我便会派人送上厚厚的一份大礼,保证衣食住行样样齐全。”

  他的一番话,既表示要收下“为元墟教报仇出战”的名头,又抢先回复了谢礼,不让对方有借题发挥的机会。此时若再纠结谢礼的问题,反而会显得正道气量狭小,何况再三要求,只会落人斧柄,在接下来的谈判中落入下风。

  白庸看也不看策无遗一眼,只是对阎无辜道:“阎教主可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策无遗知道对方是故意要以这种不屑的态度激怒自己,但他的养气功夫做得极好,并没有因此升起半分怒气,何况先前的几番战术较量中,他都隐隐被压在下风,没有骄傲的战绩拿得出手,如此一来,反而让他的心态放得更加平衡。

  “唇亡,齿却未必寒,何况我教何时与正道成为唇齿相依的关系?甚至从战略意义上讲,我教更适合与红世双巫结成联盟,共同对抗有强大底蕴的正道,瓜分神洲。”

  策无遗的这番话,说得够无情,够势力,也正因此才要由他口中讲出,否则换成阎无辜,必定会大伤门人弟子的心。手下人可看不到那么远,也难以看清大局,比起利益,他们更在乎感情。白庸针对阎无辜询问,就是知道他不能说出这番话,而策无遗同样明白对方的心思,毅然扮起黑脸,抢过话题。

  看似平平凡凡的对话,实则各藏心机,稍有不慎就会落入被牵着鼻子走的下场。不过这种口舌交锋终究比不得战场对决,层面比较粗浅,白庸与策无遗两人都将对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明白该如何应对,也明白对方会如何反击自己的应对。

  “军师这番话,是要弃那些无辜残亡的元墟弟子于不顾,不知这番话可也是阎教主的意思,若是的话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白庸继续向阎无辜进逼。

  “领导者的感情必须服从集体的利益,比起亡者,我更有义务对生者负责。”阎无辜淡淡回道。

  “阎教主的这番话着实令人失望,论立场,我又何曾不清楚,但我认为教主是一名重情重义的真丈夫,而不是一名只懂权衡利弊的权谋者,所以才满怀诚意而来。现在看来,教主跟那些将仁义道德、兄弟手下视作谋求大业的筹码的政治家没有半分区别。”

  这番话没有引起阎无辜生气,反而引来那名年轻男子的怒喝:“咄,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有什么资格质问大人!”

  “资格?就凭我敢在遭到暗算的当晚立即报仇!就凭我哪怕明知是送死之行,也要拼死一搏!就凭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做了血性男儿当为之事!而不是像某些人被打了一巴掌就哭哭啼啼地躲在家中,看着敌人逞威不敢反抗,只会夹着尾巴谋算着,究竟死掉的那些兄弟有多少价值,值不值得自己拼命。”

  白庸嘴带不屑的冷笑,扫视在场诸人,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底,除了一直木讷着脸的策无遗和看不见面容的扇那夜迦外,所有人都露出了激愤的情绪,或强或弱,因各自的城府而不同,其中那对双修男女更是直接涨红了脸,又是愤怒又是羞愧。

  他们想反驳白庸的话,可终究无话可说,比起正道这边当晚回杀奇迹方舟,还成功击杀一名大将的壮举,元墟教的确是毫无作为,一直在龟缩养伤。纵然有千万借口,可在实际行动了上毫无底气可言。

  策无遗正欲开口说几句,白庸抢先一步,将他要说的内容先一步说出:“既然诸位犹豫不决,那在下就帮诸位想个理由。红世双巫其实与元墟教并没有直接冲突,他们干涉战斗进入战场,是因为穿越境界需要一个强力元气激荡的定位,他们屠杀元墟教弟子,是因为奇迹方舟的动力炉需要大量的精气,而修者的尸体就是最好的燃料。”

  白庸在接受姬天血留下的印记后,就知道了大量关于万邪晶炉与奇迹方舟的资料。以奇迹方舟这种超越法宝层面的存在,跨越境界并不难,可要将数万人平安无事的带过来,尤其神洲的空间强度远超其它世界,那就有许多不可把握的变数,一旦出现就会伤亡大半,这样的伤亡是红世双巫不能接受的,因此他们要找到一个空间剧烈振荡,导致壁垒强度下降的机会,而东方易与阎无辜的战斗,显然是最好的机会。

  横入双方的战斗,难免会引来两边的忌惮,既是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杀四方。正道这边本就是敌人姑且不论,魔教这边的弟子都是修士,精血之气旺盛,是奇迹方舟运行的最佳燃料,正好能补充穿越境界后的巨量消耗,比起攻打有山门阵法保护的修真门派,显然元墟教更容易对付。

  “世上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利益,既然贵教与红世双巫利益一致,何不摒弃前嫌,歃血为盟,从此亲如兄弟呢?反正红世双巫也是这么打算,一手大棒,一手萝卜,野狗只有被打痛了才会乖乖臣服。”

  白庸这番锋芒十足的话一出,在场诸人无不是脸色一变,甚至连策无遗也皱起了眉头,脸色相当难看,他刚要开口,试图安抚众人情绪,并加以还击,却见阎无辜挥了挥手,阻止发言。

  “军师,不必多言。他说的不错,很多事情,不能光用利益来考虑。”

  听到这话,策无遗叹了一口气,其实在这之前,他便猜测正道可能会找上元墟教进行联盟,事先同阎无辜商量过,知道他是主张要报仇的,并不抗拒同正道联盟。只是同意归同意,策无遗仍想借题发挥,在谈判中向正道开出条件,从中谋取最大利益。

  眼下,阎无辜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将自己最大的筹码亮给对方,自然无法再开条件。

  “向敌人报复,为死去的同胞复仇,这种想法我从来没有改变过。但是,就算复仇,你我双方也未必一定要联盟,堂堂正道中人,与我魔道联盟,你不怕遭到天下人非议吗?”阎无辜双目如箭,直直看向白庸,像是要看透他的真正想法。

  面对带有压力的目光,白庸心诚如明镜,目光对视,毫无闪烁,自问自答道:“兄弟倪墙,外贼入侵,何者为重?宁予兄弟,不予外贼!”

  字字铿锵有力,如重锤击鼓,坚定不容动摇。

  白庸敏锐把握到,阎无辜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眼中精芒一闪,显然是这些话搔到他的痒处。

  “好一个宁予兄弟,不予外贼!不管你是敷衍还是真心,冲这句话,你我之间的联盟就此定下,我元墟教承诺,决不第一个背叛。”

  白庸心底松了一口气,知道此次任务算是成功完成了。之后他便代表正道,同阎无辜进行了歃血为盟的仪式,然后与军师策无遗一起谋划接下来的行动。

  其实智者的布局,并不是人越多越好,智慧同力量不一样,不能进行叠加计算,有时几亿人加在一起,还比不过一人的谋划。人多也就意味着将产生很多不同的意见,光是决策采纳哪一个意见就要浪费很多时间,一个聪明人和一个笨蛋在一起,结果将是聪明人被笨蛋严重拖延。

  阎无辜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从不让擅长心机的盖樵帆等人插手策无遗的布局;东方易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哪怕他同样对谋略精通一二,也没有对白庸的布局指手画脚。

  两名智者的合作想产生正面增加效果,其一是两者的差距不能太大,其二是两人都必须是那种能跟人合作,而不是独断专行的类型。满足这两个条件,才能产生一加一大于一的效果。

  没错,是大于一,而不是大于二。智慧毕竟跟力量截然不同,能大于一的已经是非常值得庆贺的事情。

  幸运的是,白庸跟策无遗的配合都满足这两个条件。两人从一开始的拘谨试探、有所保留,到后来的互补有无、惺惺相惜,从各个角度分析计划的优劣,各自布局的缺漏之处,最后携手合作,依照配合为前提,将两个计划合在一起,得出最优化的布局。

  在对红世双巫接下来的行动预测上,两人都认为敌人首先要寻找能够修复万邪晶炉的方法,其中最佳的两种,一是寻找附近的山川河流,将孕育出来的山神或河神炼合,恢复万邪晶炉的灵性。另外一种是利用虚空境的实力,到域外宇宙去寻找合适的星辰,炼化星核作为替代的动力源。

  两种方法各有优劣,前者胜在耗时短,劣在危险性大;后者耗时长,胜在稳定安全。不过白庸依照红世双巫的性格推测,采取前一种方法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明白对方的打算,那么己方的行动也就能定下来,一是阻止对方修复万邪晶炉,即便阻止不了,也要尽可能的干扰;二是趁着奇迹方舟不能飞行,停驻在地面的时候,对敌人采取进攻,尽可能削弱力量。

  在进攻上又有两种方案,一是直接斩杀敌方大将与军队,消灭现有实力,二是先针对奇迹方舟,毁灭掉对方的容身之处后再来商讨消灭敌人。

  白庸倾向第二种方案,这种方法较为稳妥,虽然耗时长,但神洲是他的主场,正道有着无穷无尽的后援,也不赶时间,完全耗得起。而且一旦失去了容身之所,没有奇迹方舟的保护,数万九黎大军的安危将会成为对方行动的累赘。刺杀也好,骚扰也好,都会远比对方躲在奇迹方舟中来得简单。

  本以为策无遗为了争取时间,或者单纯是想要妨碍正道,会坚持第一种方案,哪想到他也毫不犹豫选择第二种方案,甚至还提出,会让刀剑山庄原来的铸匠日夜赶工,打造一种能毁灭奇迹方舟的禁器。

  最后决定,分两路行动,一路负责阻挠和牵制红世双巫的修复行动,而另一方则要在敌方人员外出寻找修复物品的时候,直接进攻奇迹方舟,不求攻下大本营,但求尽可能的斩杀大将,削弱战力。

  在哪方负责阻挠,哪方负责进攻上,白庸跟策无遗争得面红耳赤。毋庸置疑,牵制要远比进攻来得简单,进攻大本营也就意味着不但要对上奇迹方舟这个乌龟壳,又要时刻注意那些外出的战将,不能被包饺子。

  白庸认为己方夜袭过奇迹方舟,已经取得过杀敌战绩,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元墟教行动,并好心提醒,正面进攻能够提升元墟教弟子的士气,哀兵必胜。

  策无遗认为正道的夜袭是双方合作的前提,不能作为现有的战绩,而且元墟教要负责打造破坏奇迹方舟的禁器,需要分兵照看,并要消耗大量物力,不能全力投入。

  最后,双方各自退让一步,正道这边负责进攻奇迹方舟,但只在红世双巫其中之一离开的时候才会进攻,另外会提供大量材料给元墟教来制作禁器,而元墟教则要派出扇那夜迦进行援助,这实际上也是一种人质保障。有扇那夜迦在,至少元墟教在牵制敌人行动的时候不会特意放水,让红世双巫得以集中兵力来剿灭正道。除非他们有牺牲扇那夜迦的魄力,不过以元墟教目前的实力,若是敢这么做,争霸天下也就成了黄粱一梦,他们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

  策无遗自然看出所谓的援助是人质要挟,不过他没有拒绝,合作本来就是要双方共同释出诚意,单方面的诚意那是强迫,双方的合作关系还停留在最基础的那一层面,自然相互有所提防。

  将大致方向决定下来后,两人就不再讨论,接下来的战术与细节安排,是各自回去后同其他人协商的事情,属于要保留的秘密,不是能够分享的内容。白庸离开前,策无遗提议干脆让正道这边的人全部移到刀剑山庄,两边在一起行动起来也较为方便。

  白庸听了后哈哈一笑,没有回答,继续离开。策无遗知晓自己这番心机瞒不过对方,遗憾的一笑,也不强留。

  离开刀剑山庄后,白庸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不再保持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进攻敌人大本营的任务颇为棘手,尤其是在经过上一会的偷袭之后,奇迹方舟的守卫将会变得更加严密。而正道目前的战力,只有虾米四只,东方易仍处昏迷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纵然加上外援扇那夜迦,再去也是白送。

  上一回能成功,是占了对方松懈大意的破绽,而且经过一天的战斗,不少天王,包括红世双巫也是身负创伤,这才能顺利偷袭。即便是这样,最后若不是石墨羽跟她的师兄出手帮忙,恐怕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思考着这些问题,白庸回到水月居,依旧没能想出好的办法,这是实际战力问题,用上计谋也不会变多,可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就像战争,智谋运用得当,五千胜十万并非不可能,但若是五十对上十万,估计也就只能用用空城计了。

  “唔,熟悉的佛气,有佛门高手驰援了吗?”

  “白小友,许久不见,英姿更胜往昔,修为更是判若两人。”说话者是一名肥头大耳的胖和尚,半露着胸膛,腰间系着一个酒葫芦,正笑眯眯的说着。

  “布施大师!你怎么会在这里?”白庸一眼认出眼前人,正是在禅音寺送《娑婆释迦经》给他的布施和尚。

  “洒家云游四海,恰好路经此地,听闻小友遇上困难,想来是缘分注定,就赶来尽上绵薄之力,不知是否来迟了。”

  “哈哈,没有来迟,是正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白庸自然是喜不胜喜,这时候来了一名强援,对接下来的计划有莫大帮助。布施和尚的实力毋庸置疑,为了经文一事,能够跟禅音寺僵持数十年,没有点本事早被打发了。当初他的修为浅,还看不出来对方的身前,此时再观,分明是七重窍穴的境界。

  “白小友现在满意还太早,我可不是一人前来,”布施哈哈一笑,对着天空大声道,“好友既然来了,不出来见上一面吗?”

  “啧,拖人下水的功夫,你永远是一流的。”

  又是熟悉的声音,只见一道太极印凭空出现,戏无涯发着牢骚从中走出来。

  戏无涯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打扮,须发如银,脸上红润光滑,笑眯眯的甚是可亲,一身青布道袍干净却不齐整,唯有那三尺髯须保养得甚是油光发亮。

  “唉,这怎么能说是拖你下水呢?现在撑着正道盟脸面的四名年轻人,可恰恰都是你玄宗的弟子,真论起来,应该是洒家这名外人,被你们拖下水才是。”

  “正因为皆是我玄宗的弟子,所以我才要避嫌,不能出面。否则,让天下人误会玄宗有意染指正道盟的势力,岂非无妄之灾。”

  “阿弥陀佛,以好友的见识,早该达到万物不萦于心的境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宠辱不惊才是。他人的目光,不过是区区清风白云,过去也就过去了。”

  “少来这套!”戏无涯没好气的道,三尺髯须不停飘荡,“人活山林中,兴许能不受俗世干扰,可人活江湖中,难道能不沾水吗?这世上最恶毒的就是无知者的舆论。无知者冲动又容易受人挑拨,偏听一家之言又擅长以卫道士自诩,若这类人是少数也把,可偏偏世人多为无知,喜欢盲目跟从,若真沦落到千夫所指的地步,难道还能奢望独善其身吗?”

  布施和尚哈哈笑着饮了一口酒,不在意道:“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得到好友呢?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与世推移,借力转力,化正气于无形,这不正是好友最擅长的功夫。”

  “不入江湖,自然能笑谈风云,入了江湖,与他人同游,这时候再讲什么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岂非掩耳盗铃。”

  戏无涯本还想大论一回,可注意到有一道殷切的目光正一直集中在自己身上,转过头就发现白庸正用闪闪发亮的双眼,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这招,真是令人讨厌的招数……罢了罢了,天降大任,这回是逃不掉了。半生闲稳今终止,一步江湖无尽期,我都看破红尘了,还要逼我走上这条不归路。误交损友,歹命啊歹命。”

  “哈哈,无涯道友一腔热血,造福武林之心人人皆知。”

  布施和尚笑了笑,随即对白庸问道:“听闻你曾去过密宗论禅,那《梵天诸佛印》手本可是还给他们了?”

  白庸点头称是。

  “那便好,如此又了却洒家心头一份记挂。对了,虽然江湖上有所耳闻,但到处是谣言纷乱,真假难辨,实际情况究竟如何并不清楚,你向我们解说一下吧,当今的敌我情况。”

  白庸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挑重点说了一遍,布施和尚目瞪口呆:“一路上只听闻正道节节胜利,虽有挫折,但总是令敌人吃亏,若不是狱洲外敌横插一军,早就将魔教灭亡,听起来离全胜也不过一步之遥,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没想到居然是如此惨烈的局面,也亏得你能力挽狂澜,做到这种地步,换成洒家,遇到这种事恐怕也只有认赌服输了。”

  戏无涯听完后,也是一脸郑重的表情:“情况比预想的要严重,当务之急,先看一下东方师弟的伤势吧。”

  白庸连忙将保护在九会图中的东方易放出,戏无涯细心探测之后,眉头慢慢舒展开,想来情况尚属乐观。

  “虽然伤势严重,但还在可复原范围内,并没有伤到根基,最有威胁的毁灭意志被消除大半,之所以没有醒来,是为了融合剩下的那点残渣。这种蕴含星辰毁灭的意志,如果能被吸收消化,东方师弟的实力肯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种外人不好帮忙,一切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幸好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后他拿出一张先天太极图,将东方易收入其中:“在这里休养,应该比在你佛图中能更快恢复。”

  他跟布施都认出白庸手中那张是密宗至宝金刚界曼荼罗九会图,不过有些事情与其弄个明白,还不如装糊涂更有效,于是也就当做没有看见。这下他俩反倒是误会了,因为夺走九会图的人是东方易,而不是白庸,不过既然要同扇那夜迦合作,白庸也是打算在那之后将法宝物归原主,并没有据为其有的心思。

  戏无涯将先天太极图收回后,道:“接下来是该想办法提升你们的实力,想来连番实战,又兼挑战强者,应该积蓄不少领悟。那三个臭小子呢,一块叫来,正好我最近对太极妙道有了新的体会,便宜你们了。”

  布施和尚道:“法不传六耳,看来洒家要回避一下。”

  戏无涯大手一挥,大度道:“没什么避不避的,这种东西又不是灵丹妙药,吃一点少一点,愿意听就……喂,虽然我是这么讲,但仅仅是客套话,你没必要如此从善如流吧!”

  只见布施和尚拿出一张太师椅,舒舒服服的躺在上面,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叠茴香豆,拿起几颗放入口中,再饮一口酒,当真是快活赛神仙。

  戏无涯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倒是不在乎法传不传六耳的问题,只是对于对方看戏一般的态度觉得不满。

  洛红尘三人过来,见到戏无涯后施礼,却被他挥手敷衍一句“坐下”,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师伯,心中惶惶。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即为大,即为太极……所谓力量,正在冥冥浩瀚,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的本体是奥妙虚无的,道的运行是反复循环,有无相生,有反才有正,有弱才有强,一切有无而生,同是谓太极。弱能生强,柔能克刚,相生相克,此谓天下万物,也谓死而复生之力量。”

  戏无涯一开篇是老生常谈的太极理论,这种东西大凡道家门派都有涉猎,洛红尘本以为讲的是“海纳百川,有容纳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那一套,一开始也是听得毫无兴趣,概因这类东西与他修行的法门相左,虽非南辕北辙,可能够借助的地方不多,然而听着听着,他发现照理同样修行相左的冼凡心竟然听得入神,于是连忙集中精神。

  “太极之元炁,无声无臭,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发为五行,散为万物,顺而生之,源源不绝。逆而用之,滴滴归宗。生就意味着死,死又孕育着生。死者即静,生者即动……天地这种造化相因之道,自古至今,从不改易。生死交替,新陈代谢,才有万物的生生不息。如果万物有生而无死,芸芸万物充塞乾坤,天地不仅难以置容,也必难蓄生育之机。因此,消者息之,盈者虚之,才存有生之理。”

  四人中,洛红尘苦苦思考,冼凡心若有所思,俞子期听得出神入迷,白庸却是恍然大悟,显示出各自对所讲道法的领悟深度。

  四人在对“大道”的悟性上其实相差并不多,剑法刀法那不过是悟道的手段,根据各自的天赋难免有偏向差异,但在“大道”上是共同的,大凡玄宗的弟子在这方面的天赋都是人中翘楚,就算有所差距,也不过是九十与九十九的距离。

  会有这样的差别,概因各自性格差异。前两者性格执拗,认准一个方向就再难换头,纵然撞到南墙也要强行将其撞破,只是洛红尘一开始没有细心听,导致接下来的内容需要百般思索才能理解。后两者性格温和,深懂和光同尘、圆通变化的道理,因此理解起来容易接受,而白庸能胜过众人,是因为他发现戏无涯其中所讲的,乃是生死之道与太极玄法的融合。

  他自从之前在替东方易疗伤时明悟生死之道后,也有细细推论过,可惜不得其法,仍是一团迷雾,加上紧要的事情接二连三,根本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也就一直放着。

  启动生死之道,让世界变为黑白二色,寻找一线生机,显然这是最初级的用法。白庸目前的尴尬处境,正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能够使用,却不知为什么能有这样的效果,也不知该如何改进。

  眼下戏无涯所讲的,其实是在太极的基础上,加入生死之道的衍生,而非生死之道上加入太极的衍生,不过也算是生死之道运用上的一个方向,这无疑是给他前行的路上点亮了一盏明灯。

  趁着一个停顿的时机,白庸终于忍不住,问出自己一直思考的问题:“何为出生入死?”

  戏无涯略带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把握到自己所讲妙法中的核心思想,这可不是光听别人讲就能够想到的。

  “人之生犹如昼夜,昼夜循环,运行不息,犹如人的生死轮转,迭嬗不已,但其中的屈伸往来,亦是阴阳动静的对立两面,毫无差忒。人身即是一太极,有阴有阳,有性有命,是一炁合三之体,禀天地之精气神而生,精气神分离即是死。人能克制七情六欲,魂定魄定,阴阳平衡,故为生。七情泛滥,六贼猖狂,劳心损神,阴盛阳衰,终而气散神离,故为死。情欲之出入,皆有其机窍。排遣情欲而出者则生,引导情欲而入者则死。故曰出生入死。”

  这一回白庸是听明白了,可其他人则是一头雾水,连忙表示歉意,毕竟这种公开讲道时的插话,会影响到其他人,是不礼貌的行为。他会这么做,更多是因为四人的关系日近亲密,可以容量的程度扩大,彼此间也不会因这点事而责难。

  戏无涯见其他三人面露迷茫,解释道:“譬如每年春分之后,三阳开泰,风和日丽,万物则生。至秋分以后,阴气渐盛,天气渐凉,霜雪即降,万物则死。万物之出入,在卯酉之门,此门是天地阖辟之机,出入之窍,卯为生之窍,酉为死之窍。”

  他的双手在胸前如阴阳鱼流转,相互缠绕,一股混沌未明的气息赫然而出,随即双方分开,手掌上各自出现太极图,左边涌出生机勃勃的生之力,右边弥漫死气沉沉的死之力,而生死流转,又形成更大的太极图。

  一人、双手、三太极,正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意。

  “出生入死之意,是说天下万物,出则为生,入则为死。出是由无而至有,入是由有而归于无。庄子曰‘万物皆出于机,入于机。’又曰‘其出不诉,其入不讵’,‘有乎出,有乎入。皆以出为生,以入为死。’此乃天地万物生命出生入死的自然定律。”

  这时戏无涯猛然催元,生死之力浓缩起来,核心处凝聚一股惊动鬼神的气息,不过在即将凝聚成功的时候,道元一散,气息消失不见。

  “生死之力再向上溯源,就是创造与毁灭之力,但那是属于虚空境的领域,好高骛远,过早涉猎反而有害无益。领悟生死太极的真义,哪怕你处在重伤,真元不足一成的处境,也同样能用出十成的威力,不会因为状态虚弱而减弱。”

  久久回味之后,洛红尘遗憾的一拍掌,道:“要是能早一点听到,那个病剑痨怎么可能从我手中逃命。哼,如果能彻底领悟,他的灾病剑意根本影响不到我。唉,我还以为太极只有四两拨千斤呢!”

  戏无涯一拍他的脑袋,不满道:“亏你还是玄宗的弟子,太极等同四两拨千斤,居然会有这种外行人的想法。所谓四两拨千斤,不过是太极其中一个特性的外在显现,根本不能和它本体等同。”

  白庸好奇的问:“那么师伯最擅长运用的太极特性是什么?”

  “……以柔克刚。”

  洛红尘委屈道:“那不就是四两拨千斤嘛!”

  “只是我恰好擅长这些而已,想那太极门的门主萧千鸿,走的就是勇猛刚烈的道路,自创的极天五锤法,是天下最刚猛的招式之一,肉掌爆飞剑那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他是粉碎虚空的极道强者,就算没有刚猛的招式,肉掌爆飞剑也不是什么困难……这股虚空震荡的气息,是乱世尊者!”

  在场众人皆是神色一凛,敌人竟是抢先杀上门了!

  一股庞大的邪力笼罩住水月居,一方天地变成赤红的世界,粉碎虚空的力量将四周的空间封锁,密不可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很显然,这样的举动证明对方就是要一网打尽。

  白庸真的很意外,乱世尊者居然自降身份,就这么杀上门来了。自己这边夜袭敌人大本营,狠狠抽了对方一脸没有错,可凡事总有轻重缓急,对于虚空境这样的大人物而言,面子上的损失很难动摇内心的决定,在大局上都是坚持己见的。

  本来他依照乱世尊者的性格分析,己方四人在他眼中不过是等同蝼蚁一般渺小,随时都能宰杀,不必急在一时,为此还特意用术法将水月居挪移到一处隐蔽的比方,就算对方有意寻找,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可没想到,对方还真就肯花那么多时间来寻找。

  这就好比蝼蚁咬了人,固然人很生气,很想要将其碾死,却发现这只蝼蚁爬进洞里去了,那么一般也就不了了之,骂上几句也就离开了。而乱世尊者现在的表现,就相当于被咬后念念不忘,正事也不去做,就蹲在洞口守着这只蝼蚁出来,好报一咬之仇。

  白庸这回却是料错对方的心性了,概因狱洲的社会风气与神洲截然不同,治安混乱,有点类似三百年处于正魔大战中的神洲,道德败坏,杀人夺宝随处可见,因此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修士一个个好狠斗勇、凶残无情、睚眦必报。

  狱洲人被蝼蚁咬了一口,就会夙兴夜寐地想着报仇,不报仇念头就不通畅,心中憋屈难受,修行不能进步。若换成神洲人,被蝼蚁咬的当时会觉得可恶,过一会也就统统忘掉了,根本不存在念头。

  因此正道跟元墟教联盟,想尽方法来算计红世双巫,却没想到对方也早就视他们为肉中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不过虽然觉得出乎意料,但白庸为人小心谨慎,不但用挪移术法将水月居换了一个地方,还特地留了逃跑的后路,可谓狡兔三窟,此时倒也并非陷入险地。

  若是布施和尚跟戏无涯都没有来,此时他肯定要逃之夭夭,但是现在他却有了另外一种想法,不想逃了。敌人肯定想不到,就在今天己方的战力就大大增强了,利用这份不知情,说不得能狠狠坑他一回。

  说到底,依旧是利用乱世尊者的大意做文章,他虽然亲自上门报仇,可在心底仍是视白庸等人如蝼蚁一般,所以连派人打探情报都不做,直接杀上门。兴许他还觉得,自己亲自动手已经是杀鸡用牛刀,足够小心了。

  千般思虑一转而过,白庸对两位前辈简略的说了计划,两人同意后,由戏无涯带着四人走出水月居,布施和尚盘坐在地,定气凝神,尽可能的收敛气息。

  一踏出大门,浩浩荡荡的威压立即从天空降下,目光所及一片赤红,充满混乱动荡的气息,宛如世界末日。

  戏无涯一马当先,挡在众人面前吐气开声,单手上提,一道太极印悬空而起,顿时将这股末世气息消弭于无。

  乱世尊者嘴角出现一抹冷笑:“本尊正觉奇怪,你们四人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出来,原来是有了倚仗。哼,臭老道,现在立即转身杀掉那四人,本尊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戏无涯听后也不生气,而是抬头看看天,然后道:“真是奇怪,夕阳都下山了,怎么还有人做白日梦呢?哈哈,放心吧,只要你杀掉身边那个缠绷带,然后自费根基,本道长也不是不能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乱世尊者此回并非孤身前来,考虑到白庸他们有两件魂兵,若是有人自愿牺牲来断后,说不得就不能一网打尽,为求一举功成,避免出现漏网之鱼,特意带上了速天王虚妄行者。

  “臭老道,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不好好炼你的丹药乖乖去追求可笑的长生之道,反而多管闲事,可知你现在所站的地方,正是短命之途。”

  乱世尊者怒气一腾,一掌打出,带着强大的风压从空中直冲而下。

  “长生也是达到之一,何来可笑。人生在世,苍天赋我以性理,父母生我以性命,头圆以象天,足方以象地,性命阴阳,其顺逆变化,与大道同其出入。”

  只见戏无涯左足微动,画出太极风云,双掌运使,正是左右开引济柔刚,太极造化生阴阳。轻飘飘的双手按上对方的怒掌,将其中无可估量的力道尽数化消,身形不动,稳如青松。

  “以柔克刚,老道有些门道,本尊且观你接得了几掌!”

  乱世尊者再运庞然邪元,双掌连发,如雨倾盆,弹指间就轰出千万掌。

  然而戏无涯身形依旧不动,双掌运气幻化阴阳鱼,像是没有看见对手弥天盖地的掌影一般,自顾自的缓缓运转。

  “万相尽藏,云手乾坤!”

  千万掌印轰向戏无涯,却在即将接触到的时候被一道太极印化去,每一道掌印在打到尽头的时候都会浮现一道太极印,刹那间他的身前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太极印,层层叠叠,将所有掌印尽数挡下。

  这幅景象看上去分外奇怪,乱世尊者的掌法疾如闪电,幻化成影,戏无涯的双手却是慢条斯理,宛如摸鱼,明明到处是漏洞,却偏偏滴水不漏,不管打出几千万掌,统统接下。

  只是乱世尊者根基超然,每一掌都有撼地之力,戏无涯接得并不像表面上看得那么轻松,运转全身功力,一道精气如狼烟般向天空腾起。但不管如何,他终究是接下来,而且脚下没有移动半步,稳扎地面。

  “四两拨千斤,哼,本尊倒要看看你拨不拨得动!红世魔神,乱世一击!”

  乱世尊者后退一步,手掌向前一抓,一股漩涡显现在了面前,他全身法力运转起来,勾引无名虚空中的多少煞气,邪力通就九幽,在他的背后涌现出了一尊赤红魔神的躯体,霎时这片赤红世界的元气被引动,似乎全部为魔神所用,听从调遣,奉为主宰。

  轰然一拳砸出,宛如彗星袭月,水月居的守护阵法受到拳劲影响,发出了吱呀呀声响,不知道多少层禁法被轰破。地面出现了条条裂痕,在那裂痕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地底深处的如液体流动的熔岩。

  戏无涯脸色郑重,双手乍一接触拳劲,立时被震得下盘松动,腾空而起,白庸等人同样受到余劲冲击,被震得连连后退,不得不运功抵挡。

  “千斤拨不动,那就拨万斤吧。阴阳运纳千万象,妙数乾坤十指藏!”

  戏无涯用上太极生死道,双手的拨动速度加快,看上去像是揉面一般,非常可笑。然而他却凭着这种揉面动作,将身体稳住,挡下了撼世一击,看到这一幕,却是叫人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而且令人觉得震撼的是,他运用的功力并没有增加,依旧是原来的程度,也就是说他并非是提升四两的基础力道,而是真正达到了四两拨万斤。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回去!”

  戏无涯沉喝一声,双手猛的向前一推,居然叠加上自己的力量后将力道返回,那尊红世魔神承受不住,连同乱世尊者一起被震得后退数步。

  “师伯居然这么猛!”洛红尘看得眼睛都直了,“真人不露相啊,看不出啊看不出,东方师叔恐怕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俞子期道:“那不一样,东方师叔的风格跟戏师伯的截然不同,不能这样子比较。对抗强敌的时候,防守反击肯定是比主动进攻要轻松,当然一般人面对粉碎虚空的强者,往往只能一味死守,做不到反击,戏师伯对太极玄道的理解已经出神入化了。”

  白庸点头赞同,他师傅修习的是《万屠诛邪录》,一身功夫都在进攻上,讲究遇魔斩魔,遇邪克邪,遇上乱世尊者这样的强敌,以攻对攻,绝对是打得分外惨烈,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分出胜负。戏无涯的风格却是先立足防守,再行进攻,这种弹性的战斗风格能够承受的压力要比对攻多出许多倍。

  如果换个对象,遇上跟自己同级,那结果就会截然不同。恐怕东方易击败对手,都美美睡完一觉了,戏无涯还在磨磨蹭蹭跟对手画太极。

  只是就眼下而言,戏无涯的风格更加适用。

  然而明明被驳了面子,乱世尊者却是哈哈大笑,更加刺激狂性,狂妄道:“挡下热身之招,这样你就得意了吗?刚刚才用出五成力量,现在让你真正见识乱世尊者的威能。红世巫诀,九邪侮天!”

  祸世之招显现,空中黑邪水晶飘零,拥有毁灭星辰之力的九颗邪能圆球从乱世尊者掌中飞起,在空中盘旋,气旋闷雷,炸声不断。

  招式未出,气势就已惊天动地,面对这一招的戏无涯神色一如既往,但见双手一开,生之力与死之力缠绕掌心,重现黑白太极。

  “万斤仍不足,那就四两拨亿斤吧!”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未分,其气混沌。清浊既分,伏者为天,偃者为地。”

  戏无涯双手分开放在两侧,左手虚拈,右手虚捧,演化混沌开辟的初始太极,生之力充当清气,死之力充当浊气,清气上扬化为天,浊气下降化为地。

  一名道尊之像出现在他的背后,头罩七十二色神光,同样也是左手虚拈,右手虚捧,散发出一股浩浩茫茫,浑厚苍凉的混沌气息,令乱世尊者生出一种自己身处在浩瀚无垠的黑白宇宙中,徒劳无功的对着无穷无尽的虚空挥拳的感觉。

  不过终究是虚空境的强者,这种意识上的幻境并不能影响到多少,几乎是一弹指的功夫,乱世尊者就破除了幻觉,双手一推,九颗邪能珠依次射出。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行顺布,四时行焉。”

  戏无涯再出金木水火土五行元力,汇聚在掌心,面对拥有毁灭星辰之力的邪能珠,缓缓推掌。先前他欲四两拨万斤,手掌揉动的速度变得奇快,此刻更上一层楼,速度反而变得极慢,就好像在他附近的时间流动的速度被减到十分之一,可就是这种缓慢的速度,有条不紊的接下来如流星陨落般迅疾的邪能珠。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戏无涯以五行元力,分别将五颗邪能珠推卸掉,每推掉一颗,就后退一步。他的动作就像老人健身打的太极拳一样,虚弱无力,却偏偏将强悍恐怖的邪能珠推偏掉,一颗颗都送入天空中,在接触的刹那,隔绝了上面的神识锁定,令其成为“无主之招”。

  只是邪能珠上蕴含的冲劲无可估量,比之宇宙中恒星移动的力量也毫不逊色,戏无涯心知要完全化消几乎不可能,于是将心神全放在卸除实际的破坏力,一些余劲却是无暇顾及,所以没能达到完美的化消。每当他接下一颗时,漏泄的余劲都会引发一阵地动山摇。

  化消五颗邪能珠后,戏无涯手上的五行元力尽数消失,但还有最初残留下来的生之力与死之力。原本五行元力就是由生死之力充当阴阳演化出来的,因为生死之力固然强大,可运用起来却不如五行元力来得容易掌握,他若不转化直接使用,推掉三颗就是极限,而演化后却能足足推掉五颗,甚至还有残余。

  这股残余的生死之力分开来,连推掉一颗邪能珠都做不到,但戏无涯运用“出生入死”的真义,生之力裹住一颗,死之力裹住一颗,两者连通后实现真正的出生入死,让两颗邪能珠相互冲击,自行抵消掉。

  这一手,却是玩得比前面更加漂亮,他的身体站立原地,没有移动半寸,只有一股不算大的冲击余劲呈圆环状扩散开,将地面削成平滑的镜面。

  然而,至此戏无涯身上一口气汇聚的真元已经彻底用完,后继无力,但邪能珠仍有两颗,这就显示出他与乱世尊者的根基差距,纵然运用了太极借力打力的方法,将一份真元当做十份来用,依旧不能弥补。此时此刻,他就必须以不能动用真元的状态来接下剩下的两颗邪能珠。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弱能生强,柔能克刚,相生相克,此谓天下万物。”

  戏无涯伸出左手,左掌抵住前一颗邪能珠,正好在似碰未碰的距离,并没有引爆上面的能量。随着邪能珠前进,左掌向内急缩,身形向后退,就将即将接触胸口的时候,右手碰到了后一颗邪能珠,右掌掌心抵住,同样处在似碰未碰的距离。

  当接收一颗邪能珠冲击的时候,他的身体好似飓风中的杨柳,不停摆动,等到同时承受两颗邪能珠冲击时,他反而扎稳了马步,身形不动,如万年不倒的苍松。

  前一颗邪能珠距离他的胸口不倒两寸,那股磅礴浩大的毁灭气息哪怕并非正面承接的白庸等人都感受得到,然后就是这两寸距离,却怎么也冲不过去。

  戏无涯以自身为导体,将两股同方向的力道,硬生生扭曲方向抵消掉,维持在平衡的状态,而且没有用上半分真元,也没有使用任何无以名状的能量,现在的他全凭技巧在支撑,也即是说,就算换成一名普通人,只要拥有同样的技巧,一样能做到这种神乎其技的表现。

  戏无涯两臂维持着一手内缩,一手外伸的状态,然后以左脚为支点,右脚向外划出一道半圆的圆弧,身体转了半圈后,站立的方向同刚才相反,从对立变成同面。于是,失去了抵制的力量,两颗邪能珠猛然脱手,轰隆隆的喷射而出,击中远方的一座山脉,将其拦腰炸断。

  “在绝对的技巧面前,任何力量都不值一提。”

  戏无涯转过身,负手于背后,面对乱世尊者,如仙者般风轻云淡的一笑,好似刚刚的表现根本不算什么,顿时一股隐世高人的超然气势飘尘而出。

  虽然他负在背后的双手被邪元烧焦,此刻正在道元治疗下恢复,并不是毫发无损的接下来,但若联想到那两颗邪能珠的威力,这点伤势根本微不足道,看乱世尊者也露出讶异之色就能明白,方才的表现当得上惊世骇俗四个字。

  只是在他内心处,却是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冷汗:老君在上!刚刚若是出现一丝毫厘差错,老道我不死也要残废,幸好生死关头超常发挥……布施这老秃驴,刚才本来还以为他会出手的,没想到如此关键时刻,都能隐忍不发,将我的生死置之度外!老秃驴拖人下水第一快,关键时刻居然敢坑我!

  且不论戏无涯在心中将布施和尚骂上了三十三天外天,在外人看来,他依旧是那副看淡俗世红尘的超然姿态,三尺髯须傲然飘扬。

  看到这一幕,洛红尘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足足能吞下一颗鹅蛋:“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刚刚的是太极拳吧,居然真的能达到这种地步,没有使用任何真元,以绝对的技巧来无视绝对的力量,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

  武修间流行的一句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徒劳。戏无涯以刚才的表现给钟爱这句话的修者扇了一巴掌,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如果有绝对的力量,那也会有绝对的技巧,而拥有绝对的技巧,就能无视任何力量。当然,戏无涯并没有达到绝对技巧的境界,要不然双手也不会受伤。

  乱世尊者刚打出绝招,需要回气时间,而戏无涯也是同样。就在大伙被方才的一幕震惊,有些失神的时候,白庸拔剑斩向虚妄行者。

  “王对王,将对将,强者交手固然精彩,咱们也不能闲着。”

  他这一剑斩出,剑上浮现一道太极图,阴鱼为死之力,阳鱼为生之力,生死之道化作太极图,虚虚冥冥,有一股万物自然的意境。他却是被戏无涯方才的表现刺激到,有所领悟,原本就摸到敲门的生死之道踏出了入门一脚,掌握了太极生死道的初级运用。

  作为速天王,虚妄行者的身速自然是超凡绝伦,以速度而言躲开这一剑并不成问题,然而当太极图出现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一个黑白的世界中,上下左右全是漆黑的死门,一旦自己避开这一剑,绝对有死无生。

  这种意境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第六感,辨别不出这究竟是危险预知,还是对方的幻觉影响。

  “万法不侵,护心白练!”

  无奈之下,虚妄行者只能以攻对攻,急催邪元,全身绷带飞出,形成好似蚕蛹一般的保护圈。这些绷带并非普通的布匹,而是以天蚕丝为主,柔和各种奇异材料,以秘法特制而成,水火不侵,风雷难伤,柔韧性更是非凡,巴掌大的绷带用神力拉开,能覆盖百里面积,而且无关法力神通,纯粹是自身材料的效果。这样的特性对上神兵利器犹有齐效,外在锋利达到极品等阶的法宝都无法斩断。

  白庸一剑砍上面,果然力道尽数被卸掉,剑锋微微凹陷进去,没有劈出半点裂痕,当然这纯粹是承受力的效果,跟太极的以柔克刚没有任何瓜葛。

  虚空行者与护心白练有神识连同,自然能感受得到外面的发生,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欣喜,墨阳剑的上太极图忽然旋转开,印上护心白练,死亡之力散发开,将保护圈尽数瓦解。

  护心白练就像是被抽丝剥茧一般,一层层退开,现出处在最中心的虚妄行者,削瘦黝黑如干尸的脸上露出一抹震惊,与此同时,洛红尘与冼凡心也回过神来,同时打出刀罡剑气,钻入破开的缺口。

  虚空行者不及闪躲,只能以双臂抵挡,顿时受创飞出,乱世尊者正要出手,戏无涯飞身阻挡。白庸抢身而上,便要一剑结果对方。

  此时,一道意外的人影窜入。

  “世人皆有罪,刑剑斩苍生!”

  一股刚猛无匹的剑气横扫而入,一击崩溃墨阳剑上的太极图,将白庸震飞出去,虎口隐隐阵痛,他的脸上也流露出震惊的情绪。

  倒并非这道剑气有多么强悍,见识过乱世尊者的威势,世间恐怕也少有能令他动容的强者,然而剑气上附着的庄重威严,刚正不阿的剑意,不只是他,连洛红尘等人也非常熟悉,只是缺少了那份正大光明,变得更为极端,更为冷酷,更为无情。

  “刑无私前辈!”

  白庸抬头看去,一身沛然邪气的刑无私破空飞来,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暖意,只有无尽杀意,刑天剑向下一斩,剑气呼啸如浪澎湃。

  “三袖乾坤定,乱世兵燹烽火停!”

  面对强悍的攻势,白庸不再使用刚领悟的太极生死道,转而用上炉火纯青的乾坤拂袖功,并同时用上“出生入死”的大道真义。

  忘忧拂尘的三千银丝一根根缠上汹涌而来的剑气,每被弹开一根,就会化消掉一份力道,等所有银丝都被弹开,剑气的威力就被化去七成,剩下的三成被墨阳剑轻松斩碎。

  “前辈,你不认得我了吗?”

  白庸一眼就看出对方受到了控制,开玩笑,那一身强大的邪元,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清楚是受到了哪一种控制法,傀儡术、精神控制、记忆篡改又或者其他,因此开口询问,试图获取信息。

  然而刑无私没有开口回答,眼中杀意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刑天剑一样,庞大邪元汇聚剑锋,煌煌剑光,如潮汹涌,如海深沉。

  “天剑御法威!”

  以往刑无私的这一招,往往带有一股如日炽烈,如天高广的光明之意,但此时此刻,白庸面临剑招威势,却只感如同身处冰山中心一样,阴森的寒气透彻入骨,无穷无尽的锐利剑气八方涌来。这种剑意虽然没有实质伤害,却能干扰人的六感和神识。

  “怒翼垂天云!”

  “三气丹天,九阳真火!”

  洛红尘与俞子期同时出招,鲲鹏刀诀柔和九阳真火,先是属性相克,破除阴森的寒气,然后凝聚的刀罡如同大鹏展翅一样,猛然扩张,将八方涌来的剑光尽数斩灭。

  这一回他们两人的出招完全是针对“天剑御法威”的特性,用出刚好克制的方法,原本以两人的根基,就算联手也要逊色刑无私一筹,除非再加上冼凡心才能占得上风,甚至压制住。

  可经过偷袭奇迹方舟的一战后,两人得到了足够的实战经验,令以前修炼的蓄积全面发挥出来,虽然在实际修为上没有增加,但在精神层面上有着如同脱胎换骨的洗礼。当然,其中也有他们很熟悉刑无私绝招的原因在,否则想一眼看破初次遇上的绝招特性,连东方易也难以做到。

  “君龙你可别犯傻啊,刑前辈明显受到了控制,你问他话有什么用?”洛红尘来到白庸身旁,提醒道。

  “我知道他是受到了控制,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了解一下其中原因,方便破除。”

  白庸可不是那么天真的人,在知道以前的战友变成敌人后,傻傻的反复询问为什么,妄想用语言唤回来。刑无私是什么样的人,他非常清楚,就算自己叛变了刑无私都不可能叛变,所以几乎是在看到人的第一眼,就开始思索要用什么方法来解除。

  “不管了,先出招试探再说!天韶十弦问道心!”

  白庸拿出天蠁琴,足踏八卦,十指连拨,骤成绵绵道曲,弦音浮动,音如剑、剑如网,封锁刑无私的四面八方。天韶之音无视任何防御,直接拷问道心。

  “法执如山定!”刑无私身形先是一滞,可很快恢复自如,眼神不露一丝迷茫,当下运转邪功,化成一座大山罩住自己,挡住天韶之音实际上的伤害,然后从天降下,带着强大的气压向着白庸逼迫而去。

  正气沛然玄音冲,邪威赫赫降道功!

  道音不能奏效,反而被大山压逼回来,洛红尘眼见状况不妙,连忙挥刀抵挡,与白庸一同合力击向从天而降的大山。然而终究是被迫的反击,当下两人受创而退。此时,俞子期正联合冼凡心一起夹攻虚妄行者,一时无人接应。

  “拷问道心无效,说明并不是受到精神的控制,而是拥有自我意识。”白庸抹去嘴角的血迹,对着刑无私大声喊道,“前辈,你真不认得我了吗?你忘记自己坚持的正义了吗?”

  “你是谁?居然敢置喙我的正义!人间污秽,罪恶横行,必须以酷法立威,我立誓荡涤天下罪孽,既然世人皆有罪,那便斩尽苍生,还这片天地一个朗朗乾坤!天法三式——法绝天下私!”

  刑天剑上邪元汇聚,唱起冷酷无情的裁决声音,各种严律酷刑的极法文字缭绕其上,每一个字化作剑气,如万箭齐发,纷纷扬扬而出。

  听到回话,白庸心中已有几分明白,看来对方是被篡改了记忆,又或者被变幻了心智,而且手段极其高明,并没有扭曲人格,仅仅是稍微做了一些删改,就使得刑无私走向了极端,而且这一切还并不影响他的道心,意志依旧坚定。

  “法理不外乎人情,有法是为了无法,法只是手段跟方式,并非目的,法的目的应当是道治的天下,而非是根绝人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清楚罪孽只是法的手段,你将本末倒置了!”

  白庸举起墨阳剑,剑身上再度浮现太极图,同时他的身上也窜出生死之力,化作出生入死的真义,生之天户,死之地门,两者相互辉映呈阴阳太极。原本他虽然领悟了生死之道,可并没有相应的法门修炼出生死之力,奈何拥有堪称作弊的溯流同源大法,在见识过戏无涯的生死之力后,就能迅速模拟出来。

  白庸舞剑,却是舞得极为缓慢,好像全身都绑着沉重地铅块,又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变成浓密粘稠的水银,每一式剑路沉重缓慢无比,却是很像之前戏无涯以没有真元的状态打出太极拳。

  不同之处在于,戏无涯出手时风轻云淡,看似轻描淡写,不露分毫沉重,但白庸每缓慢踏出一步,手、足、腰、臀、头、颈,甚至连喉结都要划个轻盈地圆圈,好像柳叶被风吹一样轻盈快捷。但是,就这轻盈快捷的小幅度划圈,却带起了劲风连炸,如惊雷罡气密布,这便显示出两人的差距,但白庸能现学现用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让人吃惊了。

  密密麻麻的剑气射在白庸身上,舞动的墨阳剑完全成了装饰,没有起到半分阻挡的效果,然而他的全身上下,却同样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太极印。每一道剑气碰到他的身体,那一块部位就会出现太极印,将剑气化消掉,而在连绵的剑气冲击下,白庸几乎整个变成了太极人。

  “我为青帝一刀开!”

  白庸挡下攻击,洛红尘自然要趁隙反击,这一套他跟俞子期早已配合得如同本能反应一般,霎时凶猛狂暴的元气化作一道惊天动地的雪色刀光,刀光一落,已经被削弱的剑气领域就为被刀光分斩出一条巨大无比的刀痕,刀痕延生的一端,正是回气不足的刑无私。

  勉强运气以刑天剑阻挡,并尽可能避开要害,刑无私的胸口被劈出一道骇人的伤口,鲜血飞溅,然而刚正不屈的意志令他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在负伤的同时,强硬回击,刁钻的剑气,瞬间洞穿猝不及防的洛红尘肩膀。

  “哎哟喂呀!太残酷了,这种条件下都要反击,可恶,方才忘记刑前辈的不要命打法了。”

  洛红尘连忙运功止住伤势,愁眉苦脸地看向似乎一点也没受到伤势影响的严肃敌人。刑无私若是作为战友,确实令人放心,强硬的战斗风格,不屈的坚强意志,哪怕在最不利的条件下依旧屹立不倒,可若成为敌人,跟这种意志为敌实在是可怕的噩梦。

  他算是尝到了元墟教中的人面对刑无私的时候,那种放不开手搏命的滋味——真要搏命,对方死不死不清楚,自己是肯定要殉职了。

  “跟刑前辈战斗,出手要留三分余力。不过现在不需要过多纠缠,我来拖住他,你先跟俞子期他们汇合,争取时间,全力斩杀那名天王,然后再行撤退。”

  洛红尘看清眼下局势,立即抽身离开,加入俞子期那边的战斗。刑无私想要出手,白庸先一步拦阻,领悟了太极生死道的他,此刻就像牛皮糖一样,死死缠住对方,这点跟之前戏无涯对上乱世尊者一样,你要攻击我没问题,但想离开是万万不行。

  虽然他的修为同戏无涯有很大差距,但刑无私也不是乱世尊者,因此防御之间虽显支绌,但短时间内并不会落败。而且他一心保守,刑无私纵然战风强硬,想以伤换伤,可白庸连反击都没有,对上龟壳与蛛网的结合,他也是一筹莫展。

  另一边,虚妄行者对上冼凡心跟俞子期的联手,就已经落入绝对下风,当洛红尘加进来后,更是险象环出,生死危机罩头。这时候,乱世尊者终于爆发了。

  虽然戏无涯以太极拳演化技巧的极致,挡下撼世一击,但在刹那的惊叹后,乱世尊者就恢复原来的心态,本来对方就只是防守的一方,占据上风的是自己,无论防御的手段有多么巧妙,归根结底也只是争取不败的手段,而不是争取胜利。

  正所谓久守必失,他的心中并不慌张,既然对方愿意守,他也愿意耗下去,看能耗到什么时候。于是他不再催动绝招,只是又急又狠的出掌,运足九成功力,每一掌都包含割天裂地之威,将速度与力量结合起来,单纯以蛮力破开技巧,靠着远胜一筹的根基硬吃对手。

  这样一来效果非常明显,戏无涯虽是成功接下一掌又一掌,看似守得天衣无缝,可他头顶上却冒出一股精气狼烟,快速蒸腾,显出功力损耗巨大。面对这种连环的攻势,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想像之前那样单凭技巧来泄劲是不可能做到的,他虽明白对方的用意,却也无可奈何,巨大的修为差距,令他只能这样一步步耗下去。

  如果给乱世尊者足够的时间,不出意外有八成机会击杀对手,然后他却忘了,自己并非一人战斗,与他一同前来的虚妄行者,此时已经被逼入绝境,一对三,险象环生,连番出招皆是受挫,想脱逃都做不到。

  他不由得后悔起来,如果是独自前来,恐怕也没有这样的烦恼,他同戏无涯的战斗,白庸等人根本插不上手,有没有都是一样。现在,本该是作为保险的帮手,却反而成为主攻的对象。

  另一边,刑无私被白庸缠住,同样陷入跟乱世尊者一样的困境。他也对于龟壳一样的太极生死道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以强横的剑气不断进攻,损耗白庸体力和功力,等待虚弱的一刻再行必杀,如果给予足够的时间,他的计划也绝对能够成功,但现在看来,虚妄行者肯定会在他的计划成功之前被斩杀。

  不过,刑无私并没有救人的打算,他只听从红世双巫的命令。他的道,本就是杀生灭罪之道,虚妄行者于他眼中,也不过是便利证道的工具,一样有罪,等天下清净之后,同样要下手斩罪,现在只是将结果提前罢了。

  但刑无私不在乎,乱世尊者却不能不在乎,倒不是如何重视虚妄行者,但毕竟跟他一起出来,如果就这么被击杀,肯定是大丢面子。

  “纠缠不清的老道,滚开!”

  乱世尊者浑元一运,暗空气涡,闷雷窜动,戏无涯虽然手画太极将冲劲抵消,但没料到这一下竟同时将地面震裂开,硬是将他拉出了距离。

  这时只见一道赤色血柱窜入空中,吸纳虚空元气,霎时黑暗之力涌动,乌云掩光,在诡异的呢喃声中,一门好似城墙一样巨大的大炮从虚空中钻出。看着头顶上有一门炮口正对着自己,正道诸人无不是感觉头皮发麻,甚至连明知不会伤到自己的虚妄行者也感到胆寒。

  在那门大炮上有一些斑斑血迹,还有一些扭曲的符文,符文一道道的封锁着,好像封锁着宇宙之间最为恐怖的恶鬼恶魔,一旦释放出来,就要搅乱世界,撒起腥风血雨,带来无边噩梦。这门大炮的外形跟奇迹方舟上的七曜灭道古巫大炮十分相似,但是外形更加古朴沧桑,不知经历了多少量劫的时间,从气息上看似乎这门大炮才是最初的原型。

  习惯使然下,戏无涯试图以神识探查,哪知道神识还没有接触到大炮内部,就被一股阴冷的意念所吞噬。

  “这大炮之中,到底是什么恐怖的存在,无边无际的负面情绪,形成黑暗的大海,居然可以吞噬我的神识!”

  冲击反噬回来,戏无涯识海顿时震荡不已,嗡嗡作响,就好像是被野兽一口咬掉了身上一块血肉,刺痛无比。

  “怨恨妒惧疑嗔痴,神忏巫道七邪炮!”

  七股阴暗的负面感情汇聚在一起,化作神秘的诅咒之力,上面酝酿的诅咒气息极端恐怖,凝聚成实体后居然如滔滔江海一般无边无际,恐怕整个世界的人的情绪聚集在一起都比不上。

  乱世尊者以这些诅咒之力为炮弹,邪元一催,神巫大炮轰然炸响,元气洪流如天柱崩溃一般直冲而下,那气势仿佛要击穿神洲大陆的地壳。面临这一炮的众人,脑中只有一个意识——神洲要就此毁灭了吗?

  然而,无数光芒从天地各方涌来,汇聚在古炮的炮身,化作玄奥的阵法,将它的力量禁锢住,却是这门大炮的力量过于强大,引发了圣人布下的九洲结界。刹那间,大炮轰出的能量被削弱到了万分之一,失去了破坏的威力,只留下诅咒的意识。

  “诸神忏悔,诅咒三千,巫天创界,七曜灭罪,世间皆苦,血洗神洲……”

  这股诅咒,携带强大的怨气瞬息之间就穿透过层层阻挡,破开空间和时间的阻隔,进入了众人的脑海中。

  “这是什么东西?诸神的怨念集合,太古时期用来处刑患罪之神的刑具。来自诸天之外的诅咒,诅咒天地群仙,必降堕落,宇宙洪荒,必将腐朽……”

  这股诅咒之力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挡,被一下打入,正道诸人痛苦难忍,洛红尘发出了惨烈的嚎叫声,就连道心如恒沙不动的白庸也是脸色惨白,感觉自身的意志,曾经发下的宏愿在经历无边的磨难,许多无名污秽之物缠上道心,想要将其玷污,堕落,拉入无间泥沼之中。

  其中戏无涯首当其冲,那怨气诅咒缠绕在他身体上,捆缚成了一道道的枷锁,破坏着他的肉体精气,入侵他的灵魂意志,他的皮肤表面都变成酱紫色,仙家道气尽数消散,全身死气沉沉,仿佛有一种失去自我的味道。

  尽管没有了实际破坏肉体的威力,但纯粹是精神上攻势,就连戏无涯这等与大道同游的人物也抵挡不住,这门神忏巫炮的恐怖可见一斑。

  当此时,他身上的先天太极图立即飞出,悬浮在头顶上,散发阴阳二气,开启生死之门,阻挡诅咒之力的侵蚀。他身上的酱紫色蔓延速度立时为之一缓,并渐渐有退缩的迹象。

  “先天太极图?哼,虽然是混元至宝,但你自顾不暇,还想分力催动法宝挡住这一炮,怕是老道你痴妄了!”

  召唤这门神忏巫炮,连乱世尊者也感到了吃力,但他终究是粉碎虚空的强者,能从无尽虚空中汲取元力,虽然入不敷出,但自家根底雄厚,眼下还有余力,当下再催邪元,先天太极图的光芒被掩盖住,灰暗无光,甚至还有渐渐被侵蚀的迹象,戏无涯再度陷入被诅咒的危机中。

  就在连暗中伺机的布施和尚也要忍不住出手的时候,先天太极图上忽然散发出强大的克邪之力,浩浩荡荡如太虚混沌,万屠元功,诛杀邪物,越是污秽越是强盛,涤荡天下妖氛!

  “这股元功气息,是东方易吗?不可能!这到底是什么功法,居然连太古巫神的诅咒之力都能吞噬!”

  乱世尊者大惊失色,无论法宝还是修士的道心,从来都是如饕餮般吞噬他人的诅咒之力,没想到居然也会有反过来被吞噬的时候,万屠元功他不是没有交手过,但完全没有像现在这般凶猛。之前交手的时候,他觉得万屠元功刚猛凶悍,胜过许多煞气十足的魔功,可跟现在的状况一比,简直是小花猫跟下山虎的区别。

  这点乃是因为《邪巫红世诀》虽属邪功,走的却是正统修行的路子,不吸人精血,也不炼人魂魄,因此万屠元功对上只能发挥少少的克制效果。然而眼前的诅咒之力,充满诸神的怨气,绝对是世上最污秽的存在之一,万屠元功自然要发飙,威力增强千倍不止。白庸根底太弱,增强千倍也不是对手,可以东方易的修为,增强千倍都触及到亚圣的境界了。

  刹那间,戏无涯身上的压力一轻,侵蚀来的诅咒之力快速消散,他把握机会,催动全身道元,身形分化,一化为三。

  三名一模一样的戏无涯,各捏法印,布成三清化圣阵。以一人之力,模拟三才之象,再启先天太极图。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未分时,其气尚混吨。玄元聚一炁,始肇启鸿蒙,分阴阳之象,乾坤使定位。天统开於子,其轻清之气,一万八百年,上浮而為天,日月与五星,共称为七政,乃天之精华。地统开於丑,其重浊之气,一万八百年,下凝而为地,山川海河岳,乃地之灵气。融合而结成,人统开於寅,有万物之灵,气稟於阴阳,道敦於化育,而生生不息,与天地同参,故谓之三才。”

  天地人三才合并,三清化圣,混混元力荡漾开,戏无涯并非是以先天太极图进行抵抗,而是将所有的力量灌入其中的东方易身上,催化万屠诛邪元功,将元功散发出去,遍布天地,吞噬诅咒之力。

  同一时刻,布施和尚也终于找到机会出手了。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滤深密犹如地藏!”

  “有菩萨摩诃萨,名曰地藏。已于无量无数大劫,五浊恶时,无佛世界,成熟有情。今与八十百千那庾多频跋罗菩萨俱,为欲来此礼敬亲近供养我故,观大集会生随喜故,并诸眷属,作声闻像,将来至此,以神通力,现是变化……”

  布施和尚一出手,就是菩萨印中最强的一招,地藏王菩萨印。刹那间,天地金雨挥洒,梵音大唱,威压伏魔之气遍布八方六合。

  “众生渡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地藏王虽是菩萨果位,可在佛教典籍记载中,神通法门远超一般佛陀,堪比大能佛陀的存在。

  布施和尚抓住乱世尊者召唤神忏巫炮后喘息的空隙,打出绝招杀向虚妄行者。他这一判断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若将攻击对象定为乱世尊者,他这一印固然能创伤,却不可能达到大幅度降低战力的重伤,而击杀就更加谈不上了,以对方粉碎虚空的修为,想逃跑根本不成问题。

  本来刑无私也是更好的选择,但他虽然不认得刑无私,可对白庸的对话中也能判断一二,于是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虚妄行者。击伤乱世尊者听上去很威风,可只要他回去后好生修养就能完全恢复,于实际上没有意义,削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地藏王本为坐镇地狱,渡化诸魔鬼的存在,虽法身多为慈悲像,实则法力刚强,出手便如须弥大山压顶,毫不留情,冻结地风水火,四大皆空!

  本来在乱世尊者打出神忏巫炮的时候,洛红尘三人都陷入无边诅咒的痛苦之中,虚妄行者身上压力一轻,下意识的往外逃,跳出战圈后才发现敌人都没有继续战斗的能力,等同于待宰的羔羊,那股报仇的念头就像刚出炉的包子热腾腾地向上冒出,按捺不住,于是又重新返回战圈。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出招,戏无涯就使出了破解之法,再然后,那尊头戴宝冠、身披天衣、装饰璎珞、手持锡杖的菩萨就从天而降,带着无可抵御的法力压逼下来,四周的空间冻结,没有逃跑余地。

  “想杀我,你做梦!行者无疆!”

  虚妄行者身体突然扭曲了一下,居然同幻影一般消散了,在冻结的空间中逃遁出去。他的身体就像思维一般发散出去,不会受到物质上的束缚,世上疆域再也没有禁区,宛如出了笼子的飞鸟,跳入大海之中的龙鲸,畅快自在的行走,自由无拘无束。

  不知何处的异空间中,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我名号速天王,又岂是浪得虚名,就算你再厉害,也别想抓到我的一根汗毛!”

  然而布施和尚看都没看他一眼,脸上表情不变,如万年松柏,身上佛元再催,口中念诵:“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汝之神力不可思议,汝之慈悲不可思议,汝之智慧不可思议、汝之辩才不可思议。”

  刹那间,手中法印散发无穷金光,照耀三界六道,原本的地藏王菩萨虚像一化为六,化身为六地藏。

  一为檀陀地藏,为地狱道之能化,结成办印,手持人头幢者;二为宝珠地藏,为饿鬼道之能化,结甘露印,手持宝珠者;三为宝印地藏,为畜生道之能化,结如意宝印,伸如意宝印手者;四为持地地藏,为修罗道之能化,结施无畏印,为持大地拥护修罗者;五除盖障地藏,结与愿印,为人道之能化,为人除八苦之盖障者;六为日光地藏,为天道之能化,结说法印,为照天人之五衰而除其苦恼者。

  只见布施和尚手掌成钩,朝着虚空狠狠一抓,手臂先是变大,如五指山一般完全渗透进入了无穷的虚无之中,不知道究竟进入了什么样的空间。

  一个不停扭曲挣扎的影子,居然被他从异空间中抓了出来,那影子正是虚妄行者,被抓在五指山一样的大手之中,还在不停的奔跑,只是无论如何都跑不出手掌,仿佛在如来佛祖掌心中拼命翻筋斗的孙悟空。

  地藏,又名伏藏,意为埋藏在大地中之宝藏。“地”在事上讲是大地,大地是一切万物所依赖生存的,任何一物离开大地就不能生存,所以“地”有能持、能育、能载、能生的意思。“藏”就是宝藏,财宝足以救济人的贫苦,圆满人的事业。

  无论是埋藏在地狱何等深处的恶魔,都会被发现,一一渡化,这便是地藏王的神通。八大菩萨印中,唯有地藏王菩萨印对遁术有着奇佳的破解效果,在这方面甚至超过了等阶在它之上的明王印。

  虚妄行者的“行者无疆”,是一种无上遁术,让人如思维一样发散出去,不再受限于肉体,也不再受限空间和时间,换成一般的手段,甚至是乱世尊者绝招,他都有五成机会躲过去,可偏偏遇上了专门克制的地藏王菩萨印,耗子遇上猫,无能为力。

  只见在闪耀的金色光芒中,虚妄行者的脸上露出了绝望表情,下一刻,佛元汹涌,六藏王的虚像各自打出一掌,击中他的身体,清圣佛气从他体内钻出,由内向外,整个人在佛光中化为虚无。

  一招击杀,布施和尚的这一招蓄积已久,还有余劲未消,他也不浪费,双手一运,剩余的佛元尽数击向刑无私。

  “施主,执着是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刑无私不屑的冷哼一声,邪剑劈斩佛光,振荡的劲力将他推出。

  “佛法尽是虚诞之言,蛊惑人心,无君无父,无法无天,假借慈悲之名,暗行邪渎之事,无视纲常法纪,乃是藏污纳垢的祸源,最是可恨!”

  他再运功力,正欲挥剑,但先前受洛红尘绝招一刀的伤势突然被牵动,一声闷哼,血流不止。

  趁此机会,布施和尚大手一挥,用出乾坤一袖的法门,将白庸等四人全数收入其中,身形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

  同时,戏无涯将所有散发出来的万屠元功汇聚起来,对着乱世尊者一冲,脚下一点,身形化作一道太极印,紧跟着消失不见。

  乱世尊者双手挥动挡下万屠元功,虽不可能受伤,却被牵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

  空中,飘浮着几片护心白练的碎布,其中一片落入乱世尊者手中,霎时怒气滔天,天际赤红一片,宛如愤怒的血海。

  “可恶!此仇,本尊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永生永世镇压在万邪晶炉中焚烧,绝不放你们甘休!”

  ……

  来到安全之处,确定远离危机,戏无涯就对布施抱怨道:“拖人下水的最慢出手,不是和尚,你还能更过分一些吗?”

  咬牙切齿,着重在“不是”两个字上。一想起方才的险境,他仍心有余悸,若不是超常发挥,最后剩下的两颗邪能珠就能要掉他半条命。越境界挑战,本就是十分危险的事情,纵然太极玄法一心求保命,也是岌岌可危。

  “阿弥陀佛,你知道我刚才用的是地藏王菩萨印,正是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滤深密犹如地藏。”

  “狗屁个安忍不动犹如大地,我呸!差点把贫道的老命搭上去,幸好手底下还有些真本领,要不然真就出师未捷身先死。被你这个不是和尚害死,贫道做鬼也不放过你。”

  布施和尚哈哈大笑:“不怕不怕,和尚我最擅长的就是超度亡者,你来了我一定渡你成佛。”

  “我现在就想一掌将你渡成佛!唉,交了你这个朋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果然,贫道还是回转太虚界比较好,江湖真危险,不适合我这种纯真的人待下去,不但要防敌人,还要小心朋友会插刀两肋。”

  “哈哈哈,无涯你的冷笑话还是一如既往啊。”

  这时,白庸终于忍不住道:“我说,知道两位前辈感情好,但这个时候,是不是更应该关心一下我们这些受伤的晚辈。”

  戏无涯瞥了一眼,道:“瞧你精神那么好,还有力气发牢骚,那就最后一个治疗吧。”

  “师伯,不带这样的吧。他们是三人联手接招,我可是独自挡招,怎么看都是我的伤最严重。”

  “少来,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的一身万屠元功,吞噬了那股神秘的诅咒之力,只怕怕增加了不止三倍,等待消化之后,绝对是因祸得福。”

  万屠元功本就有吞噬污秽助长自己的效果,但是这种增加并不明显,尤其白庸以前都没碰到过厉害的污秽邪物,效果自然是更加微弱。

  而方才乱世尊者召唤出来的神忏巫炮,产生出来的众神怨念,可谓是世间最厉害的诅咒之一,极端污秽,尤其是受到了九洲结界的限制,剔除了破坏力的那一部分,只留下纯粹的诅咒,更容易被万屠元功吞噬吸收。否则,若那股破坏力还存在,绝对会影响万屠元功的吞噬,纵然克邪,可烈火也能烧沸冰水。

  失去了破坏力,万屠元功就等于狼如羊群,纵然羊群遍布山野,也不可能反抗饿狼。白庸这次的确是因祸得福,可谓蟒蛇吞象,功力大增。

  若是可以的话,白庸真想再次挨一下神忏巫炮,没法子,收益太大了,财帛动人心啊。

  戏无涯本来估计他这次收获能增加三倍的内功,甚至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没想到那股诅咒之力的质量远超想象,后劲连绵,消化一层后又涌出一层,源源不绝,等到最后全部消化,他的功力竟然足足增加了五倍。

  其实戏无涯的估算并没有出错,但那是建立在白庸没有拥有溯流同源大法的前提下得出的结论。万屠元功转化吸收诅咒之力,因为积蓄得太多,来不及将纯粹的功力转化,总会有许多要浪费掉。可有溯流同源大法傍身,就没有那样的顾虑,不需要考虑转化的问题,只要一门心思放在吸收上即可,于是乎,基本是有多少就吸纳多少,一滴也不浪费。

  要知道,万屠元功可是以真元强度闻名的,全部是高度浓缩的讲话,如果转化成五莲圣功,分量上肯定要翻上两番。白庸尝试了一下,如果转化成万灵元功,他一重窍穴的肉体已经容纳不下了,要往外涌出。

  别人都是拼命修炼内功,只怕少,不怕多,可他却偏偏遇上肉体修炼跟不上内功的怪事,每次要为了能容下内功而提升肉体修为。

  而除了真元增加外,他的神识也大幅度增强了,原本作为武修,他就没有特意修炼过神识,属于普通元神境修士的程度,比不得内功上的特意修炼。基础低,提升得就更加明显,因此这一回增加的程度还超过了内功,直接狂飙十五倍,是真正的蛇吞象,一口吃成胖子。

  神识乃是神魂的力量体现,因此他的神魂修为也跟着水涨船高,原本领悟生死之道后,他的神魂力量积蓄就相当浑厚,估计可以渡过两重雷劫,而现在,就算直接挑战四重雷劫也有六成的机会。

  四重雷劫可是元神境修行的一道门槛,真要跨过去了,那真是会将肉身的修炼远远抛下,到时候在别人看来,恐怕判断是术修的可能性还要超过武修。

  这种情况也是可遇不可求,如果不是九洲结界牵制了神忏巫炮的威力,恐怕万屠元功还没来得及吸收,白庸就被轰杀至渣了。也只有这种被提炼后,纯粹的污秽之物,品质又高量又大,才能被吸收得如此畅快淋漓。

  一般与邪功战斗,哪怕是那种极端恶毒的功法,万屠元功也只能呈现出克制的效果,而在吸收方面十分微弱,因为功力本身就有一种排斥性,对所有不同属性的功力产生排斥,并产生攻击意识。

  如果万屠元功进行吸收,就同样要吸收邪功产生的攻击,而且是类似于不设防的吸收,相当于别人打你一掌,你不能有任何防御,要直接被打入气海,另外还要抹消功力上的神识,化成无主的功力,这样的情况危险性实在太大,没人愿意尝试。

  也只有神忏巫炮因为太过强大,导致引发九洲结界,被封印攻击力,才会出现纯粹蕴含诅咒之力的无主元气的状况。白庸能提升如此之外,也是因为双方的差距太大,神忏巫炮的诅咒之力论质量差不多是虚空境顶阶的存在,可他不过是刚刚踏入天人境的小修士,两者距离有如云泥,以千万倍计,可这样的差距在吞噬后也不过提升了五倍,算起来就一点也不显得快。

  万屠元功的功力提升相当缓慢,斩杀一名与自己同级的修炼邪功的强者,大约能增加一成功力,所谓同级,便是指双方决斗,排除克制效果与法宝后,胜算五五开。斩恶修行的速度慢,自身修炼的速度更慢,若非如此,凭借万屠元功的强大克邪效果,玄宗内也不会只有寥寥数人修习。

  不过相比白庸的幸运,师傅东方易得到的好处恐怕更多,毕竟有多大的胃决定了能吃下的东西有多大,就算他因为身处昏迷,功法运转不灵活,只能提升一倍,可单以数量论,超过白庸不知多少倍。只是这也导致,他苏醒的时期又要大幅度往后推移,不但要疗伤,还要消化这份突然多出来的功力,毕竟他可没有溯流同源大法这么方便的法门,如此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苏醒。

  除了白庸得到好处外,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不过他们吸收的都是散离的元气,平均摊开,对于戏无涯而言可谓杯水车薪,对于洛红尘等人倒是受益匪浅,加上连番战斗积累的经验,三人都开始突破了。

  “天下一切生于心,亦死于心。天堂地狱由心造,生死祸福由心召。病皆由心生,亦必由心治。心是天地人万物之主宰,是生杀的总枢。吾等道家重视生之道,其理法皆是延缓或杜绝死之途。主张养生先养于内,养命先养性,修身先修德,治病先治心。性命双修,再造心身,颠倒为用,德道双成,直趋长生久视之道。天堂地狱,皆从心上安排,生死出入,皆从性中了断。抱神以静,不使七情六欲乱其志;以静制动,不使六贼害其心。修养到此等天地,情欲之樊笼方可出,生死轮回之苦方可了。”

  “世人皆爱艳花,但花无百日红,何不栽培自己心中的莲花?心莲四时不谢,八节无停,永无凋谢之期。人喜清新空气,然而现时俗气尘埃日重,若不清理自己心中的阴浊之气,久之身中天昏地暗,性命遭殃,自趋死地。清轻之气上浮为天,污浊之气下凝为地。人若能摒弃贪心浊欲,方可得太和中气,入于生生之道,远离苦海深幽。”

  “生死乃人之常,唯圣人动静如一,喜怒不生,性如太虚一般,空空洞洞,心与天地一样,浑浑沌沌,阴阳不能改易,五行不能变迁,超然于万物之表,卓然不受情欲之害,所以有大受用,不再轮回,不有生死,得大自在。天道好生,万物皆有相生相克之理。人若能心存好生之德,则必长生;若多行暴逆,则必死亡,修道之理尽在其中。合道则生,失道则亡,此乃天地不变之法则。”

  即是积蓄的力量已经足够,戏无涯仍谨慎以待,对四人讲述自己的大道体悟,提醒要注意的地方,以免在突破的时候出现差错。有名师导引,自然比黑夜摸索来得方便,而且他只讲“意”,不讲“形”,究竟如何去做仍要自己思考,凡事不尽言,总会留有一丝遐想空余,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戏无涯在那边累死累活,布施和尚却是每日好酒好肉,大快朵颐,从飞禽到走兽再到海鲜,鹅翅、熊掌、鲵头,从来不曾见他下山,也不知从哪弄来的。

  以他的修为境界虽然也可以指点洛红尘等人,但终究比不得同根同源的同门长辈,指点时难免会带有佛门的意味,虽说道佛并不相冲,甚至有许多可兼容的地方,可终究是不同路。

  数日前,众人寻了一处隐蔽之所,戏无涯布下阵法隐去气息,并以玄宗秘法掐断天道运算,避免被卜卦术占算到。他不知道红世双巫那究竟有没有精通的卜卦的人物,可小心总归没有错误。

  在连番听取大道讲解,并结合这多日来的领悟,四名玄宗弟子都开始突破了。

  洛红尘将手、臂、足、腿四个部位的窍穴尽数凝练,稳稳踏入四重窍穴;冼凡心落后一步,只凝练手、臂、足三处,当双足的窍穴凝练后,就能通达地磁,以同磁极的排斥性,以后即便不用功力也能飞行;俞子期继续本来足够渡过三重雷劫,冲击四重雷劫,但他心知冲击四重雷劫把握不大,也就暂且放下,只渡过一重。

  一、四、七、九,都是元神修行上的关卡,不比肉身修炼一重重凝练,有多少进步多少,元神修炼的最好方法,是积蓄足够的力量,一鼓作气连环突破,如此得到的收益才是最大,大凡武道圣地对弟子都是这么要求的。当然真正会这么去做的,只有那些能抵抗住力量的诱惑,又对自身天赋非常自信的天才人物。

  “学道要知生死事,不知生死莫求仙。能知生处方知死,去往无拘任自然。”

  白庸看着凝练完两重窍穴的手臂,顿感神力无穷,手臂怎么挥也不会感到酸疼,内中的窍穴不停的从无名虚空中汲取元气,自行修炼。一拳打出,元气振荡,一道太极印在拳头前自然而然地散开,浑然天成,毫无特意造作之感,前方的空间也出现一丝撕裂的痕迹,幸亏神洲的空间壁垒坚固,换成其他世界,早被打出一条虚空通道。

  从今日起,他也算是初步踏入中等天人境高手的行列,凝练掉三重窍穴,外加浑厚的神魂修为。四人中,他得到好处最大,就意识层面上讲,他已经完全接受了戏无涯对生死之道的体悟,其他三人还在处在看破生死的地步,他就在学习如何运用了,在起跑时他就已经遥遥领先。

  窍穴能够相互连通,相互影响,真气流转不息,因此是一种倍数化的增长,以乘法计算,而不是加法。有了三重窍穴作为容纳仓库,倒也不虞有真元太过庞大导致外泄的困扰,就算再挨一回神忏巫炮,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元神修炼上他并没有去渡雷劫,一是这个地方的天雷质量不高,比不得玄宗内部的九天玄雷台,磨炼的效果不佳,二是他仍将自己定义为武修,元神只是辅助,要渡的话,干脆是四重雷劫一起渡。若有机会,七重雷劫一起渡也不是不可以。如果真能一口气渡过七重雷劫,得到的好处无法估量,至少渡过第八重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在渡第九重的时候也会增加三成胜算。

  不过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元墟教派人来通知,进攻奇迹方舟的时机到了。

  “乱世尊者到域外虚空寻找适合的星辰,准备炼制成星核,策军师已经推算出他的位置,教主将会带人前往伏击,最终确定将在十二个时辰能传达。”

  扇那夜迦依约前来,并将消息带给正道众人。她的言语虽然不详,但白庸倒也能分析出来,策无遗的想法,是在乱世尊者找到适合的星辰,进行炼制的时候才发动伏击,甚至条件允许,可以挑选刚好炼制到关键的时刻进行干扰,说不定还能借机反噬,这就是所谓的最终确定。

  白庸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他想了起来,将金刚结曼荼罗九会图还给对方。

  “谢谢。”

  扇那夜迦淡淡的说了一句,不痛不痒,既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讽刺对方的物归原主,仿佛并不怎么将这件密宗至宝放在心上。这样的表现,且不论纱巾下的真实表情如何,至少这禅定功夫确实不凡。

  “太好了,总算给我等待报仇的机会了!”

  洛红尘早已摩拳擦掌,斗志高昂,恨不得现在就杀上门教训对方。毕竟是年轻人心性,实力有了突破,就想在人前炫耀一番,这样的欲望倒也是人之常情。他秉性而活,高兴就是高兴,愤怒就是愤怒,骄傲就是骄傲,想展现自己就痛痛快快的表达出来,没有喜怒不言于色的城府,却容易让人感到亲近,也是最合乎大道的修行。

  戏无涯生怕他兴奋过头,连忙泼冷水道:“千万不可大意,自信与自大,往往就只是一线之隔。强悍如乱世尊者,也同样因为大意而被咱们教训一回。不要以为前一次让对方吃瘪,咱们就占优势,事实上就实力而言,咱们是弱势的一方。”

  “放心吧师伯,自从那回大败之后,我就不会小看敌人了。再说了,人家有虚空强者坐镇,我再怎么狂妄,也不会认为能跟虚空强者较量。”

  戏无涯欣慰道:“能有这样的认知就很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白小子,计划呢?”

  到我这就变脸了,老怀欣慰呢?对后辈提携呢?也稍稍敲打敲打我吧?

  白庸在心中腹诽了两句,奈何外人在场,倒也不要丢自己人的脸,只得无视,道:“没什么可计划的,攻营就如攻城,基本上没什么战术可言,兵分三路吧。洛红尘、俞子期、冼凡心一路,您老跟布施大师一路,我同扇那夜迦一路,最重要的是,敌方那名虚空造物的强者,两位前辈可一定要牵制了。”

  戏无涯叹气道:“唉,又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拼命压榨,歹命啊。”

  布施拍拍他的肩膀,道:“能者多劳嘛,无涯道兄太极拳天下无双,贯通大道至理,上一回让粉碎虚空者无功而返,这回也该轮到另外的虚空造物者了。”

  老奸巨猾的笑容,外加一副“我看好你哦”的表情,就差没将“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写在脸上。

  戏无涯气愤的吹胡子:“说得倒是轻松,最后肯定是贫道负责挨打,你负责揍人。脏活累活都让我干了,你倒是打得痛快,同任不同命。我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你吃进去的是奶,拉出来却是米共,好意思吗?”

  “要不,换换?”

  “得了吧,你就喝酒吃肉在行,负责防守贫道真不放心。进攻的时候出错,最差的情况是打不死人,防守的时候出错,最好的情况是不被人打死。”

  “哎呀呀,无涯道友对洒家的信任,真是令人汗颜,惭愧惭愧。噫吁唏,全乎安哉。放心吧,洒家对无涯道友可是十分放心,足以托付性命的信任。洒家的后背,就全交给你了。”

  “哼,只怕贫道忍不住,看到背影恨不得捅上几剑。”

  “哈哈哈,洒家皮糙肉厚,不怕疼,要不你现在插几剑,也好消消气。”

  对对方的脸皮戏无涯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知说不过,也便闭上嘴在一旁生闷气,不过他的养气功夫上佳,过了一会也就尽数忘怀,不萦于心。

  翌日,众人分路向着奇迹方舟前行。一路上,白庸试着同扇那夜迦谈话,发现她并不难交流,基本是有问必答,不愿回答的问题也只是闭口不言,并不因此而愤怒或警告,不过想让她主动开口就非常困难了,问她才会开口,不问跟哑巴没有区别。

  幸好是否擅长说话跟实力没有关系,当初问鼎峰一对一挑战时,甚至能压制刑无私,足可信赖。白庸不禁有些感慨,之前还是必须除掉的强敌,现在却成了可靠的战友,人生际遇的变化奇妙,当真难以言喻。

  两人一同行至奇迹方舟附近,白庸发现附近居然布置下了一套阵法,想来上一回正道四人的偷袭,让他们吸取了教训。

  只是这门阵法布置的手段比较粗糙,基本也只是用来提醒有人入侵,防御能力可以忽略不计。这也可以理解,奇迹方舟体型大,想要全部容纳进去必须要护派等级的阵法才可能做到,而布置那么大的阵法,需要的材料不计其数,与其浪费珍贵材料在布置阵法上,倒不如全部用来修补万邪晶炉,好早日恢复动力。

  红世双巫出发前,也不曾想过会出现入战的当日,万邪晶炉就会失去动力的状况,要不然奇迹方舟高高的飞在空中,就是最好的防卫系统,以及船舱内部的符文阵,也都是极为高明的阵法,因此就没有额外准备布置大阵的材料。

  另外,他们的这边最通晓奇门遁甲之术的智天王造化命师被冼凡心的魂兵极招击杀,也导致没有这方面的大拿,没有材料,布阵者的水准又是二流,自然不能奢望布下的阵法有多么高明。

  抵达目的地后,白庸并不急着触发阵法,首阵的任务,是由戏无涯那组进行。这是很简单的考虑,阵法遭到某个方向入侵,敌人未必能在第一时刻想到对方是分兵进攻,下意识会将所有注意力放到入侵的方向。

  如果换成大家一起进攻,那么当敌人收到三路入侵的信号时,就会同样派人分兵三路,那时候万一白庸这路,或者洛红尘那路出来的是华颜红座,他们两路就要悲剧了,只能落荒而逃。

  反之,当发现只有一路入侵时,无论敌人是全面冲出,还是派人抵挡,都是一样。如果全面冲出,当他们发现还有另外两路入侵的时候,只会更加手忙脚乱,华颜红座也不可能抽身离开,毕竟戏无涯与布施和尚的联手,不是其他手下能够抵挡得了的,她必须亲自坐镇;如果是派人抵挡,那更好了,只有担心敌人太强,哪有在意敌人太弱的,来一个杀一个,直到将华颜红座逼出,然后另外两路又可以发起进攻。

  由谁进攻,虽然只是不起眼的细节问题,真正实施起来,却是能导引整个战局的胜负,白庸所说的没有计划,只是没有奇谋罢了,具体的行动布置自然是十分详细,以他谨慎的性格,恨不得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变数,发生后的应对方法告诉众人。

  不一会,一股强大浩瀚,震撼虚空的力量出现在戏无涯那一路的方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华颜红座不是胸大无脑的女人,便不会采取后一种对策。全军冲出,虽然有被声东击西的嫌疑,可说到底仍是在奇迹方舟这巴掌大的地方战斗,转移战力十分快捷,派手下一个个出去送死,那才是最愚蠢的决定。

  时机降临,白庸就同扇那夜迦一起冲进奇迹方舟,没有收敛气息,相反的大肆释放真元气势,引来敌人注意。九黎大军发现敌袭后,自发的进行抵抗。

  面对密密麻麻的敌人,扇那夜迦有些放不开手,出手间略显犹豫,招式也大多选择错误,带给敌人伤亡不大,似乎是没有对军方面的经验。

  反观白庸,早已不是当初刚出山的雏鸟,出手凌厉,剑气挥洒,宛如纵横沙场的将军。他出招时用出的真元强度不高,大多散而不凝,如此一来波及的范围大,消耗的元气少,反正对付的是肉身境的士兵,就算强度不高也能斩杀,这跟对付高手恰好相反,对付高手自然是凝而不散才是最佳。

  他挥剑时大多用的是环状的剑罡,扩散出去,那些来不及闪躲的士兵就会被拦腰斩断。这招在陷入敌军包围时极为管用,杀伤力巨大,反正周围没有友军,不怕误伤。

  当然这并不是说剑罡挥出后,敌人就会像被割到的麦子一样成片倒下,这些九黎士兵都是百战精英,只要注意到,大多能躲过去。然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战场,前面一两排或许能注意到,后方的战士恐怕只能以直觉来闪躲,纵然有人提醒,也难以完全躲开,一个不小心就是身残命丧的下场。

  这场杀戮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有三股强悍气息疾驰而来,白庸也趁隙收手,对于屠杀他并无太大兴致,仅仅是立场下的无奈之行。

  “五神杀,白虎突!”

  天阙武侯人未到,杀招先至,白虎拳劲带着啸天之音袭来。

  “南无三曼多伐折罗赧悍!”

  扇那夜迦双手合十,沉淀心神,口念不动明王真言,手上结根本印。心印、口印、手印三印合一,明王袈裟佛光四射,在焚烧的光明火焰之中,三头六臂忿怒相的不动明王腾然而出,六臂强行挡住疯狂的白虎,光明火焰一烧,将它烧得干干净净。

  充分相信自己的天王统领,另外两人将注意力放在白庸身上,接近后,一者是熟人刚天王不动禁卫,一者是技天王夺天工姬。

  不动禁卫同白庸有断腕之恨,虽然在红世双巫帮助下,断腕已经重生,可终究不如以前那般有力。眼下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倾摧楼城!”

  一拳锤地,沉雄劲力沿着地面冲出,带着破空呼啸之声,隐约可听见巍峨长城轰然坍圮的声响。

  不动禁卫虽是怒火燃烧,可惜他比以前更弱,白庸却比以前更强。

  “云袖乾坤!”

  白庸将领悟的太极化虚妙道如何乾坤拂袖功,轻松一挥,太极图飞扬而出,不动声色的将雄厚拳劲消弭于无,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日必须借助师傅帮助才能脱逃的他。

  “来而不往非礼也,混元八卦掌!”

  挡下对方一招,白庸的气息没有因此出现半点停顿,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快速运动下一绝招,八卦元力跟随而出。

  不动禁卫没料到对方竟是如此轻松就化解自己的绝招,料敌不足,仓促应变间,只能以自身硬气功强行接下,当下拳掌相碰,余劲不止,被震出数十丈,一阵气血翻腾。

  “怎么可能?不可能,那时候你明明没这么强,为什么增长得那么快!”

  白庸没能趁胜追击,因为有暗藏在空气中的隐形杀招偷袭而来,那一根根透明的丝线,有着超强的柔韧性,切割空气不发出半点声音,在阳光下没有颜色,也不会反光,杀机内敛,根本察觉不到杀气,悄无声息,而且这种细微切割的攻击形体,最是防不胜防。

  不过眼下的白庸早非吴下阿蒙,领悟生死之道对于危机来临最是敏感,这种直感并非来自于对杀气的反应,而是对自身遭遇危机的预示,敌人是否隐藏杀意都是一样,而且他的防御手段也是一日千里,面对最难防守的细线攻击,轻轻一挥袖,同样轻松化解,跟之前的刚劲没有两样。

  夺天工姬眉头一皱:“真麻烦,居然是高手,见缝插针!”

  双手十指连拨,无形丝线化切割为刺,攻击范围由线转化点,更难防范,而且出招时可以通过拨动丝线来转移位置,无法看清最后的攻击点,能随时随地的随心改变,比之刀剑的攻击要更难捉摸百倍,好似活着的蛇一样,不停扭动变幻。

  白庸没有花心思去透析细线的攻击路线,他拿出忘忧拂尘,在身前划出一道太极圈,便将从各个方位攻击来的细线尽数缠住,以线对线,着实巧妙。

  “你上当了!我的目的只是在困住你。”

  夺天工姬不怒反喜,真元一催,以细线为媒介缠上白庸,与他进行内力的比拼,使得无法分心他顾。

  “这回你死定了!再也没人能救你,别想像上回那样借助别人力量,哼,我绝对要将你打成肉泥,去死吧,移平山海!”

  不动禁卫随即再出绝招,崩山倒海的拳劲铺天盖地而去。这是配合攻击的战术,一者困住敌人,并进行内力拼斗,另外一人就抓住无法反抗的机会趁隙出招。

  “可惜,被困住的人是你自己啊。浩气归元,移星化极!”

  白庸心分二用,一边输出真元牵制夺天工姬,使她同样无法移动,一边送出元神应接拳劲。自从思索如何能一招双式催动妖刀诀后,虽然没能成功想出想法,但白庸已经成功掌握在肉身与元神分离后,依旧能各行其事。

  只见人首蛇身的元神巧妙的运用太极玄法,阴阳鱼流转,将庞大的拳劲尽数吸纳,汇聚成浓缩的球体,一阵回转之后,竟是斗转星移,尽数冲向无法动弹的夺天工姬。

  可不是人人都能像白庸这般分离元神与肉体后还能自由运用,当下技天王重伤呕红,倒飞而出,细线啪啪啪的断裂掉。一样的算计,不同的结果。

  可惜如今的白庸,只能让肉体按照元神离开前设定好的动作来行动,并没有应变自如的能力,要不然此时追上,必定能将人击杀。

  “你的根基怎么可能会增加那么多!”

  不动禁卫简直不敢相信,当初千方百计的算计才能从自己手上逃走的小子,如今竟然以一敌二,还稳稳占了上风。不仅仅是肉身修为,连内功也是今非昔比,尤其是方才的四两拨千斤,如果没有足够深的内功,根本做不到。

  这可是绝招,而不是普通的拳打脚踢,哪能那么容易拨动?

  半个月前之内被自己欺负的弱者,如今成长到将自己踩在脚底的高度,完全是判若两人的实力,刚天王一时间精神恍惚。

  “战斗中也敢分心,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十年太久,只争朝夕。过去根基不如你,我就能斩下你的手,现在实力在你之上,我更能斩下你的头!”

  白庸自然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分心,但他可不会因此就手下留情,反过来,还要借此狠狠打击对方的意志。

  一剑在手,白庸的气势陡然一变,如同掌握了万灵生死的仙王,凌驾于九天之上,俯视苍生,俯视诸天。他手上的墨阳剑闪闪发光,每一次光亮,都有一道黑白太极印旋转,光暗分明。

  他的身体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剑术姿势,似正非正,似斜非斜,却有一种天然的弧度,如同天地的弧线。

  这一刻,不动禁卫感觉到对手和天地弧度合二为一,掌握了生死轮回的道义,而自己的生死也被对方掌握,有一种随时会被打入轮回的感觉。他想象,这一招剑术如果击杀而出,必定是惊天动地。

  “可恶,就算我死,也要拖你下地狱!震荡乾坤!”

  不动禁卫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凶兽,大吼一声,不顾伤势打出最强的一招。他重生的手腕本就比不得原来,这下强行运招,竟是承受不住压力,一下子爆炸,化作血气扩散,他却是恍若未知,一张脸被渲染得格外狰狞。

  然而,出于意料的,白庸却是悄无声息的出剑,他的剑术姿势不变,如同叶枯飘落一般,自然而然,毫无造作的痕迹,整个人一下冲击过来,化为天道冲刷的气息,向着不动禁卫一剑斩下。

  “天门永闭,地户常开,太极生死道,绝!”

  庞大的邪元拳劲振荡天地,整个空间世界都被震得不停摇晃,如同奔驰的牛群,大地也在不停的颤抖。

  然而白庸的剑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牛群虽是气势庞大,冲入大海中也不过溅起几朵浪花,沧海一粟。庞大的邪元拳劲一触及他的剑,就冬雪融化般,静悄悄的消失了,没有激烈的声响,也没有震动天地的气势,宛如画布上风轻云淡的一抹。

  墨阳剑轻易化消拳劲,一剑刺在刚天王的胸口,却没能刺进去。

  “哈哈哈,你杀不了我,没错,你杀不了我!区区上品法宝是破不了我的护体神功,除非是极品才有可能。我承认,我现在的实力的确不如你,但你也杀不了我!”不动禁卫握着断臂,仰天哈哈大笑。

  听着疯狂且凌乱的言语,白庸看着对方,就像是看着一名疯子,他收剑回鞘,淡淡道:“还没发觉吗?你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哈哈哈,你脑子傻了吗,如果我死了,那我怎么还能开口说……”

  不动禁卫身体一颤,下半句话再也没能说出口,他身上的精气快速流失,皮肤变成漆黑颜色,壮硕的身体很快变得干枯,简直像是漏气一样,快速扁下去。

  修炼硬气功根本挡不足这种流失,而且他也完全不明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化作一具干扁的尸体,生命力尽数流失。最后,附近的地面上竟是开出千万朵花草,生机勃勃,争奇斗艳。

  “愚蠢之辈,杀人的手段成千上万,又不是皮糙肉厚就是无敌。不过我这门剑术,看上去倒是跟吞噬人精血的邪能异术一样。”白庸自嘲道。

  他这门剑术自然不是吞噬精血的邪术,邪术一般是吸他人精血为己用,而他的剑术是将生死之道打入对方体内,然后将生命力散播到天地间,滋养万物,重新进入天道轮回中。

  这倒是有一种对“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的回敬。

  能够抵抗这股生死之道影响的,只有远远超过施术者的根基,否则术法也好、护体功法也罢,都是毫无作用。

  当然,最好的方法还是不要被打中。

  白庸能如此轻易击杀不动禁卫,除了本身的实力超过对方外,对方的心态失衡也是关键的因素。虽然不知什么原因,对方比起初次见面时的稳重,似乎差了许多,易怒易疯狂,精神上就出了问题。

  其实单纯以台面上的实力,两者相差不大,根基上相同,内功上白庸倒是胜过两筹,可也没有到如此悬殊的地方。归根结底,还是意境上的差距。

  《万灵生死经》《娑婆释迦经》《现在如来经》这三本八阶镇道经文,洞彻大道真理,都是属于随着修为越深,越能体现出远超同级的效果,修为低的时候看不出来,等到修为高的时候就会显现出差距。

  另外,白庸还领悟太极生死道,懂得溯流同源法,涉猎无心之射,还有沉舟庵列代主持的武道经验,这些都是更加深层的奥义,不是在表面战力上能够体现出来的。

  因此,尽管从表面上看,白庸的实力只是超过对手一线,可实际上早就甩掉八条街不止。哪怕对方没有心态失衡,也是轻松击杀,顶多是再多费两招。

  不比白庸这边快速决出生死,天阙武侯同扇那夜迦正战得激烈,一招招惊天动地的绝式,震得空间不停摇晃,九黎将士早就避得远远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卷入其中,光是招式余劲就足以让人粉身碎骨。

  一者拥有晶体国度,肉身力量强悍无比,堪比神人,一者法宝众多,魔佛双修法诀无数,层出不穷。不过器修属于前期占优,后期随着修为增加,优势会越来越削弱,尤其是晶体国度的身体坚固非凡,一些厉害的法宝打在上面都只能留下浅浅痕迹,对封印术也有很大的抵抗力,万毒不侵,水火难伤,这在极大程度上压制了扇那夜迦的发挥。

  从局势上看,天阙武侯已经渐渐占据了上风,不过短时间内依旧难以分出胜负,扇那夜迦只要不出大错,也别一心想着拼命,拖上半天时间都没有问题。

  了解到这点,知晓无法得到援助的夺天工姬小心的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刚天王居然会如此轻易就被解决,这出乎了她的意料,也令她对眼前敌人颇为忌惮。加上方才布置的战术陷阱被反过来利用,这份能及时应变的智慧也令人生寒。

  “小哥,如果我投降的话,是否能放一条生路呢?”

  白庸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番话,可也回答道:“当然。我并非嗜杀之人,只是站在被侵略的立场上不得不战斗,只要你自我封印功力,离开奇迹方舟,接受正道盟的管理,在红世双巫消失前不脱离管辖,自然不会为难你。”

  “哦,那可真是宽大处理。”

  夺天工姬此话可不是讽刺,而是按照狱洲的习俗,哪怕投降也一定要奉上所有法宝才能饶命,最低的要求,也是要自毁根基,女性修士更是经常被要挟献出元阴。相比之下,白庸的条件实在太客气了,简直是清仓大甩卖。

  “不过背叛红世双巫的代价可是非常严重的,目前我还没看到你们拥有保护人质的实力,所以还是放到将来,有机会再说吧。出来吧,我的傀儡军团!”

  只见她将手一举,地面轰隆一声炸响,泥土翻涌间一具具相貌各异的傀儡从地底钻出,之前的投降商议,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

  白庸不以为意,举剑道:“只要不把话说死,总是有合作机会的。”

  墨阳剑横向一劈,凌厉剑气飞洒而出,同时八卦掌劲追踪而来,先后击在傀儡身上。那具人形傀儡被猛地震飞出去,摔倒在地上,一会后爬了起来,行动依旧灵活自如,没有任何受到重创的迹象,很显然,这并非是什么粗制滥造的货色,所用的材料跟手法都是顶级。

  “如何,傀儡可没有精元的存在,你的怪异剑术再也别想起到效果。先动手击杀刚天王,而不是我,便是你犯下的最大错误。”

  说话间,夺天工姬手中无形细线再次发动攻击,以近乎暗杀的隐蔽手段配合傀儡军团,这种攻击方式无往不利。细线随时可以改变的攻击方式,最是难防,遇上刀剑一类的兵器,可以选择缠绕,也可以加催一股扭曲的力劲改变方向,从而刚好绕过兵器,直接攻击目标。

  只是这种细线攻击眼下却是难以起到效果,刚好被白庸克制了,领悟生死之道的他,能够无视隐蔽手段,发现任何藏在暗处的攻击,而忘忧拂尘也恰巧是细线的克星,如果是刀剑之类的硬兵器,自然无法阻挡,可同样拥有银丝的软兵器,却能将其吃得死死的。

  每当细线发动攻击,就见拂尘一扫,夺天工姬连躲避都来不及,细线直接被银丝缠住,连抽出都做不到,所以说同类相制,最是难缠。

  随即而来的,就是凶猛如饿兽的万屠元功,沿着细线直接击向躲在远处的夺天工姬,之前白庸为了反过来利用制住行动的效果,在内功比拼时没有全力发挥万屠元功的破坚威力,这一次正好发挥了效果。

  哪怕完好状态也不可能抵挡住,更何况方才受了刚天王的一道绝招,她早已脏腑受创,眼下再想运功顽抗根本做不到,可惜因为之前内力比拼时的迷惑,令她没有及时撤手放弃这跟细线,妄想着能够再度僵持,然后那些傀儡就能趁机偷袭,有所建功。

  于是在接触的瞬间,万屠元功就击破了夺天工姬的邪功抵挡,摧枯拉朽般简单,然后就像是攻破城墙的匈奴大军,挥舞着弯刀砍向手无寸铁的平民的一样,疯狂的在她体内肆虐,破坏经脉,她整个人就像是被雷电劈中般发抖,随即再度呕血飞退。

  借彼之道,反攻其身,白庸做完这些后立即反手出掌,挡下后方突袭的傀儡冲击。这是一头狮形傀儡,不但体型魁梧,毛发怒张栩栩如生,身上带有紫色的闪电,一旦接触,那些闪电就会飞快向着目标流去,使其麻痹。

  不过那些闪电刚刚蹿到白庸的手臂,就被一道太极印扭曲方向,导入他脚下的大地。接着,狮形傀儡冲击的力道也被如数返回,还叠加上白庸自己的掌力。

  一声巨响,宛如被重锤砸中,狮形傀儡如被投石车掷出的石块,轰隆落地,被白庸用手按住的鼻子塌陷下去,原本凶猛的模样霎时变得可笑起来,然而这对傀儡而言并没有实质上的伤害,狮形傀儡就像真正的活狮子一样站起来抖了抖鬃毛,又继续发动进攻。

  白庸看见哪怕夺天工姬受创呕红,这些傀儡的动作都没有收到半点影响,在之后依旧能发动进攻,就知道它们并不是受到细线这一类的直接操控,如此破解方法就变得十分简单。

  这些傀儡的动作凶猛灵活,可终究比不得人类武学的千锤百炼,刚猛有余,变化不足。白庸侧身躲开狮形傀儡的扑击,一掌打在侧背,生死之道贯入体内,瓦解留在傀儡中的精神印记。

  精神印记也是傀儡术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否则轻轻松松被人破解掉,傀儡就成了死物,毫无威胁性可言。

  夺天工姬所埋设在傀儡体内的共有明暗两道精神烙印,明处的作为引诱,暗处的分散开来,好似繁星一样点缀在身体各处,因为蕴含的精神力极为微弱,很容易被忽略。

  常人很容易被明处的诱饵所迷惑,而哪怕看透有隐藏在暗处的,也无法做到一口气将凌乱的印记破除,但白庸的生死之道就没有这样的难处,因为他并非以攻击精神印记为方法,而是令精神印记自动寿终,无论是明暗替换也好,分散聚合也好,都是一样的情况。别说两道,就算两百道、两万道也是一样,寿终正寝,进入轮回,没有例外。

  生死之道所针对的并非仅仅是精元,精气神三元,全部难逃轮回。

  白庸一掌一个,将所有傀儡尽数放倒,破除掉深藏的精神印记,所谓的傀儡也就成了一堆死物,哪怕外表再凶猛也是虚有其表。

  夺天工姬苦笑一声:“这运气可真够倒霉的,居然刚好碰上天敌,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小哥,方才开出的投降条件是否依旧算数?”

  “哈,正道盟求贤若渴,随时恭候大驾。”白庸嘴上说着,剑上真气却是凝而不散,神识更是紧紧锁定对方,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小狐狸!

  夺天工姬心中暗骂一声,却也萌生退意,狱洲中人大多没有忠心为主的想法,对红世双巫也只是臣服于强悍的实力而已,互取利益,相当于店家跟小二的雇佣关系,那些死战不退的,也只是出于本身坚强的意志,而非忠心。

  不过她也没有临阵反水的打算,即便没有对善的坚持,也不会有对恶的向往,叛徒的名声,无论在怎样的社会都是要遭到唾骂的,狱洲虽是利益至上,倒也没有沦丧到人人“以恶为荣”的地步,要不然那种社会早就崩溃了。

  夺天工姬眼神四顾,寻找逃跑的机会。不敌即退,她可没有为红世双巫卖命的想法,也不会因此感到羞愧,她又不是没有出力,只是敌人太强,打不过而已,非不愿,实不能也。顶多落一个不出全力的渎职之罪,至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评价,她才不会在意,这样的情况下不逃跑,反而留下来送死,那才是愚蠢。

  白庸倒也大方,站在那里没有行动,给足对方思考的时间。

  不过那只是表面上的动作,暗地他已经在布置撤退的方法,击杀一名天王,基本是完成任务,为避免等会撤退信号出来时,自己无法抽身的困局,未雨绸缪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至于一鼓作气拿下奇迹方舟,这种天真的幻想半夜的时候做梦就可以了,现实里还是脚踏实地比较安稳。

  “众生皆罪,刑罚苍生!”

  忽然传来一句坚定无比的言语,夺天工姬的表情明显一松,就见刑无私持剑而来。人影尚在远方,强横的剑气率先斩破天地而来。

  “刑前辈,你的话是越来越精简了。”

  这回白庸有心一试自己的能为,也不运用太极化劲的方法,以强对强,运足万屠元功,同样斩出一道巨大的剑气,针尖对麦芒。

  两道剑气相互碰撞,像是拔河一般进行较劲,最终仍是白庸的剑气首先承受不住,瓦解散离,但刑无私的剑气也紧跟着崩解,化作凌乱的小型剑气向着周围扩散。对付这种剑气倒是没什么难度,白庸一挥袖就将其化去。

  “敢问前辈,清官与酷吏有何区别?”白庸没有见面就拔剑战斗,反而将剑锋向下,大大方方露出空门,拱手询问。

  刑无私眉头一皱,同样收住剑势,没有趁人之危。

  白庸自问自答道:“凡事只讲法理,不图圆融变通者,谓之酷吏;法、理、情三者能兼顾而无碍者,谓之清官。”

  “可笑,法无私,人有情,这不过是愚昧的人类给自己定下的道德底限罢了。人的道德准则是矛盾的、残缺的,诚实与谦虚到底哪个更为优先?刚正不阿与圆融变通又是何者为重?道德利害只在人的一张嘴,全凭利益行事。而正是因为道德有其不足,不能满足人们对公平的渴望,所以要更改为以法律约束。”

  “前辈如此说了,自然也该明白法理不外乎人情。法是没有下限的,但人情却能给予弥补。贫子为母而行窃,若不伤及人命,施以小惩便是,若是施加重刑,令其子不能体行,岂非要害死其母。”

  刑无私如岩石般不变的脸上露出一抹冷酷,道:“可笑之极!若讲法,便不能再讲情,所谓的变通,不过是刑不上大夫的借口,是拥有权势者给自己存留的退路。对下层百姓要讲公平,主张律法无情,到了上层贵族,却又变成另外的一套,着实可笑!贫子为母而行窃,但贫穷并非犯罪的理由,若是开以特例,人人效仿,以孝为借口,法律威严何在?长此以往,自然人人视法于无物。无论何种理由,法规便是法规,杀一儆百,若能杀其子以阻天下人侥幸之理,有何不可杀!”

  “前辈,你的想法太极端了,天下哪来那么多贫母孝子,律法是死的,但‘道’却是活的,循道以补法,才是真正道法合一。法终究只是手段,道才是目的,本末倒置乃是大错。”

  “本末倒置?不,是你太好高骛远了,道只不过是可望不可及的梦想,看得见却永远触摸不到。与其渴望虚无缥缈的道,不如把握能亲手触摸的法,梦想,总是一直在背叛。”

  “梦想也许会背叛,但努力却不会背叛,即使很多时候努力也不一定能实现梦想,甚至对于世人而言未能达成梦想的反倒占了绝大多数,但是曾经努力过的事实却足以安慰自己。”

  “这不只是自我满足么?”

  “确实是自我满足,可所谓的证道,其本质不也就是一种自我满足吗!无数修士想要修道成圣,求得永生,可真正实现又有几人?大同社会,万代盛世,无数先贤圣者为此努力过,奋斗过,却都没能成功,与之相比,求得永生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这连证得永生的圣人都做不到,可是,难道因为希望渺茫我就该放弃吗?”

  “不,正是因为身处黑暗之中,所以要更加坚定的追求光明!整个社会对我都很苛刻,所以,至少让我自己宽容一下我自己吧。婴儿的诞生,总是伴随着母亲的血,证明人自出生开始,就要背负弑亲的罪孽,人与罪,一直都是并肩共行的。”

  刑无私沉默了一会,最后依然是不为所动:“那又如何,你要自我满足我不会阻拦,但我依旧要执行自己的道。既然每个人自生下来就负有罪孽,那便将所有人斩杀,断灭罪孽吧。”

  白庸苦笑道:“法的意义是在于创造人人能幸福生活的世界,绝罪只是手段,使人幸福是目的,醒醒吧前辈,别再被脑海中强行施加的记忆所侵扰,寻回自我吧!仔细想想,将条理一件件分析清楚,你会发现记忆中自相矛盾的地方,那就是被他人强加的意志,而不是你本身的想法。”

  这次的话似乎有了效果,刑无私的剑眉皱成倒八字,一向坚定的脸庞很少见的露出一丝迷惘,很快恢复坚定,可又进入迷惘,然后又恢复坚定,不停在坚定与迷惘反复。

  白庸心中松了一口气,知道攻心为上的计谋起了效果,他说了那么长的话,其实全部都为了最后一句话。利用激动情绪的言谈来唤回沦入邪道的刑无私,他从不相信这种情节,并非是过于热血而令人感觉鸡皮疙瘩掉一地,其实是太过愚蠢所以没有采纳。

  虚空强者布下的洗脑法,如果这么轻易就能破解,所谓的极道强者岂非都是插标卖首之辈。

  白庸想达到的效果并非是直接将刑无私拉回正道,而是缓缓图之,第一步就是令对方质疑自己是否被操控,毕竟一个人的记忆势必影响到这个人的性格,如果改变了记忆,却没有改变性格,很可能就造成“为什么我以前会做出这种事”的质疑。很多时候人做事都不具有逻辑性,许多都是非理性的,自有在亲身做过的前提下,才能将这件事“自我合力化”,在他人看来依旧不合理,但自己却能够接受,因为是自己做过的,当时的感受和想法都有印象。

  可如果是虚构的记忆,就失去了亲自体验的前提,那么不合理的地方就会进一步放大,变得虚假,不合逻辑的地方没有相应的“临场情绪”来掩饰,也就变得难以被接受。

  如果白庸直接说出最后一句话,刑无私肯定想也不想,直接无视。

  开玩笑,作为敌人的你说我有病,我就信以为真,真的去检查身体,那自我意识未免太过剩了。

  因此,白庸一开始是以讨论对方的理念为切入口,从而引起刑无私反驳的兴趣,而想要反驳,就必须思考他所讲的话,惯性思维作用下,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刑无私也会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从而发现自身记忆的“不合理之处”。

  不过红世双巫的洗脑术肯定留有修正的暗手,想光凭自我意志来解脱,绝对是做不到。但白庸要的不是立即见效,而是循循诱导,如今看来第一步是成功了。

  此次进攻奇迹方舟的最重要目的,不在于击杀多少天王,而在于进行唤醒刑无私的计划。如果能将他拉回正道,就同时有强己跟弱敌的效果,甚至,哪怕没有既得利益,出于交情也要将这件事作为最优先事项。

  夺天工姬看出情况发展不妙,连忙出言打扰:“中古贤者都认为人性本恶,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人都是本善的话谁会拿起屠刀呢?人为恶是不需要学的,而为善才需要他人教导,要杜绝罪恶必须斩除人的本性,而斩除人的本性跟斩除人的生命还有多少差别?”

  她虽然打从心底认为刑无私的理念很荒唐,不过此时也不得不表示赞同的立场。虚以委蛇,那是每个聪明的狱洲必须掌握的技能。

  白庸看穿她的用意,连忙装出非常不屑的语气,道:“蠢笨的女人,连人性本恶是什么意思都没弄明白,就在这里大放厥词,荒唐!荒谬!人性本恶的恶,并非指罪恶,也不是恶行,而是指人的自私和欲望,连这么基本的含义都没弄明白,你的发言只是证明自己的无知,哈,贻笑大方。一个人无知不要紧,明明无知却还要装作学识渊博的样子出来糊弄,那就让人无法容忍了。”

  被指责的夺天工姬脸上一红,她确实没看过专门针对“人性本恶”或“人性本善”的学说,甚至这两个观点的出处原文也不曾看过,只是人云亦云听过许多,也就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人性本善”就是人生下来本性就是善良的,学习道德是为了加深修养,巩固善良;“人性本恶”就是人生下来本性就是邪恶的,后天教导是为了抑制本恶的人性,扬善弃恶,成为善良的人。

  从字面上看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听起来也不外乎如此,甚至很多议论得头头是道,引经据典争得面红耳赤的书生秀才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简直是错的离谱。

  许多人还提出人生下来是没有善恶的,小孩子不明白什么是善,不明白什么是恶,所以无论“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都是错的。

  那就更可笑了,说出这话就证明此人压根没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纯粹从字面上,自以为是的理解了。

  白庸继续道:“人性本善的善并非指代善良,对这个‘善’的定义,是指当某类东西的本性是善的,这意思就是说,这一类东西的存在合乎人的目的,符合人的愿望。例如说‘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其本性是善的’。这意思就是说‘人类的存在,从总体上来说是符合人类的目的,是符合人类的愿望的’。如果我们否认人性是善的,那就等于说,人类的存在根本不符合人的目的。”

  “人性本善”与“人性本恶”并非全然对立,将两者的关系视作“一者正确,另一者必然错误”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背离原创者的本意。

  夺天工姬脸上的羞色更浓,她已经明白自己方才的说辞意味什么了,就像是将成语的意思完全弄错后,却洋洋得意的说出来……

  幸亏她的脸皮不薄,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也就糊弄过去。不过她本身就受了重伤,倒也未必全是装出来。

  然而,因为技天王的瞎搅合,刑无私反而从那种自省的状态醒悟过来,虽然不是完全斩断这一疑问,但也暂时压制下去,可谓是歪打正着。

  “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话,那么到此为止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都不能说服对方,还是靠手中长剑来判个高下。”

  刑无私向前一刺,剑气竟是如钻头般回旋,这股螺旋剑气配合一往无前的突刺,拥有远超想象的破坚之力。他吸取了上次战斗的经验,便思考出用这等方法来破除太极剑法的防御。

  面对这种螺旋突刺,白庸也没有用太极剑法来试一试矛盾相克的欲望,说到底他是防守方,比对方更有忌惮。攻击方失败顶多杀不死敌人,防守方失败失去的就是自己的小命,这么不公平的赌注,哪里值得赌。

  比起太极剑法,他有更合适的防御手段,当下挥舞忘忧拂尘,三千银丝缠上刑天剑的剑锋。原本为攻坚增加威力的螺旋剑气,这回是真正的作茧自缚,强横的剑气撞上银丝,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火光四射,却是没能绞断,反而因为自身的回旋,将三千银丝尽数吸纳,将刑天剑绑得扎扎实实。

  论防御力,墨阳剑自然更为稳固,然而不同时候有不同的应对方法,忘忧拂尘的柔韧性更强,对于破除螺旋式的攻击更为有效。

  同样运用太极玄法,借助忘忧拂尘的效果更佳,竟是借助螺旋剑气的回旋力道,借力使力,将刑天剑如蚕茧般牢牢困住,难以向前移动半寸。

  刑无私向后拔剑,居然扯不动,被银丝缠住的刑天剑像是落入蛛网的蝴蝶,纵然有所挣扎跳动,可终究是无力的反抗。于是他干脆不拔剑,身形向前逼近,对着白庸就是一掌打出,却是想要以根基来强取。

  可惜,他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没能料到在短短时日,白庸的进步可谓翻天覆地,借助万屠元功强悍的破坏力以及克邪效果,竟只是稍逊一分,而这一分的差距并没能在实际中清楚体现出来。

  这样的结果显然震惊了刑无私,在他慢了一线的反应空隙中,白庸贴身而上,施展万木缠丝手,进行贴身的战斗。正是因为熟悉,所以选用这样的战斗方法,不用剑法,单纯以小空间中的拳脚功夫比拼,这并不是刑无私擅长的方面。

  啪啪啪,一阵短暂且急促的交手声,刑无私竟是被压在了下风,显得颇为狼狈,他虽然懂拳法,可也大多是那种大开大合的类型,眼下一只手被缠住,位置固定,只比拼小范围内的技巧,根本发挥不出来。

  这样的情况下,自从踏入天人境后就极少使用的万木缠丝手竟是立功了!

  刑无私被打得毫无脾气,不时因为被拳脚击中身体而发出脆音,小范围的拳脚功夫显得非常拙劣,却又无可奈何。他的兵器被忘忧拂尘死死缠住,无法抽出,除非是松手离开,但如此一来也就彻底失去用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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